“最後無法避免地,潛在的不穩定性開始顯露。”
||伊恩。馬康姆
主要公路雨答答地打在越野車的車頂上,聲音很響。丁姆覺得夜視鏡重重地壓在他的前額上。一道磷光一閃,接着,在電子儀器的綠色調和黑色調中,他看見了後面那輛越野車,葛蘭博士和馬康姆博士正坐在裏面。妙極了!
梆蘭博士正透過前面的擋風玻璃朝他凝望。丁姆看見他從儀表板上拿起無線電通話器。爆出一陣“劈劈啪啪”的靜電聲,然後他聽見葛蘭博士的聲音説道:“你能看見我們這裏嗎?”
丁姆從艾德。雷吉斯手中接過無線電通話器。“我看見你們了。”
“一切正常嗎?”
“我們很好,葛蘭博士。”
“待在車裏。”
“我們會的。別擔心。”他卡答一聲關掉了無線電通話器。
艾德。雷吉斯哼了哼鼻子。“正下着傾盆大雨呢,我們當然會待在車裏。”他咕噥道。
丁姆扭頭去看路邊的樹葉。透過夜視鏡,樹葉呈現出一片明亮的綠色,再往旁邊,他可以看見一段段綠色格子式樣的柵欄。越野車正停在一座小山的下坡路上,這意味着他們正在霸王龍區域附近某處。
用這副夜視鏡目睹一隻霸王龍該是驚人的一幕,一個真正毛骨悚然的經歷。也許霸王龍會來柵欄邊朝他們看。丁姆揣測着當它看見他們時,它的眼睛是否會在黑暗中閃閃發光。那樣一定很好玩。
可是他什麼也沒看見,於是他終於不再觀看了。車裏的每個人都沈默不語。雨滴雜亂無章地敲擊着車頂。水幕從車窗兩側潑掛下來。丁姆看不見外面,即便是戴着夜視鏡。
“我們已經在這裏坐多久了?”馬康姆問道。
“我不知道。大概四到五分鐘吧。”
“我想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也許是大雨造成的一次短路。”
“但是它在雨還沒有開始下時就發生了。”
又一陣沈默。莉絲聲調緊張地説道:“可是不會有閃電打雷的,對不?”她向來害怕閃電,此時她正緊張不安地坐着,用手絞着她的皮革手套。
梆蘭博士説道:“什麼?我們沒聽清楚你們在説什麼。”
“是我妹妹在説話。”
“噢。”
丁姆再次掃視着樹葉叢,可是什麼也沒看見。一定沒有東西像霸王龍那樣龐大。他開始懷疑霸王龍夜間是否會出來。他們是夜間出沒的動物嗎?丁姆不確定它是否讀到過有關的介紹。他覺得霸王龍是全天候、晝夜活動的動物,一日中的時間變化對霸王龍來説沒什麼影響。
大雨繼續傾盆而下。
“見鬼的大雨,”艾德。雷吉斯説道。“下得真夠意思。”
莉絲説道:“我餓了。”
“我知道了,莉絲,”雷吉斯説道。“可是我們被困在這裏了,乖孩子。汽車是靠埋在路面卜的電纜提供的電力來開動的。”
“要等多久?”
“等到他們把電力修復。”
丁姆聽着車外的雨聲,丁姆感到一陣睡意襲來。他打了個哈欠,掉頭去看路左側的棕櫚樹,猛然聽到一聲悶響,地面為之震顫,他不禁嚇了一跳。他猛一轉身,剛好瞥見一個黑影在兩輛車之間飛速越過公路。
“我的天啊!”
“那是什麼?”
“它非常大,有汽車這麼大||”“丁姆!你在嗎?”
他拿起無線電通話器。“是的,我在這裏。”
“你看見它了嗎,丁姆?”
“不,”丁姆説道。“我沒看見。”
“它到底是什麼鬼東西?”馬康姆問道。
“你戴着夜視鏡嗎,丁姆?”
“是的,我會觀察的。”丁姆説道。
“是霸王龍嗎?”艾德。雷吉斯問道。
“我不着麼認為。它在公路上。”
“可是你沒有看見它?”艾德。雷吉斯説道。
“沒有。”
丁姆很懊惱沒有看見那隻動物,不管它是什麼。天空劈下一道白色閃電,他的夜視鏡閃着耀眼的綠色。他眨着眼睛,開始數數。“一個一千……兩個一千……”
一聲轟鳴聲響起,震耳欲聾,近在咫尺。
莉絲哭叫起來。“哦,不要……”
“別害怕,親愛的,”艾德。雷吉斯説道。“不過是雷電而已嘛。”
丁姆掃視着路旁。雨現在下得很猛,樹葉在雨點的敲擊下顫動着。這使得每樣東西都在動。每棣東西似乎都是活的。他掃視着樹葉……
他停住了。樹葉那邊有個東西。
丁姆順着它向上看,再高些。
在樹葉叢後面,柵欄那邊,他看見了一個粗壯的軀幹,披着樹皮似的卵石花紋的多顆粒表皮。可是它不是樹……他繼續朝高處看,把夜視鏡往上猛推||他看見了霸王龍那巨大的頭顱。它就站在那裏,越過柵欄看着兩輛越野車。閃電又一次劃過天際咆哮着。接着又是一片漆黑,默默無聲,以及“嘩嘩”的大雨。
“丁姆?”
“哎,葛蘭博士。”
“你看見它是什麼了嗎?”
“看見了,葛蘭博士。”
丁姆察覺到葛蘭博士在設法用一種不會嘛着他妹妹的方式來對話。
“現在情況怎麼樣?”
“沒什麼,”丁姆説道,透過夜視鏡注視着霸王龍。“它正站在柵欄的那邊。”
“我從這裏看得不大清楚,丁姆。”
“我可以看得很清楚,葛蘭博士。它就站在那裏。”
“好的。”
莉絲繼續哭着,抽着鼻子。
又一次停頓。丁姆注視着霸王龍。那顆頭真是碩大無比!它從一輛車看到另一輛,然後再回過來。
它似乎在直瞪着丁姆看。
在夜視鏡裏,那雙眼睛閃着耀眼的綠光。
丁姆打了個冷顫,接着當他順着這隻動物的身體往下看去、眼光向下掃過它巨大的頭顱和顎部時,他看見了它那較短小的、肌肉發達的前肢。它在空中揮舞了幾下,便一把抓住了柵欄。
“我的天。”艾德。雷吉斯説道,眼睜睜地望着窗外。
世界上前所未見的最大的食肉動物。人類歷史上最駭人聽聞的攻擊。艾德。雷吉斯在他那廣告宣傳員的腦海深處,還在寫着廣告文字宣傳。但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膝蓋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褲子則像旗子似地拍動着。老天啊,他已魂飛魄散。他不想待在這裏。兩輛車中只有艾德。雷吉斯知道恐龍的攻擊是怎麼回事。他知道人們將會有何種遭遇。他曾親眼目睹過迅猛龍攻擊後那血肉模糊、支離破碎的體。他可以在腦海中勾勒出那種景象。而這是一頭霸王龍!同時要大得多!曾在地球上漫步過最大的食肉獸!
老天啊!
霸王龍咆哮時十分恐怖,那刺耳的尖嘯彷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艾德。雷吉斯感到一股暖流在他的褲子裏擴散開來。他尿褲子了。他又是窘迫,又是恐慌。不過他明白自己必須做點什麼。他不能就這樣待在這裏。他必須做點什麼。做點什麼。他的手在發抖,戰慄地摸到儀表板。
“老天啊。”他又説道。
“這話不好聽。”莉絲説着向他搖了搖手指。
丁姆聽見一聲悶響,隨即轉過頭來不再看霸王龍||夜視鏡側邊顯出一道道橫條紋||剛好看見艾德。雷吉斯跨出打開的車門,一頭栽進大雨中。
“嗨,”莉絲説道,“你上哪裏去?”
艾德。雷吉斯轉身往霸王龍相反的方向跑去,消失在樹林中。越野車門敞開着,鑲板都被淋了。
“他走了!”莉絲説道。“他去哪裏啦?他扔下我們不管了!”
“關上門,”丁姆説道。但是她卻開始歇斯底里地尖叫,“他扔下我們了!他扔下我們了!”
“丁姆,怎麼了?”葛蘭博士的聲音從無線電通話器上傳來。“丁姆?”
丁姆傾身向前,試圖關上車門。但他從後座上不到車門的把手。又一道閃電劃過,他回頭看着霸王龍,只見在白光閃亮的天幕下,一瞬間凸現出它那巨大無比的黑色身影。
“丁姆,發生什麼事了?”
“他扔下我們了!他扔下我們了!”
丁姆眨眨眼以恢復視力。當他再看時,只見霸王龍仍站在那裏,和先前一樣,紋絲不動而又巨大。
雨水順着它的顎部滴下來。它的前肢抓着柵欄……
這時丁姆才意識到:霸王龍正趴在柵欄!
柵欄已不再帶電了!
“莉絲,關上門!”
無線電通話器“卡答”一響。“丁姆!”
“我在這裏,葛蘭博士。”
“情況怎麼樣?”
“雷吉斯跑掉了。”丁姆説道。
“他什麼?”
“他跑掉了。我想他是看見柵欄沒有電了。”丁姆説道。
“柵欄沒電了?”馬康姆在無線電通話器上説道。“是他説柵欄沒電了嗎?”
“莉絲,”丁姆説道,“關上門。”但莉絲仍在尖叫,“他扔下我們了,他扔下我們了!”伴着平直單調的嚎哭。丁姆別無他法,只好爬出後門,進入傾盆大雨中,替她關上前門。雷聲隆隆,閃電又一次劃過天空。丁姆抬頭一看,只見霸王龍用一隻巨大後肢踩扁了防風暴柵欄。
“丁姆!”
他跳回車裏,關上了後門,關門聲消失在霹靂聲中。
無線電通話器響起:“丁姆!你在那裏嗎?”
他抓起通話器。“我在這裏。”他轉向莉絲。“鎖上車門,坐到車中間來。閉上你的嘴。”
車外,霸王龍轉了轉腦袋,謹慎地朝前邁了一小步。它的腳爪被卡在已經踩平的柵欄格子裏。莉絲終於看見了這隻動物,突然安靜下來,呆若木雞。她睜大眼睛看着它。
無線電通話器卡答一響。“丁姆。”
“是的,葛蘭博士。”
“待在車裏。藏好。安安靜靜。別動,也別出聲。”
“好的。”
“你們不會有事的。我想它打不開車門。”
“好的。”
“安靜待着,你們就不會引起它不必要的注意。”
“好的。”丁姆卡答一聲關掉了通話器。“你聽見了嗎,莉絲?”
他的妹妹點點頭。她從未把眼光從恐龍身上移開過。霸王龍咆哮着。藉着一道耀眼的閃電,他們看見它從柵欄中掙脱出來,朝前一躍。
於是它站到了兩輛汽車之間。丁姆再也看不見葛蘭博士的汽車了,因為那巨大的身軀擋住了他的視線。雨水如小河般順着它那肌肉發達的後肢上的卵石紋皮膚向下流淌。他看不見這巨獸的頭部,它遠遠地高出車頂線。
霸王龍在他們的車旁繞行。他來到丁姆下車的地點,也是艾德。雷吉斯下車的那個地點。這隻巨獸停在那裏,巨大的頭顱朝着泥地低垂下去。
丁姆回頭看了看後面車中的葛蘭博士和馬康姆博士。他們神色緊張地透過擋風玻璃朝前望着。
那巨大的頭顱再度抬起來,顎部張開着,停在側面的車窗旁。在耀眼的閃電中,他們看見那小圓珠般毫無表情的卑鄙眼睛在眼窩裏來回滾動。
它在朝車裏看。
他妹妹的呼吸變成了一聲聲精疲力竭的、恐懼的抽氣。他伸出手來捏緊她的手臂,希望她能保持安靜。恐龍繼續透過側面的車窗凝視了很長一段時間。也許恐龍不能真正看見他們,他想着。最後,那頭揚了起來,再次從視野中消失。
“丁姆……”莉絲悄聲道。
“沒事了,”丁姆悄聲説。“我認為它沒看見我們。”
正當他回頭朝葛蘭博士望去時,一次地動山搖的衝擊猛烈搖晃着越野車,將擋風玻璃震碎成蜘蛛網狀,原來那隻霸王龍一頭撞在越野車的引擎蓋上。丁姆被撞翻在座位上,四腳朝天。夜視鏡從他的額頭上滑落。
他飛快地爬起來,在黑暗中眨着眼睛,滿嘴是熱呼呼的鮮血。
“莉絲?”
他看不見他妹妹的蹤影。
霸王龍站立在靠近越野車的車頭處,它的胸部隨着呼吸一起一伏,前肢在半空中亂抓。
“莉絲!”丁姆悄聲道。接着他便聽見她在呻吟。她躺在前排座位下的踏腳處。
接着那巨大的頭顱低垂下來,完全擋住了震碎的擋風玻璃。霸王龍又開始猛撞越野車的引擎蓋。汽車在輪子上劇烈搖晃着,丁姆緊緊抓住座位。霸王龍又撞擊了兩次,使金屬凹陷下去。
然後它繞到汽車側面,那條抬起的粗壯尾巴擋住了它的視線,使他看不到所有側面的車窗。在車尾部,這隻動物噴着鼻息,低沈的咆哮聲夾雜着滾滾的雷聲。它張口咬了越野車後部的備用車胎,只用頭一抖,便將輪胎甩掉了。汽車後部懸起了片刻,然後又重重地落下來,濺起一片稀泥。
“丁姆!”葛蘭説道。“丁姆,你在那裏嗎?”
丁姆抓起了通話器。“我們沒事。”他説道。爪子耙着車頂,發出了尖鋭刺耳的金屬刮擦聲。丁姆的心臟在胸腔裏怦怦直跳。除了那卵石花紋的堅韌皮肉外,他看不見右側窗外的任何東西。霸王龍倚靠在汽車上,汽車隨着它的每一次呼吸來回搖晃着,彈簧和金屬發出很響的嘎嘎聲。
莉絲又呻吟起來。丁姆放下通話器,開始朝前排座位中爬去。霸王龍一聲咆哮,金屬車頂凹陷了下來。丁姆感到頭部一陣劇痛,隨即翻滾下來,摔在變速器的凸起部位上。他發現自己躺在莉絲身旁,驚駭地看到她頭部的一側全浸在血泊中。她看起來失去了知覺。
又一次地動山搖的衝擊,玻璃碎片撒滿了它的四周。丁姆感覺到雨水落在身上。他抬頭看見正面擋風破璃已被震破。只剩下鋸齒狀的玻璃邊緣,再旁邊,便是恐龍的那個巨大頭顱。
正低頭看着他。
丁姆猛然打了個冷戰,接着那頭顱徑直向他猛衝過來,嘴巴大張着。一陣牙齒在金屬上刮擦的尖鋭聲,他感覺到了這隻動物臭氣熏天、滾熱炙人的氣息,接着一根肥厚的舌頭穿過擋風玻璃開口處伸進了車裏。那舌頭在車內漉漉地拍打了一圈||他沾到了恐龍唾液的泡沫||隨後霸王龍一陣咆哮||車內一陣震耳欲聾的響聲||那顆頭忽然地抽了回去。
丁姆爬起來,避開車頂中的凹陷處。在車門旁的前排座位上還有坐的空間。霸王龍在雨中靠近前擋泥板站立着。它似乎為自己的遭遇感到困惑。鮮血從它的爪子上一個勁地往下滴。
霸王龍看着丁姆,歪着腦袋用一隻大眼睛瞪着他。那腦袋湊近汽車,斜着眼朝裏窺視。血濺在越野車凹陷的車頂上,和着雨水流淌。
它碰不着我,丁姆想道。它太大了。
然後那頭扭開了,在一道閃電中他看見它的後腿抬了起來。接着越野車砰地朝側面翻倒,整個世界都在瘋狂地傾斜,車窗劈哩啪啦地被砸在爛泥裏。他看見莉絲無力地摔倒在側面車窗上,而他也跟着摔在她身旁,頭被撞了一下。丁姆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接着霸王龍用爪子抓住窗框,將整個越野車舉到半空中,使勁地搖晃着。
“丁姆!”莉絲嘶叫道,聲音近得刺痛他的耳朵。她突然清醒過來,霸王龍又一次將汽車砸到地上時,他緊緊地抓住她。丁姆感到肋部一陣刺痛,他的妹妹摔倒在他身上。汽車又一次騰空,瘋狂地傾斜。隨着莉絲大叫一聲“丁姆!”他看見車門在她身下打開,她滾出了汽車,掉進了爛泥裏,可是丁姆卻無法答話,因為説時遲那時快一切都瘋狂般地猛搖起來||他看見棕櫚樹幹擦過他旁邊向下滑去||側身在空中移動着||他瞥見了遠在下方的地面||霸王龍那狂躁咆哮聲||那噴火的眼睛||棕櫚樹冠然後,隨着一陣刮擦金屬的刺耳尖鋭聲,汽車從霸王龍的爪子中落下,一陣令人反胃的摔落,丁姆剛剛收縮起肚子,世界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他什麼也聽不見了。
在另一輛車子裏,馬康姆喘着氣。“老天爺啊!那輛車怎麼了?”
閃電消失時葛蘭眨了眨眼睛。
另一輛車不見了。
梆蘭無法相信。他盯着前方,企圖透過被一道道雨水遮住的擋風玻璃看清楚外面。恐龍的驅體這麼龐大,很可能是它擋住了||不。藉着又一道閃電,他看得一清二楚:那輛車不見了。
“出了什麼事?”馬康姆説道。
“我不知道。”
梆蘭聽見小女孩的尖叫聲從雨中隱約傳來。恐龍在黑暗中站立在正前方的公路上,不過他們足以看清恐龍正彎腰低頭在嗅着地面。
或是在吃着地上的什麼東西。
“你能看見嗎?”馬康姆説着眯起了眼睛。
“看不大清楚。”葛蘭説道。雨水嘩嘩地落在汽車頂上。他在注意小女孩的動靜,卻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了。兩個男人坐在車裏,靜聽着。
“剛才是那女孩嗎?”馬康姆終於説道。“聽起來像是那小女孩。”
“是的,的確很像。”
“是她嗎?”
“我不知道。”葛蘭説道。他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恐龍正朝他們的車走來,透過淋淋的擋風玻璃顯得模糊不清。它邁着緩慢而不祥的大步,直奔他們而來。
馬康姆説道:“你知道,像這種時候,你會覺得,哎呀,也許已絕種的動物就該讓它滅絕。你現在有這種感覺嗎?”
“有啊!”葛蘭説道。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在怦怦直跳。
“唔,你是否能,啊,建議一下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我什麼也想不出來了。”葛蘭説道。
馬康姆扭了一下門把,踢開車門,開始奔跑。然而正當他這麼做時,葛蘭發現已經太遲了,霸王龍已逼得太近。天空又劈下一道閃電,在那稍縱即逝的耀眼白光中,葛蘭驚恐萬分地注視着霸王龍狂哮一聲,向前躍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葛蘭就不太清楚了。馬康姆在飛奔,雙腳啪搭啪答地濺着稀泥。霸王龍跌到他身旁並垂下巨大的頭顱,於是馬康姆像個布娃娃一樣被拋到了空中。
然而此時葛蘭也下了車,冰涼的雨水淋在他的臉上和身上。霸王龍的背朝着他,粗壯的尾巴在半空中擺動。葛蘭正鼓足勁兒要奔向樹林時,霸王龍卻猛一轉身正對着他,又是咆哮一聲。
梆蘭嚇呆了。
他僵立在越野車的後車門旁,渾身都被雨水淋透。他完全暴露在外,霸王龍離他還不到八英尺遠。
這頭巨獸又咆哮一聲,距離如此之近,那聲響大得可怕。葛蘭覺得自己又冷又怕,正瑟縮地發抖。他把顫抖的雙手按在車門的金屬板上,竭力穩定自己。
霸王龍又一次咆哮,卻並未作攻擊。它歪過頭來,先用一隻眼看,然後兩眼同時瞪着越野車。但是卻毫無動作。
它只是站立在那裏。
怎麼回事?
那雙強勁有力的巨爪在一抓一放。霸王龍怒吼一聲,抬起粗大的後腿,一腳踏在汽車頂上;它的腳爪滑溜下來,發出尖鋭刺耳的金屬磨擦聲,差點抓到仍然一動也不動的葛蘭。
腳落到地上,稀泥四濺。這隻巨獸慢慢低下頭來,一邊噴着鼻息,一邊審視着汽車。它朝擋風玻璃中窺視。接着,它朝車後部移動,砰地關上了後車門,並直衝着僵立的葛蘭而來。葛蘭嚇得頭昏眼花,心臟在胸膛裏怦怦亂跳。這傢伙靠得這麼近,他可以聞到它口中的腐肉味、新鮮的血腥味,以及食肉獸的惡臭味……
他全身繃緊,等待不可避免的命運。
那巨大的頭顱擦過他的身旁,伸向汽車後部。葛蘭眨了眨眼。
發生了什麼事?
霸王龍有可能沒看見他嗎?它似乎是沒看見。可是怎麼可能呢?葛蘭回頭看見那動物正在嗅着裝在車尾的輪胎。它用嘴部輕輕推了推輪胎,然後掉轉頭來。它又一次接近葛蘭。
這回這隻巨獸停住了,它那烏黑張大的鼻孔只離他幾英寸遠。葛蘭感到那隻動物熱得驚人的氣息噴在自己臉上。但霸王龍並非像狗那樣在嗅。它只是在呼吸,如果要説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它似乎有點困惑。
不,霸王龍看不見他。只要他站着不動它就看不見。在他腦海深處一個孤立的學術角落裏,他想到了對這個的説明,説明為什麼||巨爪在他面前張開,龐大的頭顱高高揚起。葛蘭握緊拳頭,咬緊嘴唇,拼命地保持一動不動,一聲不響。
霸王龍向夜空怒吼。
但就在這時,葛蘭開始明白了。這隻動物看不見他,但懷疑他確實在某處,於是企圖用它的吼叫來嚇得葛蘭做出某種暴露自己位置的舉動。葛蘭意識到只要他堅持住,他就不會被發現。
在最後一種灰心失望的表示中,那粗壯的後腿抬了起來,一腳踢翻了越野車,葛蘭突然感到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以及他自己的軀體飛越空中的驚人感覺。一切似乎發生得很慢,而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感受世界正漸漸變冷。這時他重重地跌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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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該死,”哈丁説道。“你們看看那個。”
他們坐在哈丁那輛以汽油為動力的吉普車裏,透過划動的擋風玻璃雨刷朝前凝望。在照明燈的黃色光線下,一棵倒卧的大樹擋住了去路。
“一定是雷電的原故,”金拿羅説道。“該死的樹。”
“我們從旁邊進不去,”哈丁説道。“我最好通知控制室的阿諾。”他拿起無線電通話器,擰着頻道調節器。“哈羅,約翰,你在那裏嗎,約翰?”
