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條曲線被重新畫出時,細節就更清楚了。”
||邁克爾·克萊頓
侏羅紀公園
他們走進一條通向遊客中心兩旁由棕櫚樹成蔭的綠色通道。處處都是大片精心培育的植物,使他們更加感覺到他們正進入一個新的世界,一個史前的熱帶世界,同時將正常的世界拋在後面。
愛莉對葛蘭説:“看起來相當不錯。”
“嗯。”葛蘭回答道。“我想靠近些看它們。我要把它們的腳趾提起來,檢查它們的爪子,摸摸它們的皮,打開它們的嘴巴,看看它們的牙齒。要不然,我心裏就沒個底。但是説真的,它們看起來挺好的。”
“我想這稍稍改變了你的領域。馬康姆説道。
葛蘭搖搖頭。“他改變了一切。”他説道。
一百五十年來,從歐洲發現巨大的動物骨骼後,恐龍的研究就成了科學推論的一種運用。古生物學透過化石骨骼和消失已久的大型動物的足跡來尋找線索,從本質上來説是在做探測工作。最傑出的古生物學家通常也就是最擅長推論的高手。
古生物學中所有重大的爭論都是以這種方式進行的||包括那場必於恐龍是不是恆温動物的激烈爭論,而葛蘭是其中的關鍵人物。
科學家們總是把恐龍歸類為爬蟲類,是從外界吸取它們生活中所需要熱量的冷血動物。一隻哺乳動物能使食品轉化為身體中的熱量,但冷血爬蟲類卻做不到。少數研究者||主要是耶魯大學的約翰·奧斯壯和勞勃·貝克手下的一批學者||終於開始懷疑,那種以為恐龍是懶惰的、冷血動物的觀念是不是能恰如其分地解釋關於化石的記載。據過去典型的推論習慣,他們都是從幾方面的證據得出結論的。
首先是姿勢:蜥蜴和冷血爬蟲類都是彎腿懶洋洋地爬行,緊靠地面取暖。蜥蜴沒有足夠的力量,難以用腿站立幾秒鐘。許多恐龍卻能運用他們的後腿直立行走。在當今存活的動物中,只有恆温的哺乳動物和鳥類才會出現直立的姿勢。因此恐龍的姿勢表明它是恆温動物。
接着他們研究了生物的代謝過程,計算出把血液壓到腕龍十八英尺長的脖子上所需的壓力,從而得出結論||只有四心室的温血心臟才能完成這種循環現象。
他們又研究足跡。他們根據留在泥土上的化石足跡,推斷出恐龍跑得和人一樣快;這樣的敏捷性也表明恐龍是恆温動物。他們在北極圈發現了恐龍的遺蹟,以冷血爬蟲類來説,生活在這樣一個寒冷的環境中是不可能的。同時,對羣居行為的最新研究表示||主要是以葛蘭的工作為基礎。研究使人們聯想到恐能有複雜的社交生活,還會撫養他們的後代,而這是冷血爬蟲類做不到的。海龜拋棄他們的蛋,但是恐龍卻不這麼做。
關於恐龍是否為恆温動物的爭論吵吵嚷嚷地持續了十五年,最後恐龍是快速行走、動作敏捷的動物的新觀念終於被接受||但這並不表示持久的對立現象已完全消失。在會議上,仍然有些同行們互相不理睬。
此刻,如果恐龍能進行無性生殖||呃,那麼葛蘭的研究領域將會立刻改變。
關於恐龍的古生物學研究就會結束,整個計畫||保存巨大骨骼和接納眾多吵吵嚷嚷的入學兒童的博物館,擺骨骸的大學實驗室,研究論文、雜誌刊物||所有這一切都完了。
“你看起來似乎並不覺得心煩意亂。”馬康姆説道。
葛蘭搖搖頭。“在我們這個領域裏,這件事已經被討論過了。許多人想過它將會成為事實,但沒想到會那麼快。”
“我們對物種的想像,”馬康姆大笑起來,“人人都知道它會成為事實,但都沒想到那麼快。”
他們一步入那條小路便看不到恐龍了,但是他們仍能聽到他們在這裏發出吹喇叭似的柔和聲音。
葛蘭説:“我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從哪裏得到DNA的?”
葛蘭知道在柏克萊、東京、倫敦的實驗室裏存在一種特殊看法||以真的推論,也就是以無性生殖來繁衍諸如恐龍這樣已絕種的動物是有可能的||如果你能得到一些恐龍的DNA的話。問題是,已知的恐龍都是化石,而化石化破壞了絕大部分的DNA,使它變成無機物質。當然,倘若一隻恐龍是冰凍的,或是被保存在泥沼裏,或是在沙漠裏被風乾,那麼它的DNA也許可以復原。
但是從來沒有人發現過冰凍的、或是風乾的恐龍。所以,無性生殖是不可能的。沒有繁殖的基因,所有的現代遺傳技術都毫無用處。這就像有一部靜電影印機,卻沒有可用來影印的東西一樣。
愛莉説道:“你不能重新造出一隻真正的恐龍,因為你得不到真恐龍的DNA。”
“除非還有我們沒想到的方法。”葛蘭説道。
“什麼方法?”她問道。
“我不知道。”葛蘭答道。
他們越過柵欄,向游泳池走去。池裏的水向外溢,形成串串瀑布,流進一個個較小的石池裏。這個地區種着巨大的蕨類植物。“這難道不是一種奇觀嗎?”艾德·雷吉斯説道。“尤其在有霧的日子裏,這些植物確實有助於創造一種史前的氣氛。當然嘍,這些是真正的侏羅紀蕨類。”
愛莉不再吭聲,仔細地看着這些屬於侏羅紀的蕨類。沒錯,它正如他所説的那樣:這是一種在化石中被大量發現的植物,足足有兩億年的歷史,現在卻只有在巴西和哥倫比亞的潮濕土壤裏才能見到。但是,不管是什麼人決定在池邊種植這種特殊的蕨類,他顯然不知道這種蕨類植物的孢子裏含有致命的植物礆。甚至碰一下它那迷人的綠色葉子就能使你生病。如果小孩子萬一不小心吃上一口,幾乎是必死無疑||其毒性超過夾竹桃十五倍。
愛莉心想,人們對植物的認識太幼稚了。他們就像選擇要掛在牆上的畫那樣,只根據其外表來選擇植物。他們從未想到植物事實上是生氣勃勃的東西。它們忙碌地進行着呼吸,以及吸入、排泄、繁殖等一切功能||應有防衞功能。
但是愛莉知道,在地球的歷史上,植物的進化就像動物一樣也有競爭,甚至在某些方面此動物更為劇烈。蕨類中的毒素就是植物逐漸發展演變,本身包含化學武器的一個小例子。有一種帖烯會分泌出毒素毒化它們周圍的土壤,滅絕其競爭對手,植物礆則會使昆蟲和食肉動物(還有兒童)無法食用它們;而費洛蒙用於傳遞信息。當一棵道格拉斯冷杉遭到甲蟲的攻擊時,它就分泌出一種抵制甲蟲啃噬的化合物||這片森林遠處其他地方的冷杉也同樣會分泌出這種物質。這是對遭到攻擊的樹作出的反應,因為那棵樹的根部會秘密地向土壤中分泌出一種植物合成物,向其他的樹報警。
一般人以為地球上的生態環境是由活躍在一片綠色景緻中的動物所組成的,他們嚴重地曲解了他們所看到的景象。那片綠色的景緻是個活生生、繁忙的世界。為了爭取陽光,植物生長着、延伸着、盤繞着、彎曲着,它們還不斷地與動物相互作用着||它們的樹皮和刺令一些動物望之怯步;它們使另外一些動物中毒;為了促進自身的繁衍,它們提供食物給其餘的動物,藉它們來傳播花粉和種子。這是個複雜的、動態的過程。這個過程對愛莉永遠充滿了吸引力。而且她知道大多數人對於這個過程根本是一無所知。
如果在池邊種植具毒性的厥類是暗示什麼的話,那很明顯地,侏羅紀公園的設計者顯然過於粗枝大葉,他們應該更小心些。
“這難道不是很神奇嗎?”艾德·雷吉斯説。“如果你向前看,你就會看到我們的度假旅館。”
愛莉看到一幢引人注目的低矮建築物,屋頂聳立着一座玻璃角錐形塔。“這裏就是你們在侏羅紀公園內居住的地方。”
葛蘭的套房呈米黃色調。藤製傢俱被漆成綠色,透露着叢林的氣息。這房間應還沒全部完工。壁櫥裏放着幾堆無用的雜物,地板上散放着一段段的電線管。角落放着一台電視機,電視機上有一張卡片:
第二頻道:稜齒龍高地區
第三頻道:三角龍活動區
第四頻道:蜥腳類動物沼澤區
第五頻道:食肉動物鄉土區
第六頻道:南劍龍區
第七頻道:迅猛龍谷
第八頻道:翼手龍峯
他發現這些名稱令人感到彆扭。葛蘭打開電視機,但是隻出現一片干擾波。他關掉電視機,走進卧室,把小提箱扔到牀上。牀的正上方是一個角錐形的天窗。它使你產生了一種露營的感覺,就好像是睡在星空下一樣。令人遺憾的是,這些玻璃由一根根笨重的桁條保護着,所以在牀上撒下一條條陰影。
葛蘭停了下來。他曾看過度假旅館的設計圖。他不記得天窗上有這些桁條。事實上,這些桁條似乎是後來加上去的,顯得十分粗糙,玻璃牆外是一副黑色的鋼架,桁條就焊接在架子上。
葛蘭迷惑不解地從卧室走到客廳去。他的窗口剛好面對着游泳池。
“順便跟你提一下,亞倫,那些蕨類是有毒的。”愛莉走進他的房間時問道。“而且,你注意到這房間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他們改變了設計圖。”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她在房間裏踱來踱去。“窗子很小,”她説道。“玻璃是經過調整的,而且安在鋼框裏。門上還包着鐵皮,但沒有這個必要。我們進來時,你看到柵欄了嗎?”
葛蘭點點頭。整個度假旅館圍着由一英寸厚的鋼條組成的柵欄。柵欄經過精心的美化,被漆成深淺一致的黑色,就像熟鐵一樣,但任何刻意的裝飾都不能掩蓋金屬的厚度以及十二英尺的高度。
“我也認為設計圖沒包括柵欄。”愛莉説道。“據我看來,他們好像已經把這個地方變成堡壘了。”
葛蘭看看錶。“我們一定得問問這是為什麼。”他説道。二十分鐘後開始參觀活動。”當恐龍統治地球的時候
他們在遊客中心裏碰面,這棟建築有兩層樓高,所有的玻璃都被鑲在裸露的、電鍍成黑色的桁條和支架上。葛蘭覺得這棟建築毫無疑問是高科技的產物。
那裏有一個小禮堂,由自動的機器霸王龍控制着。它氣勢洶洶地站在展覽區的入口處,入口處貼着一幅標語,上面寫着“當恐龍統治地球的時候。”再往前是其他的展覽:“什麼是恐龍?什麼是中生代世界?”展覽還沒有佈置好,地板上到處都是電線和電纜。金拿羅登上講台和葛蘭、愛莉以及馬康姆交談着。他的聲音在會場裏發出輕微的回聲。
哈蒙德坐在後面,雙手交叉着放在胸前。
“我們即將去參觀那些設備。”金拿羅説道。“我可以肯定,哈蒙德和他的助手將在光線最佳的時候展示所有這一切。在我們出發之前,我想重新思考一下我們為什麼在這裏,以及在我們離開之前我需要作出什麼決定。首先,你們此刻都意識到,在這麼個島上,透過遺傳工程培育出來的恐龍被允許在一個類似自然公園的環境中自由活動,進而吸引觀光客。目前這裏尚末開放觀光,不過一年後可望實現。”
“現在,我要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這個島安全嗎?觀光客安全嗎?在這裏飼養恐龍安全嗎?”
金拿羅調暗了室內的燈光,“現在有兩件證據需要我們處理。首先是由葛蘭博士鑑定的,一條從未在哥斯大黎加島上發現過的恐龍。這種恐龍僅由它的殘骸而被鑑定出來。發現的時間是今年七月,據説它在沙灘上咬了一位美國女孩。葛蘭博士告訴你們詳細的情況。我已經向保存殘骸的那家紐約實驗室提出申請,請他們將它空運到這裏,以便我們可直接檢查。同時,還有第二件證據。
“哥斯大黎加有一個優秀的醫療系統,它記錄了各式各樣的病例資料。三月初,有幾份報告説蜥蜴咬死了搖籃中的嬰兒,而且,我要補充一下,還咬死了酣睡中的老人。這些蜥蜴咬人的事件從安馬洛亞到旁塔雷納斯的海岸村莊均有零星的報導。三月分之後,這類報導停止了。不過,我得到了聖荷西的民眾健康服務處的這張關於今年上半年西海岸城鎮嬰兒死亡率的統計表(請參照圖表一)。
“請你們注意這張圖表的兩個特徵,”金拿羅繼續説道。“首先,一、二月分嬰兒死亡率較低,然後三月分形成高峯,四月分又降低。但是從五月一自到七月,死亡率又很高,而七月正是那位美國女孩被咬傷的月分。民眾健康服務處發覺似乎有什麼因素正影響着嬰兒死亡率,但沿海村莊裏的工作人員對此卻沒有任何報告。這個圖表的第二個特徵是,死亡率往往在雙週時形成高峯,實在令人費解。這似乎暗示着某種交替變化現象正發生作用。”
燈光又亮了起來。“好了,”金拿羅説道,“這就是我要説明的證據。現在各位有……”
“我們可以替我們自己省去一大堆麻煩,”馬康姆説明。“我現在就為你作解釋。”
“你可以?”金拿羅問道。
“是的,”馬康姆説道。“首先,有的動物很可能已離開這個島了。”
“哼,胡説八道!”哈蒙德在後面咆哮着。
“第二,從民眾健康服務處得到的這張圖表幾乎可以肯定,這種現象與已離開這裏的任何動物無關。”
葛蘭問道:“你怎麼知道?”
“你得注意這圖表上交替出現的高峯與低峯,”馬康姆説道:“這是許多複雜系統的共同特徵。比如,水從水龍頭滴出。如果你只將水龍頭打開一點兒,水會不斷地滴出,像這樣,答,答,答。但是如果你再擰開一點,流出的水會不穩定,那你就得到大小不一的水滴,滴答……滴答,就像那樣。你可以自己試試。不穩定造成交替||這是一個信號。”在任何一個社區調查一種新疾病的傳染情形,你都會發現和這個相同的交替式圖表。
“那你為什麼説這種情況不是逃跑的恐龍所引起的呢?”葛蘭問道。
“因為這是個非線性信號。”馬康姆説道。“你得有上百隻逃跑的恐龍才會產生這樣的結果。而我不認為已有上百隻恐龍逃跑。所以我斷定還有一些其他現象,就像一種新的流行感冒似地造成了你在圖表中看到的波動。”
金拿羅説道:“但你認為有些恐龍已經逃跑了。”
“是的,很有可能。”
“為什麼?”