除了穩定的“嘶嘶”靜電聲外,什麼聲音也沒有。“我不明白,”他説道。“無線電路似乎不通了。”
“一定是因為風暴的原故。”金拿羅説道。
“找想也是。”哈丁説道。
“試試越野車。”愛莉説道。
炳丁打開其他頻道,也沒有回答。
“什麼也沒有,”他説。“現在他們可能已回到旅館,超出了我們這小裝置的範圍。無論如何,我認為我們不該停留在這裏。維修部要花上好幾小時才能找來一班人把那棵樹挪開。”
他關上無線電通話器,開始倒車。
“你要幹什麼?”愛莉問道。
“回到岔路口,拐上維修公路。幸好有第二道路系統,”哈丁解釋説道。“我們有一條供遊客走的公路,還有一條路專供動物飼養員和供食卡車等等行駛。我們將從那條維修路上開回去。這條路稍稍長些。風景沒這麼好,不過你們也許會發現它很有趣。如果雨停一會兒,我們就可以瞧瞧夜間的某些動物。我們應當在三、四十分鐘以內回到控制室,”哈丁説道。“如果我沒迷路的話。”
他在黑夜中掉轉車頭,重新向南駛上。
電光一閃,控制室內的每部監視器都刷地一下子黑了。阿諾傾身向前坐在那裏,全身僵直緊繃。老天呀,現在不行。現在不行。他所需要的就是這個||讓一切都平安地度過這場風暴。當然,所有的主電路都是受到避雷保護的,但阿諾卻不大懂乃德瑞用於數據傳輸的調變解調器。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通過一部調變解調器來雷擊整個系統是有可能的||雷電脈衝通過電話線路爬回電腦中,然後||乓!
||主機板就完蛋了,隨機存取記憶體完蛋了,檔案伺服器完蛋了,電腦完蛋了。
顯示幕又閃爍起來。接着,一個接一個地,它們又重新接通了。
阿諾鬆了口氣,癱倒在座椅上。
他再次揣測乃德瑞究竟上哪裏去了。五分鐘前,他曾派警衞到大樓內去找他。那個肥胖的雜種很可能正躲在浴室裏看連環漫畫。但警衞們還沒回來,也沒打電話來。
五分鐘。如果乃德瑞在大樓內,他們現在應該找到他了。
“有人開走了那輛該死的吉普車,”馬爾杜一邊説一邊回到控制室裏。“你和越野車通過話了嗎?”
“用無線電通話系統聯絡不上他們,”阿諾説道。“我不得不使用這個,主機板已經被切斷。這個聲音微弱,但應該可以奏效。我試了所有六個頻道。我知道他們的汽車裏有無線電通話器,但他們沒有回答。”
“那可不妙。”馬爾杜説道。
“如果你想去那裏,開一輛維修車去。”
“我會的,”馬爾杜説道。“可是它們都停在東車庫裏,離這裏有一英哩多。哈丁在哪裏?”
“我想他正在回來的路上。”
“那他會在路上載越野車裏的人回來。”
“我也這麼想。”
“有人告訴過哈蒙德,孩子們還沒回來嗎?”
“見鬼,還沒有,”阿諾説道。“我不想讓那婊子養的在這裏來回亂竄,朝我大叫大嚷。現在一切正常。越野車被困在雨中了,他們可以先坐一會兒,等到哈丁把他們帶回來。要不就得等我們找到乃德瑞,讓那小雜種重新打開系統。”
“你不能將系統重新接通嗎?”馬爾杜問道。
阿諾搖了搖頭。“我試過了。可是乃德瑞對系統做了手腳。我找不出是哪個地方,不過如果我要進入代碼本身的話,那要花上幾個小時呢。我們需要乃德瑞,我們必須馬上找到那個婊子養的。”
乃德瑞
標誌上寫着電網柵欄一萬伏特勿觸,但乃德瑞單手便打開了它,並打開了大門,讓門敞開着。他回到吉普車上,驅車駛過大門,又走回去把門關上。
此刻他已在公園內了,離東碼頭不到一英里遠。他踩着加速器,弓身伏在方向盤上,透過被雨水抽打着的擋風玻璃費勁地看着前方,驅車行駛在狹窄的道路上。他車速很快||太快了||但他必須遵照他的時間表。他被包圍在黑壓壓的叢林中,不過他應該很快就能看到此刻在他左側的沙灘和大海。
這該死的風暴,他想道。它恐怕要把一切都搞砸了。因為萬一在乃德瑞抵達時,陶吉森卻沒在東碼頭上等候,那整個計畫就全毀了。乃德瑞不能等太久,否則控制室裏的人會發現他失蹤了。原來整個構想是,在被人察覺到之前,花幾分鐘的時間開車到東碼頭,丟下胚胎,再趕回來。這計畫很好、很聰明。乃德瑞進行了周密的策畫,推敲了每一個細節。這項計畫將替他賺進一百五十萬美元。這可是一筆不必付税的鉅額,相當於他十年的收入呢,它將改變他的人生。乃德瑞一直小心得要命,甚至讓陶吉森在最後一分鐘到舊金山機場去接他,藉口説是要看看錢。事實上,乃德瑞是想錄下他和陶吉森的談話,並在錄音帶中提到他的名字。為了使陶吉森不至於忘記他還欠着剩下未付清的錢,乃德瑞將把一卷拷貝的錄音帶與胚胎一併奉上。乃德瑞把每一點都考慮到了。
除了這場懊死的風暴之外。
有個東西猛然竄過道路,在車前燈下白晃晃地一閃。看起來像是一隻大老鼠。它匆匆地鑽入矮樹叢中,後面還拖着一條肥大的尾巴。是負鼠。真是奇了,負鼠在這裏竟然能夠存活。你總認為恐龍會吃掉像這樣的動物。
那該死的碼頭在哪裏?
他正在向前飛馳,而他已經出來五分鐘了。現在應該已到達東碼頭,他是不是拐錯彎了?他認為沒有,一路上根本沒有遇到過三岔路口。
那麼碼頭在哪裏呢?
他轉過一個彎,大驚失色地看見道路終止於一道灰白色的水泥屏障前,那屏障高六英尺,流着一道道烏黑的雨水。他猛然踩煞車,於是吉普車開始不穩,在首尾相接的急轉中失去了附着磨擦力,在驚險萬分的片刻間,他以為自己就要撞上屏障了||他知道就要撞上去了||於是他瘋狂地轉動着方向盤,吉普車終於停住了,車前燈距離水泥牆僅一英尺遠。
他停頓在那裏,靜聽着雨刷有節奏地卡答卡答擺動着。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他回頭順着路望去。他顯然是在某個地方拐錯了彎。他可以沿原路折回,但那要花的時間太長了。
他鑽出吉普車,感到雨點重重地打在他頭上。這是一場真正的熱帶風暴,雨下得真猛,把人都打痛了。他瞥了一眼手錶,按了一下表上的按鈕,照亮表面。已經過六分鐘了。他到底在什麼該死的地方?
他繞着水泥屏障而行,在另一側,夾着嘩嘩的雨聲,他聽見了汨汨的流水聲。會是大海嗎?乃德瑞疾步向前,邊走邊讓眼睛適應黑暗。四周是茂密的叢林、雨點啪啪地落在樹葉上。
汨汨的流水聲越來越響了,吸引着他向前,突然間他走出了樹叢,雙腳陷入鬆軟的泥土中,並看見了滾滾的黑色河水。河流!他在叢林河河岸!
懊死,他想道。在河的哪裏?這條河流經島內幾英里呢。他又看了一眼手錶。過七分鐘了。“遇上麻煩了,丹尼斯。”他大聲説道。
一隻貓頭鷹彷佛是在回答他似地,在森林中發出一聲柔和的鳴叫。
乃德瑞幾乎沒有察覺到,他在擔心他的計畫。事實很簡單,沒有時間了。再也沒有機會了。他不得不放棄他原先的計畫。他現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回到控制室,恢復電腦,再設法與陶吉森聯繫,把在東碼頭的交貨改在明天晚上。乃德瑞為此將會弄得手忙腳亂,但他認為他會成功的。電腦自動記錄所有的電話,在和陶吉森通話之後,乃德瑞必須重新進入電腦,抹掉他們的電話記錄。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他再也不能在公園裏待下去,否則他們會發現他失蹤的。
乃德瑞返身往回走,朝車前燈的光亮走去。他渾身濕透,心情頹喪。他又聽見一聲柔和的鳴叫,這回他停住了腳步。那聲音聽起來並不十分像貓頭鷹。而且它似乎靠得很近,就在他右邊某處的叢林裏。
他側耳細聽,只聽見矮樹叢中發出一聲轟隆的碰撞聲。然後四周一片寂靜。他等着,又聽見了一聲。聽起來顯然是某種龐然大物在慢慢地穿過叢林,朝他走來。
龐然大物。近在咫尺。一隻巨型恐龍。
跋快離開這裏。
乃德瑞開始奔跑。他奔跑時弄出很大的聲音,但是即使如此,他仍能聽見那動物轟隆前進穿過樹叢,而且在鳴叫着。
它靠近了。
乃德瑞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絆倒在樹根上,連滾帶爬地經過淋淋的、縱橫交錯的樹枝,終於看見吉普車出現在前面,那繞過屏障直壁閃射着的車燈光讓他鬆了一口氣。轉眼間他就可以上車,然後離開這裏。他匆匆繞過屏障,不禁呆住了。
那動物已經捷足先登,它已經在那裏了。
不過它靠得並不近。恐龍站立在四十英尺以外,在車前燈照明範圍的邊緣處。乃德端未曾遊覽過公園,因此沒見過各種類型的恐龍,不過這隻恐龍的外表很古怪。那十英尺高的身軀呈黃色,佈滿黑色的斑點,沿着頭頂長了一對紅色v字形的肉冠。恐龍沒有移動,但是又發出一聲柔和像貓頭鷹般的鳴叫。
乃德瑞等着看它是否會發動攻擊。它沒有攻擊,也許吉普車的車前燈光嚇住了它,就像火一樣,迫使它保持一定的距離。
恐龍緊盯着他,然後快速地抖動了一下頭部。乃德瑞感到某種東西漉漉地啪一聲甩在他胸前。他低頭看見一團泡沫沾到他被雨水淋透的襯衫上。他好奇地碰了碰,一陣迷惑……
這是唾液。
恐龍朝他吐唾液。
真令人毛骨悚然,他想道。他回頭看着恐龍,只見它的頭又急速地一動,隨即他感到又一團漉漉的東西啪地打在他的脖子上,緊挨着襯衫領子。他用手將它擦去。
老天,真噁心。這時他脖子上的皮膚開始感到刺痛、灼燒,他的手也在刺痛,簡直像是接觸濃酸一樣。
乃德瑞打開車門,回頭瞄了一眼以確認恐龍沒有發動攻擊,卻突然感到雙眼一陣劇痛,像有尖釘直插入後腦勺一般。他緊閉雙眼,痛得上氣不接下氣,便抬起雙手用力捂住眼睛,於是他感到那滑溜溜的泡沫順着鼻樑兩側流淌下來。
唾液。
恐龍唾到了他的眼睛裏。
正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劇痛擊潰了他,他跪倒在地上,暈頭轉向,不斷劇烈地喘氣。他側身癱倒在地上,面頰貼着潮的地面,他的呼吸一聲聲像尖鋭的哨音似地,和着那不斷持續且始終尖鋭刺激的劇痛,痛得在他那緊閉的眼瞼後面,閃現出一個個光點。
大地在他身下顫抖,乃德瑞知道恐龍在移動了,他分明聽見它那貓頭鷹般柔和的鳴叫,於是他不顧疼痛,強使自己睜開雙眼,卻依然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光點在黑暗中閃閃爍爍。他慢慢明白過來了。
他的眼睛瞎了。
鳴叫聲更響了,乃德瑞匆忙站起來,搖搖晃晃地靠在汽車側面板上,一陣噁心和暈眩。恐龍靠近了,他能感覺到它靠近了,他隱約察覺到它那鼻子噴出的氣息。
可是他看不見。
他什麼也看不見,恐怖到了極點。
他伸出雙手在空中瘋了似地亂舞,去阻擋他知道即將來臨的攻擊。
接着一陣新的、撕心裂肺的劇痛襲來,好似一把烘紅了的尖刀插入它的腹中,乃德瑞跌跌撞撞,胡亂伸手向下摸去,卻摸到了被扯爛的襯衫邊,以及一大團熱得驚人且黏呼呼、滑膩膩的東茁,頓時他便驚恐萬分地明白了自己正手捧着自己的腸子。恐龍撕開了他,腹部的器官流了出來。
乃德瑞摔倒下去,倒在某種冰冷有鱗的東西上面,那是動物的腳,接着又一陣劇痛壟上他的頭部兩側。疼痛加劇,他被提着站了起來,他明白恐龍正用它的爪子抓着他的頭,在恐懼地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只剩下一個最後的願望,願這一切儘快結束吧。
平房
“再來點咖啡?”哈蒙德禮貌地問道。
“不用了,謝謝,”亨利。吳靠着椅背説着。“我吃不下了。”他們正坐在哈蒙德的小平房的餐廳裏,平房座落在公園中離實驗室不遠處一個僻靜的角落裏。吳不得不承認哈蒙德為自己建造的這所平房十分優雅,其外形簡單,幾乎是日本式的。若不追究餐廳的工作人員是否找齊,那麼這頓晚餐應該已經可以算是盡善盡美了。
不過哈蒙德身上卻有某種東西令吳覺得擔心。這老頭子在某方面有點異常……微妙地異常。在整個晚餐過程中,吳都在試圖確定那是什麼。一方面,他老是喜歡瞎聊,不由自主地嘮叨着,他的情緒很不穩定,一會兒怒髮衝冠,一會兒又多愁善感。這一切都可以被看作是隨着年齡漸老而自然產生的,畢竟約翰。哈蒙德已經快滿七十七歲了。
然而還有某種別的東西。他一味地在逃避着什麼,執拗於隨心所欲。末了,則是完全拒絕處理公園現在所面臨的困局。
吳被恐龍正在繁殖的證據嚇得目瞪口呆(他還沒有讓自己相信此事已得到證實)。在葛蘭詢問到有關兩棲動物的DNA的情況時,吳本想直接到實驗室去,檢查各種DNA組合的電腦記錄。因為如果恐龍事實上真的在繁衍的話,那麼整座侏羅紀公園便都有問題||包括他們的遺傳發展方式、他們的遺傳控制方式,還有其他一切。甚至於對離胺酸的依賴都可能遭到懷疑。而且如果這些動物真的能夠繁殖,並能夠在野生環境下生存的話……
亨利。吳想立刻檢查數據。然而哈蒙德卻固執地堅持要吳陪他共進晚餐。
“喂,亨利,你必須留點胃口吃冰淇淋,”哈蒙德説着手推了一下桌邊,朝後靠去。“瑪莉而做得一手最可口的薑汁冰淇淋。”
“好吧。”吳看着那位美麗嫺靜的女侍。他目送着她走出房間,然後瞥了一眼裝在牆上的那部視頻監視器。監視器是黑的。“你的監視器被切斷了。”吳説道。
“是嗎?”哈蒙德瞥了一眼。“一定是因為風暴。”他伸手到身後去拿電話。“我來查問一下控制室的約翰。”
吳可以聽見電話線路中卡答卡答的靜電聲。哈蒙德聳了聳肩,將聽筒放回電話機上。
“一定是線路斷了,”他説道。“要不也許是乃德瑞還在進行數據傳輸。這個週末他有好幾個缺失要解決。乃德瑞是個有自己一套的天才,不過我們得狠狠給他施加壓力,一直到最後,才能保證他會把事情弄好。”
“也許我應該去控制室做檢查了。”吳説道。
“不,不,”哈蒙德説道。“沒理由那麼做。如果真有什麼問題的話,我們會聽説的。”
瑪莉亞回到了餐室,手託着兩碟冰淇淋。
“你一定要再來一些冰淇淋,亨利,”哈蒙德説道。“它是用從島東部弄來的新鮮嫩姜做的。冰淇淋是老年人的惡習,不過……”
吳盡義務似地把小勺子伸進碟子裏。屋外,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接着響起一聲劈雷。“雷電很近,”吳説道。“我希望風暴別嚇到孩子們。”
“我不該這樣想,”哈蒙德説道。他嚐了一口冰淇淋。“可是我剋制不住對這個公園心存某些擔憂,亨利。”
吳內心感到一陣輕鬆。也許這老頭子終於打算面對事實了。“什麼樣的擔憂呢?”
“你知道,侏羅紀公園事實上是為孩子們建造的。全世界的孩子們都喜愛恐龍,而孩子們將在這裏得到快樂,只有快樂。他們的一張張小臉將因為終於看見這些奇妙的動物而興高采烈。可是我擔心……我恐怕活不到能看見這些的時候了,亨利。我恐怕活不到能看見他們臉上的快樂的時候了。”
“我想還有些其他的問題吧。”吳説着皺起了眉頭。
“可是沒有什麼問題像這個問題那樣沈重地壓在我心頭,”哈蒙德説道。“那就是我恐怕活不到能看見他們那興高采烈的面孔了。這座公園是我們的勝利;我們完成了我們開始做的事情。而且,你還記得吧,我們原先的企圖是要利用新出現的遺傳工程技術來賺錢、許多錢。”
吳知道哈蒙德又要開始一篇老生常談的演講。他舉起一隻手。“我熟悉這個,約翰||”“如果你要成立一家生物工程公司,亨利,你打算幹什麼呢?製造產品來救助人類;抵禦疾病嗎?天哪,不行。那是種可怕的想法,是一種對新技術非常糟糕的利用方式。”
炳蒙德悲哀地搖了搖頭。“然而,你會想起來的,”他説道,“原先的遺傳工程公司,如遺傳工程技術公司和賽特恩公司等都是創建來製造藥品的||用於人類的新型藥品。非常非常高尚的目標。不幸的是,藥品面臨重重障礙。如果你走運的話,單單食品及藥物管理局的試驗就要花上五到八年的時間;更糟的是,在市場上有某些力量正發生作用。假設你製造出了一種用於治療癌症或心臟病的特效藥,正如遺傳工程技術公司所做的那樣。假設你現在打算一劑藥收費一千美元或兩千美元,你可能會以為那是你的特權。追根究柢,是件發明了這種藥,是你出錢來研製並試驗它;你應該能隨心所欲地出價。可是你真的以為政府會讓你那麼做嗎?不,亨利,他們不會的。病人不打算為必備藥品每一劑花上一千美元,他們不會心存感激,他們會怒氣沖天。藍十字不會付這筆錢的。他們會狂叫什麼公路搶劫之類的。因此某些事便將發生。你的專利申請會遭到否決。你的許可文件會被延期。某些事會迫使你看清楚其中的原因||並以較低的價格來賣你的藥。從做生意的角度來看,這種狀況使救助人類成為一筆風險很大的生意。以我個人來説,我永遠都不幫助人類。”
吳曾聽過這番雄辯。他知道哈蒙德是對的:某些新型生物工程藥物的確遭受莫明其妙的拖延和專利申請的阻撓。
“現在,”哈蒙德説道,“想想當你從事娛樂業的時候,情況有多不同吧。沒有人缺乏娛樂。那不是政府能干預的事情。如果我的公園一天收費五千美元,誰來阻止我?畢竟,這不是什麼民生必需品,所以昂貴的價格非但不是什麼公路搶劫,反而更會增加公園的吸引力。一次遊覽成為一種社會地位崇高的象徵,所有美國人都喜愛這個。日本人也一樣,當然他們的錢要多得多。”
炳蒙德吃完了冰淇淋,瑪莉亞靜靜地端走了盤子。“她不是這裏人,你知道,”他説道。“她是海地人,她的母親是法國人。不過無論如何,亨利,你該記得我們將公司對準這個方向時,其背後的最初目的是||擁有不受政府幹預的自由,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政府都不能干預。”
“説到世界的其他地方……”
炳蒙德微微一笑。“我們已經租到亞速爾羣島的一大片土地,用來建造歐洲的侏羅紀公園。而且你知道我們很久以前就取得了關島附近的一座小島,準備用來建造日本的侏羅紀公園。後面這兩座公園的施工將於明年初開始,且都將在四年內開放。到那時,直接收入就會超過一年一百億美元,再加上商品銷售、電視及其他附屬權利,因此收入還會加倍。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去為孩子們的寵物操心。有人告訴我路易。陶吉森認為我們正在計畫這樣做。”
“一年二百億美元。”吳搖着頭輕聲説道。
“那還是保守的估計,”哈蒙德説道。他微笑着。“沒有理由胡思亂想。要再來點冰淇淋嗎,亨利?”
“你找到他了嗎?”阿諾一看見走進控制室的警衞,便急忙問道。
“沒有,阿諾先生。”
“找到他。”
“我認為他不在大樓裏,阿諾先生。”
“那就到小旅館去找,”阿諾説。“到維修樓去找,到公用棚去找,到處去找,總之要找到他。”
“問題是……”警衞吞吞吐吐地説道。“乃德瑞先生是個大胖子嗎?”
“是啊,”阿諾説道。“他很胖。是一頭胖豬。”
“嗯,下面主玄關上的吉米説他看見那個胖子走進了車庫。”
馬爾杜猛一轉身。“進了車庫?什麼時候?”
“大約在十到十五分鐘之前。”
“天哪!”馬爾杜説道。
吉普車嘎然而止。“抱歉。”哈丁説道。
在車前燈的燈光下,愛莉看見一羣雷龍步履笨重地穿越公路。他們一共有六隻,每隻都有一座房子那麼大,其中有一隻幼龍大小相當於一匹成年馬。雷龍們不急不忙、無聲無息地行進着,從未扭頭看看吉普車和它那射着光芒的車前燈。有一次,那隻小恐龍停下來從路上的一個小水窪裏貪婪地喝水,然後又跟了上去。
若換成一羣與他們相當的大象會被到來的汽車驚嚇,會發出喇叭似的吼叫聲,並圍成圓圈來保護孩子。可是這些動物卻毫無懼色。“他們沒看見我們嗎?”她説道。
“不完全是這樣,”哈丁説道。“當然,嚴格地説來,他們是看見我們了,但我們在他們眼裏無足輕重。我們極少在夜間開車出來,因此他們對夜間的車毫無經驗。我們只不過是存在於他們環境中的一個怪頭怪腦、散發着異味的物體而已。不具威脅感,也就不引起注意。我偶爾會在夜間出來探望一隻生病的動物,在回來的路上這些傢伙曾堵住鮑路達一小時或更長的時間。”
“那你怎麼做?”
炳丁咧嘴一笑。“放一放霸王龍咆哮的錄音,把他們趕走。這並不是説他們很在意霸王龍。這些雷龍巨大無比,事實上根本沒有什麼能吃他們的食肉動物。他們能夠用尾巴抽斷霸王龍的脖子。他們心中有數,霸王龍心裏也有數。”
“可是它們的確看見我們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要下車去……”
炳丁聳了聳肩。“他們很可能會沒有反應。恐龍具有極為敏鋭的視力,但他們又具有基本的兩棲動物視覺系統:它會隨運動來調節。他們根本看不清靜止不動的東西。”
動物羣繼續行進着,他們的皮膚在雨水下閃閃發光。哈丁啓動汽車。“我想現在我們可以繼續趕路了。”他説道。
吳説道,“我認為你會發現你的公園承受着壓力,正如遺傳工程技術公司的藥品承受壓力一樣。”
他和哈蒙德來到客廳,風暴猛力抽打着巨大的玻璃窗。
“我現在看不出來。”哈蒙德説道。
“科學家們也許想要扼止你,甚至阻止你。”
“唔,他們辦不到的,”哈蒙德説道。他伸出一根手指對着吳晃了晃。“你知道科學家們為什麼要企圖那麼做嗎?那是因為他們想進行研究,當然嘍,他們向來一直想做的事便是搞研究,而不是去完成什麼事情或有所進展。只是進行研究。好啦,這下子他們就要大吃一驚啦。”
“我並不是在指這個。”吳説道。
炳蒙德嘆了口氣。“我確信對於科學家們來説,搞研究會是有趣的。可是我們已經進展到這種地步,動物實在太昂貴了,無法被用於研究。這是一項奇妙絕倫的技術,亨利,可是它同時也是驚人昂貴的技術,而且只能靠娛樂業來支撐它。”哈蒙德聳了聳肩。“事情就是這樣。”
“可是如果他們企圖關閉||”“面對這該死的事實,亨利,”哈蒙德煩躁起來。“這裏不是美國,甚至也不是哥斯大黎加。這是我的島嶼,我擁有它。沒有什麼能夠阻止我對全世界的兒童開放侏羅紀公園。”他暗自一笑。“或者説,起碼是對那些有錢的孩子們開放。我告訴你,他們會喜歡的。”
愛莉。塞特勒坐在吉普車的後座上,凝望着窗外。二十分鐘以來,他們一直在大雨滂沱的叢林中行駛,從雷龍橫越公路之後,他們就再沒見過任何東西。
“我們現在離叢林河很近,”哈丁一邊開車,一邊説道。“它就在我們左邊的某處。”
他又一次突然地緊急煞車。汽車朝前一滑,停在一羣小型的綠色動物前。“哇,你們今天晚上可是大飽眼福啦,”他説道。“這些是始秀顎龍。”
始秀顎龍,愛莉思忖道,心想葛蘭要是能在這裏看見他們就好了。這便是他們在蒙大拿時從傳真上看到的那種動物。小小的墨綠色始秀顎龍疾行到道路的另一側,用後腿蹲在那裏看着汽車,啾啾地叫了幾聲,便匆匆地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怪事,”哈丁説道。“不知他們要上哪裏去?你知道,始秀顎龍通常不在夜間行動的,他們通常是爬到樹上等候天明。”
“那麼他們現在為什麼會出來呢?”愛莉説道。
“我想像不出來,你知道始秀顎龍是食腐動物,像兀鷹一樣。它們會被瀕死的動物所吸引,而它們的嗅覺又極其靈敏。他們在幾英里之外就能嗅到一隻瀕死的動物。”
“然後他們就到瀕死的動物那裏去?”
“瀕死,要不就是已經死了的。”
“我們要不要跟着他們去看看?”愛莉問道。
“我也滿好奇的,”哈丁説道。“好啊,為什麼不呢?我們去看看它們要上哪裏去吧。”
他掉轉車頭,朝始秀顎龍駛去。
丁姆
丁姆。墨菲躺在越野車中,他的面頰緊貼着汽車車門把手。他昏昏沈沈地慢慢恢復了知覺。他只想睡覺。他挪了挪身體,感覺壓在金屬門上的面頰骨正疼痛着。他渾身疼痛。他的手臂、腿和大部分的頭部||他的頭部有一種劇烈的陣痛。所有的疼痛使得他希望再次昏睡過去。
他用肘部支撐起自己,睜開雙眼,一陣噁心,吐得滿襯衫都是。他嚐到酸膽汁的味道,用手背擦乾了嘴巴。他的頭在陣陣抽痛;他感到頭暈噁心,彷佛世界正在飄動,彷佛他正在一艘船上前後晃湯着。
丁姆呻吟着,翻身躺下,避開了那一灘嘔吐物。頭部的劇痛使他短淺地呼吸着。他仍然感到噁心,彷佛一切都在轉動。他睜開雙眼,四下看了看,試圖弄清楚自己的方位。
他在越野車裏。不過這輛車一定是被翻倒在一側,因為他正仰面朝天背靠後車門躺着,向上看着方向盤,看着旁邊在風中搖晃的樹枝。雨幾乎已經停了,不過依然有雨點透過砸破的車前擋風玻璃落在他身上。
他好奇地凝視着玻璃殘片。他想不起來擋風玻璃是怎樣被打破的。他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記得他們曾停在公路上,正當他和葛蘭博士談話時,霸王龍朝他們走來。那是他最後記得的事情。
又一陣噁心湧上來,他緊閉雙眼,直到噁心感覺過去。他覺察到一種有節奏的吱吱嘎嘎聲,像船上纜繩的聲音?他頭暈目眩,滿腹噁心,真的感到似乎整部車子都在他身下晃動。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他看見這是真的||越野車在晃動,側翻在那裏,前後搖擺着。
整部車都在動。
丁姆嘗試着站立起來。他站在後車門上,費勁地從儀表板上方透過粉碎了的擋風玻璃看出去。他起初只看見茂密的樹葉叢在風中搖動,不過他可以看見東一處四一處的縫隙,在樹叢那邊,地面在||地面在他下方二十英尺處。
他疑惑地呆呆看着。越野車正側翻被擱在一棵大樹的枝葉上,離地面二十英尺,在風中來回搖湯。
“哦,該死,”他説。他該怎麼辦?他踮起腳尖,費勁地朝外看,想看得更清楚些,同時手抓着方向盤支撐自己。方向盤突然在他手中轉滑掉,隨着卡答一聲巨響,越野車離開了原位,在樹枝中掉落了幾英尺。他透過後車門上打碎了的玻璃朝下看着地面。
“該死,該死!”他不停地重複道。“該死!懊死!”
又是卡答一聲巨響,越野車又朝下顛了一英尺。
他必須從這裏出去。
他低頭看了一眼雙腳。他正站在門把上。他蹲伏下來,手腳着地看着車門把手。他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他看得見門朝外凹陷着,因此無法轉動車門把手。他怎麼也打不開車門的。他又試圖搖下車窗,可是車窗也卡住了,於是他想到了後門,也許他能夠打開後門。他倚靠在前排座位上,越野車隨着重量的位移而突然傾斜。
丁姆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後面,擰了擰車門把手。
它也卡住了。
他要怎樣才能出去呢?
他聽到一陣鼻息聲,趕緊低頭一看。一個黑影從他下方經過。不是那隻霸王龍。這個黑影圓滾肥胖,一邊搖搖擺擺地走着,一邊發出一種抽氣聲。它的尾巴前後拍打着,丁姆可以看見那長長的骨狀突出物。
這是劍龍,顯然病已痊癒了。丁姆納悶其他的人都在哪裏:金拿羅、賽特勒,還有獸醫。他最後是在劍龍附近看見他們的。那是多久以前?他看了看手錶,可是表面已經碎裂了,他看不見上面的數字,便摘下手錶,將它扔在一邊。
劍龍抽着鼻子走遠了。現在只聽見風呼呼地吹過樹叢,以及越野車在嘎吱嘎吱地前後搖擺。
他必須從這裏出去。
丁姆抓住把手,用力猛推,但把手完全卡死了,根本動不了。這下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後門被鎖上了!丁姆拔起銷子,擰了擰門把。後門隨即向下旋開,靠在下方几英尺處的樹枝上。
門的開口很狹窄,不過丁姆想他可以側着身體擠出去。他屏住呼吸,慢慢地爬回到後座中。越野車吱嘎作響,但停在原位沒動。丁姆緊緊抓着兩邊的門柱,慢慢低下身子,穿過車門斜開着的窄縫。很快他便肚皮朝下地貼在斜着的門上,兩腿伸出車外。他在空中踢着腿,腳觸到了某種堅硬的東西,是一根樹枝,於是他便將全身的重量落在樹枝上。
他立足未穩,那根樹枝便向下彎去,門也隨着開大了些,使他滾出了越野車,於是他摔了下去||樹葉擦破了他的臉頰||他的身體從一根樹枝彈到另一根樹枝上||猛然一顛||撕裂般地疼痛,頭腦裏亮光一閃||他啪地一下停住了,氣也透不過來。丁姆身體的兩端朝下掛在一根大樹枝上,肚子灼灼地疼痛。
丁姆又聽見卡察一聲,抬頭望了望越野車,只見一個巨大黑影在他上方五英尺處。
又是卡察一聲。汽車移動了。
丁姆強迫自己動彈,向下爬去。以前他喜歡爬樹,他是個爬樹高手。這棵樹挺好爬的,樹枝間隔很近,簡直像搭了個樓梯一樣……
卡察卡察……
汽車終於動了。
丁姆急忙地向下爬着,滑過漉漉的樹枝,他感覺到手上沾了些黏呼呼的樹液。他剛剛爬下了幾英尺,越野車便發出最後一聲吱嘎聲,然後頭部朝下慢慢地、非常緩慢地翻滾了下去。丁姆可以看見那巨大的綠色草窗架和兩盞車前燈搖搖擺擺地向下方的他落下來,緊接着越野車便擺脱了束縛,自由下落,越來越猛地直奔他而來,一下子便砸在丁姆剛剛站過的樹枝上。
這時它停住了。
它的臉距離那凹陷的窗架只有幾英寸遠,窗架向內變得像張魔鬼的嘴巴似地,而車前燈便是那鬼眼。油滴在丁姆的臉上。
他距離地面依然有十二英尺。他伸出腳去,探到了另一根樹枝,便向下移去。頭上方,他看見樹枝被越野車重重壓彎,然後只聽卡察一響,越野車又朝他砸了下來,他明知自己逃脱不掉,往下爬得再快也來不及躲避,於是便鬆了手。
他一路摔了下去。
翻滾、撞擊,感覺着身體各部分都在疼痛,聽着越野車如一頭窮追不捨的野獸般在他身後砸斷根根樹枝往下落着,最後丁姆肩部着地摔在鬆軟的泥地上,他在地上拼命打滾,把身體緊緊貼在樹幹上,越野車隨即翻滾着地,發出巨大的金屬撞擊聲,猛地迸濺出一片電火花,刺痛着他的皮膚,劈劈啪啪地落在他四周潮的泥地上,最後嘰嘰地熄滅了。
丁姆緩緩站起來。黑暗中又聽見了鼻子抽搐的聲音,他看見劍龍正往回走來,顯然是被越野車的墜地聲所吸引。這隻恐龍一聲不吭地走着,低低的頭部朝前伸展,一個個巨大的軟骨片沿脊背上的隆肉排成兩行。它的動作就像一隻長得過大的烏龜一樣。那副樣子笨頭笨腦、慢吞吞的。
丁姆撿起一塊石頭朝它扔去。
“走開!”
石頭打在軟骨片上發出沈悶的聲音,劍龍繼續走來。
“走開!走!”
他又扔了一塊石頭,打中了劍龍的頭部。那隻動物呼嚕了一聲,慢慢轉過身去,抽着鼻子又朝來時的路走去。
丁姆斜倚在歪歪斜斜的越野車上,在黑暗中四下打量。他必須回到其他人那裏去,可是他又不願迷失方向。他知道自己在公園中的某處,也許離主公路不遠。要是他能弄清楚方位就好了。他在黑暗中看不清什麼,不過||這時他想起了夜視鏡。
他從粉碎了的擋風玻璃爬進越野車,找到了夜視鏡和無線電通話器。無線電通話器已摔破不響了,他便扔下了它。可是夜視鏡還能用。他輕輕地戴上夜視鏡,看見那讓人放心且熟悉的綠色磷光圖像。
戴着夜視鏡,他看見被踩爛了的柵欄在它的左邊,於是走了過去。柵欄高十二英尺,但是霸王龍輕而易舉地踩扁了它。丁姆匆匆跨過柵欄,通過一片茂密的樹葉叢,來到了主要公路上。
他透過目鏡看見另一輛越野車側翻在那裏。他急忙跑過去,吸了口氣,然後朝車裏看去。汽車裏空無一人,根本沒有葛蘭博士和馬康姆博士的蹤影。
他們到哪裏去了?
所有的人都到哪裏去了?
在這漆黑的夜晚,獨白一人守着一輛空車站在叢林裏,他突然感到一陣恐慌便急忙忙地轉着圈子,但只見目鏡裏那亮綠的世界在打轉。路邊有個白白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莉絲的棒球。他擦去了球上的稀泥。
“莉絲!”
丁姆用盡全身的力氣高喊着,全然不顧那些動物是否會聽見他。他側耳聽着,卻只聽見風聲,以及雨珠從樹上落下的滴答滴答聲。
“莉絲!”
他隱約想起了霸王龍攻擊時她在越野車裏,她一直待在那裏嗎?還是她逃跑了?攻擊的事件在他的腦海中亂成一團。他不很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想起這件事就令他難受。他站在路中央,驚慌失措地喘息着。
“莉絲!”
夜似乎從他周圍重重壓來。他為自己感到難過,便一屁股坐在路上一個冷冰冰的水窪裏,嗚咽地哭了一陣子。當他停止哭泣時,他仍舊聽見嗚咽聲。聲音微弱,來自路上再往前些的某個地方。
“已經過多久了?”馬爾杜説着回到控制室裏。他提着一個黑色的金屬箱子。
“半個小時。”
“哈丁的吉普車現在應該已經回到這裏了。”
阿諾捻熄了煙頭。“我確定他們現在隨時會抵達。”
“還是沒有乃德瑞的下落?”馬爾杜説道。
“還沒有。”
馬爾杜打開箱子,裏面有六部行動電話。“我打算把這些分發給大樓裏的人。”他遞了一個給阿諾。“充電器也拿去。這些是我們的應急通話器,可是當然嘍,還沒人替它們插電,讓它充電二十分鐘,然後設法與那些汽車取得聯繫。”
亨利。吳推開標有受精室字樣的房門,走進一片昏暗的實驗室裏。裏面空無一人,顯然全部的技術人員仍在進晚餐。吳直接走到電腦終端機前面,敲鍵調出DNA的記錄本。記錄本必須被儲存在電腦裏。DNA是個很大的分子,因此每個種類都要求用一百億個位元組的光碟空間來儲存所有重複的細節,他得檢查所有十五個種類。那可是一個巨量的信息要搜尋啊。
他仍舊不清楚為什麼葛蘭認為蛙類的DNA很重要。吳自己並不經常把一種DNA和另一種進行區別。追根究柢,動物中大多數的DNA完全一致。DNA是一種古老得不可思議的物質。人類,當他們漫步在現代世界的大街上,哄着他們粉紅色的新生嬰兒時,幾乎不留停下來想過,在所有這一切中心的那種物質||那種展開生命躍動的物質||原來是一種幾乎和地球本身一樣古老的化學物質。DNA分子太古老了,它基本上的進化早在二十多億年前基本上就已經結束了。從那時起便很少有新的演化。只不過是有幾種老基因又作近期組合而已,而且這種情況並不多見。
當你將人類的DNA與低級細菌的DNA加以比較時,你會發現只有大約百分之十是不相同的。DNA這種固有的守舊性更使吳敢於採用他想採用的任何DNA。在製造恐龍的進程中,吳像一位雕塑家擺弄黏土和大理石那樣隨意竄改DNA。他進行了自由創造。
他啓動了電腦搜索程序,它要運行兩到三分鐘。他站起來在實驗室裏各處轉轉,出於一種長期保持的習慣檢查着各種儀器。他注意到了冰箱門外的記錄儀,它是用來追蹤冰箱的温度變化的。他看見曲線圖上有一個尖峯。怪事,他思忖道。這意味着有人動過冰箱,而且就在不久前,在這半小時以內。可是誰會在晚上開過冰箱呢?
電腦發出“嗶嗶”聲,信號示意第一批數據搜索已完畢。吳走進去看看電腦找到了什麼,而他一看見螢幕,便全然忘記了冰箱和那個曲線圖尖峯。
LEITZKEDNA搜索算法
DNA:版本搜索準則:蛙屬(全部,殘片長度大於○)包括蛙屬殘片的DNA版本瑪亞龍二.一——二.九始秀顎龍三.○——三.七方胸甲龍三.一——三.三迅猛龍一.○——三.○稜齒龍二.四——二.七結果很清楚:所有繁殖的恐龍都包含有蛙屬,或者説是青蛙的DNA。其他動物的DNA一概未包含。吳仍舊不明白為什麼這會導致恐龍的繁殖,但他再地無法否認葛蘭是正確的。恐龍正在繁殖。
他匆匆走向控制室。
莉絲
她蜷縮在路面下一根直徑一公尺的下水管道內。她用嘴含着她的棒球手套,前後搖晃着身體,反覆用頭砰砰地撞着管壁。裏面很黑,但他戴着夜視鏡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她似乎安然無恙,於是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莉絲,是我,丁姆。”
她沒有回答,繼續用頭撞着管子。
“出來吧。”
她搖搖頭表示不願意。他看得出她嚇壞了。
“莉絲,”他説道,“如果你出來,我就讓你戴夜視鏡。”
她只是搖頭。
“你看我有什麼,”他説着舉起手。她不解地瞪着眼。也許太黑了,她看不清楚。“這是你的球,莉絲。我找到你的球了。”
“那又怎麼樣呢?”
他試着換另一種方式。“那裏面一定不舒服、又冷,你不想出來嗎?”
她又用頭撞着管子。
“為什麼不出來?”
“那邊有野獸。”
他一下子楞住了。她有好幾年不説“野獸”這兩個字了。
“野獸都走了。”他説道。
“有個大傢伙。一隻霸王龍屬雷克斯龍。”
“它走了。”
“它上哪裏去啦?”
“我不知道,不過它現在不在這裏了。”丁姆説道,心中希望這是真的。
莉絲沒有動。他聽見她又在撞頭。丁姆在管子外面的草地上坐下,讓她可以看見他。他坐的地方很潮。他雙手抱膝,等在那裏。他想不出還能幹什麼。“我就坐在這裏,”他説道。“休息一會兒。”
“爸爸在外面嗎?”
“不在,”他説道,覺得奇怪。“他在家裏,莉絲。”
“媽咪在嗎?”
“也不在,莉絲。”
“外面還有大人嗎?”莉絲説道。
“還沒有。不過我確定他們很快就會來的。他們可能現在就在路上。”
他聽見她在管子裏挪動,然後鑽了出來。她凍得瑟縮發抖,額頭上帶着幹血塊,但除此以外一切正常。
她驚訝地四下打量着,説道,“葛蘭博士在哪裏?”
“我不知道。”
“嗯,他先前在這裏的。”
“他在這裏?什麼時候?”
“先前,”莉絲説道。“我在管子裏時看見他了。”
“他到哪裏去了?”
“我怎麼會知道呢,”莉絲邊説邊皺了皺鼻子。她放聲喊道:“哈羅||哈羅!梆蘭博士?葛蘭博士!”
丁姆對她發出的噪音感到不安,這可能會引回那隻霸王龍,但片刻之後,他聽見了一聲回答的喊叫。聲音來自右方,從丁姆幾分鐘之前剛剛離開的那輛越野車那邊傳來。丁姆透過夜視鏡欣慰地看見葛蘭博士正朝他們走來。他的襯衫肩部撕了一個大破洞,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感謝上帝,”他説道。“我一直在找你們呢。”
艾德。雷吉斯瑟縮發抖地站起來,擦去臉上和手上那冰冷的稀泥。他度過了極其糟糕的半小時,擠在公路下面山坡上的巨大礫石堆裏動彈不得。他知道這不算是個藏身之所,可是他驚恐萬分,思路不清。他一直躺在這冰冷的爛泥地上,試圖控制住自己,可是恐龍的影像不斷出現在他的腦海裏。那恐龍正朗他走來,朝汽車走來。
艾德。雷古斯不大記得後來發生什麼事了。他只記得莉絲説了些什麼,可是他沒有停下來。他無法停下,他一個勁地跑啊跑啊。在路邊他一腳踩空,滾下山坡,滾到了一堆堆礫石旁,他覺得似乎可以爬進礫石堆中躲起來,那裏有足夠的地方可以容身,於是他便這麼做了。他氣喘吁吁,心驚膽戰,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逃離那隻霸王龍。終於,當他像只老鼠一樣擠在那些礫石中時,他才稍稍乎靜了一點。
這時心中充滿恐懼及羞愧,因為他拋棄了孩子們,他只顧逃跑,只顧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知道他應該回到公路上去,應該設法救出他們,因為他一直以為自己能夠臨危不懼、鎮定自若,然而無論他怎樣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讓自己回到那裏去,卻不知怎麼地他就是做不到。他開始感到恐慌。呼吸漸漸困難起來,於是他一動也沒動。
他告訴自己反正事情已經沒有希望了。如果孩子們還在公路上,他們一定活不了,而艾德。雷吉斯實在無法為他們做任何事情,所以他還不如待在原地。除了他自己以外,沒人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現在他無能為力,剛才也無能為力。於是雷吉斯在礫石堆中待了半小時,竭力擺脱恐慌,小心地不讓自己去想孩子們是否已死去,或是哈蒙德發現後會對自己説些什麼。
最後讓他行動起來的是他嘴裏的那種古怪感覺。他嘴巴的一側感覺怪怪的,有點麻木刺痛,他尋思摔下來時是否曾弄破了嘴巴。雷吉斯摸了摸臉頰,摸到嘴邊有塊腫起的肉。這挺滑稽,不過一點也不痛。接着他意識到那塊腫起的肉原來是條水侄,由於吸了他嘴唇上的血而變得肥大。其實它是在他的嘴裏。雷吉斯噁心地顫抖着,用力拽出水蛀,並感到將它從嘴唇的肉上撕下來時,一股熱血隨之湧進他嘴裏。他唾了一口,厭惡地將它甩進森林。他看見前臂上吸着另一條水蛭,把它拽下來後,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老天啊,他渾身恐怕已附滿這玩意兒了。從山坡上滾下來。這些叢林山丘佈滿了水蛭,這些黑暗的岩石縫裏也到處是水蛭。工人們是怎麼説的?水蛭常爬進你的內衣,他們喜歡黑暗温暖的地方。它喜歡直接爬上||“哈羅!”