“這都是由你們在這裏想達成的目標所引起。注意,這個“島”正在進行重建昔日自然環境的嘗試,創造一個絕種動物自由漫遊的封閉世界,對吧?”
“是的。”
“但是就我個人的看法而言,這樣的事是不可能完成的。這些數字顯示,根本不需要進行計畫。這就像我問你,每年上億的收入是否要納税一樣。你根本不掏出計算機來算,你知道你必須納税。同樣,我也絕對能確定,人類不可能用這種方式使自然再現,或企圖把它封閉起來。”
“為什麼不能呢?那裏畢竟有動物園……”
“動物園並沒有創造大自然,”馬康姆説道。“讓我們説得更清楚一點。動物園只是利用已經存在的自然界,稍稍地加以改造使它成為動物的棲息之處。但即使是那些極微小的改變也常常會失敗,因為動物時常會逃跑。同時動物園不會是這麼個公園的仿效模式。這個公園的企圖比動物園要野心勃勃得多了。它的企圖更像是想在地球上建立一個太空站。”
金拿羅搖搖頭。“我不懂。”
“嗯,這很簡單。除了空氣可以自由流動外,這個公園的其他所有東西都刻意被隔離起來。沒有任何東西進來,也沒有任何東西出去。這裏飼養的動物絕不可能與地球上更大範圍的生態環境接觸。他們絕對跑不出去的。”
“他們也從來沒逃跑過。”哈蒙德吼道。
“這樣的封閉是不可能的。”馬康姆平靜地説道:“絕對辦不到。”
“可以辦到,無論何時都可以的。”
“對不起,”馬康姆説道,“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説什麼。”
“你這個驕傲自大的下賤小人。”哈蒙德説着站起來,走出了房間。
“各位先生,各位先生。”金拿羅説道。
“很抱歉,”馬康姆説道,“但我仍然保留我的觀點。事實上,我們稱之為『自然』的東西是一個比我們願意接受的要微妙得多的複雜體系。我們賦予大自然一個簡單的形象,然後再笨拙地將它加以修補。我不是環境保護論者,但你們必須明白你們所不明白的事情。這個觀點需要被強調多少次?這種證據我們需要看到多少次?我們建造了阿斯萬水壩(編者按:AswanDam,埃及南部阿斯萬市附近一大水壩),並且聲稱它將振興整個國家。結果它卻毀了富饒的尼羅河三角洲,造成瘟疫蔓延,並且破壞了埃及的經濟。我們建造了……”
“抱歉,”金拿羅説道,“我想我聽到了直升機的聲音。它可能帶來了要給葛蘭博士看的標本。”他起步向屋外走去,其餘的人也跟着他走出去。
在山腳下,金拿羅的喊叫聲蓋過了直升機的聲音。他脖子上的青筋鼓了起來。“你做了些什麼?你邀請了誰?”
“放輕鬆點嘛。”哈蒙德説道。
金拿羅高聲叫道:“你那該死的腦袋瓜是不是有問題啊?”
“喂,注意這邊,”哈蒙德挺直身子説道。“我認為我們必須把事情弄清楚||”
“不,”金拿羅説道,“不,是你必須把事情弄清楚。這不是聯誼會,也不是週末旅行||”
“這是我的島,”哈蒙德説道,“我想請誰就可以請誰。”
“這是一次對你的島非常嚴肅的調查。因為你的投資者擔心這個島已經失去控制了。我們認為這是個非常危險的地方,而且……”
“你不是要關閉我的島吧,唐納?”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這樣做的。”
“這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哈蒙德説道,“不管那個混蛋數學家説什麼……”
“這不是……”
“我將證明它是安全的……”
“我希望你把他們立即送回直升機上。”金拿羅説道。
“不行,”哈蒙德指着天上的雲説道。“它已經離開了。”而升機旋翼的聲音確實消失了。
“該死!”金拿羅説道:“你難道不明白你在作不必要的冒險嗎?”
“啊,”哈蒙德説道,“我們以後再説吧。我不想讓孩子們失望煩心。”
葛蘭轉過身,看到艾德·雷吉斯帶着兩個小孩走下山坡。那個男孩大約是十一歲。小女孩比他小几歲,大約是七、八歲左右。她的頭髮塞在棒球帽裏,一個棒球手套掛在她肩上。這兩個孩子步履敏捷地沿着一條小道從直升機場走來,但在離金拿羅和哈蒙德還有一段距離時便停了下來。
金拿羅低聲説道,“我的天啊。”
“現在,放輕鬆點。”哈蒙德説道。“他們的父母快要離婚了,我希望他們在這裏度過一個愉快的週末。”
小女孩猶豫不決地揮揮手。
“嗨,爺爺,”她喊道。“我們到了。”
遊覽
丁姆·墨菲立刻便看出事情有些不對勁。他的祖父和那位站在他對面的紅臉年輕人正在爭吵。其他的成年人則站在他們後面,看起來臉色也都挺尷尬的,一副不自在的樣子。亞莉西絲也感受到這種緊張的氣氛了,她畏縮不前,把棒球拋向空中。他不得不推推她:“走啊,莉絲。”
“你自己去嘛,丁姆。”
“不要當孬種。”他説道。
莉絲惡狠狠地看着他,但艾德·雷吉斯興高采烈地説道:“我來把你們介紹給各位,然後我們就可以去參觀了。”
“我要走了。”莉絲説道。
“我只是先介紹你們一下嘛。”艾德·雷吉斯説道。
“不,我要走了。”
但是艾德·雷吉斯已經開始作介紹了。首先是跟他們的祖父打招呼,祖父親了親他們倆。接着他把他們倆介紹給和祖父爭吵的那個人。這個身體強壯的人名字叫金拿羅。至於其他人的介紹,丁姆根本是一團迷霧。他只記得,有金髮碧眼的女人穿短褲。一個留落腮鬍的男人身穿工作褲和夏威夷襯衫,看起來像個在户外生活的人。接着是一名從大學來的胖胖的年輕人,他是搞電腦的。最後是一位穿黑衣服的男人,身體瘦削,他沒有和他們倆握手,只是點點頭而已。丁姆試着對周圍的人們形成完整的印象。他們注視那名金髮碧眼女人的雙腿,突然間他想到了那個留落腮鬍的男人是誰了。
“你好像看呆了。”莉絲説道。
丁姆説道:“我認識他。”
“喔,當然嘍。你只是遇見過他而已。”
“不,”丁姆説道:“我有他的書。”
那個留落腮鬍的男人問道:“是什麼書,丁姆?”
“恐龍所失去的世界。”丁姆説道。
亞莉西絲暗自偷笑。“爸爸説,丁拇只想着恐龍。”她説道。
丁姆幾乎沒有聽清楚她説的話。他在思索他對亞倫·葛蘭有哪些瞭解。亞倫·葛蘭是幾名提倡恐龍是恆温動物的理論的主要倡導者之一。他在蒙大拿州一個叫蛋丘的地方已進行大量的挖掘工作。這座山丘之所以出名是因為許多恐龍蛋都是在那裏被發現的。迄今為止,絕大部分被發現的恐龍蛋都是葛蘭教授的挖掘成果。他還是個優秀的插圖畫家,在自己的書中畫了不少插圖。
“只想着恐龍?”留着落腮鬍的男人説道。“嗯,事實上,我也是一樣。”
“爸爸説,恐龍真的很笨。”莉絲説。“他説丁姆應該到户外去,參加更多的體育活動。”
丁姆覺得很困窘。“我想你該走了。”他説道。
“一會兒就走。”莉絲説道。
“我覺得你太匆忙了。”
“你不認為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嗎,丁米?”她説着便把她的雙手放在她的臀部,模仿她媽媽生氣的姿態。
“聽我説,”艾德·雷吉斯説。“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去遊客中心,那不就可以開始參觀了。”大家開始出發。丁姆聽到金拿羅對他祖父輕輕説道:“光憑這個,我可以把你宰了。”丁姆抬起頭來,看到葛蘭博士走到他身邊。
“你幾歲了,丁姆?”
“十一歲。”
“你對恐龍產生興趣有多久了?”葛蘭問道。
丁姆吞吞吐吐地説道:“沒多久,”他説道。他覺得和葛蘭博士交談令人感到緊張。“偶爾,我能説服全家人時,我們就去博物館,尤其是我父親。”
“你父親對恐龍不特別感興趣嗎?”
丁姆點點頭。他告訴葛蘭,他家上次去自然歷史博物館的情況。他父親一邊看骨骼一邊説道:“這骨骼很大。”
丁姆當時説道:“不,爸爸,這隻算是中等的。”
“噢,我可不知道。在我看來,它已經相當大了。”
“它甚至還沒有成年呢,爸爸。”
他父親眯着眼睛看骨骼。“這是什麼?屬於侏羅紀嗎?”
“天哪!不,是白堊紀。”
“白堊紀?白堊紀和侏羅紀之間有什麼差別?”
“只差一億年。”
“白堊紀比較早嗎?”
“不,爸爸,侏羅紀比較早。”
“嗯,”他爸爸説着,又走了回來,“對我而言,它實在大得可怕。”他向丁姆轉過身去,希望丁姆表示同意。丁姆知道他最好還是同意父親的看法,因此,他輕聲細詔地咕噥了幾句。他們繼續往前走去看另一個展覽。
丁姆在一副骨骼面前||這是屬於霸王龍屬的雷克斯龍,地球上有史以來最大的食肉動物||站了很長的時間,最後他父親問道:“你在看什麼?”
“我在數椎骨。”丁姆回答道。
“椎骨?”
“尾巴部位的。”
“我知道什麼是椎骨。”他父親有些火大地説道。他又在那裏站了一會兒,然後説道:“你數它們幹麼?”
“我認為一定搞錯了。霸王龍的尾巴上應該只有三十七塊椎骨,而這條尾巴上的椎骨卻多得多。”
“你是打算告訴我,”他父親説道:“自然歷史博物館有一副骨骼搞錯了,我簡直難以相信。”
“它的確是錯了啊。”丁姆説道。
他父親踱步朝角落的一名服務人員走去。“你剛才做了什麼啦?”他母親問他。
“我什麼也沒做,”丁姆回答道。“我只説這隻恐龍有問題,就這樣而已。”
他父親帶着一臉滑稽可笑的表情走了回來。當然嘍,因為服務人員告訴他,霸王龍的尾巴有許多塊椎骨。
“你是怎麼知道的?”他父親問道。
“我從書上看到的。”丁姆回答道。
“那太令人驚訝了,兒子。”他説道。他把手放在丁姆的肩上,捏了一下。“你就知道這樣的東西。你的腦袋裏真的全在想恐龍啊。”
他父親接着説,他想看電視的後半場球賽。莉絲説她也想看,因此,他們就離開了博物館。丁姆沒有看過其他的恐龍,那就是為什麼他們要先去那裏的原因。可是他們家的情況就是這樣。
丁姆又糾正了一下自己,他們家的事情常常就是這樣。如今,他父親將和他母親離婚,情況也許就不一樣了。他父親已經搬走;即使丁姆剛開始時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他希望這樣。他猜他母親有一個男朋友,但他不能確定。
不過當然嘍,他絕不會跟莉絲提這件事的。莉絲因為要與父親分離已經傷透心了。幾個星期來,她一直悶悶不樂||
“它是五○二七號嗎?”葛蘭問道。
“你説什麼?”丁姆説道。
“博物館裏的那隻霸王龍,是五○二七號嗎?”
“是的,”丁姆回答道,“你怎麼知道?”
葛蘭微微一笑。“許多年來,他們一直説要對它加以確定,但是現在他們也許再也不會那樣做了。”
“為什麼?”
“原因就在這裏發生的一切,”葛蘭説道。“就在你祖父的島上。”
丁姆搖搖頭。他不明白葛蘭在説什麼。“我媽媽説這裏只是一個休閒度假區,可以游泳,還能打網球。”
“不完全是,”葛蘭説道。“我們一邊走,我一邊解釋給你聽。”
我現在成了倒楣保姆啦,艾德·雷吉斯滿肚子委曲地想着。他在遊客中心一邊等待,一邊用腳輕輕地踢着地板。這就是耶老人交待他的任務;你要像鷹一樣看好我的孫子們,這個週末你得對他們負貴。
艾德·雷吉斯一點也不喜歡這件工作。他覺得這有失他的身分。他可不是那種看顧孩子的人。就那件事來説,他也不是個導遊,哪怕是為大人物服務。他是侏羅紀公園公關部門的負責人。從日前到一年後正式開放的這段時間裏,他還得做許多準備工作呢。光是和舊金山、倫敦的公關事務所,以及和紐約、東京的辦事處取得協調,就已經有忙不完的活動||尤其是因為現在還無法讓那些辦事處知道這個休閒度假區的魅力何在。這公司全在策畫一項很費勁的宣傳活動,但卻缺乏具體可宣傳的內容,因此,他們心裏都非常不高興。畢竟再有創造力的人也不能做無米之炊。他們需要有人鼓勵他們發揮最佳競技狀態。他不能把時間浪費在帶領科學家作參觀上。
但這就是公關職業中令人煩惱的地方||沒人把你當作專業人員。雷吉斯在這個島上進進出出已經有七個月了,他們仍然逼他幹雜活兒||就像一月分的那件事情。哈丁本應該處理那件事的,可是,結果事情卻落到艾德·雷吉斯頭上。他怎會懂得看顧某個生病的人呢?而現在,他又得當他媽的導遊和保姆了。他轉過身來數人頭,還是少一個人。
不一會兒,他看到塞特勒博士從他身後的洗手間裏出來。
“好,諸位,我們開始參觀第二樓。”
丁姆與其他人一起,隨着艾德·雷吉斯先生爬上通向二樓的黑色懸空樓梯。他們路過一塊招牌,上面寫着:
封閉區閒人勿進,事先獲批准者不在此列
丁姆看到這塊招牌時,背上感到一陣涼意。他們順着二樓的走廊走。走廊面向陽台的那面牆全是玻璃,陽台上的棕櫚樹籠罩在薄霧中。另一面牆上有幾扇模版門,好像是辦公室:公園管理員……遊客服務部……總經理……
他們走走,來到了一道玻璃隔板前,上面又有一塊招牌招牌的下面還寫着其他注意事項
注意畸胎物質孕婦不得入內
危險使用放射同位素易導致癌症
丁姆變得越來越興奮。畸胎物質!能導致怪胎的東西:這使他渾身毛骨悚然。但他聽了艾德·雷吉斯的話後又大為失望。“不要介意那些招牌,它們只是為了有合法的理由。我向你們保證,這裏的一切都絕對安全。”他帶着他們穿過房門。在門的另一側站着一名守衞。艾德·雷吉斯轉過身來面對這羣人。
“也許你們已經注意到,我們這個島上的人員被減少到最低的限度。我們總共只需要二十個人就可以管理這塊地區。當然嘍,有客人時,我們人會多些。不過此時此刻,這裏只有二十個人。這是我們的控制室。整個公園就是由這裏控制的。”
他們在窗前停下來,朝一間黑不隆咚的房間看,這房間看起來就像一間小型的航空地面指揮中心。那裏垂直放着一張透明的玻璃制公園地圖。面對地圖的是一排發光的電腦控制枱。一些螢幕上顯示數據,但絕大多數螢幕上的顯示是來自公園和各個地區的視頻畫面。房間裏只有兩個人,他們站在那裏説話。
“左邊那個人是我們總工程師約翰·阿諾。”雷吉斯指那個瘦削的男人説道。“那個身穿敞開的短袖衫,繫着領帶,抽着煙站在他旁邊的是我們公園的管理員勞勃·馬爾杜,來自乃洛比的着名白人獵人。”馬爾杜身強力壯,身穿卡其布服裝,太陽眼鏡掛在他的襯衫口袋上晃來晃去。他掃視了一下那羣人,微微點了下頭,便轉向電腦螢幕。“我相信,你們一定很想看看這房間,”艾德·雷吉斯説道。“但是,我們先來看看如何獲得恐龍的DNA吧。”
門上寫着萃取室的字樣,而且就和實驗大樓裏的所有房門一樣,用安全卡才能把門打開。艾德·雷吉斯把安全卡插進門縫裏。只見光一閃,門便打開了。
丁姆在裏面看到一間小房間沐浴在綠光中,四位穿實驗服的技師正潛心用雙管立體顯微鏡進行觀察,或是注視高解析度電視螢幕上的畫面。這房間裏到處都是黃石頭。這些石頭有的放在玻璃櫥裏,有的放在紙箱子裏,還有的放在大型摺疊式的盤子裏。每一塊石頭上都貼有標籤,用黑墨水編上了號碼。
雷吉斯把亨利·吳介紹給大家,是一個三十多歲、身材瘦長的男子。“吳博士是我們的頭號遺傳學家。我請他跟大家説説我們在這裏幹什麼。”
亨利·吳微微一笑。“至少,我會試着跟大家説説,”他説道。“遺傳學比較複雜。你們也許想知道我們恐龍的DNA是從哪裏來的?”