他停住了。這是一個人聲,從風中傳來。
“哈羅!梆蘭博士!”
天哪,是那個小女孩。
艾德。雷吉斯聽見她的聲音。聽起來她並不感到害怕或是疼痛,她以她堅持的方式呼喊着。於是他漸漸明白過來,一定發生了別的什麼事情,霸王龍一定已經走開了,或是至少並未發動攻擊,而其他人也許還活着。葛蘭和馬康姆,也許人人都活着。想到這裏,他頓時振作起來。他覺得好了許多,因為現在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當他從礫石堆中朝外爬時他已經在制訂下一步的方案,在謀畫着他將要説些什麼,怎樣從這個角度來處理問題。
雷吉斯擦去臉上和手上冰冷的污泥,那是他曾經躲藏的證據。他並不為曾經躲藏而感到難為情。不過現在他要負起責任來。他向公路爬回去,當他從枝葉叢中冒出來時,一時竟分不清東南西北。他根本看不見汽車。他不知怎麼跑到了山腳下,而越野車必定是在山頂上。
他邁步朝山上走去,走回到越野車那裏去。四周萬籟俱寂。他的雙腳啪答啪答地踩在泥窪子裏。他再也聽不到小女孩的聲音了。她為什麼停止了呼喊?他一邊走,一邊想到也許她出了什麼事。那樣的話,他就不該走回去。也許霸王龍還在附近遊蕩。他在這裏,已經在山腳下了。離家要近得多了。
而且四周這樣寂靜。陰森森的,一片死寂。
艾德。雷吉斯轉過身,拔腿朝旅館走去。
亞倫。葛蘭用手摸着她的四肢,稍稍捏了捏她的手臂和腿部。她似乎哪裏都不疼。不可思議:除了頭上被劃了一道傷口外,她一切都很好。“我告訴過你我很好嘛。”她説道。
“噢,我必須檢查一下啊。”
男孩子可沒那麼走運了。丁姆的鼻子腫了起來,正疼痛着;葛蘭懷疑它被撞破了。他的右肩嚴重擦傷,腫得很厲害。不過他的腿似乎完好無損。兩個孩子都能走路,這一點很重要。
梆蘭自己也一切止常,但右胸有一道傷口,那是被霸王龍踢的。每吸一口氣就是一陣灼痛,但似乎並不嚴重,而且也不妨礙他的行動。
他尋思自己足否曾被擊昏過,因為他只隱約記得發生了一些事情,隨後他便坐了起來,呻吟着,坐在離越野車十碼遠的樹林裏。起初他的胸部在流血,所以他在傷口上貼了些樹葉,片刻之後血便凝住了。後來他四處走着,尋找馬康姆和孩子們。葛蘭無法相信自己還活着,而常散亂的人影重新回到他眼前時,他試圖明白他們是怎麼一回事。霸王龍應該已輕而易舉地把他們統統殺死了。為什麼他們還活着呢?
“我餓了。”莉絲説道。
“我也餓了,”葛蘭説道。“我們必須想辦法回到文明世界去。我們必須把那艘船的事告訴他們。”
“我們是惟一知情的人嗎?”丁姆説道。
“是的。我們必須回去告訴他們。”
“那我們就順着這條路走向旅館吧,”丁姆説道,手指着山下。“往那邊走,就可以在他們來找我們時相碰。”
梆蘭考慮着。他不停地思索着一件事情:在攻擊開始之前就已穿越公路的那個黑影。那是什麼動物?他只能想到一種可能性:小霸王龍。
“我認為不行,丁姆。道路兩側有高高的柵欄,”葛蘭説道。“如果有一隻霸王龍在前面的路上,我們就跑不掉了。”
“那麼我們應該等在這裏?”丁姆説道。
“是的,”葛蘭説道。“我們就待在這裏一直等到有人來吧。”
“我餓了。”莉絲説道。
“我希望不會等太久。”葛蘭説道。
“我不想待在這裏。”莉絲説道。
這時,他們聽見從山腳下傳來一個人的咳嗽聲。
“待在這裏。”葛蘭説道。他奔向前去,朝山下看。
“待在這裏。”丁姆説道,跟着他跑開了。
莉絲尾隨着哥哥。“別丟下我,別把我丟在這裏,你們這些傢伙||”葛蘭一把捂住她的嘴。她極力掙脱。他搖搖頭,指指山下給她看。
在山腳邊,葛蘭看見了艾德。雷吉斯,他正直挺挺地站着,一動也不動。他們四周的森林變得一片死寂。蟬鳴和蛙叫混成持續不變的嗡嗡背景聲徒然停止,只聽見樹葉輕輕、沙沙地作響,以及風呼呼地吹着……
莉絲張口剛要説話,葛蘭急忙把她拉到最近的一棵樹幹旁,伏身藏在樹底部扭曲多節的樹根中。丁姆緊跟而來。葛蘭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們保持安靜,然後慢慢地朝樹那邊望去。
下面的路黑漆漆的,大樹枝在風中晃動,濾出的月光形成斑駁飄移的圖形。艾德。雷吉斯不見了。
梆蘭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他。這位廣告宣傳員正貼在一棵大樹幹上,緊緊抱着它。雷吉斯正呆立着不動。
森林依然一片死寂。
莉絲不耐煩地扯了一下葛蘭的襯衫;她想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事。這時,從很近處傳來一聲輕柔的夾着噴鼻息聲的呼吸,和風聲差不多。莉絲也聽到了,她停止了掙扎。
那聲音再次向他們飄來,輕柔地似一聲嘆息。葛蘭覺得這簡直像是一匹馬在呼吸。
梆蘭看着雷吉斯,看見月光在樹幹上投下一個個飄移的陰影。接着葛蘭發現還有一個陰影,疊在其他的影子上靜止不動:那是一個彎曲而強壯的脖子,和一顆方形的頭顱。
呼吸聲再次傳來。
他們聽見一根樹枝卡察一聲被折斷,一隻霸王龍踏上了小道。這是那隻未成年恐龍:身高約八英尺,以年幼動物的笨拙步伐行走着,就像一隻小狽似地。未成年恐龍拖着腳步沿小道走來,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嗅一嗅空氣,再繼續往前走。它經過雷吉斯躲藏的那棵大樹,絲毫沒有看見他的樣子。葛蘭看見雷吉斯的身體微微鬆弛了一下。雷吉斯轉過頭,設法觀察遠在樹那一邊的霸王龍。
霸王龍現在已消失在路那頭了。雷吉斯放鬆下來,鬆開了抱着樹的手臂。但叢林裏依舊寂靜無聲。
雷吉斯緊貼着樹幹又站了半分鐘。然後森林裏的聲音又再次響起:一隻樹蛙第一聲試探性的呱呱叫聲、一隻雄蜂嗡嗡的蜂鳴聲,接着便是全體大合唱。雷吉斯從樹邊走開,抖了抖雙肩,消除自己的緊張。他走到路中央,看着霸王龍離去的方向。
飽擊突然從左側發起。
未成年恐龍咆哮着向前一甩它的頭部,把雷吉斯仰面朝天擊倒在地。他尖叫着爬起身,但是霸王龍猛撲過來,想必是用後腿壓住了他,因為雷吉斯突然間動彈不得,只是坐在路上對着那恐龍大叫大嚷,揮舞着手臂,好像他能把它嚇跑似地。年幼的恐龍似乎被這個小小獵物發出的聲音和所做的動作弄糊塗了。這隻未成年恐龍低下頭來,好奇地嗅着,而雷吉斯則掄起雙拳猛捶它的口鼻部。
“滾開!向後退!走啊,向後退!”雷吉斯聲嘶力竭地叫喊着,霸王龍退開了,讓雷吉斯站起來。
雷吉斯一邊離開恐龍,一邊大叫“嗨!聽見了吧!向後退!賓開!”未成年恐龍繼續好奇地凝視着面前這個奇怪的、吵吵嚷嚷的小動物,可是雷吉斯剛剛走出幾步,它便猛衝上去,再次將他擊倒。
它在逗着他玩呢,葛蘭思忖道。
“嗨!”艾德。雷吉斯叫喊着摔倒在地,可是未成年恐龍並不去追他,而是讓他重新站立起來。他一躍而起,不停地朝後退去。“蠢貨||退後!退後!聽到了沒有||退後!”他像個馴獸師一樣地叫嚷着。
未成年恐龍咆哮一聲,卻沒有攻擊,現在雷吉斯正漸漸靠近右邊的樹叢和高高的枝葉。再走幾步他便可以藏身了。“退後!你!退後!”雷吉斯嚷道,接着,就在最後一剎那間,未成年恐龍猛撲上來,又將雷吉斯擊倒在地。“住手!”雷吉斯狂叫着,未成年恐龍低下頭來,於是雷吉斯開始尖叫。沒有話語,只有尖鋭的高叫。
尖叫聲突然停止了,當未成年恐龍抬起頭時,葛蘭看見了它口中銜着撕爛了的肉。
“哦不!”莉絲輕聲説道。丁姆在她身旁扭過頭去,突然覺得噁心欲吐。他的夜視鏡從前額上滑落,着地時金屬發出叮噹一聲。
未成年恐龍猛一抬頭,朝山頂上看來。
丁姆撿起了他的夜視鏡,葛蘭緊抓住兩個孩子的小手,開始飛跑。
控制
夜晚,始秀顎龍沿着路邊疾行。哈丁的吉普車在相隔不遠處尾隨着。愛莉指着路的前方。“那是燈光嗎?”
“可能是的。”哈丁説道。“看起來幾乎像是車前燈。”
無線電通話器突然發出嗡嗡聲和劈劈啪啪聲。他們聽見約翰。阿諾説,“||你們在那裏嗎?”
“啊,是他,”哈丁説道。“總算來了。”他按下按鈕。“是的,約翰,我們在這裏。我們在河流附近,正在追蹤始秀顎龍,挺有趣的。”
又一陣劈啪作響。然後:“||你們的車||”“他説什麼?”金拿羅説道。
“關於車什麼的。”愛莉説道。在蒙大拿州葛蘭的挖掘現場,愛莉負責操作無線電話。多年的經驗使她能熟練地轉出信號失真的通話。
“我想他説他需要你的啦。”
炳丁按下按鈕。“約翰嗎?你在那裏嗎?我們聽不大清楚。約翰?”
一道閃電劃過,接着是好一陣嘰嘰的無線電靜電聲,傳來阿諾的聲音。“你們在哪裏?”
“我們在稜齒龍圍場以北一英里處。靠近河流,正在追蹤一些始秀顎龍。”
“不||該死||回到這裏來!”
“聽起來他有了麻煩。”愛莉説道,皺了皺眉。他的聲音中無疑流露出緊張的情緒。“也許我們該回去。”
炳丁聳了聳肩。“約翰常常出問題。你知道工程師們是怎麼回事。他們希望一切照書本來。”他按下無線電通話器上的按鈕。“約翰?請再説一遍……”
又一陣劈啪作響。
又是靜電聲,卡察一響。然後:“||馬爾杜||現||要你們的車。”
金拿羅皺起眉頭。“他是説馬爾杜需要我們的車嗎?”
“聽起來是這樣。”愛莉説道。
“唔,那沒什麼道理。”哈丁説道。
“||另外||困住||馬爾杜想要||車||”“我聽懂了,”愛莉説道。“其他車被風暴困在路上了,馬爾杜要去接他們。”
炳丁聳了聳肩。“馬爾杜為什麼不用另一輛車?”他按下按鈕。“約翰?告訴馬爾杜去開另一輛車。在車庫裏。”
通話器劈啪響着。“||沒有||聽着||瘋狂的雜種||車||”哈丁按下按鈕。“我説它在車庫裏,約翰。汽車在車庫裏。”
又是靜電聲。“||德瑞已||了||一輛||”“恐怕我們聽不出什麼名堂來,”哈丁説道。“好吧,約翰。我們來了。他關掉無線電通話器,把汽車掉過頭來。”但願我能明白髮生了什麼緊急情況。“哈丁啓動汽車,他們便在黑暗中沿公路轟轟駛去。又過了十分鐘以後,他們看見了度假旅館歡迎的燈光。當哈丁在遊客中心門前停下時,他們看見馬爾仕朝他們走來。他一邊喊叫,一邊揮舞着手臂。”他媽的,阿諾,你這婊子養的!他媽的,讓公園回到正常軌道上來!快!把我的孫子孫女弄回來!快!“約翰。哈蒙德站在控制室裏,一邊高聲喊叫、一邊跺着他的腳。兩分鐘以來他一直這樣地大發雷霆,同時亨利。吳站在房間角落裏,嚇得目瞪口呆。”唔,哈蒙德先生,“阿諾説道,”馬爾杜現在已經在路上,正要去辦這件事。“阿諾轉過身去,又點燃了另一根煙。哈蒙德和阿諾曾見過的其他經理人員如出一轍。無論是在迪斯奈或是海軍,管理人員的舉止總是表現得同一個樣子。他們永遠也不瞭解技術問題;他們以為大叫大喊就可以推動事情進展。也許是可以,如果你是在對書們大叫大嚷,要她們為你弄來一輛高級轎車的話。但是喊叫對於阿諾目前所面臨的問題不會有任何作用。電腦才不管是否有人對它喊叫呢。電網也不管是否有人在對它喊叫。技術系統對這一切爆發的人類情感漠然視之。如果有什麼作用的話,那喊叫只會引起反作用,因為現在面臨一個確定無疑的事實,那就是乃德瑞將不再回來,這意味着阿諾得自己進入電腦代碼,試着弄清楚出了什麼問題。這可是一項艱苦的工作,他需要頭腦冷靜,小心仔細。”你為什麼不到樓下餐廳,“阿諾説道,”去喝一杯咖啡?我們有新消息時再打電話給你。“”我不希望這裏也有馬康姆效應。“哈蒙德説道。”別操心什麼馬康姆效應了,“阿諾説道。”我可以去工作了嗎?“”你去吧。“哈蒙德説道。”哈蒙德先生,我一有馬爾杜的消息,就給你打電話。“阿諾説道。他按下控制枱上的按鈕,看見那熟悉的控制螢幕變換着(請參照圖表九)。阿諾已不再操縱電腦了。他來到下一步驟查看代碼,查看那告訴電腦如何運轉的一行行指令。阿諾沮喪地明白整個侏羅紀公園的程序包含五十多萬行代碼,而其中大部分沒有文件資料,也未加説明。吳走上前來。”你在幹什麼,約翰?“”核對代碼。“”檢查嗎?那可永遠也查不完。“”告訴我,“阿諾説道。”告訴我該怎麼做吧。“路上馬爾杜飛快地拐了個彎,吉普車在泥地上滑行。金拿羅坐在他身旁,緊握着雙拳。他們正駕車在高懸於河流上方的懸崖路上快速行駛,那河流此刻已隱沒在黑沈沈的夜色裏。馬爾杜加大油門,向前駛去。他的臉繃得緊緊的。”還有多遠?“金拿羅問道。”兩英里,也許三英里。“愛莉和哈丁已回到遊客中心。金拿羅主動要求與馬爾杜一起出來。車子來了個急轉彎。”已經一個小時了,“馬爾杜説道。”整整一個小時,沒有得到那輛車的一點消息。“”可是他們有無線電。“金拿羅説道。”我們一直無法與他們取得聯繫。“馬爾杜説道。金拿羅皺皺眉頭説:“要是我坐的車子在雨中待一個小時,我一定會想辦法開無線電呼叫的。”
“我也會這樣做的。”馬爾杜説道。
金拿羅搖搖頭。“你真的認為他們會發生什麼意外嗎?”
“也有可能,”馬爾杜説道,“他們安然無恙。但是等我親眼看到他們時,我會更加放心的。現在應該隨時都有可能見到他們。”
道路拐了個彎,然後通向一座小山山頂。在山腳下,金拿羅看到路邊的蕨叢中有個白色的東西。
“停一下。”金拿羅説道。馬爾杜煞住車子。金拿羅跳下車來,藉着吉普車的前燈跑過去看個究竟。這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塊布,但是有||金拿羅停住了腳步。
雖然離那東西還有六英尺的距離,但他已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這是什麼。他放慢腳步向前走去。
馬爾杜從車裏探出頭來問道:“那是什麼?”
“是一條人腿。”金拿羅回答説。
腿上的肉呈淡青色,殘肢末端處原來是膝蓋的地方已經被撕得血肉模糊,腿肚下面是一隻白色短襪和一隻棕色無帶便鞋。艾德。雷吉斯穿的就是這種鞋。
這時,馬爾杜也下了車,跑到金拿羅前面,蹲下身去看着那條腿。“天哪!”他把腿從樹枝叢中拿起來,舉到車燈照亮的地方。血從膝蓋處湧出,順着他的手緩緩淌下。金拿羅還是站在離他三英尺的地方。他很快彎下腰去,手撐着膝蓋,緊閉雙眼,深深地吸着氣,極力忍住不讓自己嘔吐。
“金拿羅。”馬爾杜的口氣十分嚴厲。
“什麼事?”
“讓開一下,你擋住扁線了。”
金拿羅喘了口氣,讓到一邊。他睜開眼睛,看到馬爾杜正仔細地研究着手中殘肢的斷裂處。“是在關節處撕裂的,”馬爾杜説道。“不是咬下||而是扭斷,扭斷了再把腿撕下。”馬爾杜站起來,把斷腿倒合着,讓剩下的血滴落到蕨叢上。他用沾血的那隻手抓着腳踝處,雪白的短襪被弄得血跡斑斑。金拿羅又是一陣噁心。
“毫無疑問,這裏出了事,”馬爾杜説。“霸王龍襲擊了他。”他抬頭往山上看看,又回頭看看金拿羅:“你還好吧?挺得住嗎?”
“沒什麼。”金拿羅回答道。“我能挺得住。”
馬爾杜手裏拿着那條斷腿,走回吉普車。“我想我們最好把它帶着,”他説道。“好像不應該把它留在這裏。我的天,它會把這輛車弄得一塌糊塗的。你去看看後面有什麼東西沒有,好嗎?帆布或報紙什麼的……”
金拿羅打開後車門,在座位後面翻找了一陣子。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怎樣才能把斷腿包裏起來,沒有一絲餘力可以考慮其他的問題。此刻,他要是能有機會想點別的什麼,他會非常感激的。他找到一個帆布袋,裏面有一個工具包,一個輪胎鋼圈、一個紙盒,還有||“有兩塊塑膠布。”他説道。這兩塊塑膠布整齊地疊放在那裏。
“拿一塊給我。”馬爾杜説道。他還站在車外。馬爾杜把殘腿包紮好,隨後把這個不成形的包裏遞給金拿羅。金拿羅很驚訝,這東西拿在手裏竟如此重。“把它擱在後面吧,”馬爾杜説道。“最好想辦法把它卡住,免得它滾來滾去……”
“好的。”金拿羅把這包東西放在後面。馬爾杜坐上駕駛座,發動了車子。他一踩油門,車子先在泥地上空轉打滑,隨後就往前衝去。吉普車飛也似地往山上跑去,剛到山頂那一會兒,車前燈仍然照着下面的樹枝,然後便落了下來。這時,金拿羅已能看到前方的道路。
“老天!”馬爾杜説道。
金拿羅看到兩輛越野車翻倒在路中央。但他壓根兒沒有看到另一輛車。“還有一輛車到哪裏去了?”
馬爾杜飛快地向四下一望,然後指着右邊。“在那裏。”那輛越野車距離這裏有二十英尺遠,在一棵樹底下,撞得變形了。
“它怎麼會在那裏?”
“是霸王能將它摔過去的。”
“摔過去?”金拿羅問道。
馬爾杜的臉色十分可怕。“我們將這件事處理一下。”他説着爬出了吉普車。他們趕緊向第二輛越野車走去,他們的手電筒的燈光在黑夜中來回晃動着。
當他們走近一看,金拿羅發現車子已破損不堪。他十分謹慎,讓馬爾杜先探頭往裏面看看。
“我用不着操這份心,”馬爾杜説道。“我們不太可能在裏面發現任何人的。”
“沒人嗎?”
“沒人。”馬爾杜説道。然後他對金拿羅解釋道,他在非洲的那些年,曾經好幾次到過野獸在叢林中襲擊人類的現場。一次是豹:豹在夜裏撕開一個帳棚,叨走一名二歲的孩子;還有一次是野牛,發生在安博塞利;兩次是獅子:另外一次是鱷魚,在北非的梅魯附近。奇怪的是,每一次都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沒有這種經驗的人總以為野獸攻擊人類之後會留下可怕的跡象||帳棚裏撕斷的四肢,滴下的血跡一直延伸到灌木叢中,營地不遠處會有血跡斑斑的衣服。但事實上,通常是什麼都不會留下:如果受害者身材矮小,是個嬰孩或未成年人,就更是如此。那個人似乎就這樣消失了,就像他是走進叢林一去不復返似地。食肉動物咬住孩子的脖子,搖晃幾下就可以使他喪命,通常是不會有血跡的。
而且在大部分情況下,你也不會找到受害人的其他遺物。有時候也許會有一顆襯衫鈕釦,或是鞋子上的一小片橡膠。但絕大多數的情況是毫無半點痕跡。
食肉動物叼走孩子||它們喜歡孩子||而且一點痕跡都不留下。因此,馬爾杜以為,他們很可能找不到一丁點兒孩子們的東西。
但是,當他往車裏望去時,不禁大吃一驚。
“太奇怪了!”他説道。
馬爾杜竭力想把眼前的景象弄明白。越野車前面的擋風玻璃被砸得粉碎,但旁邊卻看不到有多少碎玻璃。不過,在來的路上他看到過玻璃碎片。由此可見,在霸王能把車子提起來摔到這裏之前,擋風玻璃一定已經碎了。車子被摔得很重。馬爾杜用手電筒向車內照去。
“沒人?”金拿羅問道,口氣緊張。
“不完全如此。”馬爾杜回答道。他的手電筒照到一個被壓碎的無線電話聽筒。他看到汽車的車底上還有個小玩意,黑色且呈彎曲狀。車的前門陷了下去,卡得緊緊的,無法打開。但他從後門爬了進去,翻過椅子,把那件黑色的物品拿在手裏。
“是表。”他邊説邊藉着手電筒的燈光仔細地察看起來。這是一個廉價的數字顯示式電子錶,裝着一根黑色的塑膠錶帶、液晶顯示錶面碎了。他心想,這也許是那男孩子戴的,雖然他無法確定。不過,這的確是一個男孩子常戴的表。
“那是什麼?一個手錶?”金拿羅問道。
“是的。還有一個無線話筒,已經碎了。”
“這能説明什麼嗎?”