“我曾經想過這個問題。”葛蘭説。
“事實上,”吳博上説道,“有兩種可能的途徑。用洛伊抗體萃取技術,我們有時可以直接從恐龍的骨骼裏得到DNA。”
“成效怎麼樣?”葛蘭詢問道。
“嗯,在變成化石的過程中,可溶解的蛋白質大部分都被瀝濾掉了。不過,如果把化石輾碎,並採用洛伊的程序,仍然可以重新取得百分之二十的蛋白質。洛伊博士自己就利用這個程序從絕種的澳洲有袋動物中獲得了蛋白質,還從古代人的遺體裏萃取了血球。他的技術實在太精湛了,因此只用五十毫微克的材料就能工作,那是一克的十億分之一而已。”
“那麼你在這裏也採用了他的技術嘍?”葛蘭問道。
“只是當作一種替代方法,”吳博士説道。“正如你所想像到的,百分之二十的產量滿足不了我們工作上的需求。為了進行無性生殖,我們需要恐龍的全部DNA。我們在這裏得到了。”他拿出一塊黃石頭。“從琥珀中||史前樹液已變成化石的樹脂。”
葛蘭看了看愛莉,又看了看馬康姆。
“那真是個聰明的辦法。”馬康姆點點頭説道。
“我還是不明白。”葛蘭承認道。
“樹脂,”吳博士解釋道,“常常滴到昆蟲上,把他們裏住。於是,那些昆蟲在化石中被保護得很好。人們在琥珀中能找到各類昆蟲||包括那些吮吸大動物血的吸血昆蟲。”
“吸血,”葛蘭重複道。他吃驚地張大嘴巴。“你的意思是吮吸恐龍的血……”
“嗯,很可能是這樣。”
“然後,昆蟲被保護在琥珀裏……”葛蘭搖搖頭,“這要是行得通的話,我就不是人。”
“我向你保證,它確實行得通。”吳博士道。他向一具顯微鏡走去。一名技術人員在那裏把一塊內含一隻蒼蠅的琥珀碎片放在顯微鏡下適當的位置上。當那名技師人員把一根長針穿過琥珀,插入史前蒼蠅的胸部時,大家都一起看着監視器的螢幕。
“如果這隻昆蟲上有異體血球的話,我們就能把它全部萃取出來,得到原始的DNA,那個已絕種的動物的DNA。當然,我們只有把它萃取出來,進行復制和試驗之後,才能確切知道那是什麼。這就是我們五年來一直在從事的工作。這是一個冗長而緩慢的過程||但我們受益匪淺。
“事實上,用這個方法來萃取恐龍的DNA要比萃取出哺乳動物的DNA稍微容易些,因為哺乳動物的紅血球沒有細胞核,因此他們的紅血球中也沒有DNA。如果你想以無性生殖來繁衍哺乳動物,你必須找到一個白血球,白血球比紅血球少得多,但恐龍身上有帶核的紅血球,就像現代鳥類一樣。我們掌握的許多跡象中有一項就是||恐龍根本不是真正的冷血動物。他們是外皮堅韌的大鳥。”
丁姆看到葛蘭博士仍然是滿臉懷疑的神色。他還看到丹尼斯·乃德瑞那個肥胖、邋遢的傢伙一點也不感興趣的表情,好像他什麼都已明山似地。乃德瑞急切地要去看隔壁的房間。
“我以為乃德端先生已經發現我們工作的下一個步驟了,”吳博土説道。“那就是我們如何鑑定已萃取出來的DNA。為此,我們得使用大功率的電腦。”
他們穿過滑門,走進一間温度很低的房間。那房間裏發出令人震耳欲聾的聲音。兩個六英尺高的圓塔豎立在房間中央。沿牆擺着幾排齊腰高的不鏽鋼盒。“這是我們高技術自動洗衣間,”吳博士説道。“沿牆的這些盒子全部是自動化的基因程序裝置,它們在克雷XMP超級電腦的操縱下高速運轉。屋子中間的那兩個塔形裝置就是克雷XMP電腦。事實上,你們現在正置身於一個功率驚人的遺傳工廠中。”
屋子裏有好幾部監視器正在高速運轉,你簡直無法看清它們顯示的是什麼。吳博士按了一下鍵鈕,放慢了一個圖像(請參照圖表二)。
“你們剛才看到的是恐龍DNA小碎片的實際構造,”吳説道:“注意,這個化學結構序列是由四種基本的化合物組成||腺嘌吟、胸腺嘧啶、鳥糞嘌吟和胞嘧啶。這麼多量的DNA所包含的指令信息或許能製造出一個蛋白質||也就是説,一個荷爾蒙或一個??。完整的DNA分子包含三十億個這樣的基質。如果我們每秒鐘像這樣看一次螢幕,每天看八小時,仍需要兩年多的時間才能看完DNA的完整結構。DNA分子就有那麼大。”
他指着圖像説道:“這是個典型的例子。你看到的那個DNA有一個錯誤在下面一二○一行上。我們獲得的許多DNA都是支離破碎,或是不完整的。所以,我們首先要修復它,或更確切地説,得用電腦修復它。電腦將使用一種我們稱為限制??的東西來切割DNA,並將選擇一系列能用來做這項工作的??(請參照圖表三)。
“這是同一部分的DNA,限制??的位置已經確定。正如你們在一二○一行上所看到的,兩個??可在損傷點的任何一側切開DNA。我們通常是讓電腦來作選擇。但我們還必須知道我們插入哪一種含氮鹽基對來修復損傷處。為了做到這點,我們得把各種DNA切片進行排列,就像這樣(請參照圖表四)。
“現在我們正在尋找一個DNA的片段。這個碎片疊蓋了損傷區域,能告訴我們什麼被遺失了。你們可以看到,我們不僅能找到這個片段,而且可以進行更精確的修復工作。你們看到的『黑條』表示限制性片段||這是恐龍DNA的一小部分,這些片段由??切開並加以分析。電腦正在透過尋找密碼重疊部分來重新組合、編排這些片段。這有點像把難題作整合。電腦可以很快地完成這項工作(請參照圖表五)。
“這就是由電腦修復的DNA。你們所看到的這項操作在一個常規實驗室裏可能要花上幾個月的時間,然而我們只需幾秒鐘就可以完成。”
“你們處理所有的DNA嗎?”葛蘭問道。
“噢,不,”吳回答説。“那不可能。我們已經比六○年代前進了一大段里程。當時要譯出螢幕上出現的一批代碼,整個實驗室得做上整整四年。而現在電腦只要二個小時便可完成。但是,即使如此,DNA分子還是太大了。我們只看到那些因動物種類而異或與現存生物DNA片段不同的那部分的DNA。物種之間相異的核甘酸只佔總數的百分之幾。我們要分析的就是這些相異部分,而這仍然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丹尼斯·乃德瑞打了個呵欠。很久以前他就斷定國際遺傳技術公司是在做這類事情。兩年前,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就僱用乃德瑞設計公園的控制系統。開始設計的一個參數需要二乘十的九次方個單位的數據庫記錄。乃德瑞以為弄錯了,便打電話給帕洛·阿爾託要求證實。他説參數沒錯,是三十億個記錄。
乃德瑞設計過許多大型系統。他因曾為多家跨國公司設計了全球電話通訊系統而名聞遐邇。那些系統常常有上百萬個記錄,他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了,但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的需要量竟還要大得多……
乃德瑞對此大為不解,便去找住在錫姆包裏克斯的巴尼·費洛斯,那地方離坎布里奇的麻省理工學院很近。“是什麼樣的數據需要有三十億個記錄,巴尼?”
“那是弄錯了,”巴尼笑道。“他們在尾數後面多添了一、兩個零。”
“沒有搞錯。我已經檢驗過了。它們的確需要那麼多。”
“這簡直是瘋了,”巴尼説道。“這根本行不通的。即使你有最快的處理器和快得使人眼花撩亂的算法,搜尋一次也需要數天時間,或許要幾周時間呢。”
“是啊。”乃德瑞説道。“我知道。幸運的是,他們沒叫我設計整個系統,只要我將整個系統儲存起來。但盡避如此……這些儲存資料能做什麼用呢?”
巴尼皺起眉頭,“你的工作要求保密嗎?”
“是的。”乃德瑞説道。他的大部分工作都簽署過條約不泄密的協議。
“能告訴我點什麼嗎?”
“這是個生物工程公司。”
“生物工程,”巴尼説道。“嗯,那顯然……”
“什麼?”
“DNA分子。”
“喔,得了吧,”乃德瑞説道:“沒有人能夠分析DNA分子。”他知道生物學家正談論關於人類基因組的研究計畫,來分析完整的人類DNA結構。但這可能需要全世界的實驗室竭誠合作,幹上十年才行。這是個宏大的計畫,就像製造原子彈的曼哈頓計畫一樣。“這是傢俬人公司嘛。”乃德瑞説道。
“需要三十億個記錄,”巴尼説道,“我不知道除了研究DNA之外還有可能是什麼。或許他們對設計這個系統抱持樂觀態度。”
“的確是非常樂觀。”乃德瑞説道。
“也許他們只不過是分析DNA片段,但他們得有超強的隨機存取記憶體才行。”
這樣比較講得通。某些儲存資料搜尋技術要消耗大量的記憶體。
“你可知道是誰在設計系統?”
“不知道,”乃德瑞回答説。“這家公司對這一切守口如瓶。”
“嗯,我猜測他們所做的很可能與DNA有關,”巴尼道。“是什麼樣的系統?”
“多實驗數學程式規畫系統。”
“多實驗數學程式規畫系統?你的意思是不止一部克雷電腦?哇!”巴尼緊皺着眉頭,反覆思索着。“還能告訴我一些別的嗎?”
“很抱歉,”乃德瑞説道,“我不能。”他又回去設計他的控制系統。整個設計花了他和他的設計小組一年多的時間。由於公司不願告訴他子系統的用途,使得整個工作倍加困難。公司給他的指示異常簡潔:“設計一個儲存記錄的模組”(編者按:module,電腦程式單位)或者“設計一個用於螢回應人:續上回應時間://9821:20幕顯示的模組”。他們給他設計參數,但並沒有提供任何關於使用的細節。他只能盲目地工作。現在系統已經完成並在運轉了,但這系統卻有許多缺失;他對這個絲毫不感到驚訝。他們還能期望些什麼呢?他們現在驚慌失措地把他找來,對“他的”設計中的缺失感到憂心忡忡。真令人討厭,乃德瑞思忖道。
葛蘭提問題時,乃德瑞不禁又想到那羣人。“一旦電腦分析出DNA,你們又怎麼知道它所編的密碼是指哪種動物呢?”
“我們有兩種方法,”吳回答道。“第一種是染色體圖譜。DNA的演變非常快,這一點與生物體中的其他結構十分相似||如手、腳或其他任何肉體所組成的部分。所以,我們可以輸一份未知的DNA,用電腦粗略地測算出它在進化過程中的位置。這項工作浪費時間,不過仍可以做到。”
“另一種方法呢?”
吳聳聳肩。“那就是培養它,然後看看它究竟是什麼,”他説道。“這是我們經常採取的方法。我會讓你們看看這種方法的全部過程。”
隨着參觀的繼續,丁姆越來越不耐煩。他喜歡技術性的東西,但即使是這樣,他也漸漸失去了興趣。他們來到下一個房門前,門上寫着受精室。吳博士用他的安全卡打開房門,他們走進去。
丁姆見到這房間裏的技術人員也正在顯微鏡邊忙碌着。房間的後半部則完全籠罩在藍色的紫外線下。
吳博士解釋他們所從事的DNA培養工作,要求在非常準確的時刻迅速中斷細胞的有絲分裂,所以他們備有世界上毒性最強的毒劑。“蜥毒、秋山仙礆、貝塔生物礆,”他指着一排在紫外線照射下的注射器説道。“它們能在一、兩秒鐘內殺死任何生物。”
丁姆很希望能多瞭解這些毒素,但吳博上又開始枯燥無味地談論起關於使用受精鱷魚卵細胞和替換DNA之類的事情。接着葛蘭提了幾個複雜的問題。房間的一側擺着許多標有N2液標籤的大鋼瓶。房間裏還放着巨大的立式冷藏櫃,架子上擺滿了冷凍的胚胎。每個胚胎都用小銀箔包着。
莉絲覺得厭煩極了。乃德瑞則在打呵欠。就連塞特勒博士也失去了興趣。丁姆看膩了這些難以瞭解的實驗室,他想去看恐龍。
下一個房間的門上標着孵化室。“這裏有點暖和、潮濕,”吳博士説道。“我們將室內温度保持在華氏九十九度,相對濕度是百分之百。同時,我們還保持高達百分之二十三的氧氣濃度。”
“這很接近侏羅紀的氣候條件。”葛蘭説道。
“是的,至少我們認為是這樣。如果有人覺得頭暈的話,請告訴我。”
吳博上把安全卡插入門縫中,外面的那道門“嘶”地一聲打開了。“有一點要提醒大家:不要碰這房間裏的任何東西。有些恐龍蛋能滲透皮膚的油脂。當心頭部上方,感應器一直都在移動。”
吳又打開通向動物繁殖間的內層門。他們走了進去。丁姆看到的是一個完全沐浴在紅外線中的大房間。恐龍蛋就放在長桌子上。它們的輪廓在籠罩桌面且嘶嘶作響的霧氣中若隱若現,而且正輕輕地晃動着。
“爬蟲類的蛋中含有大量的卵黃,不過卻沒有水分。胚胎必須從周圍環境中吸取水分,所以才會有這些霧氣。”
吳博士解釋説每張桌上放着一百五十個蛋,是新的一批DNA產物。在桌上的每一批蛋都標有數字以示區別。如STEG|四五八/二或TRIC|三九○/四等等。工作人員在齊腰深的霧氣中,每小時翻動蛋一次,並用温度感應器測量温度。頭頂上的電視攝影機和活動感應器正在監視着整個房間。一個懸掛的感應器從一個蛋轉向另一個蛋,用一根柔韌的棒子輕輕地觸碰它們,發出嘟嘟聲,然後又不停地進行下去。
“在這個孵化室裏,我們已經孵化出十二批以上的動物。存活的動物共計有二百三十八隻。他們的存活率大約是千分之四左右。我們當然想設法提高存活率,但即使透過電腦分析,我們仍必須同時對付五百個突變種:一百二十個是由於環境所造成的,另外二百個是由於內在的原因,其餘的則是由於材料本身的原因。我們的蛋殼是塑膠的,透過技術將胚胎放入其中,並在這裏孵化。”
“生長需要多長時間?”
“恐龍成熟得很快,二至四年即可發育成熟。所以公園裏已經有許多成年的恐龍了。”
“這些數字是什麼意思?”
“這些代碼,”吳説道,“標明瞭不同批的DNA萃取物。前四個字母説明正在生長的動物種類,那裏的TRIC是指三角龍,STEG是指劍龍。”
“那這個桌上的呢?”葛蘭問道。
代號是XXXX|○○○一/一,下面潦草地寫着“假設Coelu”。
“這是一批新的DNA,”吳説道:“我們不知道它到底會長成什麼。第一次的萃取物,我們無法從中斷定那是什麼動物,你可以看到上面寫着『假設Coelu』,那很可能就是虛骨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一種小型的食草恐龍。我很難記住這些動物的名字。到目前為止,現有已知的恐龍大約三百種。”
“是三百四十七種。”丁姆説道。
葛蘭笑了笑,接着説道:“現在有什麼正在孵化嗎?”
“目前沒有。孵化時間因各動物而異,但一般説來,需要二個月左右。我們正設法加快孵化速度以便減輕我們孵化人員的負擔。你們可以想像得到一百五十隻動物在幾天內同時出生會是怎樣一種情景。當然嘍,其中的大多數都不能存活。事實上,這些標着x的蛋隨時都可能孵化。還有什麼問題嗎?沒有?我們去育幼室吧,新出生的動物都在那裏。”
這是間環形的房間,空內一片白色。房間裏擺着幾個早產嬰兒保温箱,就和醫院育嬰室的一樣。不過眼前箱子內卻是空無一物,地上撒滿了碎布和玩具。一個身穿白色外衣的年輕女人背對着他們坐在地板上。
“你今天有什麼收穫嗎,凱西?”吳博士問道。
“收穫不多,”她回答道。“只有一隻幼龍。”
“讓我們看看。”
那女人站起來讓到一旁,丁姆聽到乃德瑞説道:“它看起來真像是蜥蜴。”
地板上的那隻動物約有一英尺半長,大小與小猴子差不多。深黃色的皮膚上帶有棕色條紋,就像老虎一樣。它的頭部像蜥蜴一樣,有長長的口鼻部。它靠強壯的後腿站立着,用一條粗粗的尾巴來平衡身體。它那個細小的前肢在空中揮舞着。它把頭歪向一邊,注視着這羣目不轉睛看着它的參觀者。
“是迅猛龍。”亞倫·葛蘭輕聲説道。
“蒙古地區來的迅猛龍,”吳點頭説道。“是食肉動物,剛出生六個星期。”
“我不久前才挖掘出一隻食肉恐龍,”葛蘭邊説邊彎下腰來仔細觀察。這隻小蜥蜴一下子跳起來,越過葛蘭的頭,跳到丁姆的手臂上。
“嗨!”
“它們能跳躍,”吳説道。“幼龍能跳躍。事實上,成年龍也可以。”
丁姆抓住那隻迅猛龍,將它遞給吳博士。這隻小東西並不重,大約有一、二磅左右。皮膚温暖,十分乾燥。小腦袋離丁姆的臉只有幾英寸的距離。烏黑、細小而明亮的眼睛直盯着丁姆看。小小分叉狀的舌頭正一伸一縮。
“它會傷害我嗎?”
“不,它很友好。”
“你確定嗎?”金拿羅關切地問道。
“噢,非常確定,”吳説道。“它至少要再長大一些才會有危險性。不管怎麼説,幼龍還沒有牙齒,甚至連卵齒也沒有。”
“卵齒?”乃德瑞説道。
“大多數恐龍都生有卵齒,就像犀牛角一樣,是長在鼻尖上的小角。這小角可以幫助它們從蛋殼內破殼而出。但食肉恐龍沒有,他們是用尖尖的口鼻部在蛋殼上弄破一個小孔,然後孵化人員再幫助它們出來。”
“你們得幫助他們出來,”葛蘭搖着頭説道。“那如果在野外怎樣辦?”
“在野外?”
“當他們在野外繁殖,”葛蘭説道。“而且自己築窩的時候。”
“喔,它們不可能那樣做的,”吳説道。“我們飼養的動物都不能繁殖。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建這個育幼室的原囚。這是更新『侏羅紀公園』中動物的惟一途徑。”
“為什麼這些動物不能繁殖呢?”
“唔,你們可以想像得到,讓他們不能繁殖這一點非常重要。”吳説道。“每當我們遇到這樣的關鍵問題時,我們會設計多餘的系統。也就是説,我們通常會準備至少兩個控制程序。我們有兩個毫不相關的理由可説明他們為什麼不能繁殖。首先,他們不能孵化出來,因為這些蛋我們都用x光照射過了。”
“第二個原因呢?”
“『侏羅紀公園』中的所有動物都是雌性的。”吳高興地説道。
馬康姆説道:“我認為必須進一步澄清這個問題,因為據我所知,用x光照射往往靠不住。照射劑量可能不對,或是照射部位有偏差||”
“沒錯,”吳説道。“但我們有充分的自信,我們已經破壞了它們的性腺組織。”
“迄今為止,所有的動物都是雌性的,”馬康姆説道,“這曾經檢查核實過嗎?是否有人到野外去提起恐龍的裙子看一看?我的意思是,到底怎樣才能確定恐龍的性別呢?”
“他們的性器官隨種類不同而異。有些種類容易辨別,有些種類則較困難。不過要回答你的問題||也就是我們認為所有的動物都是雌性的理由||那就是,事實上是我們使它們變成這樣的:我們控制了染色體,控制蛋內的繁殖環境。從生物工程的觀點來説,雌性較容易養育。你們很可能知道,所有脊椎動物的胚胎生來都是雌性的。我們的生命都是從雌性開始的。一定要有外加的因素,加在發育的某個時間裏分泌激素,才能使生長中的胚胎轉變為雄性。但如果任其自由發育,胚胎自然會成為雌性。所以,我們所飼養的動物都是雌性的。我們有時傾向於用雄性稱呼替某些恐龍命名,如霸王龍屬的雷克斯龍,我們便稱它為“他”。事實上,他們都是雌性的,而且請相信我,他們的確無法繁殖。”
那隻小迅猛龍用鼻子碰碰丁姆,然後用頭在丁姆的脖子上摩擦。丁姆不禁咯咯地笑了起來。
“它要你餵它食物。”吳説道。
“它吃什麼?”
“老鼠,不過它剛剛才吃過。所以我們現在就不再餵它了。”
小恐龍的身子向後仰,盯着丁姆。它的前肢在空中亂揮。丁姆看見它每隻前肢只有三趾,上面長着小小的爪子。接着,這隻恐龍又把頭埋到他的脖子裏。
葛蘭走過去仔細地打量着這隻小動物。他摸了摸那隻三趾的前肢。他問丁姆:“你不介意吧?”丁姆把這隻食肉恐龍放到他的手上。
葛蘭經經地指了指小動物的背,專注地觀察它,小恐龍不斷地來回扭動着。接着他把它高高地舉起,看看它的側面。這隻小動物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它不喜歡那樣,”雷吉斯説道。“不喜歡遠離人體。”
這隻恐龍仍然在尖叫着,但是葛蘭不理睬它,他捏捏它的尾巴,能摸到骨頭。雷吉斯説:“葛蘭博士,對不起,請你小心些。”
“我不會傷害它的。”
“葛蘭博士,這些動物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在他們那個時代沒有人類會去撥弄他們,把他們弄疼。”
“我沒有撥弄它,把它||”
“葛蘭博士,詩把它放下。”艾德·雷吉斯説道。
“但是……”
“現在放下。”雷吉斯開始生氣了。
葛蘭把動物還給丁姆,這隻動物馬上停止了尖叫。丁姆感到它小小的心臟在他的胸前激烈地跳動着。
“對不起,葛蘭博士,”雷吉斯説道。“這些動物年幼體弱,我們已經失去好幾只了。有的患上出生後的綜合病,而我們卻把它當作腎上腺炎治療。有時,他們生下來不到五分鐘便死去了。”
丁姆撫弄着這隻小恐龍。“好,小寶貝,”他説道。“現在一切都正常。它小小的心臟仍然怦怦直跳。”
“我們覺得應當以最仁慈的態度來對待這裏的動物。這點十分重要。”雷吉斯説道。“我答應隨後會有機會讓你對他們進行檢查。”
但是葛蘭沒法離開。他又向丁姆懷裏的那隻小動物走去,目不轉睛地看着它。
這隻小迅猛龍突然狂怒地張開它的嘴巴,向葛蘭發出嘶嘶的叫聲。
“太吸引人了。”葛蘭説道。
“我能在這裏和它玩玩嗎?”丁姆問道。
“現在不行,”艾德·雷吉斯一邊説道,一邊看了看錶;“三點鐘了,這是參觀公園的最佳時刻。你們能看到所有的恐龍都聚集在棲息地,這些棲息地是我們替他們設計的。”
丁姆放下迅猛龍,小動物馬上匆促地穿過房間,抓過一塊碎布,塞進自己的嘴裏,然後用那小小的爪子使勁地拉着碎布的另一頭。控制
在走回控制室的路上,馬康姆問道:“我還有一個問題,吳博士。到目前為止,你們共培育了多少不同的物種?”
“我記不清確切的數目,”吳回答道:“我認為,眼前共有十五種。十五個物種。你知道嗎,艾德?”
“沒錯,是十五種。”艾德·雷古斯點頭説道。
“你不知道確切的數目?”馬康姆説道,一邊故意做出十分驚訝的樣子。
吳笑了。“在培育了十二種之後,我便不再去計算到底有多少種啦。”他説道。“而且你得明白,有時候我們認為我們正確地培育了一個物種||從DNA的觀點來看是這樣,因為這是我們的基礎堡作||這種動物長到六個月大後麻煩就出現了。於是我們意識到其中一定出了差錯。一種釋放刺激基因沒有起作用,一種荷爾蒙沒有釋放出來,或是一些在培育程序中的其他問題。因此我們又得回到那種動物的設計圖板前來,情況就是這樣。”他微笑着。“有一陣子,我以為我已有了二十來種動物,可是現在卻只剩十五種啦。”
“這十五種裏有一種是||”馬康姆向葛蘭轉過身去。“叫什麼名字來着?”
“始秀顎龍。”葛蘭説道。
“你們製造了幾隻始秀顎龍,或是叫其他什麼名字嗎?”馬康姆問道。
“哦,是的,”吳立即回答説。“始秀顎龍是一種十分與眾不同的動物,而且我們培育了相當多的數量。”
“為什麼要培育那麼多?”
“唔,我們希望株羅紀公園儘可能有一種真實的環境||越逼真越好||而始秀顎龍是生存在侏羅紀裏的道地食腐動物,很像黑背豺。所以我們希望到處都有始秀顎龍來做清除工作。”
“你是説,來處理動物的屍體?”
“是的,如果確實有屍體的話。不過我們這裏總共只有二百三十多隻動物,因此即使有動物屍體也不算多,”吳博士説道。“那不是我們的主要目的。事實上,我們希望始秀顎龍能徹底地處理另一種廢物。”
“什麼廢物?”
“哦,”吳回答道,“在這座島上我們有一些巨大的食草恐龍。我們已經特別注意不要繁殖體積最大的蜥腳類動物,但是盡避如此,我們還是培育出幾隻重達三十噸的動物在這個島上走來走去,還有不少動物的體重也在五至十噸左右。這給我們造成兩個問題。首先是餵養的問題。事實上,每隔一週我們就得運送一次食物到島上。這樣小的一個島嶼連要維持這些動物一天的糧食都做不到。
“然而另一個問題卻是垃圾。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見過大象的糞便,”吳繼續説道。“他們的數量可真不少。每一堆的體積差不多相當於一個足球的大小。你們可以想像一下,光是一堆霸王龍的糞便就有十個足球那麼大。現在你可以想像得到我們這裏養殖着一大羣這樣的動物,他們的糞便會有多少了吧。而且這些龐然大物的消化系統不夠好,因此他們的排泄物特別多。從恐龍消失後的六千萬年中,分解它的排泄物的細菌顯然也消失了。至少,食草恐龍的排泄物不會迅速被分解了。”
“那倒是個問題。”馬康姆説道。
“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情況確實是如此。”吳一本正經地説道。“我們花費大量時間來解決這個問題。你也許知道,在非洲有一種特別的昆蟲叫糞金龜子,專門吃大象的排泄物。其他許多大型動物也和某些動物有聯繫,這些動物漸漸變得能吃他們的糞便。嗯,我們發現那些始秀顎龍能吃大型食草恐龍的糞便,並且能將他們重新消化。而始秀顎龍的糞便很快就能被現存的細菌分解。所以只要有足夠的始秀顎龍,我們的問題就解決啦。”
“你們培育多少隻始秀顎龍?”
“具體的數字我不記得了,但是我們的目標是五十隻。我們已經達到這個目標,或者説,十分接近這個目標了。我們共分三批,每批花六個月時間,直至達到預定數量為止。”
“五十隻,”馬康姆説道,“如果要掌握他們的動向,這是個夠大的數字。”
“建造控制室就是為了掌握他們的動向。他們曾向你們展示控制室如何運作。”
“這我相信,”馬康姆説道。“可是,倘若有一隻始秀顎龍從島上逃走,離開這裏……”
“他們不可能離開的。”
“這我明白,不過我們可以假設一下,有一隻逃走了……”
“你是説,譬如在海灘上發現的那種動物?”吳反問道,一邊揚起雙眉。“那隻咬傷美國小女孩的動物?”
“是的,就用這件事作例子吧。”
“我不知道該如何來解釋那隻動物的出現,”吳回答道。“不過我清楚,那不可能是我們的動物。有兩個理由。首先,我們有控制程序:電腦每過幾分鐘就會清點一下我們的動物。如果有一隻失蹤,我們立即就會知道。”
“第二個理由呢?”