“當然能。還有……”馬爾杜用鼻子嗅了嗅。車子裏有股酸餿味。他用手電筒照了一圈,發現有嘔吐物正從側面窗格上往下滴。他用手碰了一下:還是的。“有個孩子可能還活着。”馬爾杜説道。
金拿羅斜着眼看着他:“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這個手錶,”馬爾杜説道,“這表説明了這一點。”他把表遞給金拿羅。金拿羅把它放在手上,用手電筒照着,然後又將它翻過來。
“表面玻璃碎了。”金拿羅説道。
“沒錯。”馬爾杜説道。“而錶帶卻完好無損。”
“這意味着?”
“是那孩子把它摘下來的。”
“他什麼時候都可能將它摘下呀,”金拿羅説道。“也許是在遭到恐龍襲擊之前。”
“不,”馬爾杜回答説。“液晶錶面玻璃很牢固,要砸碎它必須用很大的力氣。表面是在恐龍襲擊時撞碎的。”
“因此小男孩就把它摘下來。”
“你想想看,”馬爾杜説道,“假如霸王龍在攻擊你,你會停下來拿下手錶嗎?”
“也許是被扯下來的。”
“要想把手錶從別人手腕上扯下來而不拉斷錶帶,幾乎是不可能的。不管怎麼説,錶帶絲毫無損。所以,”馬爾杜説道,“是孩子自己取下來的。他看了看手錶,發現它破了,就把它取下來。他有時間做這件事。”
“什麼時候?”
“只能在恐龍襲擊之後,”馬爾杜説道,“襲擊過後,小男孩一定還在車裏。無線電話壞了,所以他把它也丟下了。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他知道這些東西沒用了。”
“如果他真的這麼聰明,”金拿羅説道,“他會到哪裏去呢?要是我的話,我就會待在這裏,等人來救我。”
“是的,”馬爾仕回答道,“但是,也許他不能待在這裏。也許霸王龍又回來了,或是另一種野獸。反正,一定有什麼使他不得不離開。”
“那他會去哪裏呢?”金拿羅問道。
“我們來看看能否找出一些蛛絲馬跡。”馬爾什一邊説,一邊大步向主要公路走去。
金拿羅看着馬爾杜藉助手電筒的燈光仔細察看地面。他的臉離開地面只有幾英寸,全神貫注尋找着。馬爾杜認為自己已瞭解一些情況,至少有一個孩子還活着。金拿羅卻不為所動。那條斷腿使他十分震驚,他已下定決心要關閉這座公園,並且要毀掉它。無論馬爾杜説什麼,金拿羅都覺得他不必這麼熱心,並認為他是不會有希望的,而且||“你看到這些腳印了嗎?”馬爾杜問道,眼睛仍舊盯着地面。
“什麼腳印?”金拿羅問道。
“這些腳印||看見了嗎?它們是順着大路過來的||這些是大人的腳印。穿的是橡膠底的鞋子。注意這個特別的腳印……”
金拿羅看見的只是一片泥土,是被手電筒照亮的坑坑窪窪的地面。
“你看,”馬爾杜繼續説道:“成人腳印到這裏,然後又出現了新的腳印。小的,中等大小的……在這裏轉圈,互相重疊在一起……好像他們站在一起交談了一會兒……但是,對了,他們好像跑了……”他朝邊上一指。“跑到那裏去了,進了公園。”
金拿羅搖搖頭説:“在這種爛泥地裏,你隨意想像自己看到什麼,就可以看到什麼。”
馬爾杜站起身來,後退一步。他低頭看着路面,嘆了口氣。“不管你怎麼説,我都敢擔保,一定有個孩子還活着,也許是兩個。如果這些成人腳印不是雷吉斯留下的,可能還有一個大人也活着。我們必須把整個公園搜查一遍。”
“今晚?”金拿羅問道。
但馬爾杜對他的話置之不理。他向排水管旁邊那條泥濘的堤防走去。他又蹲下身子。“那名小女孩穿的是什麼?”他問。
“老天,”金拿羅回答道,“我不知道。”
馬爾杜慢慢移動着腳步,向路的一邊走去。就在這時,他聽到一聲喘息。一定是什麼動物發出的聲音。
“你聽,”金拿羅感到一陣恐懼。“我想我們最好||”“噓。”馬爾杜説道。
他停住腳步,凝神諦聽。
“只是風聲吧。”金拿羅説道。
他們又聽到了那種喘息聲,這次十分清楚。不是風聲。聲音是從路邊上他面前的樹叢中傳來的。聽上去不像是動物的聲音,但馬爾杜還是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動。他來回晃動手電筒,並喊了幾聲,但是那喘息聲沒有變化。馬爾杜推開棕櫚樹枝。
“是什麼?”金拿羅問道。
“是馬康姆。”馬爾杜回答説。
伊恩。馬康姆仰面躺在那裏,臉色灰白,嘴巴無力地張着。他急促地喘着氣。馬爾杜把手電筒遞給金拿羅,隨後彎下腰察看他的身體。“我找不到他的傷口,”他説道。“頭上沒事,胸口手臂……”
金拿羅把手電筒的燈光移到他的腿部。“他紮了塊止血帶。”馬康姆的腰帶緊緊繞在右大腿上。金拿羅把手電筒順着他的腿部往下移。右腳踝以異常的角度向外扭曲着,褲管貼在身上,浸透了鮮血。馬爾杜輕輕碰了下他的腳踝,馬康姆呻吟了起來。
馬爾杜後退了一步,心裏盤算着下一步該怎麼辦。馬康姆可能有其他的傷口,也許他的脊椎骨折斷了,也許挪動他會送了他的命。但是如果他們把他去在這裏,他會休克而死的。幸好他還能想到在腿上扎塊止血帶,才沒有因失血過多致死。也許他已經沒指望了,不過他們最好還是把他帶走。
金拿羅幫馬爾杜把馬康姆抬起來,兩個人笨手笨腳地把他扛在肩膀上。馬康姆呻吟着,吃力地喘着氣。“莉絲,”他説道“莉絲……走了……莉絲……”
“莉絲是誰?”馬爾杜問道。
“那個小女孩。”金拿羅回答説。
他們把馬康姆抬上吉普車,費勁地把他安頓在後座上。金拿羅把他腿上的止血帶紮緊一點,馬康姆又呻吟了一下。馬爾杜把他的褲腳翻卷起來,看到裏面的肉爛糊糊的,骨頭露在外面,赤裸裸地相當嚇人。
“我們必須把他送回去。”馬爾杜説道。
“你現在就走,不找孩子了?”金拿羅問道。
“如果他們進了公園,那裏面可有二十平方英里,”馬爾杜説着搖搖頭。“要想找到那裏面的任何東西,只有透過動作感應器。如果孩子們還活着而且在裏面走動的話,動作感應器會把他們顯示出來,我們就可以直接去那裏,把他們帶出來。但是,如果我們不立即把馬康姆博士送回去的話,他準會沒命的。”
“那我們必須回去羅。”金拿羅説道。
“我想是的。”
他們上了汽車。金拿羅問道:“你準備告訴哈蒙德孩子們失蹤了嗎?”
“不,”馬爾杜説道。“你去説。”
控制
唐納。金拿羅死死地盯着哈蒙德。他們坐在空無一人的自助餐廳裏。哈蒙德用小匙子舀着冰淇淋,若無其事地吃着。“這麼説,馬爾杜認為孩子們是在公園的什麼地方嘍?”
“是的,他是這樣想的。”
“那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找到他們的。”
“希望如此,”金拿羅説道。他望着這個不慌不忙吃着冰淇淋的老人,一陣寒意油然而生。
“噢,我相信一定會找到他們的。我經常對大夥兒説,這公園畢竟是為孩子們建立的。”
金拿羅説道:“那你是明白他們失蹤了,哈蒙德先生。”
“失蹤?”他厲聲説道。“我當然知道他們失蹤了。我可不是老糊塗。”他嘆了口氣,説話的聲音又緩和了下來。“聽着,唐納,”哈蒙德説道,“我們不要太激動。因為這場暴雨或是其他什麼原因,我們這裏出了點問題,結果發生了一場令人遺憾的不幸事件。情況就是這樣。我們正在處理這些狀況。阿諾會使電腦恢復正常,馬爾杜會把孩子接回來。我相信,等我們吃完這些冰淇淋,他就會帶着孩子一起回來了。所以我們只要等着,看事情如何發展就行了,你説呢?”
“就照你説的辦吧,哈蒙德先生。”説道。
“為什麼?”亨利。吳看着控制枱的顯示幕問道。
“因為我認為乃德瑞對代碼做了點手腳,”阿諾説道。“所以我正在對它進行檢查。”
“好吧,”吳説道。“但是你試過你的選擇項了嗎?”
“比方説?”阿諾問。
“我不知道。安全系統還在運行嗎?”吳問道。“關鍵檢驗如何?一切都正常嗎?”
“我的老天!”阿諾打了個響指説道。“它們肯定正常。只有在主控制板上才能關閉安全系統。”
“那好,”吳説道,“如果關鍵檢驗有效的話,你可以查出乃德瑞幹了些什麼。”
“完全可以。”阿諾説着開始按鍵鈕。他自己怎麼沒事先想到這點呢?這太明顯了,侏羅紀公園的電腦系統內沒有好幾個等級的安全系統,其中一個是關鍵檢驗程式,它可以監控操作員已輸入可以進入系統的所有按鍵。原先它是被設置來當檢查錯誤裝置的,但後來因為它的保密作用而被保留下來。
不一會兒,乃德瑞當天早些時候輸入電腦的所有按鍵都顯示在螢幕的一個窗口上了(請參照圖表十)。
“就是這個?”阿諾説道。“他好像在這裏搞了好幾個小時呢。”
“可能只是消磨時間吧,”吳説道。“只是到最後才弄了這麼點東西。”
一開始的數字代表乃德瑞在控制板上按的那些鍵的美國資訊交換標準譯碼(編者按:ASCIIlOOk,由英文大小寫字母、數字、特殊記號等八位元符號構成的譯碼,用於資料處理或通信等機器間的資訊傳輸)。這些數字表明他還在標準使用者界面,就像任何普通的電腦使用者一樣。由此可見,開始的時候,乃德瑞只不過是隨便看看,設計這個系統的程式設計員一般不會這樣做的。
“也許他是想先看一下是否有什麼更動。”吳説道。
“也許是吧,”阿諾説道。他看着命令清單,根據清單,他可以逐行地從頭至尾追蹤乃德瑞在系統內的進程。“至少我們知道他做了些什麼。”
系統,這使乃德瑞脱離普通使用者界面,進入代碼部分。電腦要求知道他的名字,他回答:“乃德瑞。”這個名字獲准進人代碼部分,於是電腦允許他進入系統。乃德瑞要求進入命令層,也就是電腦的最高控制層。命令層需要額外保密,要求乃德瑞提供姓名,進入號碼和指令(請參照圖表十一)。
這些輸入項使乃德瑞得以進入命令層。他要求保密。由於他已獲准,電腦允許他到達那裏。一到保密層,乃德瑞試了三種不同的指令(請參照圖表十二)。
“他是想把安全系統關閉掉,”吳説道。“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他馬上要做的事情。”
“完全正確,”阿諾説道。“顯然他不知道安全系統再也不可能被關掉,除非在控制板那裏用手拔掉開關。”
三個指令失敗之後,電腦開始自動地回應乃德瑞。但是由於他進來之前已獲得允許,電腦假設乃德瑞迷失了方向,是在某處設法完成一些他無法完成的上作。因此電腦再次問他,他想去哪裏,乃德瑞回答“保密。”然後他被允許留在那裏。
“最後,”吳説道。“這裏倒是個難解的謎。”他用手指着乃德瑞輸入的最後一行命令:whte-rbt……bj“這到底是什麼?”阿諾問道。“白兔?這難道是他自己開的一個小玩笑?”
“這是目的碼的標記。”吳回答道。在電腦術語中,所謂“目的碼”就是可以移動使用的字碼,就好像你可以把一張椅子在房間裏移來移去一樣。目的碼可能是繪一幅圖或刷新顯示幕,或進行某種計算的一組命令。
“我們看看目的碼在代碼的哪個部位,”阿諾説道。“也許我們能弄清楚它的用處。”他進入公用程式,並打出:找出WHTE-RBT。OBJ電腦顯示幕上出現:記憶中未找到目的碼“它不籲在。”阿諾説道。
“那麼再查一下代碼磅目清單。”吳説道。
阿諾在鍵盤上敲了一行:查找/磅目清單:WHTE|RBT。OBJ螢幕資料飛快地跑着,代碼行在眼前一閃而過,讓人無法看清楚。螢幕這樣跑了大約一分鐘,然後突然停止不動了。
“就是它,”吳説道。“這不是目的碼,而是個命令。”
螢幕上出現一個箭頭,指向一行代碼(請參照圖表十三)。
“狗孃養的。”阿諾罵道。
吳搖搖頭:“這根本不是代碼中的錯誤。”
“是的,”阿諾説道。“這是個陷阱門。那個胖子混蛋把一個看似目的碼的指令輸了進去,但這其實是個命令,可以用來袖接保密系統和周邊系統,然後把它們關掉。這使他能隨意進入公園的每個地方。”
“所以我們必須能夠重惹啓動它們。”吳説道。
“對,我們必須這樣做,”阿諾皺眉頭看顯示幕。“我們必須做的就是,弄清楚那個命令。我將在袖接設備上執行一個追蹤程式,”他説道。“我們看一下這會不會對我們有所幫助。”
吳從椅子上站起來。“剛才,”他説:“剛才,大約一小時前,有一個人進了冷藏室,我想我該去數一數那裏的胚胎。”
愛莉在自己的房間裏。她正準備把衣服換下來,忽然有人敲房門。
“是亞倫嗎?”她問道。但門一開,發現是馬爾杜站在門口,腋下夾着塑膠包裏。馬爾杜淋淋的,衣服上還有斑斑點點的污泥。
“對不起,但我們確實需要你的幫助,”馬爾杜説得很快:“越野車在一小時前遭到了襲擊。我們把馬康姆帶回來了,但他現在還處於休克狀態。他腿上的傷很重,到現在仍昏迷不醒。我把他弄到他自己的房間,放在牀上了。哈丁正在路上,馬上就到。”
“哈丁?”她問。“其他的人呢?”
“其他的人我們還沒有找到,塞特勒博士。”馬爾杜回答道。他現在説話已不像剛才那麼快了。
“哦,我的天啊。”
“但是我們認為,葛蘭博士和孩子們還活着。我想他們進了公園,塞特勒博士。”
“進了公園?”
“我們是這麼想的。同時,馬康姆需要幫助。我已兄哈丁來了。”
“你們是否該兄醫生來?”
“島上沒有醫生。哈丁是我們能找到的最佳人選。”
“但是,你們一定得請個醫生來||”她説道。
“不行。”馬爾杜搖搖頭。“電話線路故障了,電話打不出去。”他把腋下的塑膠包裏夾好。
“那是什麼?”她問道。
“沒什麼。如果你願意,請到馬康姆的房間去,助哈丁一臂之力。”
馬爾杜走了。
她呆呆地坐在牀上。愛莉。塞特勒不是個受不起驚嚇的女人,而且她知道葛蘭以前也曾經陷入困境。有一次,他駕車在荒涼的不毛之地迷路四天之久,而且車下的一塊岩石鬆動滾落,他的卡車也隨之跌進一百英尺深的溝谷。葛蘭的右腿摔斷了,又沒水喝,但他拖着一條斷腿走了回來。
可是,孩子們……
她搖搖頭,竭力擺脱這些念頭。也許孩子們跟葛蘭在一塊。如果葛蘭在公園裏,那麼……還有誰比一位恐專家更能把孩子們安全帶出侏羅紀公園呢?
鮑園裏
“我累了,”莉絲説道。“抱抱我,葛蘭博士。”
“你這麼大了,不能再要人抱了。”丁姆説道。
“可是我累了。”莉絲説道。
“好吧,”葛蘭説道,一邊把她抱起。“哎喲,你這麼重。”
時間已接近晚上九點鐘。流動的夜霧使圓圓的月亮變得朦朧不清。三個淡淡的身影穿過一片開闊地,向對面陰森森的樹林走去。葛蘭絞盡腦汁地思考着,努力試着判斷他們所在的方位。由於他們跨過了被霸王踩倒的柵欄,葛蘭心裏很明白,他們正在霸王圍場內的某個地方。這可不是他願意待的地方。他的頭腦裏不斷回憶着霸王活動範圍的電腦追蹤圖,即在小範圍內密切追蹤它的行動的那些波浪形曲線。他和兩個孩子現在就在那個小範圍內。
但是葛蘭也記得,霸王與其他所有的動物是被隔開的,也就足説,如果他們能跨過這個屏障一個柵欄,或是深壕,或是這兩者,他們就可以確定已經離開了霸王的圍場。
但到現在為止,他們還沒有遇到屏障。
莉絲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用手指纏繞着自己的頭髮。一會兒她就睡着了。丁姆在葛蘭身旁吃力地走着。
“你還好嗎,丁姆?”
“還好,”他回答道。“不過我想我們也許在霸王圍場裏面。”
“我可以確定我們是在裏面。我希望我們能儘快出去。”
“你準備進樹林。”丁姆問道。當他們走近樹林時,林中顯得黑暗隆咚、險惡可怕。
“對,”葛蘭説道。“我想我們可以根據動作感應器的號碼判斷我們所在的位置。”
動作感應器裝在離地而四英尺高的地方,是一些綠色的盒子。有些是獨立式的,大多數被固定在樹上。沒有一部在運轉,顯然,電仍然沒有接通。每部感應器盒子的中間都有一塊玻璃透鏡,玻璃透鏡下面用漆寫着一個磅號。透過霧濛濛的月光,葛蘭可以看到前面一隻盒子上標有T/S/○四的磅號。
他們進入樹林,四周都是參天的大樹。月色中,霧氣低垂於地面上,在樹根部繚繞。這是一幅美麗的景象,但是走在這樣的地方卻顯得險象環生。葛蘭留神注意着感應器。它們似乎是依由大到小的順序磅號的。他經過了T/S/○三和T/S/○二,最後來到了T/S/○一。他抱着莉絲,覺得累壞了。他真希望這裏就是霸王圍場的邊緣,但事實上,這只不過是樹林中的另一個盒子。接着看到的盒子上標號為T/S/○一,然後是T/N/○二。葛蘭意識到這些號碼一定是以某一箇中心點為基準,按照地理位置來磅排的,其原理就跟指南針一樣。他們正由南住北走,因此,接近中點時,數字逐漸變小,然後又漸漸增大。
“至少我們的路線沒錯。”丁姆説道。
“對。”葛蘭應道。
丁姆臉上露出了笑容,腳下卻被藤蔓絆倒了,但他馬上又站立起來。他們繼續走了一會兒。“我父母親正在鬧離婚。”他説道。
“是嗎?”葛蘭説道。
“我爸爸上個月搬出去了。他現在在米爾又谷有了自己的住處。”
“哦。”
“他再也不帶着我妹妹到處走了。他甚至抱都不抱她一下。”
“他還説你腦袋瓜裏裝的淨是恐。”葛蘭説道。
丁姆嘆了口氣説:“是的。”
“你想他嗎?”葛蘭問。
“不怎麼想,”丁姆回答道。“只是偶爾會想起他。但她很想他。”
“誰?你母親?”
“不,是莉絲。我媽媽有個男朋友,她在工作中認識的。”
他們然不作聲走了一會兒,經過了T/N/○三和T/N/○四。
“你見過他嗎?”葛蘭問。
“見過。”
“他怎麼樣?”
“還可以,”丁姆回答道。“他比我爸爸年經,但他是個禿頭。”
“他對你怎麼樣?”
“我不知道,還可以吧。我想他只是想贏得我的好感,我不知道以後會怎樣。有時候我媽説我們得把房子賣了搬家,有時候他和我媽深夜裏還打架。我在自己的房間裏玩電腦,但我還是聽到的。”
“是嗎?”葛蘭説道。
“你離婚了嗎?”
“沒有,”葛蘭説道。“我妻子很久以而就去世了。”
“你現在跟塞特勒在一起?”
梆蘭在黑暗中笑了。“不,她是我的學生。”
“你是説她還在上學?”
“是的,讀研沒所。”葛蘭停頓了一下,把莉絲換到另一邊肩膀上,然後他們繼續往前走,經過了T/N/○五和T/N/○六。遠處傳來隆隆的雷聲,暴風雨已移到南邊。除了單調的蟬鳴聲和樹蛙的輕兄聲,樹林中一片寂靜。
“你有孩子嗎?”丁姆問道。
“沒有。”葛蘭回答道。
“你準備跟塞特勒博士結婚嗎?”
“不,她明年就要嫁給芝加哥一個相當不錯的醫生了。”
“噢,”丁姆説道。他聽到這個消息顯得很驚訝。他們又走了一會兒。“那你準備跟誰結婚?”
“我想我誰也不會娶。”葛蘭説道。
“我也是。”丁姆回答道。
他們又走了一會兒。丁姆問道:“我們要走一整夜嗎?”
“我覺得不行。”葛蘭説道。“我們得停下來,至少休息幾個小時。”他看了一眼手錶。“不要緊。離我們必須趕回去的時間||離船隻到達大陸的時間,還有將近十五個小時。”
“我們到什麼地方停下來休息?”丁姆立即問道。
梆蘭也在想這個問題。他首先想到的是他們可以爬到樹上,在樹上睡覺。但他們必須爬得很高才能保證安全,以免受到動物的攻擊。莉絲睡着了可能會摔下去。而且樹幹很硬,他們無法好好休息。至少,他不會。
他們需要一個真正安全的地方。他回想着坐飛機來這裏的途中看到的設計圖。他記得公園裏每個區域的外圍都有一些建物。葛蘭不知道這些建物的具體形狀,因為他沒有見過這一幢幢建物的平面圖,而且他也記不清楚它們的確切位置了,但他記得它們分散在公園的四處。也許,附近什麼地方就有這樣的建。
但是,這跟要求跨過一道障礙物,走出霸王圍場完全是兩碼事。要找到一座建物意味着你得有那麼一點搜索的辦法。而最好的辦法是||“丁姆,你能幫我抱一下你妹妹嗎?我爬到樹上去看看四周。”
從高高的樹枝間,他可以把林子看個清楚。往左右看去,兩邊都是樹梢。令他驚奇的是他們幾乎已經到了樹林的邊緣||他們前面就是一塊開闊地,還有一條通電的柵欄和一道灰白的水泥護壕,再過去便是一大片曠野,他猜想那就是蜥腳類動物圍場。遠處,可以看到更多的樹木,還有霧濛濛的月光在海面上閃爍。
他聽到從什麼地方傳來恐的吼兄聲,但聲音很遙遠。他戴上丁姆的夜視鏡,又向四周望去。他順着露露曲曲的灰色護壕看去,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那是一條黑色的狹長便道,通向一個平坦的長方形屋頂。房頂稍稍高出地平面,但它確實在那裏,而且離這裏不遠。從這棵樹過去,也許只有大約四分之一英里的路程。
他從樹上下來,發現莉絲正在嗅着。
“怎麼啦?”