“大陸離這裏有一百多海里,坐船去那裏幾乎要一天時間。而我們的動物一旦到了外面的世界,二十四小時內就會死去。”吳説道。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確信情況就是這樣,絲毫不會有差錯,”吳説道,終於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你應該知道,我們不是傻瓜。我們知道這些是史前動物。他們是已消失了的生態組成部分||這是一個複雜的生物網,早在幾十萬年前已經滅絕。也許此刻在他們之中已經沒有食肉動物,沒有天敵可抑制它們的生長。因此我們不希望這些動物在荒野中生存,並使他們對離胺酸產生依賴。我加入一種基因,它在蛋白質新陳代謝時會產生一種獨特而有缺陷的??。其後果是這些動物自身無法產生離胺酸,必須從外界攝取。如果他們不能從外界得到充足的離胺酸的食物||我們平常給他們服離胺酸片||它們在十二小時之內就會陷入昏迷,然後死亡。這些動物經遺傳工程的處理,無法在現實世界中生存。它們只能生活在侏羅紀公園內。他們根本沒有自由,純粹是我們的囚犯。”
“這就是控制室,”艾德·雷吉斯説道。“既然你們已經知道這些動物是如何培育出來的,你們就會想看看公園控制室本身,我們先來看||”
他打住了話頭,透過厚厚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屋子裏暗了下來。監視器都停止了運作,只有其中三部還顯示着連續不斷出現的數字和一艘大型船隻的圖像。
“怎麼回事?”艾德·雷吉斯喊道。“哦,見鬼,他們靠碼頭了。”
“靠碼頭?”
“每隔一週,大陸上的供應船會來這裏一次。這個島上缺乏的東西之一就是良好的港口,或者甚至可以説是較像樣的碼頭。每當海上波濤洶湧時,讓船進港就得費點工夫,可能要好幾分鐘。”他敲打着窗户,但是屋裏的人根本不理會他。“我想我們得等一會兒。”
愛莉轉過身來問吳博上。“你剛才提到,有時候你們培育出一隻動物,起先似乎很理想,但是當它長大時,卻顯示有不少缺陷……”
“是的,”吳説道。“我想我們對此毫無辦法。我們能複製DNA,但是在培育過程中有許多因素要控制,而我們卻不知道一切是否真的正常,除非我們能親眼目睹一隻動物正健康地成長。”
葛蘭問道:“你怎麼能知道這隻動物是不是健康地成長?誰也沒有見過這些動物呀。”
吳博士笑了。“我也經常這樣想。我覺得這其中有點自相矛盾。所以,我希望像你這樣的古生物學家能將我們的動物和化石記錄進行比較,以驗證其成長順序。”
愛莉問道:“可是我們剛才看到的那種動物,就是迅猛龍||你説是蒙古恐龍?”
“根據琥珀的所在地,”吳説道。“它來自中國。”
“有意思,”葛蘭説道。“我正在挖掘一隻像這樣的恐龍。這裏有沒有完全成年的食肉恐龍?”
“有,”艾德·雷吉斯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有八條成年雌龍。這些雌龍是真正的獵手。你們知道,他們是一羣獵手。”
“我們在參觀途中會見到他們嗎?”
“不會。”吳回答道,他的臉色突然顯得很不自在。談話很尷尬地停頓下來。吳望着雷吉斯。
“現在暫時還看不到,”雷吉斯興高采烈地説道。“那些迅猛龍還沒有遷到公園裏去。我們把它們關在圍場裏。”
“我們能去那裏參觀嗎?”葛蘭問道。
“哦,當然可以。”他瞄了一下表,“事實上,我們不如趁現在……你們也許想四處走走,去看看他們吧?”
“我當然想去。”葛蘭説道。
“一點也沒錯。”愛莉應道。
“我也要去。”丁姆急切地説道。
“繞過這幢房子的後面,你就能看見那個柵欄了,不過別靠近欄杆。你世想去嗎?”他轉向那名小女孩。
“不,”莉絲回答道。她用探尋的目光望着雷吉斯。“你想玩小頑皮遊戲嗎?扔它幾個?”
“唔,好啊,”雷吉斯説道。“我們幹麼不下樓去玩一會呢?反正我們在等控制室開門嘛。”
葛蘭和愛莉、馬康姆一起繞到大樓的後面,那小男孩也跟着他們一起。葛蘭喜歡孩子||他不可能不喜歡任何公開表露出對恐龍充滿熱情的人。葛蘭常常注視參觀博物館的孩子們,他們張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那些矗立在他們眼前的巨大骨架。他心裏直覺得納悶,這些使他們如痴如醉的東西到底代表了什麼。最後他得出結論,孩子們之所以喜愛恐龍是因為這些龐然大物展現了不可控制且令人望而生畏的權威感、它們是父母親的象徵。像父親一樣,既使孩子們着迷,又使他們害怕。而孩子們愛恐龍,就像愛他們的父母親一樣。
葛蘭同時覺得,為什麼連小孩子們也知道恐龍的名字。每當他聽到三歲的幼童稚氣地叫着“劍龍!”時,他總是感到驚詫不已。能叫出這些複雜的名字是一種對這些龐然大物顯示力量的方式,表示有能力可以駕馭它們。
“你知道迅猛龍嗎?”葛蘭問丁姆。他們倆正在聊天。
“它們是一種小型的食肉獸,成羣出來捕獵食物,就像恐象。”
“沒錯,”葛蘭説道。“雖然現在人們把恐象看成迅猛龍的一種,但它們成羣捕食完全是偶然的。人們之所以稱它們為恐象是因為外形的原故,它們體態強壯,行動迅速,但是就動物而言,體積太小了些||每隻只有一百五十磅至三百磅。因此我們假設,它們倘若要捕殺較大的獵物,就會成羣結隊地出動。在一些已發現的化石中,一具大型被捕食的動物的骨骼和幾隻恐龍的骨骼連在一起,這表明它們是結羣捕食的。當然嘍,這種食肉獸的腦子很大,比大多數恐龍要聰明些。”
“有多聰明?”馬康姆問道。
“那要看你是針對誰説,”葛蘭説道。“由於古生物學家再度認為恐龍或許是一種恆温動物,於是許多人開始覺得有些恐龍可能也是相當聰明的。不過,誰也沒有十分把握。”
他們離開了參觀區,很快便聽到發電機隆隆作響的聲音,而且聞到一股淡淡的汽油味。他們經過棕櫚樹叢,看到一幢鐵皮頂的低矮的水泥建築。那噪音似乎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他們朝屋子裏望着。
“這一定是發電機。”愛莉説道。
“還不小呢。”葛蘭一邊探頭望着屋內,一邊説道。
那幢發電房事實上還往地下延伸兩層:一個大型發電機組和許多插入地下的管道,有幾個醒目的燈泡用來照明。“度假區還不至於需要那麼多電,”馬康姆説道。“這裏產生的電力足夠供一座小城市了。”
“也許足供給電腦的?”
“有可能。”
葛蘭聽見咩咩的叫聲,便往北走了幾步。他來到一個關着羊羣的動物圍場邊。他很快地數了一下,估計裏面約有五、六十隻羊。
“這些羊用來幹什麼的?”愛莉問道。
“我不知道。”
“或許是用來喂恐龍的。”馬康姆説道。
他們繼續往前走去,沿着一條航髒的小路穿過茂密的竹林。在遠處,他們來到雙層的用鏈條鎖起的柵欄前,那柵欄高達十二英尺,頂部安着螺旋形的有刺鐵絲網,沿着外層柵欄還布有電子蜂音器。
葛蘭看到柵欄外長着繁茂的厥類,足足有五英尺高。他聽到有鼻子發出的呼呼聲,像是在嗅探什麼東西似地。接着是一陣嘎吱嘎吱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我什麼也沒看到。”丁姆最後輕輕地説道。
“噓!”
葛蘭等待着。幾秒鐘過去了。蒼蠅在空中.嗡嗡飛着。他還是什麼也沒看到。
愛莉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然後用手指着。
葛蘭看到在厥類植物的中間露出一個動物的頭部。它在那裏紋絲不動,部分被厥類植物的葉子擋住,兩隻烏黑的大眼睛冷冷地望着他們。
頭部有二英尺長,一長排的牙齒從口部一直長到有耳朵作用的聽道孔。它的頭部使葛蘭聯想到巨蜥,或者是鱷魚。它的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渾身連動也不動一下。它的皮膚十分堅韌,帶着卵石的肌理,基本上和幼迅猛龍的膚色一樣:黃褐色的皮膚上帶有暗紅色的斑紋,就像老虎身上的紋路。
當葛蘭正在觀察時,一隻動物的前肢慢慢地舉起,撥開了它臉旁的樹葉。葛蘭發現,它前肢上的肌肉十分壯實。前肢上有三趾,趾端是彎曲的爪子。這瘦前肢輕輕地、緩緩地把厥類植物撥到一邊。
葛蘭感到一陣寒意傳遍全身。他思忖道,它正在獵殺我們。
對於像人類這樣的哺乳動物來説,爬蟲類在追殺獵物時,有一種令人難以描述、迥然不同的方式。人類討厭爬蟲類,這是一點也不奇怪的事情,他們呆板,它們冷漠,其節奏全然不對勁。置身於鱷魚或是其他大型爬蟲類之中總會使你聯想到一種大相逕庭的生活,一個全然不同、目前已從地球上消失了的世界。當然嘍,這隻動物並沒有意識到它已經被發現,而且它||
攻擊突然發生,來自左、右兩側。前來進攻的迅猛龍以驚人的速度一下子竄出十碼來到柵欄前。葛蘭有種模糊的印象:一羣強壯的六英尺高的身軀、僵硬地用以支撐平衡的尾巴、爪子彎曲約四肢、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牙齒的血盆大口。
那些野獸上前時高聲咆哮着,然後跳躍起來,舉起帶着如利劍似地大爪的後肢。接着他們撞到身前的柵欄上,隨着兩朵耀眼的火花摔了下來。
迅猛龍往後倒在地上,嘴裏嘶嘶作響。參觀人員不禁往前擁去,全都被吸引住了。就是在此時,迅猛龍又開始展開第三次攻擊,它跳躍起來向齊胸高的柵欄撞去。丁姆的四周冒出一片火花,他嚇得大聲叫喊起來。這些動物在吼着||那是一聲爬蟲類發出的低沈的嘶嘶聲||然後又跳回蕨類植物叢中。接着,他們都離開了,留下一陣淡淡的腐臭味和久久不散的嗆人的煙霧。
“唉!”丁姆發出一聲惋惜。
“這一切發生得真快。”愛莉説道。
“集體捕獵,”葛蘭一邊搖頭一邊説道。“對集羣捕食動物來説,襲擊是他們的本性……真叫人目瞪口呆。”
“我認為他們並不十分聰明。”馬康姆説道。
他們這時又聽到柵欄另一側的棕櫚樹叢中傳出鼻息聲。幾隻恐龍的頭從簇簇綠叢中緩緩探出來。葛蘭數着:三……四……五……那些恐龍注視着他們,眼光十分冷漠。
一名穿連身工作服的黑人跑到他們眼前。“你們沒事吧?”
“沒事。”葛蘭回答道。
“警報器響了。”那黑人看到柵欄出現的凹痕,有的地方還是焦黑的呢。“恐龍攻擊你們了?”
“是的,有三隻。”
黑人點點頭。“他們隨時會發動攻擊。不過會撞到柵欄上,被電打回去。但是他們好像從來都不在乎。”
“不太機伶,是嗎?”馬康姆問道。
黑人停頓了一下,他在午後的陽光下眯起眼睛望着馬康姆。“你要為柵欄的庇護而慶幸,先生。”他説完後便走開了。
整個攻擊過程從頭到尾不會超過六秒鐘,葛蘭還在設法整理他腦海裏的印象。速度快得驚人||這些動物的行動是那麼迅速,他幾乎看不清它們的移動。
他們往回走時,馬康姆説道:“他們確實是超乎尋常的敏捷。”
“是的,”葛蘭應道。“比任何現存的爬蟲類都要敏捷。大型鱷魚可以迅速移動,但只有很短的距離||五、六英尺左右。巨蜥中像印尼的科莫多龍有五英尺長,據統計每小時行進三十英里,比人跑得更快。他們經常獵殺人類。不過我想,柵欄後的那種動物的速度至少比他們快兩倍。”
“獵豹的速度,”馬康姆説道。“每小時可達六、七十英里。”
“一點也沒錯。”
“不過它們好像是竄上來的,”馬康姆説道。“很像鳥類。”
“是的。”在當今世界上,只有很小的哺乳動物,如和眼鏡蛇為敵的檬,才有如此敏捷的反應。小型哺乳動物,當然,也包括鳥類。非洲捕蛇的蛇鷹,或是鶴駝。葛蘭曾見過鶴駝,那是新幾內亞一種爪子像駝鳥的鳥類。事實上,迅猛龍的動作迅猛,彷佛要置人於死地似地,給葛蘭留下和鶴駝完全相同的印象。
“這些迅猛龍有爬蟲類的皮膚和外表,因此看起來像爬蟲類;他們又有鳥類的速度和捕食的本領,因此活動時像鳥類。是不是這樣?”馬康姆問道。
“對的,”葛蘭回答道。“我是説,他們表現出一種混合的特性。”
“你對此感到驚訝嗎?”
“並不真的感到驚訝,”葛蘭答道。“事實上這和很久以前的古生物學家們所作的推測相當接近。”
在十八世紀的二○年代和三○年代,這種巨大的骨骼首次被發現,科學家們只得把這些骨骼説成屬於一種現代動物的某種超大型變種所有。這是因為人們認為,既然上帝不允許它的創造物死亡,那麼任何物種就都不會絕種。
最後,人們逐漸明白,關於上帝的觀念是錯誤的,這些骨骼屬於已經消失的動物。但是,是什麼樣的動物呢?
在一八四二年,李察·歐文||英國當時最權威的解剖學家||稱這些動物為Dinosauria,意即“可怕的蜥蜴”。歐文發現,恐龍似乎兼有蜥蜴、鱷魚和鳥類的特徵。特別是恐龍的臀部像鳥類,而不像蜥蜴。而且許多恐龍好像能直立,這也和蜥蜴不同。歐丈把恐龍想像成是一種快速行走、行動積極的動物。他的觀點在接下來的四十年中被廣為接受。
但是,當真正巨大的軀體出土||這些動物活着的時候重達一百噸||科學家的看法有了改變,把恐龍視為愚蠢的、行動遲緩的龐然大物,他們註定要滅種。那種懶散的爬蟲類的形象逐漸替代了行動迅速的鳥類形象,在人們的腦海裏佔有了支配的地位。近年來,像葛蘭這樣的科學家開始又回到以往的看法,認為恐龍的行為要主動得多。葛蘭的同事們認為他對恐龍行為的看法十分激進。可是現在他得承認,他自己的觀念和現實情況相比仍有一大截的差距,想不到這些大型動物竟然是行動如此敏捷的捕獵獸。
“事實上我想了解的是,”馬康姆説道,“這種動物對你是否很有説服力?這確實是恐龍嗎?”
“我得説,是的。”
“那些協調攻擊的行為呢……”
“是事先預料到的。”葛蘭説道。根據化石的記錄,一羣迅猛龍能殺死重達一千磅像腱龍那樣的動物,雖然腱龍奔跑起來像馬一樣快。這就需要有協調性。
“沒有語言,他們如何進行協調呢?”
“哦,協調捕獵並不需要語言,”愛莉説道。“黑猩猩總是這麼幹的。一羣黑猩猩會一起捕獵一隻猴子,然後把它殺死。所有的協調溝通都是靠眼睛。”
“那些恐龍是不是真的要攻擊我們?”
“是的。”
“如果可能的話,他們會殺死我們,把我們吃掉嗎?”馬康姆追問道。
“我想是的。”
“我問這些問題的原因,”馬康姆解釋道,“是因為別人曾對我説,像獅子和老虎這樣的大型食肉動物並不是生來就會吃人的。這是真的嗎?這些動物一定是後來在什麼時候才明白,人類是很容易被殺死的。從那時起它們真的變得會吃人了。”
“是的,我認為這一點也沒錯。”葛蘭回答道。
“唔,這些恐龍一定不會比獅子和老虎喜歡吃人。畢竟,它們是生存在人類誕生以前的動物||甚至早於大型哺乳動物||壓根兒已經絕種了。天知道他們看到我們時是怎麼想的。因此我倒想知道,他們是否也是在成長中的某個時候才明白人類很容易被殺死?”
他們繼續往前走着,沒有人再吭聲。
“不管怎麼説,”馬康姆説道,“現在我對參觀控制室已有非常濃厚的興趣了。”
四·四版
“那羣人沒有什麼問題吧。”哈蒙德問道。
“沒有,”亨利·吳説道,“沒有任何問題。”
“他們相信你的解釋了。”
“為什麼不相信呢?”吳説道。“我説話直截了當,清楚明瞭。只是那些細節有點難以自圓其説。今天我正想跟你談談這些細節。你可以把這當作美學問題。”
約翰·哈蒙德皺了皺鼻子,彷佛聞到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氣味。“美學問題?”他重複道。
他們倆站在哈蒙德那座風格雅緻的平房的客廳裏。平房位於公園的北部,掩映在棕櫚樹叢中。客廳裏空氣暢通,舒適宜人,屋內還裝有六部電視監視器,螢幕上顯示出公園裏動物的活動情況。吳博士帶來的檔案就放在茶几上,上面蓋有:動物進化四·四版字樣的印章。
哈蒙德慈父般耐心地看着他。三十三歲的吳心裏非常清楚,他的整個職業生涯一直都在為哈蒙德效力。他從研究院一畢業,哈蒙德就僱用了他。
“當然啦,也有實際結果,”吳説。“我覺得你真應該考慮一下我對第二階段的建議。我們應該進到四·四版。”
“難道你想把現有的這批動物統統換掉?”
“我是這樣想的。”
“為什麼?他們出了什麼問題嗎?”
“沒有什麼問題,”吳説道。“只不過他們是真正的恐龍。”
“這正是我要求的,亨利,”哈蒙德説着笑了笑,“也是你提供給我的。”
“我知道,”吳道,“可見你瞧……”他頓了一下。他要怎樣才能向哈蒙德解釋清楚呢?哈蒙德幾乎沒有到島上去看過。而吳現在想要説明的情況十分奇特。“此時此刻,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人見過真正的恐龍。沒人知道它們的真實面貌。”
“是啊……”
“我們現在擁有的是真恐龍,”吳指房間四周的一個個螢幕説道,“但是在某些方面,他們不但不能令人滿意,反而難以令人信服。我可以把他們改造得更好些。”
“什麼方面更好呢?”
“譬如説,他們跑得太快了,”亨利·吳説道。“人們不習慣看到大型動物行動那麼迅速。我擔心遊客們會以為這些恐龍簡直像是上了發條就快速放映的電影鏡頭一樣。”
“可是,亨利,這些都是真恐龍。是你自己説的。”
“我知道,”吳説。“但是我們不費什麼工夫就能繁殖出行動比較緩慢的、比較馴服的恐龍。”
“馴服的恐龍?”哈蒙德哼着鼻子説道。“沒人想要看到馴服的恐龍,亨利。他們要看的是真傢伙。”
“但是這正是我要説的重點,”吳説。“我認為他們不要看真恐龍。他們是想看到想像中的恐龍,而那是完全不同的。”
哈蒙德皺眉頭。
“你親口説過,約翰,這座公園是娛樂場所,”吳説道。“娛樂與真實是毫不相干的、背道而馳的。”
哈蒙德嘆息道:“算了吧,亨利,難道我們還要再進行一次那種抽象的討論嗎?你知道我喜歡使問題保持簡單明瞭。我們現有的恐龍是真的而且||”
“嗯,不完全是吧,”吳反駁道。他在客廳裏踱步,然後用手指監視器。“我認為我們不應該欺騙自己。我們並沒有做到在此地重造過去。過去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絕不可能再被造出來。我們所取得的成就是改建過去||或至少可以説是過去的一種變型。也就是説,我們能夠造出一種更好的變型。”
“比真實的還要好?”
“有何不可呢。”吳説道。“畢竟這些動物早已經過改進。我們注入的基因使他們可以獲得專利,而且使它們依賴離胺酸。而且我們已經盡一切可能促進它們生長,使它們加速發育成熟。”
哈蒙德聳聳肩。“這是不可能避免的。我們不想慢慢等。我們得考慮投資者的利益。”
“這是當然的。不過我只是説,為什麼要待在原地停滯不前?為什麼不繼續進行研究,然後製造出完完全全與我們所期望的、相符合的那種恐龍呢?一種更能夠被遊客所接受、一種能飼養在我們公園中而且走路緩慢,並較為馴服温順的恐龍呢?”
哈蒙德蹙着眉頭。“但那樣一來,恐龍就不是真的了。”
“他們現在本來就不是真的,”吳説道。“這正是我竭力要告訴你的。這地方毫無真實可言。”他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他看得出來,他費了半天口舌,對方仍無法理解其中的道理。哈蒙德對技術細節從來不感興趣,而這場爭論的本質正是技術。他要怎樣才能向哈蒙德解釋清楚這個事實呢?要怎樣才能向他解釋DNA的不完整修補以及他曾經不得不填補的化學結構序列中的空白呢?他儘可能做出最好的假設,但假設畢竟是假設。“恐龍的DNA就像經過修整的舊相片一樣,基本上與原來的相同,但在某些地方已經過修補,並使它變得完整,因此||”
“算了吧,亨利,”哈蒙德説着用手臂摟住吳的肩膀。“如果你不在意的話,我認為你變得膽怯了。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你辛勤工作,你的工作非常、非常艱鉅,現在你總算熬出了頭,可以向某些人展現你的成就了。在這個時候有些緊張,有些疑慮是很自然的。可是我確信,亨利,全世界都將對此感到完全滿意的,完全滿意。”
哈蒙德邊説邊把他推到門口。
“可是,約翰,”吳説道,“你還記得早在一九八七年,我們開始建造控制裝置時的情景嗎?當時我們連一隻發育完全成熟的恐龍也沒有,因此我們不得不推測未來可能需要什麼?我們訂購了大型的泰瑟槍,裝有趕牛用的刺棒的汽車,以及可以發射電網的槍。所有這些都是根據我們的技術要求特製而成。現在我們已擁有一整套裝置,可是速度都太慢了。我們必須進行某些調整。你知道馬爾杜想弄到一些軍事裝備:輕型及戰車飛彈和雷射導引武器?”
“別把馬爾杜扯進來,”哈蒙德説道。“我不擔心。這裏不過是座動物園罷了,亨利。”
電話響了,哈蒙德走過去接電話。吳琢磨着另一種方式來據理力爭。但是事實上,在經過了漫長的五年之後,侏羅紀公園已接近竣工,約翰·哈蒙德再也不聽他的了。
曾經有一大段時間,哈蒙德對吳簡直是言聽計從。尤其是哈蒙德最初僱用他的時候,那時亨利·吳還只是一位二十八歲的研究生,正在攻讀史丹福大學諾曼·艾瑟頓實驗室的博士學位。艾瑟頓的去世使實驗室陷入一片混亂和沈痛哀悼之中,沒有人知道研究基金或博士研究項目會有什麼變化。實驗室的前途莫測,人心不定;人們為各自的前途憂心忡忡。
葬禮結束兩星期之後,約翰·哈蒙德前來探望吳。在實驗里人人都知道艾瑟頓和哈蒙德有點關係。雖然其中詳細情形一直晦暗不明,但是,當時哈蒙德對吳單刀直入,令他難以忘懷。
“諾曼一直誇你是他的實驗室裏最出色的遺傳學家,”他説。“你現在有什麼計畫嗎?”
“我不知道。搞搞研究吧。”
“你想在大學裏謀職嗎?”
“是的。”
“那你就搞錯了,”哈蒙德出言尖刻。“如果你還珍重自己才能的話,你就不會這麼做。”
吳費解地眨眨眼問道:“為什麼?”
“因為,讓我們面對事實,”哈蒙德説道。“因為大學已不再是國家的知識中心。把它看成中心的想法本身就很荒繆。現在的大學裏根本是一潭死水。你不用表現得那麼大驚小敝嘛,我又不是在談論什麼你一無所知的事情。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所有真正需要的發現都是出自私人的實驗室,雷射、電晶體、小兒麻痹症疫苗、微晶片、全像(編者按:hOlOgram,利用雷射光拍攝的立體相片)、個人電腦、磁共振呈像、以X光斷層掃描裝置拍攝照片,這類例子不勝枚舉。這些發明在大學裏絕跡已經有四十年了。如果你想在電腦或遺傳學方面有所建樹,就別到大學去。千萬千萬別去。”
吳無言以對。
“天哪!”哈蒙德説道,“你必須透過多少程序才能開始一個新的研究項目?多少份資助申請書、多少份表格、多少次批准?還有程序委員會、系主任、大學資金委員會,如果你需要增加工作空間那該怎麼辦?如果你需要增加助手呢?光是申請這些就需要花多少時間啊?一位傑出的人才是不可能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填寫表格和與委員會打交道上面的。人生太短暫了,而研究DNA的過程則太漫長。每個人都想成名。如果你想成就一番事業,就別去大學。”
在那段日子裏,吳正好迫切地想一舉成名。哈蒙德的一番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談的是工作,”哈蒙德繼續道。“真正的成就。一名科學家的工作需要什麼呢。他需要時間,需要金錢。我現在想談的是提供你一筆保證持續五年,每年一千萬美元的基金,總共五千萬美元,沒人會來指使你該怎麼花它,你自行運用。任何其他人都無權干涉。”
“這個條件聽起來好得令人難以相信。吳沈吟良久,最後説,“交換的條件是……?”
“向不可能做一次試探,”哈蒙德説。“嘗試一下某種可能辦不到的事情。”
“包括些什麼呢?”
“我不談細節,但大致的範圍是涉及爬蟲類的無性生殖。”
“我並不以為那是不可能的,”吳説道。“要使爬蟲類進行無性生殖比哺乳動物要容易一些。假如出現某些根本性改革的話,無性生殖恐怕就是這十到十五年內的事情了。”
“我這兒有五年時間,”哈蒙德説道。“還有一大筆錢,給那位現在就願意嘗試的人。”
“我的工作成果可以發表嗎?”
“事情終了時可以。”
“不能馬上發表嗎?”
“不行。”
“但最後是可以發表的?”吳問道,咬住這點不放。
哈蒙德哈哈大笑。“你盡避放心。如果你成功了,全世界都會知道你的成就,我可以保證。”
現在全世界似乎真的要知道了,吳思忖道。已經過五年艱苦的努力,再過一年他們就要向大眾開放公園。當然,這些年的情況不是完全像哈蒙德曾經許諾的那樣。曾有一些人來指使吳,命令他該做什麼,而且也曾多次承受過可怕的壓力。加上工作本身也發生了偏移||一旦他們開始明白,恐龍與鳥類是那麼相似時,這工作就不是什麼爬蟲類的無性生殖了。這是鳥類的無性生殖,一個截然不同的主題,而且比原先預料的要困難得多。近兩年來,吳主要是充當管理者,負責督導一組組的研究人員和一個個由電腦操縱的基因序列庫。管理並不是他熱衷的工作,也不是他當初討價還價想做的事。
盡避如此,他還是成功了。他做到了沒人真正相信能夠做到的事情,起碼沒人相信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辦到。亨利·吳原以為憑着他的專業知識和努力,他應該對這一切發生的事情有一定的決定權和發言權。可是情況恰恰相反,他發現自己的影響力正在一天天減弱。恐龍已經存在,製造恐龍的程序已完善到成為常規的程度。技術也已經成熟。於是約翰·哈蒙德將不再需要亨利·吳了。
“那倒挺好,”哈蒙德對着電話聽筒説道。他聽了一會兒,衝着吳笑了笑。“好的,可以。好的。”他掛了電話。“我們剛才談到哪裏啦,亨利?”
“我們在談論第二階段的突變。”吳説。
“噢,是的。我們以前還對其中一部分做過改進,亨利||”
“我曉得,可是你不明白||”
“請原諒,亨利,”哈蒙德説道,話中流露出不耐煩的語氣。“我真的明白。而且我必須坦白告訴你,亨利。我認為沒有理由將真實的東西加以改進。我們對基因組所做過的任何一次改變都是由自然法則或是客觀必要性所造成的。我們將來還會做其他的改變,以防禦疾病,或是為其他目的。但是我們並不認為只因為我們覺得這樣做會更好,就應該改造真實的東西。現在我們的公園裏已經有真正的恐龍,這些才是我們的職責,亨利。這就是誠實,亨利。”
説罷,哈蒙德便面帶微笑地打開房門,讓他出去。
控制
葛蘭注視着光線黯淡的控制室裏所有的電腦監視器,覺得它們很礙眼。葛蘭不喜歡電腦。他知道電腦使他顯得落伍,就像一名過時的老學究一樣,但他還是滿不在乎。替他工作的一些年經人對電腦有一種真正的感覺,一種直覺。葛蘭卻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他只覺得電腦是一種陌生而充滿神秘感的機器。即使是操作系統和應用程序之間的基本區別也會使他暈頭轉向、垂頭喪氣,簡直就像迷失在他茫然無知的異國他鄉似地。但他注意到金拿羅此刻卻顯得輕鬆愜意,馬康姆則顯得悠然自得,鼻孔裏輕輕吐氣就好像一頭大獵犬正在嗅着獵物的蹤跡的模樣。
“你想了解控制裝置嗎?”約翰·阿諾在控制室的旋轉椅中轉過身來説道。這位總工程師四十五歲,身材瘦削、煙不離口、有點神經質。他睨視着室內其他的人。“我們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控制裝置。”阿諾説着點燃了另一根煙。
“舉個例子來説吧。”金拿羅説。
“例如追蹤動物。”阿諾按下控制枱上的一個按鈕,垂直玻璃圖隨即亮了起來,顯示一幅由參差不齊的藍線構成的圖案。“那是我們未成年的霸王龍屬的雷克斯龍,是小雷克斯龍。這是它在過去二十四小時以內在公園裏的全部活動足跡。”阿諾又按了一下按鈕。“往前二十四小時。”再按一下。“再往前二十四小時。”
圖中的線條錯綜交疊,好像頑童的塗鴨似地,不過這隻限於一個靠近環礁湖的東南側的區域。
“再經過一段時間,你就會感覺出它經常出沒的範圍,”阿諾説道。“它年紀還小,所以只待在靠近水的地方,而且遠離成年的大雷克斯龍。你把大雷克斯龍和小雷克斯龍同時亮出來,就會發現它們的活動範圍從不相交。”
“大雷克斯龍現在在哪裏?”金拿羅問道。
阿諾按下另一個按鈕。圖像被清除了,按着一個閃光點及其代碼出現在環礁湖西北方的區域中。“他就在那裏。”
“那小雷克斯龍呢?”