“我聽到動物的兄聲。”
“沒關係。你現在醒了?我們走吧。”
他拉着她走到柵欄前。柵欄有二十英尺高,頂端而有螺旋形的帶刺電線。在月光下,電線顯得很高,離他們很遠。護壕就在柵欄的那邊。
莉絲疑惑不解地抬頭看着柵欄。
“你能爬過去嗎?”葛蘭問她。
她將手套和棒球遞給他説:“當然可以。這很容易。”她開始攀爬。“但是我敢打賭,丁姆一定過不去。”
丁姆轉過身來,怨聲説道。“你給我閉嘴!”
“丁姆有懼高症。”
“我沒有。”
她已經爬到了頂端。“你真的有嘛。”
“沒有。”
“那你上來,趕上我呀。”
梆蘭轉向丁姆。丁姆的臉色在黑暗中顯得十分蒼白。這孩子一動不動地站着。“你可以爬過這柵欄嗎,丁姆?”
“沒問題。”
“需要我幫助你嗎?”
“丁姆是個膽小表。”莉絲大聲喊道。
“那你就錯了,大笨蛋。”丁姆説着,開始往柵欄上爬去。
“冷死了。”莉絲説。三個人站在齊腰深的水泥護壕臭烘烘的水中。他們安全地爬過了柵欄,只是丁姆的襯衫被頂端帶來的電線勾了個洞。接着,他們都滑進了護壕。葛蘭正在想辦法怎樣才能離開護壕。
“至少我幫你把丁姆弄過柵欄,”莉絲説道。“平常他確實是不敢爬這麼高的。”
“感謝你幫了大忙,”丁姆帶着譏諷的口氣説道。月光下,他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塊塊的東西。他順着護壕移動腳步,一邊看着對面的水泥護壕牆體。水泥牆面光滑平整,他們不可能爬得上去的。
“哎喲。”莉絲指若水面説道。
“這不會傷害你的,莉絲。”
梆蘭終於發現水泥牆上有一道裂縫,一根藤蔓從上面垂下來,一直接到水面。他用勁拉了拉藤條,發現它受得住他的體重。孩子們,我們上去吧。“他們攀着藤蔓往上爬,來到了一塊空地上。幾分鐘之後,他們穿過這片空地,到了通向簡易輔助道路的堤防,再往右就是食樓。他們走過兩個動作感應器。葛蘭注意到感應器還是沒有運轉,燈光也不亮,不禁感到有點不安。電力故障已經兩個多小時了,還沒有修復好?他們聽到遠處某個地方傳來霸王龍的吼叫聲。”它是不是就在附近?“莉絲問道。”不會的,“葛蘭回答道。”我們跟它不在同一個區域內。“他們悄悄走下長滿雜草的堤防,向那座水泥建物走去。在黑夜裏,那房子像個地堡,顯得陰森可怕。”那是什麼地方?“莉絲問道。”這裏是安全的。“葛蘭説道,心裏暗自希望那裏真的安全。入口處很寬,可容一輛卡車通過,門口安着一根根笨重的木欄。他們可以看到,裏面的建是個露天大棚,放着一些設備,設備之間堆滿了鮮草垛和一包包的乾草。大門上掛着一把沈甸甸的掛鎖。葛蘭仔細地檢查着掛鎖,但莉絲已側着身子從木欄之間站了過去。”行了,來吧,二位。“丁姆跟着站了過去。”我想你能過來吧,葛蘭博士。“丁姆説得沒錯。雖然空隙很小,葛蘭還是能夠在兩根木欄之間側過身子進入棚子。一進去,他就感覺有一陣輕度的疲倦向他襲來。”不知道有沒有吃的東西。“莉絲説道。”只有乾草。“葛蘭打開一包乾草將草鋪在地上。中間的乾草很暖和。他們躺下來,感覺到乾草温熱。莉絲蜷縮在他身邊,閉上了眼睛丁姆用手臂環抱着他的妹妹。他聽到遠處隱約傳來蜥腳類動物的吼叫聲。但是兩個孩子誰也沒出聲。他們幾乎立即響起了鼾聲。葛蘭抬起手臂想看看錶,但太暗了,看不清楚。他感覺到從孩子身上傳來的體温。葛蘭閉上雙眼,進入了夢鄉。控制馬爾杜和金拿羅走進控制室,只聽見阿諾正拍着手説:“終於找到你了,你這個討厭鬼。”
“你説什麼?”金拿羅問。
阿諾用手指指着電腦顯示幕(請參照圖表十四)。
“就是它。”阿諾高興地説。
“那是什麼?”金拿羅眼睛瞪着顯示幕,不解地問道。
“我終於找到恢復原始代碼的命令了。那個稱為『fini……bj』的命令能連接參數項,也就是柵欄和電力,復位。”
“太好了。”馬爾杜説道。
“但是這個命令還幹了些其他的事,”阿諾繼續説道。“它把可以追蹤查詢它的代碼行給刪除了。只要一到那裏,它就把所有的痕跡徹底破壞掉。狡猾透了。”
金拿羅搖搖頭。“我對電腦懂得不多。”但是他至少知道,如果一個高技術公司退回到原始代碼,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出了很大很大的問題。
“來,看看這個。”阿諾一邊説,一邊打出了命令:FINI。OBJ螢幕閃了一下,上面的程式馬上就變了(請參照圖表十五)。
馬爾杜指着窗外。“看!”室外巨大的石英燈在公園各處亮了起來。他們走到窗口,向外望去。
“太棒了。”阿諾説道。
金拿羅問道:“這是不是説柵欄的電又通了?”
“不用説,一定是這樣。”阿諾説道。“全部供電需要幾秒鐘時間,因為公園裏的柵欄一共有五十英里長,而且發電機一路上得給電容器充電。但是,只消半分鐘,一切又可以恢復正常運作了。”阿諾指着垂直懸掛着且覆蓋了透明玻璃的公園圖説道。
鮑園圖上,鮮紅的線條彎彎曲曲地從通電位置浮現出來,通向公園的每個地方,這表明電流通向了各處的柵欄。
“動作感應器呢?”金拿羅問。
“感應器也一樣,是的,電腦計數需要幾分鐘時間,但是一切都在運作了。”阿諾説道。“九點半以前,那見鬼的東西都已恢復正常,重新開始工作了。”
梆蘭睜開眼睛。在大門的木柵欄之間,射過縷縷鮮亮的藍光。是石英燈光:電來了!他睡眼惺鬆地看了手腕上的手錶:正是九點三十分。他只睡着了幾分鐘。他想他還可以再多睡幾分鐘,然後回到空地上,站在動作感應器前揮手,把信號傳出去。控制室的人就會看到他們;他們會派一輛車來把他和兩個孩子接出去,他要告訴阿諾,要他召回補給船。然後,他們就可以回到度假旅館,在他們自己的牀上舒舒服服地睡一夜了。
他要立即按計畫行動。再過幾分鐘就起身。他打了個呵欠,又閉上了眼睛。
“不錯。”阿諾還在控制室裏,兩眼盯着閃亮的公園圖,他説道:“整個公園只有三個斷流處,比我原先預料的要好多了。”
“斷流處?”金拿羅問。
“柵欄哪個區的電流短路了就會自動切斷電源,”他解釋道。“你可以看到,在第十二區,在大路附近,有一個大斷流處。”
“那就是霸王龍把柵欄踩倒的地方。”馬爾杜説道。
“一點也沒錯。另一處是在這裏,第十一區。離蜥腳類動物食樓不遠。”
“那個地方為什麼會斷電?”金拿羅問。
“誰知道,”阿諾説道。“也許是因為暴風雨,或是有樹被風颳倒的原故。我們可以在監控器上檢查一下。第三處在那邊,叢林河邊上,不知道那裏又是怎麼回事?”
金拿羅看着看着,公園圖上面變得更加複雜,佈滿了綠色的點和數字。“這些都是什麼意思?”
“表示動物。動作感應器也連作起來了。電腦開始解析公園內所有動物的所在位置。當然也包括進入裏面的每一個人。”
金拿羅緊盯着公園圖説:“你是説葛蘭和孩子們……”
“是的,我們把查詢號復位在四百以上,這樣,只要他們在那裏走動,”阿諾説道,“動作感應器就會把他們當作額外的動物顯示出來。”他兩眼盯着公園圖又説道:“但我還沒有看到任何多餘的動物信號。”
“為什麼要這麼長時間?”金拿羅問道。
“你必須知道,金拿羅先生,”阿諾説道,“那邊總是有許多額外的動作信號,比如,在風中搖曳的樹枝,在空中飛動的馬兒,諸如此類。電腦必須先把所有的背景動作排除掉。這也許要花||啊,行了。計數結束。”
金拿羅問道:“你沒看到孩子?”
阿諾在椅子上扭動了一下身子,又往圖上看去。“沒有,”他説道。“此刻,圖上根本沒出現多餘的信號,那裏出現的一切仍然被以為是恐龍。他們也許是待在樹上,或是在其他某個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我們用不着擔心。有些動物,比如那條大霸王龍,到現在還未露面。這或許是因為它正在什麼地方睡大覺而沒有走動。葛蘭他們可能也在睡覺,只是我們不知道。”
馬爾杜搖搖頭,“我們最好把握時間,”他説道。“我們必須把柵欄修好,讓動物回到各自的圍場裏。在那部電腦我們可以看到,有五隻恐龍得趕回他們自己的圍場。我現在就帶後勤人員去那邊。”
阿諾轉身面對金拿羅説道:“你也許想知道馬康姆博士現在的狀況如何。告訴哈丁博士,馬爾杜一個小時之後要他幫忙去把恐龍趕回圍場。我會通知哈蒙德先生,我們將馬上着手最後的整頓工作。”
金拿羅穿過鐵門,走進度假旅館的前門。他看到愛莉。塞特勒從走廊的那邊走來,手裏拿着毛巾和一盆熱氣騰騰的水。“另一邊有個廚房。”她説:“我們在那裏燒水,消毒繃帶。”
“他怎麼樣了?”金拿羅問道。
“好得很。”她回答。
金拿羅跟着愛莉往馬康姆的房間走去,聽到裏而傳出一陣笑聲,他覺得很驚訝。這位數學家仰面躺在牀上,哈丁正在調整靜脈注射管。
“於是另一個人説:『我老實告訴你,比爾,我當時不喜歡這個,然後我就回去取衞生紙啦!』“哈丁炳哈大笑。”還真不錯,是嗎?“馬康姆微笑着説道。”啊,金拿羅先生,你來看我了。你現在明白在這種情況下把一條人腿拿回來會怎麼樣了吧。“金拿羅略帶遲疑地進了房間。哈丁説道:“他用了大量的嗎啡。”
“我可以告訴你,這還不夠多,”馬康姆説道。“老天,他捨不得用藥。他們找到其他的人了嗎?”
“沒有,還沒有。”金拿羅回答道。“不過我很高興看到你恢復得這麼快。”
“不然還能怎樣呢?”馬康姆説:“腿上是穿破骨折,肉可能腐爛了,開始發出相當,嗯,相當刺鼻難聞的氣味。但是我總是説,如果你不能保持那麼一點幽默感……”
金拿羅微笑着問道:“你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當然記得。”馬康姆説道。“你以為被霸王龍屬雷克斯龍咬了之後,你會忘掉嗎?絕對不會。我告訴你,你這一輩子都休想忘了它。至於我,也許不會記得很久。但是,還是||是的,還是記得很清楚。”
馬康姆敍述了它是怎樣在雨中跑出越野車,霸王龍又是怎麼對他緊追不捨。“那是我他媽的自己的錯,它離我太近,但我被嚇壞了。反正,它用嘴巴把我叨了起來。”
“怎麼叨的?”金拿羅問。
“咬住我的身體。”馬康姆説着,掀起襯衫來。只見一排青紫色的牙痕呈一個很大的半圓形在他的肩膀一直延伸到他的肚臍處。“用牙齒咬住我。把我提起來,惡狠狠地搖動着我的身體,然後把我往地上一摔。我還算好||當然被嚇昏了,不過,我還沒事||直到他把我摔在地上之前我都沒事。這一摔把我的腿給弄斷了。他咬的傷還不及那一摔的一半狠。”他吸了一口氣。“你想想看。”
炳丁説道:“大多數體型龐大的食肉動物,上下顎並不是非常有力。他們真正有力的是頸部肌肉,上下顎只是咬住不放,但他們卻會用脖子來扭動撕扯。但是,碰到像馬康姆博士這樣塊頭不大的動物,霸王龍只需搖晃他,然後把他扔到地上。”
“恐怕就是這麼回事,”馬康姆説道:“要不是那龐然大物根本心不在焉,我懷疑我還能不能生還。説實話,他給我的感覺是相當笨拙、就像是一件比汽車或小型公寓小一些的東西。”
“你是説它攻擊你的時候並不是全神貫注?”
“我這樣説不好受,”馬康姆回答説。“但我確實感到它的注意力不全在我身上。當然嘍,我的注意力可全在它身上。不過,它重達八噸,我可沒這麼重。”
金拿羅轉身對哈丁説道:“他們現在就要去修補柵欄了。阿諾説馬爾杜在驅趕動物回自己圍場的時候需要你幫忙。”
“好吧。”哈丁答應道。
“只要你和塞特勒博士留下來,並且有足夠的嗎啡就行了,”馬康姆説道,“只要我們這裏不發生馬康姆效應。”
“什麼是馬康姆效應?”金拿羅問道。
“謙虛的英德,”馬康姆説,“使我不能向你詳細解釋以我的名字命名的現象。”他又嘆息一聲,閉上眼睛。很快地,他便睡着了。
愛莉跟金拿羅一起走到外面的走廊。“別聽他瞎扯,”她説,“他心情過度緊張。直升機什麼時候到?”
“直升機?”
“他的腿需要手術。你去聯絡叫他們派架直升機來,將他載離這個島。”
鮑園
那台手提式發電機卡答一聲,便轟鳴運轉越來。石英泛光燈在伸縮吊的一頭閃着亮光。馬爾杜聽到北邊不遠處的叢林河中傳來河水輕輕的流淌聲,他轉身折回到維修車,看到一名工人拿着一把大動力鋸從車裏出來。
“不,不,”他説道。“只要繩子,卡洛斯。我們不需要把柵欄鋸掉。”
他又轉回頭看看柵欄。一開始他們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短路的部分,因為他們看不清楚:一顆矮小的原始果樹斜倚在柵欄上。這是種植在園內該區的幾棵原始果樹中的一棵。這種樹枝葉茂盛,目的就是為了將柵欄遮蔽起來。
這棵樹上原先是被特地用鋼絲和鬆緊螺絲扣加以固定的。但鋼絲在暴風雨中掙斷了,金屬鬆緊螺絲扣正巧砸在柵欄上,使得柵欄的電流短路。當然,這些都是不應該發生的。在靠近柵欄的地方,公園工作人員應該使用外包塑膠的電線和瓷質鬆緊螺絲扣才對。但是這種事還是發生了。
不管怎麼説,這件工作幹起來並不麻煩。他們只需把樹從柵欄拖開,拿走金屬螺絲扣,再留下標記,早上園丁就可以來收拾乾淨了。這麼做至多隻需二十分鐘,這樣也好,因為馬爾杜知道,雙脊龍總愛待在靠近叢林河的地方。即使工人跟河之間有柵欄隔開,雙脊龍也能夠把使人失明的毒液從柵欄那邊噴吐過來。
一個名叫拉蒙的工人走過來:“馬爾杜先生,”他説,“你剛才看到亮光了嗎?”
“什麼亮光?”
拉蒙指向叢林的東邊説;“我從車裏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在那裏,是很微弱的光。你看到了嗎?看起來像是車燈,但它沒在動。”
馬爾杜眯起眼睛仔細看着。也許只是一盞維修燈。不管怎麼説,現在又有電了。“我們等一會兒再管這件事。”他説道,“現在,我們還是先把樹從柵欄上移開吧。”
阿諾情緒極佳。公園的秩序差不多已恢復了。馬爾杜在修整柵欄,哈蒙德跟哈丁一塊去監督把動物趕回他們應去的地方。盡避很疲倦,阿諾仍然感覺良好,他甚至有心讓金拿羅律師高興一下。“馬康姆效應?”阿諾問他。“你在為這個煩惱?”
“我只是好奇而已。”金拿羅説道。
“你是説你希望我告訴你為什麼伊恩。馬康姆會弄錯?”
“正是這樣。”
阿諾點上一根煙説道:“這是個技術性的問題。”
“不妨讓我聽一聽。”
“好吧,”阿諾説道。“渾沌理論描述非線性系統。現在它已成了一種用途極廣的理論,用於研究包括從股票市場到心跳節奏的任何事情,是一種十分流行的理論。把它應用於具有不可預測性的任何複雜系統,這是十分流行的做法。明白嗎?”
“明白。”金拿羅回答道。
“伊恩。馬康姆是專攻渾沌理論的數學家,相當有趣且風度翩翩,但是他所做的事情,除了喜歡穿黑衣服外,基本上就是使用電腦模擬複雜的系統。約翰。哈蒙德熱衷於最新的科學奇想,所以他請馬康姆在侏羅紀公園模擬了這套系統。馬康姆照辦了。馬康姆的模型都是在電腦顯示幕上出現的相空間形狀。你看過嗎?”
“沒看過。”金拿羅答道。
“嗯,它們看起來像一隻古怪扭曲的船用螺旋槳。據馬康姆説,任何系統的行為都是按照這個螺旋槳狀物的表面進行的。你聽得懂嗎?”
“不怎麼懂。”金拿羅説道。
阿諾把手平放在空中。“這麼説吧。把一滴水放在我的手指上。這滴水就會從我的手背上滑下去。也許它從手腕處流淌下去,也許會滑到大拇指那裏,也許會從手指中間滾落。我不清楚它到底會滑向哪個地方,但我知道它必定會滑向我的手錶面的某個地方。別無選擇。”
“這個我懂。”金拿羅説道。
“渾沌理論對整個系統的處理方法就像一滴從複雜的螺旋槳表面滾落的水珠一樣,那一滴水也許會持續滾下,也許會朝外向邊上滑去,也許會有許多不同的可能性,這要看具體的情況而定。但是,它總是在螺旋槳狀物的表面移動。”
“是這樣。”
“馬康姆的模型往往有一個突出物或是一個陡坡斜面,水滴的滑動就從那裏大大加速。他謙虛地把這種加速滑動現象稱為『馬康姆效應』。整個系統可能會突然間癱瘓。他就是這麼説侏羅紀公園的,説它存有潛在的不穩定性。”
“潛在不穩定性,”金拿羅問道,“你們看到他的報告後有什麼反應?”
“我們當然表示不同意,並對他的報告不予理睬。”阿諾説道。
“那樣做明智嗎?”
“那是不言自明的。”阿諾説,“我們畢竟是在跟生物系統打交道。是生命,而不是電腦模型。”
透過刺眼的石英燈光可以看到稜齒龍綠色的頭顱從吊鏈中伸出來,舌頭吐在外面晃湯,眼神呆滯。
“小心!小心!”起重機開始起吊時,哈蒙德大聲喊叫着。
炳丁嘴裏咕噥了一聲,在恐龍頭頸上又經經地套上皮頸圈。他不希望妨礙它頸動脈的血液循環。起重機嘶嘶響着,把恐龍高舉到空中,隨即又把它卸放到等候的卡車上。這隻稜齒龍是隻小恐龍,身長七英尺,體重約五百磅。它全身呈深綠色,夾雜着棕色的斑點。此刻它呼吸緩慢,不過看來沒問題。哈丁罷才用麻醉槍射中了它。顯然,哈丁選用的麻醉劑量剛好適中。給體型龐大的動物用麻醉藥總是令人緊張的,用得太少,他們會跑掉,跑到樹林裏你找不到他們的地方才倒下;用得太多,他們的心臟會永遠停止跳動。這頭稜齒龍只是猛跳了一下就跌倒在地、麻醉得恰到好處。
“注意!當心!”哈蒙德對着工人大喊大叫。
“哈蒙德先生,拜託。”哈丁説。
“唔,他們是應該小心||”“他們是很小心。”哈丁説道。他爬上卡車裝貨平台的後面,稜齒龍正在往下吊。他替它套上了控制面具。哈丁替他戴上追蹤心跳情況的心電圖頸圈,然後拿起一個大型的電子體温計,塞入它的直腸。
温度顯示出來了:九十六。二度。
“它情況怎麼樣?”哈蒙德煩躁地問道。
“它很好,”哈丁回答道。“體温只下降了一度半。”
“那太多了,”哈蒙德説道。“麻醉太深了。”
“你總不希望它現在就醒來,從卡車上跳下去吧。”哈丁回敬了一句。
來公園之前,哈丁是聖地牙哥動物園的獸醫主任,也是世界鳥類保護方面的重要專家。他曾走遍全球,與歐洲、印度、日本等國的動物專家就外國鳥類的保護問題進行探討。當這個古怪的小蚌子男人出現在他面前,提供他一個私人娛樂性公園的職位時,他對此絲毫不感興趣。但是當他了解到哈蒙德所做的事情……就難以放棄了。哈丁天生具有一種學術稟性,想到有可能寫出第一部獸醫內科教材:恐龍的疾病,這種吸引力便令人無法抗拒。二十世紀後期,獸醫學在技術方面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一流的動物園開辦了與醫院幾乎沒有差別的獸醫診所,然而新的教科書卻只是修改舊有的版本而已。身為世界一流的獸醫師,哈丁已沒有什麼領域等待他去征服,但是成為第一位照管一種全新動物物種的人,那還真有點非比尋常!