“別急,我會讓你看看公園裏的每一隻動物。”阿諾説道。圖像又亮起來,就像是一株聖誕樹,幾十個亮點同時閃爍着,每個都標有一個代碼。“這就是此時此刻二百三十八隻動物的所在位置。”
“這有多精確呢?”
“精確到誤差不超過五英尺。”阿諾吸了一口煙。“我們這麼説吧:你開車出去,馬上會看到動物就在那裏,正好和圖上所顯示的一模一樣。”
“圖像多久會更新一次?”
“每隔三十秒鐘一次。”
“哇,挺勤快的嘛,”金拿羅説道。“圖像要如何更新呢?”
“我們在公園四處佈滿動作感應器,”阿諾説道。“大部分是採用硬電線,一部分採用無線電遙測。當然羅,動作感應器通常不能説出動物的種類,但我們可以直接從電視螢幕上辨認影像。即使當我們不在觀看電視監視器時,電腦還在觀看,並且在檢查着每隻動物的所在位置。”
“電腦出過錯嗎?”
“只在幼龍身上出過錯。它們的身影太小了,有時會使電腦混淆。不過我們並不擔心,幼龍們幾乎都待在成羣的成年龍附近,而且我們還有分類統計。”
“那是什麼?”
“電腦每十五分鐘會統計一次各類動物,”阿諾説道。“就像這樣。”
動物總數二百三十八——種類預計發現版本——霸王龍二二四·一瑪亞龍二十一種二十一種三·三劍龍四四三·九三角龍八八三·一始秀顎龍四十九四十九三·九方胸甲龍十六十六三·一迅猛龍八八三·○雷龍十七十七三·一鴨嘴龍十一種十一種三·一雙脊龍七七四·三翼手龍六六四·三稜齒龍三十三三十三二·九披甲龍十六十六四·○戟龍十八十八三·九短角龍二十二二十二四·一——總計二百三十八二百三十八
“你在這裏所看到的,”阿諾説道,“是一種自成一體的統計程序。它並不以追蹤數據為依據,而是提供一個全新的視角。整體的構想是:電腦不可能出差錯,因為它對兩種不同的蒐集資料方式作比較。如果有一隻動物失蹤了,我們會在五分鐘內掌握這個情況的。”
“我明白了,”馬康姆説。“這個程序有沒有受過實際的檢驗呢?”
“啊,從某方面來説,可以説受過吧,”阿諾説道。“我們這裏出現過幾次動物死亡事件。有一隻方胸甲龍因被樹枝纏身而窒息死亡。劍龍一直患有腸道疾病,其中一隻因病重死去。有一隻稜齒龍摔了一跤,折斷了脖子。在任何一種情況下,只要哪隻動物一停止活動,數字統計就會停止,電腦隨即發出通知信號。”
“在五分鐘以內?”
“是的。”
葛蘭説道,“最下方那一欄顯示的是什麼?”
“動物的發行版。最新版本是四·四或是四·三。我們正考慮進到四·四版。”
“版本號?你是説這就像軟體一樣?新的發行版?”
“嗯,是的,”阿諾説道。“從某種意義上説,它和軟體是一樣的。當我們在DNA中發現有技術性瑕疵時,吳博士主管的實驗室就必須製作出另一種新的版本。”
想到要把活生生的動物按照軟體一樣來編號並不斷接受更新和修訂,葛蘭感到十分困惑。他説不清這究竟是為了什麼,這種想法太新奇了,他本能地感到不自在。他們畢竟是生物呀……
阿諾一定也注意到他面部的表情了,因為他接着説道,“葛蘭博士,對這些動物抱有不切實際的想法是毫無意義的。重要的是每個人都應該記住這些動物是被製造出來的。是人制造出來的,有時候也會出差錯。當我們發現出了差錯時,吳博士的實驗室就必須研製另一種新版本。我們需要追蹤掌握我們已擁有什麼樣的版本。”
“對對,當然是這樣,”馬康姆不耐煩地説。“不過讓我們再回到計數問題上來。我的理解是,所有的計數都是依據動作感應器來完成的吧?”
“沒錯。”
“這些感應器遍佈整座公園嗎?”
“它們覆蓋了百分之九十二的陸地面積,”阿諾説。“只有少數幾個地方我們不能使用。比如説我們無法在叢林的河流上使用,因為水勢流動和從水面騰起的氣體對流會弄壞感應器。但是在其他地方,它們幾乎無所不在。如果電腦追蹤一隻動物進入未受感應器覆蓋的地區,它會記住,然後保持觀察,等它再度出現。如果它沒有再現,電腦就會發出警報。”
“聽我説,”馬康姆説道,“你這裏所顯示有四十九隻始秀顎龍。假如我懷疑其中有一些種類的數字實際上不準確的話,你又怎麼向我證明我是錯誤的呢?”
“有兩個方法,”阿諾説道。“首見,我可以對照其他假定的始秀顎龍來追蹤單隻的行動。始秀顎龍是羣居動物。他們常成羣結伴。我們公園裏有兩個始秀顎龍羣,因此每一隻恐龍應該要不就是在A羣,要不就是在B羣。”
“原來是這樣,不過||”
“另一種方法是直接視覺的觀察,”他繼續説道。他猛按了一下按鈕,只見一部監視器上飛速閃過一隻只始秀顎龍的身影,編號從一到四十九。
“這些圖像是……”
“目前的標識影像。在最近五分鐘內的。”
“如果你想看的話,就可以看見所有的動物啦?”
“是的。每當我想看時,我便可以用眼睛綜覽所有的動物。”
“怎麼控制他們身體的活動呢?”金拿羅問道。“他們會越出被劃定的範圍嗎?”
“絕對不會,”阿諾説道。“這些動物代價昂貴,金拿羅先生。我們對他們關懷備至。我們有多重障礙物。首先,有深溝。”他按下一個按鈕,顯示板上亮起一個由橙色條狀構成的網路。“這些壕溝的深度從來不低於十二英尺,溝內灌滿了水。對於體積較大的動物,壕溝可達三十英尺深。其次還有電網。”鮮紅色的線條在顯示板上閃亮。“我們現在擁有長五十英里、高十二英尺的電網,其中有兩英里環繞着小島。公園內所有的電網都載有一萬伏特的電壓。這些動物很快就學乖了,不會去靠近電網。”
“可是如果有一隻傢伙真跑出去呢?”金拿羅問道。
阿諾的鼻子哼了一聲,隨手捻熄了香煙。
“這只是假設,”金拿羅説道。“萬一發生這種事呢?”
馬爾杜清了清嗓子。“我們就出去把那隻動物弄回來,”他説道。“我們有許多手段,泰瑟槍啦,電網啦,還有麻醉槍。全都是非殺傷性的,因為正如阿諾先生所説的,這些動物代價昂貴。”
金拿羅點了點頭。“可是如果有一隻傢伙跑出小島呢?”
“那它將在二十四小時內死去,”阿諾説道。“它們是遺傳工程製造出來的動物,沒有能力在現實世界中生存。”
“那麼控制系統本身又怎麼樣呢?”金拿羅説道。“不會有人去瞎搞嗎?”
阿諾搖搖頭。“這是一個經過加強的系統,電腦在各方面都是獨立的,有獨立的電源和獨立的備用電源。系統和外界沒有通訊聯繫,因此不可能透過(編者按:modem,一種訊號轉換設備)而受到遠程影響。電腦系統絕對安全可靠。”
談話停頓了片刻。阿諾猛吸一口煙。“這系統真他媽的太神奇了,”他説道。“真他媽的太神奇了。”
“照這樣看來,”馬康姆説道,“你們的系統運行得那麼好,你們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羅?”
“我們的問題不計其數,”阿諾説着揚起一邊的眉毛。“但沒有一件是你們所擔心的事情。我猜想你們擔心這些動物會逃跑,逃到大陸上去,去攪個天翻地覆。我們壓根兒都不操這份心。我們覺得這些動物嬌生慣養,弱不禁風。他們在六千五百萬年之後被帶回到另一個世界上,這個世界與它們當初所離開、所適應的那個世界迥然不同。為了關心照料他們,可把我們折騰慘了。”
“你得想到,”阿諾繼續説道,“人類在動物園裏飼養哺乳動物和爬蟲類已有幾百年的歷史。因此我們已掌握了許多有關照料大象和鱷魚的知識。可是以前從未有人嘗試過照料恐龍。他們是新的動物,我們對他們一無所知。這些動物身上的疾病是我們最大的顧慮。”
“疾病?”金拿羅立刻警覺起來。“有可能讓遊客也染上他們的疾病嗎?”
阿諾又哼了下鼻子。“你有沒有從動物園的鱷魚那邊被傳染過感冒呢?動物園方面並不擔心這個。我們也不擔心。我們擔心的是動物因患病而死去,或是將疾病傳染給其他動物。不過對此我們也有一些監視程序。你想看一下大霸王龍的健康檔案嗎?它的疫苗注射記錄,還有它的牙科記錄?這可值得一看||你應當看看獸醫是怎樣刮洗那些大犬齒以防止齲齒……”
“現在不看,”金拿羅説道。“你們的機械系統怎麼樣?”
“你是指遊覽路線嗎?”阿諾問道。
葛蘭猛然抬起頭:遊覽路線?
“我們還沒有哪條遊覽路線已開始運行,”阿諾説道。“我們開闢了叢林河遊覽線,遊船沿着河流的路線航行。我們還開闢了鳥舍中心遊覽線,但是還沒有投入運行。公園開放時將推出基本的恐龍游覽線||就是你幾分鐘以後要開始的遊覽。其餘的遊覽線將在公園開放十二個月以後,在第六條線上開闢。”
“且慢,”葛蘭説。“你們將開闢遊覽路線嗎?就像一座遊樂園?”
阿諾回答説,“這是一座動物公園。我們對不同地區安排了參觀線路,我們把它稱為遊覽路線。情況就是這樣。”
葛蘭愁眉緊鎖。他再度感到憂慮不安。他不喜歡把恐龍放在遊樂園裏供人觀賞這個主意。
馬康姆依然問個不停。“你可以從這間控制室裏操控整座公園嗎?”
“可以,”阿諾答道。“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單獨一人進行操控。我們在公園四處設置了足夠的自動化裝置。電腦可以連續四十八小時在無人監督的情況下自行追蹤動物、供給他們飼料、注滿飲水槽。”
“這就是乃德瑞先生設計的系統嗎?”馬康姆問道。丹尼斯·乃德瑞正坐在房間遠處角落裏的電腦終端機旁,一邊嚼着口香糖,一邊打字。
“不錯,正是如此。”乃德端看着鍵盤,頭都不抬地説道。
“這個系統真絕。”阿諾自豪地説。
“説得沒錯,”乃德瑞心不在焉地説。“只有一、兩處小筆障需要解決。”
“好吧,”阿諾説道,“我看參觀活動馬上就要開始了,因此除非你還有其他問題……”
“我還有一個問題,”馬康姆説道。“是關於研究方面的。你向我們展示了你能夠追蹤始秀顎龍,能夠將他們進行個別直接顯像。你能不能夠對他們作羣體研究呢?進行測量或諸如此類的研究?假如我想了解他們的身高和體重,或是……”
阿諾按了幾下鍵鈕,顯示器上出現了另一個畫面(請參照圖表六)。
“這一切我們都能完成,而且非常迅速,”阿諾説道。“電腦在讀顯示幕的過程中截取測量數據,因此它能夠迅速地被轉換成圖表。你在這裏可看到我們有一幅動物種羣的常態泊松分佈圖(編者按:po-issondistribution,以多次獨立實驗説明微少可能發生的事件之可能性分佈情形)。根據此圖表示,大多數動物接近平均中心值,少數動物大於或是小於乎均值,而處在曲線的尾部。”
“你期望看到這樣的圖表。”馬康姆説道。
“是啊。任何健康生物種羣都會顯示出這種常態分佈。那麼,”阿諾邊説邊點燃了另一根煙,“還有其他的問題嗎?”
“沒有了,”馬康姆説道。“我需要了解的情況都已經知道了。”
當他們舉步朝外走去時,金拿羅説道,“我覺得這似乎是一個相當好的系統。我看不出這些動物能有什麼辦法逃出這個島。”
“是這樣嗎?”馬康姆説道。“我卻認為它們逃得出去,這是顯而易見的。”
“且慢,”金拿羅説。“你認為已有動物逃出去了嗎?”
“我知道有動物已經逃出去了。”
金拿羅説道。“可是怎麼會呢?你都親眼看見了。他們能夠清點全部的動物,能夠直接監視全部的動物。他們任何時候都知道所有動物的所在位置。怎麼可能會有一隻動物逃走呢?”
馬康姆笑了。“這是相當明顯的,”他説道。“問題是你怎樣做出假設。”
“你怎樣假設?”金拿羅皺着眉頭重複道。
“是啊,”馬康姆説道。“聽我説,發生在侏羅紀公園裏的基本狀況是,科學家和技術專家一直在試圖創造一個全新的、完整的生物圈。控制室裏的科學家期望見到一個合乎自然的世界,就像他們剛才用圖表所顯示的那樣。但稍加思考就會發現,要想在這個島上達到理想的常態分佈是得絞盡腦汁的事情。”
“是這樣嗎?”
“是的。根據吳博士先前對我們所做的介紹,像那樣的動物種羣分佈圖表是絕不應該出現的。”
“為什麼呢?”