炳丁從未後悔過他作出的選擇。他已獲得大量關於這些動物的專門知識。現在,他不希望哈蒙德指揮他。
稜齒龍鼻孔裏哼了一聲,身體抽搐了一下。它的呼吸依然緩慢,視覺反應能力還未恢復。不過,是開車的時候了。“快上車吧,”哈丁喊道。“我們把這位小姐送回它自己的圍場去。”
“生物系統,”阿諾説道,“與機械系統不同。生物系統永遠不會處於平衡狀態。它們的內在原本就是不穩定的。它們表面也許顯得穩定,但其實並非如此。一切都在不斷地運動着、變化着。從某種意義上來説,一切都處於崩潰癱瘓的邊緣。”
金拿羅皺起了眉頭。“但許多事情是恆定不變的,體温是不變的,其他的各種||”“體温無時無刻不在變化,”阿諾説道,“無時無刻。它以每天二十四小時為一週期不斷變化着,早晨最低,下午最高。它隨着情緒、身體狀況、運動、外部氣温及所攝入食物的不同而變化。它不斷地起伏升降。即使一聲輕笑也能在體温曲線圖上顯現出來。無論在什麼時候,總有些作用能使體温上升,另有一些作用使體温下降。體温原本就是不穩定的,而生物系統的其他各個方面也都跟體温一樣。”
“你是説……”
“馬康姆只不過是又一位理論家而已,”阿諾説道。“他總在辦公室裏,創造了一個理想的數學模式,而且從未意識到,他所以為的欠缺之處事實上定必然存在的。比方説,我在研究飛彈的時候,我們曾碰到一種稱為『共振側滑』的玩意兒。『共振側滑』的意思是,飛彈離開發射台時即使有一點點偏差,最後就毫無希望。它必然會失控,必然無法收回,那就是機械系統的特點。一點微不足道的不穩定會變得越來越嚴重,直至整個系統全部毀掉。但是,同樣這些微不足道的不穩定性對生物系統來説卻是必定存在的、至極重要的。這意味着系統反應適度、健康正常,可是馬康姆卻從來不明白這點。”
“你確定他不明白嗎?他看起來對生物與非生物之間的區別相當清楚||”“注意,”阿諾説道,“證據就在這裏。”他指着電腦顯示幕。“不到一小時,公園就會全部恢復正常。惟一還需要我去弄清楚的只剩電話了。不知怎麼回事,電話仍然沒有通。不過其他的都運轉起來了。這種情況按照理論是不會發生的,但這是事實。”
針頭深深地扎進了恐龍的脖子。這隻處於麻醉狀態的雌性劍龍側身躺在地上。哈丁將藥水注射進它的體內。恐龍立即開始驚醒,鼻孔裏發出哼哼聲,有力的後腿使勁地蹬着。
“所有人快走,”哈丁一邊迅速後退一邊説道。“趕快離開。”
恐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像喝醉酒似地站在那裏。它搖晃着像蜥蜴般的腦袋,望着退到後面石英燈下的人們,眨着眼晴。
“它有點萎靡不振。”哈蒙德擔心地説道。
“暫時的,”哈丁説道。“一會兒就好了。”
恐龍咳嗽一聲,慢慢穿過空地,一直走到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它怎麼不跳?”
“它會的。”哈丁説道。“要過差不多一小時後它才會完全恢復。它沒問題。”他轉身向汽車走去。“行了,我們去收拾另一隻恐龍吧。”
馬爾杜看着最後一根樁子被釘入地面。繩索被扯緊,那株原始果樹從柵欄上移開了。馬爾杜看到在銀色柵欄的短路部分出現了焦黑的斑紋、柵欄下面的幾個陶瓷絕緣體破碎了。得把它們換掉。但是要這麼做,阿諾必須先把所有柵欄的電流先切斷才行。
“控制室,我是馬爾杜。我們準備開始修理。”
“好的,”阿諾回答道。“現在把你那一段關掉。”
馬爾杜瞥了一眼手錶。遠處什麼地方傳來動物的輕輕叫聲,這叫聲聽起來像是貓頭鷹,但他知道那是雙脊龍。他走到拉蒙身邊説:“我們把握時間把這事辦完,我還想去弄其他的柵欄。”
一個小時過去了。唐納。金拿羅目不轉睛地盯着控制室裏那幅發光的公園圖,光點和數字不停地在圖上閃爍變化。“現在是怎麼回事?”
阿諾在控制枱上不停地忙着。“我在想辦法讓電話恢復正常。這樣我們就可以打電話瞭解馬康姆的情況了。”
“不是這個,我是指公園裏那邊。”
阿諾抬頭看了一眼控制板説道:“看來他們已經差不多將那些動物安頓妥當了,還有那兩段柵欄也修好了。我跟你説過,公園已恢復控制了,沒有發生馬康姆效應那樣的悲劇性結局。事實上,只有第三區的柵欄……”
“阿諾。”這是馬爾杜的聲音。
“什麼事?”
“你看到那該死的柵欄了嗎?”
“等一下。”
金拿羅看到,在其中一個監視幕上,風吹草偃,遠處有一個低矮的水泥屋頂。“那是蜥腳類動物食樓,”阿諾解釋道。“是我們用來存放設備、儲存飼料等的一個雜物間。公園裏到處都有這樣的建物,每個圍場都有一間。”監視幕上圖像在移動。“我們現在調轉鏡頭去看看柵欄……”
金拿羅看到燈光下一堵金屬網眼的牆體閃閃發亮,一邊被踩倒踏平了。馬爾杜的吉普車和工作人員就在那裏。
“嘿,”阿諾説道,“看來霸王龍進了蜥腳類動物的圍場。”
馬爾杜説:“今天晚上它可以飽餐一頓了。”
“我們必須想辦法讓他離開那裏。”阿諾説道。
“用什麼辦法呢?”馬爾杜問道。“我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制服霸王龍。我會修整柵欄的,但我得等到明天天亮才會進去。”
“哈蒙德會不高興的。”
“這個問題等我回來之後再討論。”馬爾杜説道。
“那隻霸王龍會咬死多少蜥腳類動物?”哈蒙德邊説邊在控制室內來回踱步。
“也許只有一隻,”哈丁説:“蜥腳類動物塊頭大,霸王龍弄死一隻就夠它吃上好幾天。”
“我們今天夜裏必須出去逮住它。”哈蒙德説道。
馬爾杜搖搖頭説:“我不去。等明天天亮再説。”
炳蒙德不斷地踱起腳來,他每次生氣的時候都這樣。“你是不是忘了你是為我工作的?”
“沒有,哈蒙德先生,我沒忘。但那邊有隻成年霸王龍。你打算怎樣逮住它?”
“我們有麻醉槍。”
“我們只有安裝了二十CC的麻藥彈的麻醉槍,”馬爾杜説道。“對付四百到五百磅重的動物是可以,可是那隻霸王龍重達八噸,它根本就感覺不到這點麻醉藥。”
“可是你訂購了大量的麻醉槍……”
“我曾提出要三枝大劑量槍,哈蒙德先生。可是你把數量減少了,結果我們只有一枝,而那枝現在也沒有了。乃德瑞走的時候帶走了它。”
“真荒唐。誰讓他這麼做的?”
“乃德瑞與我無關,哈蒙德先生。”馬爾杜説道。
“你的意思是説,”哈蒙德問道,“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有辦法制止霸王龍嗎?”
“這正是我的意思。”馬爾杜回答道。
“真是荒謬、可笑。”哈蒙德説道。
“這是你的公園,哈蒙德先生。你不希望讓任何人傷害到你的寶貝恐龍。那好,現在你的一隻霸王龍來到了蜥腳類動物的地盤,而你他媽的又對此無能為力。”他離開了控制室。
“你等一等。”哈蒙德急忙跟着追了出去。
金拿羅兩眼瞪着顯示幕,聽到外面走廊上大喊大叫的爭吵聲。他對阿諾説道:“我想你們還沒有控制住鮑園。”
“別瞎説,”阿諾又點上一根煙説,“我們是這座公園的主人。幾個小時後天就亮了。我們在把霸上龍弄出來之前可能會失去幾隻恐龍,但是,相信我,我們是公園的主人。”
黎明
一陣很響的吱嘎聲把葛蘭從睡夢中吵醒,接着他聽見一陣機械發出的轟隆聲。他睜開雙眼,看見身邊的傳送帶上有一大捆乾草正在往上向屋頂移動,接着又是兩大捆。隨後,機械的蟲隆聲嘎然而止,就像它剛才突然開始一樣。這幢鋼筋水泥建物裏又是一片寂靜。
梆蘭打了個呵欠,睡眼惺忪地伸了伸懶腰,痛苦地皺皺眉頭,然後坐了起來。
淡黃色的光線從側面的窗户照射進來。現在已是早晨:他睡了整整一夜!他看了看手錶:已是清晨五點。還有將近六個小時,船才會被召回去。他呻吟着又往地上一躺。他覺得腦袋一陣陣抽痛,渾身像被打了一頓似地疼痛不已。他聽見從拐角處傳來的像生了的車輛發出的咯吱咯吱聲,接着傳來的是莉絲咯咯的笑聲。
梆蘭慢慢站起來,環視了一下這幢建。現在天色已經大亮了。他看出這是一幢食樓,裏面堆放着乾草、飼料和設備工具。牆上有一個灰色的金屬盒和一塊用模板印的牌子:蜥腳類動物食樓(○四)。跟他先前所預料的一樣,這裏一定是蜥腳類動物圍場。他打開那個金屬盒,裏面有一部電話機,可是當他拿起聽筒時,只聽見裏面嘶嘶的靜電干擾聲。顯然電話系統的故障還沒有排除。
“把食物嚼碎,”莉絲在説話。“別那麼貪吃,拉爾夫。”
梆蘭轉過拐角,看見莉絲正站在欄杆旁,拿着一大把乾草着欄杆外的一隻動物。那動物看上去像只粉紅色的大豬,葛蘭剛才聽到的咯吱聲正是它發出的。其實這是一隻小三角龍,跟一匹小馬差不多大小。它的頭上還沒有長出犄角,只是在那雙温和的大眼睛後長着一個弧形的骨質大頸盾。它把嘴從欄杆空隙中伸過來,莉絲再度把乾草給他時,它的兩隻眼睛看着她。
“這就對了,”莉絲説道。“乾草很多,別急。”她在小三角龍頭上輕輕拍了兩下。“你愛吃乾草,是不是,拉爾夫?”
莉絲轉過身看見了葛蘭。
“這是拉爾夫,”莉絲説道。“它是我的朋友,喜歡吃乾草。”
梆蘭走近了一步,皺起眉頭,又停住了腳步。
“你好像很不舒服。”莉絲説道。
“我的確覺得很不舒服。”
“丁姆也是。他鼻子都腫起來了。”
“丁姆在哪裏?”
“他在撒尿,”她説道。“你願意幫我拉爾夫嗎?”
小三角龍看着葛蘭,乾草從它的嘴巴兩側冒工出來,它每嚼一下,都有些草往下掉。
“它吃東西時不愛乾淨,”莉絲説道。“而且它也餓壞了。”
小三角龍嚼光之後,舔舔嘴唇,張開嘴巴還要吃。葛蘭看見了它那細長鋭利的牙齒和鸚鵡喙似的上顎。
“行了,等一下。”莉絲又從水泥地上拿起一些乾草。“説真的,拉爾夫,”她説道,“你媽媽一定從來沒有過你吧!”
“它怎會叫拉爾夫呢?”
“因為它長得像我們學校裏的拉爾夫。”
梆蘭走過來,輕輕撫摸着它脖子上的皮。
“沒問題,你可以跟它親熱親熱,”莉絲説道。“它喜歡有人跟它親熱,對不對,拉爾夫?”
它的皮膚乾燥温和,上面有足球那樣的花紋圖案。葛蘭摸它的時候,它輕輕地叫了一聲。欄杆外面,它那粗大的尾巴快活地不斷甩動着。
“它相當温順。”拉爾夫邊吃邊用眼睛看着莉絲,然後又看看葛蘭,毫無害怕的樣子。這使葛蘭想起:恐龍對人類的反應一定與一般動物不同。“也許我可以騎在它的背上。”莉絲説道。
“別騎它。”
“我敢肯定它會讓我騎的,”莉絲説道。“騎在恐龍背上一定別有一番趣味。”
梆蘭的目光越過欄杆邊的那隻恐龍,向外面的蜥腳類動物圍場的露天場地看去。天越來越亮了。葛蘭心想應該走出去,到外面的空地上,使空地上方的感應器啓動起來。畢竟控制室的人要花一小時左右才能趕到他這裏來。想到電話至今還打不出去,他頗覺得不悦……
他聽到一陣深深的鼻息聲,彷佛是一匹高大的馬發出的聲音。突然,三角龍變得煩躁不安起來,極力想把頭從欄杆中抽回去,但它的大頸盾被卡在欄杆中間,於是它惶恐地叫起來。
那鼻息聲又響了,這次離得更近。
拉爾夫前腿騰空,發了瘋似地拼命想從欄杆上擺脱。它的頭前伸後退,在欄杆上來回蹭着。
“別急,拉爾夫。”莉絲説道。
“把它推出去!”葛蘭説道。他伸手扶住小三角龍的頭,用身體抵着它,同時將它斜拉、朝後推。
大頸盾終於從欄杆中滑脱,小三角龍頓時失去平衡,側身栽倒在欄杆外面。接着只見它身上的陽光被什麼東西的影子擋住了。一隻比樹幹還粗的巨腳出現在眼前,那腳上長着五個彎彎的腳趾,就像大象的腳趾一樣。
拉爾夫抬起頭叫着。另一個頭從上面低下來出現在它面前:那頭有六英尺長,還長着三隻長長的白色犄角,兩隻長在一對棕色大眼睛的上方,另一隻小些的角長在鼻尖上。這是一隻成年三角龍。這隻龐然大物盯着莉絲和葛蘭,慢慢地眨着雙眼,隨後又把目光轉移到拉爾夫身上。它伸出舌頭,舔着小三角龍。小傢伙在它的大腿上快活地蹭起來,還不時發出咯吱咯吱的歡叫聲。
“這是它的媽媽嗎?”莉絲問道。
“好像是。”葛蘭答道。
“我們也要給他媽媽食嗎?”
大三角龍已經開始用嘴巴和鼻子輕輕地推着拉爾夫,把它從欄杆邊推開。
“看來是用不着它了。”
小三角龍從欄杆邊轉身走開。它們母子倆一起朝空地走去,母親不時地推推孩子,替他指路。
“再見,拉爾夫。”莉絲招招手説道。丁姆從建物的隱蔽處走了出來。
“你們聽我説,”葛蘭説道。“我準備上山去啓動感應器,讓他們知道我在這裏,這樣他們就可以來接我們。你們得待在這裏等我。”
“不行!”莉絲表示不同意。
“為什麼?留在這裏。這裏安全。”
“你不要離開我們,”她説道。“對吧,丁姆?”
“對。”丁姆答道。
“那好吧。”葛蘭説道。
他們從欄杆中間爬出去,到了外面。
天就要亮了。
空氣温暖而潤。天空呈現一片淡淡的紫紅色。白色的霧氣在地面繚繞。他們看見那隻三角龍媽媽和它的拉爾夫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邊吃着湖邊樹上的葉子,邊朝一大羣鴨嘴龍那邊走去。
有些鴨嘴龍站在齊膝深的水裏。它們低下扁平的頭,在平靜的湖中喝着水,他們在水中的倒影清楚可見。一會兒後,他們又抬起頭,朝四周環視着。湖邊一隻小鴨嘴龍試探着伸出腳,吱吱地叫喚,隨即又急忙把腿縮了回去。旁邊的大鴨嘴龍以鼓勵的神情看着它。
再往南,一些鴨嘴龍正在吃那裏低矮的草木,有時它們用後腿站立起來,把前腿搭在樹幹上,以便到較高處枝幹上的葉子。從樹頂上方望去,遠處有一隻巨大的雷龍站在那裏,身體比樹尖還高,小小的腦袋在長長的脖子上轉動着。這真是幅和諧安寧的景象。葛蘭簡直想像不出在這裏會有任何危險。
“哎喲!”莉絲驚叫了一聲,並趕緊低頭躲避着。兩隻碩大的紅蜻蜓嗡嗡地從他們身邊飛過,每隻的翼足足有三英尺長。“那是什麼東西?”
“蜻蜓,”他説道。“侏羅紀是個大昆蟲的時代。”
“他們會咬人嗎?”莉絲問道。
“我想不會吧。”葛蘭答道。
丁姆伸出手去,一隻紅靖蜒落在他手上。他可以感覺到這隻巨型昆蟲沈甸甸的重量。
“它會咬你的。”莉絲告誡丁姆。
但那隻睛蜒只是慢慢揮動了幾下它那有粉紅色紋理的透明羽翼。後來,丁姆的手臂動了一下,它就飛走了。
“我們從哪條路走?”莉絲問道。
“從那裏。”
他們開始穿過空地,來到安放在沈重的金屬三腳架上的一個小黑盒子前面。這是一個動作感應器。
梆蘭停住腳步,在盒子前來回揮手,但毫無反應。既然電話還沒有恢復,那感應器可能也無法正常運轉。“我們再找一部感應器試試。”他指着空地另一頭説道。這時他們聽見遠處傳來大動物的吼叫聲。
“見鬼!”阿諾説道。“我就是找不到。”他喝了口咖啡,目不轉睛地盯着顯示幕。他把所有的視頻監視器都關上了。他正在控制室內查尋電腦代碼。他覺得快精疲力竭,因為他已經連續工作了十二個小時。他轉身面對着剛從實驗室出來的吳。
“找到什麼沒有?”
“電話還是不行。我無法使電話重新正常運轉。我想乃德瑞一定在電話上動了手腳。”
吳拿起聽筒,聽見裏面傳來嘶嘶的聲音。“似乎是調變解調器的聲音。”
“這麼説,電話線路是受到干擾嘍?”
“是的,大概是這種情況。乃德瑞還真行,他在程式代碼中插了一個鎖定裝置,可是我現在找不到,因為我下達恢復命令時抹去了程式清單中的一部分程式。但是,很明顯地,關閉電話的指令仍然還在電腦的記憶體中。”
吳聳聳肩説;“那又怎樣?只要重新啓動就可以了。關掉系統,然後你就可以清除記憶體了。”
“我以前從來沒這麼做過,”阿諾説道。“我不願這麼做。也許啓動之後所有的系統都會恢復||但也許不會。我不是電腦專家,你也不是,起碼不是真正的電腦專家。電話線路不通,我們就無法跟任何人聯繫。”
“如果命令是隨機存取記憶體駐留,那就不會在代碼中出現。你可以進行隨機存取記憶體清除,同時進行查尋,但是你又不知道你要查尋什麼,所以我想你只能重新啓動了。”
金拿羅大呼小叫地跑了進來。“我們的電話還是不行。”
“正在設法解決這問題。”
“你們從午夜起就開始幹了。馬康姆的狀況更糟糕了,他需要治療。”
“也就是説我得把它暫時關掉,”阿諾説道。“我無法確定一切是否能恢復正常。”
“聽着,”金拿羅説道,“在那邊的旅館裏有個病人,他需要醫生,否則就必死無疑。只有透過電話才能把醫生叫來。也許已經有四個人死了。你現在應該馬上把電腦關掉,把電話接通。”
阿諾猶豫不決。
“怎麼回事?”金拿羅問道。
“這個,不過……安全系統不允許將電腦關閉,而且……”
“那就把那該死的安全系統關掉!你明白嗎?如果得不到幫助,他會送命的!”
“好吧。”阿諾説道。
他站起來,走向主控板,打開上面的幾個小門,把安全開關上的金屬蓋打開,把安全開關一個個關掉。“是你要這麼做的,”阿諾説道。“你現在如願以償啦!”
他把總開關猛然一扳。
控制室內一片漆黑。所有的監視器螢幕都不亮了。他們二人站在黑暗中。
“我們得等多久的時間?”金拿羅問道。
“三十砂。”阿諾説道。
“呸!”他們穿過空地時,莉絲吐了一口。
“怎麼啦?”葛蘭問道。
“什麼鬼味嘛?”莉絲説道。“像腐爛的垃圾一樣,臭氣薰天。”
梆蘭遲疑了一下。他凝望着空地對面的樹林,看看有什麼動靜,但他什麼也沒發現。連一點風也沒有,樹葉紋絲不動。清晨的一切顯得如此恬靜。“我想那是你的想像。”他説了一句。
“不是||”突然他聽見了動物的叫聲,是他們身後的一羣鴨嘴龍發出來的。起先只有一隻在叫,接着是第二隻、第三隻,最後那一大羣鴨嘴龍全都高聲叫喊起來。他們顯得焦躁不安,不斷扭動着身軀,慌慌張張地從湖裏出來,圍成一圈,把他們的孩子圍在中間保護起來……
它們也嗅到了那股臭味,葛蘭思忖。
隨着一聲吼叫,霸王龍猛然從五十碼以外湖畔的樹林中衝出來,飛也似地大步穿過那片開闊地。它對葛蘭他們視而不見,徑直向那羣鴨嘴龍奔去。
“我跟你們説嘛!”莉絲尖叫着説道。“可是沒有人相信我的話。”
遠處,鴨嘴龍鳴叫着開始四散逃命。葛蘭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在震顫。“快跑,孩子們!”他一把抓住莉絲,把她拎了起來,和丁姆一道飛快地穿過草地。他看見霸王龍來到湖邊,在鴨嘴龍中橫衝直撞。
鴨嘴龍甩動着大尾巴以抵禦霸王龍的衝擊,嘴裏還不停地大聲鳴叫。他聽見樹葉的嘩嘩聲和樹林發出的嘩嘩聲。等他再度回頭看時,他看見那些鴨嘴龍還在拼命地東奔西竄。
在一團漆黑的控制室裏,阿諾看了看手錶。三十秒。記憶體現在應該已經清除了。他把電源總開關向上一推。
毫無動靜。
阿諾的呼吸急促起來。他扳下開關,接着又向上推了一下,可是依然毫無動靜。他感到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怎麼回事?”金拿羅問道。
“見鬼!”阿諾説道。接着他才想起來,要想重新接通電源,必須先把安全開關打開。他啪、啪、啪地把三個安全開關全部打開,重新用彈簧鎖蓋把它們罩起來,然後他屏住呼吸,再度打開電源開關。
房間裏的燈亮了。
電腦嘟嘟地運轉起來。
顯示幕發出了輕微的響聲。
“謝天謝地!”阿諾説道。他急忙走到主監視器前,顯示幕上出現了一排排符號(請參照圖表十六)金拿羅伸手抓起聽筒,可是裏面什麼聲音都沒有,連嘶嘶的靜電干擾聲都沒有了||只有一片寂靜。
“這是怎麼回事?”
“等一下,”阿諾説道。“重新啓動後所有的模組都得由人工啓動。”説着他趕緊回過身去忙了起來。
“為什麼要由人工啓動呢?”金拿羅問道。
“看在老天的分上,你能不能讓我定下心來工作?”
吳説道:“這個系統永遠也不應該關上。所以,一旦真的關上之後,它就以為某個地方出了毛病,所以它要求你以人工啓動所有模組,否則,如果什麼地方出現了短路,系統就會啓動,短路,再啓動,再短路,就這樣無休止地惡性循環下去。”
“好了,”阿諾説道。“可以了。”
金拿羅拿起聽筒,開始撥號,突然他停住了。
“天哪,看那是什麼?”他邊説邊指着其中的一個圖像顯示幕。
但阿諾沒在聽他説話,他兩眼正盯着公園圖。上面,湖邊有一簇密密麻麻的小黑點正在向同一個方向移動,速度快極了,就像一陣旋風似地。
“發生什麼事了?”金拿羅問道。
“是鴨嘴龍,”阿諾用平板的聲調説道。“他們被嚇跑了。”
鴨嘴龍大聲吼叫着,以驚人的速度向前衝去。他們龐大的軀體緊緊地圍成一團,小鴨嘴龍鳴叫着,竭力使自己不致被踩倒在地。這羣狂奔的動物掀起漫天黃土。葛蘭看不到霸王龍的身影。
鴨嘴龍正徑直朝着他們這邊狂奔而來。
梆蘭仍然抱着莉絲,跟丁姆一起向一處巖地跑去,那裏有一片茂盛且高聳參天的針葉樹。他們拼命跑着,感到腳底下的大地在顫抖。恐龍的聲音越來越近,震耳欲聾,就像是機場上噴射機的響聲一樣。
這聲音響徹雲霄,簡直要撕裂他們的耳膜。莉絲嘴裏在叫喊着,可是他聽不到她在喊些什麼。他們剛爬上岩石,那羣動物就到了他們面前。
梆蘭看到從他們身邊疾駛而過跑在前面的幾隻恐龍,每隻都有五噸重,但他只看到他們巨大的腿,接着,塵煙瀰漫,立即籠罩了恐龍,葛蘭什麼也看不到了。他只感覺到他們龐大的身軀、粗大的四肢和痛苦的慘叫聲。一隻鴨嘴龍撞在一塊大礦石上,翻身滾到了對面的原野上。
濃密的塵煙使他們幾乎看不清岩石對面的情景。他們緊緊貼在石頭上,聽着鴨嘴龍的尖叫怒吼聲和霸王龍駭人的吼聲。莉絲的手指緊緊掐着葛蘭的肩膀。
又一隻鴨嘴龍粗粗的尾巴在岩石上狠狠抽打了一下,上面立刻濺滿了鮮血。葛蘭等打鬥聲移到了左邊,就推着兩個孩子往最大的那棵樹上爬去。他們順着樹枝,飛快地爬上去,他們的周圍塵土飛揚,恐龍驚慌地四處亂竄。當他們爬到二十英尺的高處時,莉絲抓住梆蘭,不肯再繼續爬上去了。丁姆也感到十分疲憊,葛蘭心想,他們已經爬得夠高了。透過塵煙,他們可以看到下面恐龍寬闊的脊背,他們轉着圈,吼叫着。葛蘭把背部靠在粗糙的樹幹上,咳嗽起來。他閉上眼睛,在那裏等待着。
阿諾隨恐龍羣的移動調整着鏡頭。塵煙慢慢消退了。他看到鴨嘴龍已經向四處逃散,霸王龍也停止了追趕,這隻能説明它已經逮住了一隻動物。現在霸王龍正在湖邊。阿諾看着視頻監視幕説道:“最好讓馬爾杜去那裏看看事情糟糕到什麼程度。”
“我去找他。”金拿羅説着便離開了控制室。
鮑園
一聲輕微的劈啪聲,就像是壁爐裏火焰的爆炸聲。有個熱呼呼、漉漉的東西輕輕地摩擦着葛蘭的腳踝,使他覺得癢癢的。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巨大的淡棕色腦袋。這個腦袋逐漸變尖,下端是個形似鴨嘴的扁平嘴巴;雙眼突出在扁平鴨嘴的上邊,就像牛眼一樣温柔和善,那鴨嘴張開正咬嚼着葛蘭坐着的那根大樹幹上的樹枝。他看到它嘴裏長着扁平的大牙。它咀嚼着樹枝,温熱的嘴唇又一次碰到他的腳踝。
一隻鴨嘴龍。他看到它離他這麼近,感到非常震驚。這並不是因為他害怕;所有的鴨嘴龍都是食草動物,而且這隻鴨嘴龍的行為完全就和牛一樣。雖然它的身軀龐大,不過它的行為舉止卻安詳平靜,葛蘭並不害怕。他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小心翼翼、一動不動地看着它吃葉子。
梆蘭感到震驚是因為他對這隻動物有一種主人般的感覺:這也許是瑪亞龍,生存於蒙大拿的白堊紀期。葛蘭和約翰。霍納曾經合作,首次對這種動物作過描述。瑪亞龍這個稱呼的意思是“理想的恐龍媽媽”;人們認為瑪亞龍精心保護蛋直到幼瑪亞龍孵出,並且一直照顧他們直到自食其力為止。
梆蘭聽到一陣急切的吱吱喳喳聲,那個大腦袋立刻低了下去。葛蘭稍稍移動一下,便看到了小鴨嘴龍在大鴨嘴龍腳邊蹦來跳去。小鴨嘴龍全身呈深棕色,有黑色的斑點。大鴨嘴龍的頭低低地垂在地面上,一動也不動地等着;小鴨嘴龍用後腿站立着,前腿靠在媽媽的下巴上,吃着從媽媽嘴巴兩邊伸出來的樹枝。
鴨嘴龍媽媽耐心地等着孩子吃完,把兩條前腿放回到地上,然後它的大腦袋居然又往上伸向葛蘭坐的地方。
鴨嘴龍繼續吃着樹枝,距離葛蘭只有幾英尺遠。葛蘭看着它扁平的嘴巴上面那兩個細長的氣孔。顯然鴨嘴龍嗅不到葛蘭的氣味,雖然它的左眼正對着他,可是不知怎麼地,這隻鴨嘴龍對他沒有任何反應。
他想起昨天晚上霸王龍也沒有看見他。葛蘭決定做個試驗。
他咳嗽了一聲。
立刻,鴨嘴龍嚇呆了,便僵在那裏,大腦袋突然停止轉動,上下顎也不再咀嚼,只有眼晴在動着,尋找聲音的來源。過了一會兒,它似乎沒有發現什麼危險,便又繼續咀嚼起來。
太有趣了,葛蘭想道。
莉絲一直坐在他懷裏,這時睜開眼睛問道:“嗨,那是什麼?”
鴨嘴龍驚慌地狂吼了一聲,這一聲巨吼把莉絲嚇了一大跳,她差一點從樹上跌落下去。鴨嘴龍的頭離開樹枝,又大吼一聲。
“別惹它。”丁姆在上面的樹枝上説道。
大鴨嘴龍從樹旁走開時,小鴨嘴龍吱吱地叫着,在媽媽的腿邊轉來轉去。大鴨嘴龍歪着頭,好奇地仔細看着葛蘭和莉絲坐的樹枝。那上翹的笑咪咪的嘴唇,使鴨嘴龍的表情顯得十分滑稽可笑。
“它被嚇呆了?”莉絲問道。
“不,”葛蘭説道,“你只不過令它有些驚訝而已。”
“那麼,”莉絲又問道,“它會讓我們下去呢,還是會怎樣?”
鴨嘴龍離開他們躲藏的那棵樹已有幾十英尺了,這時它又吼叫一聲。葛蘭感覺到它是想把他們嚇跑。可是鴨嘴龍看來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它的行為顯得困惑不安。他們靜靜地等着,過了一會兒,鴨嘴龍又走近樹枝,嘴巴移動着希望找到點什麼。很顯然地,它又準備開始吃了。
“算了,”莉絲説,“我不想待在這裏。”她開始沿着樹枝往下爬。她的行動使鴨嘴龍又一次驚叫起來。
梆蘭很驚訝。他想,只要我們不動它就看不到我們,過一會兒它就會忘記我們的存在。這就跟霸王龍一樣||這又是一個兩棲動物視覺皮層的典型例證。對蛙類動物的研究表示,兩棲動物只能看到移動的物體,比如昆蟲之類的東西。如果某個東西不動,它們根本就看不到。鴨嘴龍看來也是如此。
不管怎樣,瑪亞龍現在看到這些怪物爬下樹來感到十分不安。它最後大叫一聲,便推着它的孩子慢慢地走開。它又停頓一下,回頭望了他們一眼,然後繼續向而走去。
他們來到了地面。莉絲抖抖身上的衣服,兩個孩子渾身都蓋了一層細細的塵土。四周的草地被踩平了。上面有一條條的血跡,還有一股酸臭味。
梆蘭看着手錶。“我們最好離開這裏,孩子們。”他説道。
“我不走。”莉絲説道。
“我們不能不走。”
“為什麼?”
“因為,”葛蘭説道,“我們必須告訴他們那條船上的情況,既然他們在動作感應器上看不到我們,那我們就只能自己一路走回去。這是惟一的辦法。”
“我們為什麼不用筏子呢?”
“什麼筏子?”
丁姆指着低矮有欄杆的食樓,他們就是在邢裏過夜的,距離這裏有二十碼遠,必須穿過空地。
“我在那裏看到一艘皮筏。”他説道。
梆蘭立刻明白了筏子的好處。現在是早上七點鐘,他們至少有八英里的路程要走。如果能乘上筏子走水道,他們就會比在陸地行走要快得多。“我們就用皮筏吧。”葛蘭説道。
阿諾按下鍵鈕,打開視像搜索裝置。他看着監視器開始掃描整個公園,每兩秒變換一次圖像。這樣一直盯着螢幕看是很累人的,但這是找到乃德端的吉普車的最快辦法,馬爾杜對此態度十分堅決。他已經和金拿羅一起驅車去看過恐龍驚慌地四處亂竄的狀況,然而現在既然已是大白天,他希望能把車找到。他需要那些武器。
他的內部通話系統卡察一聲響了起來。“阿諾先生,我可以跟你説話嗎?”
是哈蒙德的聲音,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上帝在説話,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你要過來嗎?哈蒙德先生?”
“不,阿諾先生,”哈蒙德説道,“你到我這裏來。我跟吳博士都在遺傳實驗室,我們等你來。”
阿諾吸了口氣,從螢幕前走開。
回應人:續上回應時間:11/26/9802:45
梆蘭跌跌撞撞地在建物內黑沈沈的角落裏找着。那裏有五加侖的除莠劑容器、樹木修剪設備、吉普車備用輪胎、防旋風柵欄繩圈、上百磅重的施肥袋、一堆堆棕色的瓷質絕緣器、空汽油罐、工作燈和電纜線等,他在這些雜物之間費勁地往裏走着。
“我沒看到皮筏。”
“繼續找。”
一袋袋水泥、一段銅管、綠色的金屬網……還有兩把塑膠槳被掛在水泥牆上的彈簧夾中。
“好了,”他説道,“可是皮筏在哪裏?”
“一定就在這裏的哪個地方。”丁姆説道。
“你剛才沒見到皮筏吧?”
“沒有,我只是猜皮筏會在這裏。”
梆蘭把這些雜物翻了一遍,也沒有找到皮筏。不過他卻發現了一套平面圖。這些圖被卷在一起,塞在牆上的一個金屬櫃裏,由於潮而起了點點的黴斑。他把平面圖鋪在地板上展開,撣掉了上面的一隻大蜘蛛。他盯在那裏看了好一會兒。
“我餓了……”
“等一下。”
這是島上主要地區的詳細地形圖。他們正在這個區域裏。從圖上看來,大湖逐漸變得狹窄,通向他們先前見過的那條河流,而河流彎彎曲曲地向北延伸……一直穿過鳥舍……然後繼續向前流淌,來到離度假旅館不到一英里的地方。
他把地形圖又翻了一下。怎樣才能走到大湖邊呢?根據地形圖來看,在他們所在這幢房子後面應該有個門。葛蘭抬起頭來,看到了凹嵌在水泥牆裏的門。門很寬,足以通過一輛小轎車。他打開門,看見一條小石子路一直通往湖邊。這條路挖在地面下,因此從上面看不到。這一定是一條輔助道路。它通向湖邊的一個碼頭。碼頭上清楚地掛着印有皮筏儲藏處的牌子。
“嘿!”丁姆説,“你看這個。”他將一個金屬箱子遞給葛蘭。
梆蘭打開箱子,發現裏面有一枝壓縮空氣槍和一塊包着麻醉鏢的布條。一共有六把飛鏢,每把都像他的手指那麼粗。上而標示着摩洛|七○九。
“幹得好,丁姆。”他將布條掛在肩上,把空氣槍塞在腰間。
“這是麻醉用的嗎?”
“我想應該是。”
“那皮筏呢?”莉絲問道。
“我想應該是在碼頭上。”葛蘭説道。他們一起沿着石子路走去,葛蘭把船槳扛在肩上。“但願是個大皮筏,”莉絲説道,“因為我不會游泳。”
“別擔心。”葛蘭説道。
“也許我們還可以抓幾條魚。”莉絲説道。
他們順着那條路走着,兩邊的斜坡堤岸逐漸升高。他們聽到一陣沈重而均勻的鼻息聲,可是葛蘭找不到它是從哪裏傳來的。
“你確定那裏一定有皮筏嗎?”莉絲問道。
“可能吧。”葛蘭回答道。
他們繼續往前走着,均勻的鼻息聲也越來越響。可是他們又聽到一種持續而嘈雜的嗡嗡聲。等他們走到路的盡頭,來到小小的水泥碼頭邊時,葛蘭不禁嚇呆了。
霸王龍就在那裏。
它筆直地坐在樹蔭下,前腿伸在身前,兩眼睜着,身體一動也不動,只有頭部隨着每次的呼吸輕輕地上下搖動。嗡嗡聲來自霸王龍身邊的一大羣蒼蠅,它們在它的臉上、張着的嘴巴和血淋淋的牙齒上到處爬動。霸王龍身後側躺着一隻被它殺死的鴨嘴龍,它那血紅的腰上腿上也叮滿了蒼蠅。
霸王龍離他們只有二十碼遠。葛蘭猜想它一定已經看到了他們,可是那隻龐大的動物卻毫無反應,只是坐在那裏。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隻霸王龍正在睡覺。它坐在那裏,但是睡着了。
梆蘭示意丁姆和莉絲留在原來的地方,自已慢慢向前走向碼頭,現在他完全暴露在霸王龍的視野中。霸王龍繼續睡着,輕聲地打鼾。
碼頭上有一間漆成綠色的小屋與樹葉混成一片。葛蘭輕輕拔開閂門把門打開,往裏面看去。他看到牆上掛着六、七件橘紅色的救生衣,地板上放着幾圈柵欄金屬網、幾捆繩子和兩大塊橡膠。橡膠塊用扁橡皮帶緊緊地捆在一起。是皮筏。
他回頭看看莉絲。
她的嘴動了一下,表示在問:沒有船?
他點點頭表示:有了。
霸王龍舉起前肢,拍打在它的嘴巴和鼻子邊上嗡嗡亂飛的蒼蠅。但除此之外,它一動也不動。葛蘭把一塊橡膠從小木屋拖到碼頭上。這東西出奇地重。他把橡皮帶鬆開,找到了打氣筒。隨着嘶嘶的充氣聲,橡膠體開始膨脹,然後一聲嘶||砰!它完全充足了氣。這聲音在他們聽來響得嚇人。
霸王龍嘴裏咕嚕了一下,鼻子哼了一聲。它開始活動起來。葛蘭做出準備逃跑的動作,但是霸王龍那巨大笨重的身軀換了個姿勢,然後又靠着樹幹,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裏,打了個長長的響嗝。
莉絲帶着厭惡的神情用手在面前來回扇動。
梆蘭緊張得渾身汗水淋漓。他拖着橡皮筏來到水邊,皮筏噗通一聲掉進水裏,濺起一片水花。
霸王龍還在酣睡。
梆蘭把橡皮筏系在碼頭上,回到小木屋取出兩件救生衣。他把救生衣放進皮筏內,然後向兩個孩子招手叫他們到碼頭上來。
莉絲嚇得面如土色,她搖手錶示:不。
他打了個手勢表示:過來。
霸王龍繼續沈睡。
梆蘭用手指狠狠地在空中一戳。莉絲躡手躡腳向他走去,他做了個手勢要她上皮筏,接着,丁姆也跟着上了皮筏,他們倆都穿上了救生衣。葛蘭上了橡皮筏後,便把它從岸邊推開。皮筏悄然無聲地標向湖中。葛蘭拿起雙槳,把它們裝進槳架。他們離碼頭越來越遠了。
莉絲往右一靠,如釋重負地大聲吸了一口氣。但她馬上又露出極為恐懼的樣子,趕緊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的身子抖動着,極力壓低自己的聲音:她在剋制自己不咳出聲來。
她總是在不該咳嗽的時候咳嗽!
“莉絲。”丁姆用低低的聲音嚴厲地喊道,一面回頭朝岸邊看去。
她痛苦不堪地搖搖頭,指指自己的喉嚨。他明白她的意思:她的喉嚨發癢,需要喝口水。葛蘭在划槳,丁姆身子側靠着皮筏,用手從湖裏舀起一瓢水,然後把手彎成環狀,遞給她。
莉絲突然發出一聲響亮的咳嗽聲。在丁姆聽來,這聲音簡直就像子彈出膛般在水面回湯。
霸王龍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就像狗一樣用後腳搔着耳根。它又打了個呵欠。飽餐一頓後它有點昏昏欲睡,現在它正慢慢地清醒過來。
橡皮筏上,莉絲髮出輕輕的含水漱口聲。
“莉絲,你閉嘴!”丁姆説道。
“我沒辦法。”她低聲説道,接着又咳了一聲。葛蘭手中的槳劃得飛快,用力把皮筏劃到湖面中央。
岸上的霸王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我沒辦法,丁姆!”莉絲痛苦地尖聲説道。“我剋制不住!”
“噓||!”
梆蘭以最快的速度劃皮筏。
“反正現在沒關係了,”她説道。“我們已離得夠遠了。它又不會游泳。”
“它當然會游泳,你這個白痴!”丁姆對着她叫道。
岸上的霸王龍來到湖邊,縱身跳進水裏。它猛然向他們游來。
“可是,我怎麼知道它會游泳?”她説道。
“誰都知道霸王龍會游泳!書上都是這麼寫的!至少所有的兩棲動物都會游泳!”
“蛇就不會。”
“蛇當然會。你這個白痴!”
“安靜下來,”葛蘭説,“用手抓住皮筏!”葛蘭目不轉晴地看着霸王龍,觀察它在水中的游泳姿勢。霸王龍站在齊胸深的水裏,但是它巨大的腦袋高高地露在水面上。接着,葛蘭意識到它不是在游泳,而是在湖底走着,因為又過了一陣子,它只剩下頭頂那一塊||眼睛和鼻孔||還伸出在水面。這時它看起來就像一頭鱷魚,而且它游泳的姿勢也很像,大尾巴來回擺動,身後的湖水被它攪得浪花翻滾。霸王龍偶爾拍打水面時,葛蘭看到了它的後腦之下隆起的背脊肉球,以及沿着長長的尾巴突出的背脊。
完全就像鱷魚,他想道,心裏不禁產生一陣不祥的預感。這是世界上最大的鱷魚。
“對不起,葛蘭博士!”莉絲哭泣着説,“我不是故意的!”
梆蘭回頭瞥了一眼。這裏的湖面最多隻有一百碼寬,他們快到湖中央了。如果他繼續往前劃,湖水又會逐漸變淺,霸王龍就又可以在湖中步行了,而它在淺水裏走得更快。葛蘭調轉船頭,開始住回劃去。
“你在幹什麼?”
這時霸王龍距他們只有幾碼遠了。葛蘭能夠聽到它靠近時發出的刺耳的喘息聲。葛蘭看着手裏的槳,它們只是兩塊重量很輕的塑膠槳||根本不是武器。
霸王龍的腦袋往後一甩,張開大嘴,露出兩排彎彎的牙齒,然後它肌肉猛然一抽,身體往皮筏猛撲過來。它在舷邊撲了個空,巨大的腦袋一下子陷進水裏,激起重重的波浪,皮筏被浪頭推晃開去。
霸王龍沈人水中,水面咕嚕嚕地冒起一串氣泡。湖面又恢復了平靜。莉絲緊緊抓住舷邊的把手,邊往身後望着。
“它淹死了嗎?”
“沒有。”葛蘭説。他看到氣泡||接着是水面細微的水波||向皮筏靠近||“別鬆手!”他大叫一聲。霸王龍用腦袋頂着橡皮筏的底部,斜着把它頂出水面。皮筏在空中搖搖晃晃地旋轉起來,然後又撲通一聲落到水中。
“想想辦法!”亞莉西絲尖聲叫道。“想想辦法!”
梆蘭把空氣槍從腰帶上拔出來。這槍在他手裏顯得小得可憐,但是如果他能射中霸王龍的敏感部位,眼睛或是鼻子,就有可能||霸王龍在皮筏邊上露出水面,張開嘴巴,吼叫着。葛蘭瞄準了一下,然後便開火。麻醉鏢在空中一閃,打在霸王龍的臉上。霸王龍甩了一下頭,又吼叫一聲。
突然間,他們聽到湖的對岸傳來另一聲吼叫。
梆蘭回頭一看,發現那隻小霸王龍正在岸邊,蹲伏在死鴨嘴龍身上,想把獵物佔為己有。小霸王龍啃咬着鴨嘴龍的體,然後高高昂起頭,大吼一聲。大霸王龍也看到了這一切,並立即作出反應||它回頭奮力向岸邊游去,去保護自己的獵物。
“它走了!”莉絲高興得拍手大聲尖叫起來。“它走啦!啦啦啦啦啦||笨蛋恐龍!”
小霸王龍從岸上挑戰似地吼叫着,大霸王龍勃然大怒,撥開湖水全力向岸邊游去。它衝上碼頭,飛奔上山,水從它碩大的身上不斷往下滴。小霸王龍頭一低馬上跑開了,嘴裏塞滿了咬來的鴨嘴龍肉。
大霸王龍向它追去,從死鴨嘴龍的身旁經過,隨即便消失在山的那邊。他們聽到它最後幾聲嚇人的怒吼,接着皮筏往北劃去,繞過一個彎道划進河中。
梆蘭已筋疲力竭了,他背往後一靠癱了下來。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幾乎快喘不過氣來。他躺在皮筏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着。
“你沒事吧,葛蘭博士?”莉絲問道。
“從現在起,請你們按我説的去做,可以嗎?”
“喔||好吧。”她吸了口氣,似乎他剛才提出的是世上最不合理的要求似地。她將手臂伸進水裏,在水裏浸了一會兒。“你不劃了。”她説道。
“我累了。”葛蘭回答道。
“那我們怎麼還在動?”
梆蘭坐起來。她説的是真的。皮筏平穩地向北漂去。“一定有水流。”這股水流正帶着他們往北方旅館的方向飄去。他看了看手錶,很驚訝地發現才七點十五分,離他上次看錶只過了十五分鐘。可是他卻覺得似乎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梆蘭躺下去,背靠着橡皮筏的舷緣,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