“因為那是生物種羣的常態分佈表。而確切地説,侏羅紀公園內的情況卻不是這麼回事。侏羅紀公園並不是個真實的世界。人們打算把它變成一個受到控制的世界。它只是在模仿自然界而已。從這層意義上來説,它是一座真正的公園,頗似一座以規則的幾何圖形佈局的日本花園。如果你願意的話,自然,甚至可被假造得比實物更加自然。”
“我想你把我弄糊塗了。”金拿羅略帶困惑的神情説道。
“我相信這趟參觀活動會使一切明朗化的。”
遊覽
“這邊走,各位,這邊走。”艾德·雷吉斯説道。一個女人在他身邊分發遮陽帽,帽邊貼有“侏羅紀公園”的標籤和一個小小的藍色恐龍標誌。
一排豐田越野車從遊客中心下面的地下車庫駛出來。一輛輛車相繼停下,無人駕駛,悄然無聲。兩名身穿旅遊制服的黑人替乘客們打開車門。
“一輛車請坐二到四人,一輛車請坐二到四人,”一個錄音的聲音説道。“十歲以下兒童必須由成人看顧。一輛車請坐二到四人……”
丁姆注視着葛蘭、塞特勒、馬康姆和金拿羅律師一起鑽進了第一輛越野車。丁姆又看了看那邊的莉絲,她站在那裏,用拳頭捶擊着另一隻手上的棒球手套。
丁姆指着第一輛車問道:“我可以和他們一起走嗎?”
“恐怕他們要討論一些問題,”艾德·雷吉斯説道。“一些技術問題。”
“我對技術問題很有興趣,”丁姆説道。“我倒願意跟他們坐在一起。”
“嗯,你能聽到他們在説些什麼的,”雷吉斯説道。“我們將在各輛車之間接通一個無線電通話系統。”
第二輛車開了過來。丁姆和莉絲坐進去,雷吉斯隨後跟上。“這些是電動汽車,”雷吉斯説道。
“由車道中的電纜引導。”
丁姆很高興他是坐在前排的座位,因為儀表板上裝有兩個電腦顯示幕和一個看起來像是雷射唱片唯讀記憶體(編者按:CD|ROM,利用雷射唱片的大容量特性,當作電腦記憶裝置使用的方式)的箱狀物;那是一台由電腦控制的CD錄放音機。另外還有一具手提式無線電話機和某種無線電發射機。車頂上架着兩根天線,儀表板上的地圖箱裏放着幾副奇怪的平光眼鏡。
兩個黑人關上了越野車的車門。隨着一陣嗡嗡聲,汽車啓動了。前方的三位科學家和雷吉斯正一邊交談,一邊比手畫腳,顯然情緒很激動。艾德·雷吉斯説道,“我們來聽聽他們在説些什麼。”車內通話系統發出卡答一聲。
“我不知道,你以為你自己在幹什麼。”金拿羅的聲音從車內通話系統傳過來,聽起來他的火氣不小。
“我非常清楚為什麼我會在這裏。”馬康姆説道。
“你來這裏是為我提供建議,而不是玩他媽的智力遊戲。我擁有這家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而且有義務確定哈蒙德是否已經盡職地完成了任務。現在你他媽的到這裏來||”
艾德·雷吉斯按下車內通話系統的按鈕説:“為了和侏羅紀公園奉行的無污染政策保持一致,這些輕型電動越野車是設在大阪的豐田公司特地為我們製造的。我們希望最後能做到車輛可在動物中自由行駛||就跟他們在非洲的狩獵公園裏的情景一樣||不過現在嘛,還是老老實實坐在車子裏,欣賞一下由我引導的遊覽活動吧。”他停頓了一下。“對了,我們這裏能聽見你們的談話。”
“噢,我的天。”金拿羅説。“我必須坦率地説話。我並沒有讓這些討厭的孩子來||”
艾德·雷吉斯莞爾而笑,順手按下按鈕。“節目現在就開始,怎麼樣?”他們隨即聽見一陣嘹亮的喇叭聲,接着車內顯示幕上閃現出歡迎到侏羅紀公園來的字幕。一個洪亮的聲音説道,“歡迎到侏羅紀公園來。你現在正走進已經逝去的史前世界,這個世界充滿了早已從地球表面消失的龐然大物。你將有幸第一次目睹他們的風采。”
“説話的是李察·基利,”艾德·雷吉斯説道。“我們可是不惜成本啊。”
越野車駛過低矮粗壯的棕櫚樹叢。只見李察·基利説道:“首先請注意你周圍引人注目的植物。在你左邊和右邊的那些樹被稱為鐵樹目裸子植物,是棕櫚樹史前時期的祖先。這種鐵樹是恐龍喜愛的一種食物。你還可以看到本內蘇鐵目植物,以及銀杏。恐龍的世界包含了更多的現代植物,例如松樹和冷杉,以及絲柏樹這些植物。你在後面也可以看到。”
越野車穿過茂密的樹葉緩緩而行。丁姆注意到柵欄和擋土牆掩映在葱籠的草木之中,使人更加產生穿行於叢林之中的幻覺。
“我們想像,”李察·基利的聲音説道。“恐龍的世界充滿了巨型食草動物,他們在一百萬年前的侏羅紀和白堊紀的世界裏嚼食着樹葉,在大樹參天、土地鬆軟潮濕的原始森林中穿梭。但是大部分恐龍並沒有人們想像的那樣龐大。最小的恐龍和一隻家貓差不多大。普通恐龍平均一般的體積只相當於矮種馬。我們先去參觀一種普通規格的動物,名叫稜齒龍。如果你現在向左望去,也許就會瞥見它們的身影。”
他們一起轉頭向左望去。
越野車在一道小丘上停下,透過樹叢的一處斷口,可以看見東邊的景色。他們看到一個斜坡,然後又是一片黃色草地,草深約三英尺。沒有恐龍的身影。
“他們在哪兒?”莉絲問道。
丁姆看了看儀表板。只見發射器一閃一閃,雷射唱片唯讀記憶體嗡嗡作響。很明顯地,磁碟是由某一種自動系統來存取的。他猜用來追蹤動物行蹤的動作感應器同樣也控制着越野車中的顯示幕。這時螢幕上顯現出稜齒龍的圖像,並打出有關的數據。
那個聲音説道:“稜齒龍是恐龍世界的瞪羚:體積小、行動快,曾在世界各地漫遊,足跡從英格蘭延伸到中亞甚至北美。我們以為這種恐龍的繁殖之所以如此興旺,原因在於他們比同時代的夥伴具有更優越的用來咀嚼植物的口部和牙齒。事實上,『稜齒』這個名字意思是『高脊齒』,它指的是這些恐龍所特有的自己磨得十分鋭利的牙齒。你可以在正前方的大片平地上以及樹叢中看到他們的身影。”
“在樹叢中?”莉絲問道。“恐龍在樹叢中?”
丁姆也用望遠鏡仔細搜索着。“在右邊,”他説道。“在那棵枝幹粗壯、綠葉茂密的大樹腰……”
在陽光斑駁的樹蔭下,一隻體積像狒狒那麼大的恐龍靜靜地棲息在一根樹枝上。它看起來就像一隻後肢直立着的蜥蜴。它靠着一條垂掛的尾巴使身體保持平衡。
“那是一隻方胸甲龍。”丁姆説。
“你們現在看到的小型動物叫作方胸甲龍,”那個聲音説道,“這個名字是用來紀念十九世紀着名的恐龍狩獵者,耶魯大學的奧思尼爾·馬什。”
丁姆觀察到在同一棵大樹更高處的枝幹上還有兩隻恐龍。他們的體積差不多大小,都一動也不動地。
“真沒意思,”莉絲説道。“他們都不動。”
“你可以從車下方綠草成茵的大片平地上發現大部分成羣的恐龍,”那個聲音説道。“我們可以發出一聲簡單的交配鳴叫讓他們驚動起來。”欄旁的一個大喇叭隨即發出一聲長長的尖叫,很像鵝鳴聲。
在他們正左方的草地上,六隻恐龍的頭一個接一個地伸出來。這種效果挺逗人樂,引得丁姆哈哈大笑。
接着恐龍頭不見了。揚聲器又發出嗚叫聲,恐龍頭再次探了出來||以完全相同的方式,一個接着一個,這個固定重複的動作十分引人注目。
“稜齒龍並不是特別聰明的動物,”那個聲音解釋道。“它們的智商大致和畜養的乳牛差不多。”
它們的頭部呈暗綠色,夾雜着深褐色和黑色的斑點,一直長到細長的脖子上,丁姆從它的頭部大小來判斷,猜測其身長有四英尺,和一頭鹿差不多大。
有幾隻稜齒龍正在嚼食,口部蠕動着。其中有一隻伸出一個有五指的爪子,搔了搔頭。這個姿勢替這隻動物增添了幾分沈思冥想的色彩。
“如果你看到它們搔癢,那是因為它們有皮膚病。侏羅紀公園的獸醫學家們認為,這可能是真菌感染或是過敏。不過他們還不確定。畢竟,這是歷史上第一次對活的恐龍進行研究。”
越野車的電動馬達啓動了,發出刺耳的齒輪磨擦聲。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聲響,稜齒龍羣猛然騰空而起,像袋鼠一樣在草地上竄躍,在午後的陽光下展露出它們肥大的身軀、碩壯的後肢和長長的尾巴,沒幾下子便蹦得無影無蹤了。
“看了這些迷人的食草動物以後,我們將要參觀一些體積稍大的恐龍。事實上還不只稍大呢。”
越野車繼續朝前行駛,向南穿過侏羅紀公園。
控制
“齒輪出現磨擦,”約翰·阿諾在光線黯淡的控制室裏説道。“等BB四和BB五車返回以後,派維修人員去檢查一下電動離合器。”
“好的,阿諾先生。”車內通話系統中的那個聲音應道。
“小事一樁。”哈蒙德在屋裏踱步説道。朝外望去,他能看到那兩輛越野車止朝南穿進公園。馬爾杜坐在角落裏,默默不語地觀察着。
阿諾從操縱板的中央控制枱前朝後挪了挪座椅。“這可不是什麼小事,哈蒙德先生。”他説着又點了一根香煙。阿諾這人平時總是提心吊膽,此刻更顯得格外緊張。他心裏太清楚了,這可是遊客頭一回真正參觀這座公園呀。事實上,阿諾的工作班底並不經常到公園裏去。獸醫哈丁有時會進公園。動物管理人員只去各自的餵食樓。除此以外,他們就只是從控制室來觀察整座公園了。而眼前,遊客們正置身於公園之中,他要操心的事情實在不少。
約翰·阿諾曾是一名系統工程師。在六○年代末期,他曾從事北極星飛彈的研製工作,後來他有了第一個孩子,同時對製造武器的前景倒盡胃口,便洗手不幹了。就在這時,迪斯奈公園開始建造擁有尖端技術的遊樂園遊覽項目,僱用了大批從事航空研究的技術人員。阿諾幫助建造了設在奧蘭多的迪斯奈世界,後來又參與了加利福尼亞州的魔山、弗吉尼亞州的古老鄉村,以及休斯頓宇航世界的主題公園建造工程。
他接二連三地為公園工作,最後使得他對現實多多少少產生了一種偏見。阿諾半開玩笑地認為,整個世界越來越適合以主題公園來比喻了。“巴黎是一座主題公園,”他在一次度假回來後説道。“盡避開銷數目龐大,而且公園職員態度惡劣、一臉兇相。”
近兩年來,阿諾一直致力於將侏羅紀公園建造完成並開始營運。身為一名工程師,他已習慣那種馬拉松式的時間安排。他常常提到“九月開放”,説的是來年九月,可是當九月開放之日迫近時,工作進度卻不能令人滿意。經驗告訴他,有時光為了消除一條公園遊覽線上的缺陷,就需要花上幾年的時間,更不用説要讓整座公園正常營運了。
“你真是杞人憂天。”哈蒙德説道。
“我可不這麼認為,”阿諾説。“你必須意識到,從工程設計的角度來看,侏羅紀公園是歷史上迄今為止最氣勢磅礴的主題公園。遊客們絕不會想到這點,但我卻會想到。”
他逐條例舉出他的理由。
“首先,侏羅紀公園存在着所有娛樂性公園都會面臨的問題||遊覽線維護、隊列控制、運輸、食品處理、膳宿條件、垃圾處理,以及安全保衞。
“其次,我們有着所有大型動物園所面臨的問題||動物照料、健康平安、飼養和清潔、防止蟲咬、蟲害、過敏和疾病的保護,以及屏障維護等等。
“最後,我們還面臨一些前所未有的問題,那就是如何去照料一個過去從未有人嘗試飼養的動物種羣。”
“噢,情況並沒有那麼糟糕。”哈蒙德説道。
“不不,的確很糟。這些是你在這裏根本看不見的,”阿諾説道。“霸王龍飲用環礁湖中的水,有時因此生病,而我們卻搞不清原因何在。雌性三角龍為了爭奪首領地位而自相殘殺,於是不得不把他們分成少於六隻的小型羣體。而我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情形。劍龍經常舌頭起泡、腹瀉,原因至今無人知曉,可是我們已經損失了兩隻劍龍。稜齒龍患有皮膚疹,而迅猛龍則||”
“我們別再提迅猛龍了。”哈蒙德説道。“我討厭聽到迅猛龍,説什麼它們是人類所見過最兇猛的動物。”
“一點也沒錯,”馬爾杜低聲説道。“它們應該被徹底消滅。”
“當時你曾想替它們套上無線電項圈,”哈蒙德説。“而且我也同意了。”
“沒錯。不過它們一轉眼就把項圈咬掉。但是,即使這些猛禽沒有得到任何自由,”阿諾説道,“我想,我們也得承認,侏羅紀公園具有其內在的危險性。”
“真是胡説八道,”哈蒙德説道。“説來説去,你究竟站在哪一邊?”
“我們現在擁有十五種已絕種的物種,其中大多數都很危險,”阿諾説道。“由於雙脊龍的原故,我們不得不延遲叢林河遊覽線的開通;我們還延遲了鳥舍館中的翼手龍中心樓的開放,因為翼手龍的行為變化莫測。這些都不是工程設計上的延誤,而是由於動物控制方面的問題所致。”
“你們在工裏的很多方面也都延誤了,”哈蒙德説,“不要什麼都怪動物。”
“是啊,工程確實延誤不少。事實上,我們已竭盡全力,要使最具吸引力的據點||公園遊覽線能正常營運,使車上的雷射唱片唯讀記憶體由動作感應器來操控。經過數星期的反覆調試,總算可以正常運作了||可是現在車上的自動排檔裝置又出了毛病!懊死的排檔裝置!”
“讓我們正確客觀地看待這件事,”哈蒙德説道。“只要你把工程設計搞好了,動物自然會各就各位。話又説回來,它們是可以馴服的。”
從一開始,這便是策畫者們的基本信念之一。這些動物無論有多奇異獨特,其行為歸根究柢都和動物園裏的任何動物一樣。他們可以學習人們的飼養規律,並且做出反應。
“另一方面,電腦搞得怎麼樣了?”哈蒙德問道,他瞥了丹尼斯·乃德瑞一眼,只見他正在房內角落裏的終端機旁忙碌着。“這該死的電腦終端機真令人頭痛。”
“我們就要成功了。”乃德瑞説。
“要是你一開始時就把它弄正常,那就好啦。”哈望德開始發牢騷,可是阿諾伸出一隻手放在他的手臂上阻止他往下説。阿諾心裏明白,乃德瑞正在工作,這個時候去招惹他是毫無意義的。
“這是一個龐大的系統,”阿諾説道。“出點小毛病總是難免的。”
事實上,故障表上的內容這時已高達一百三十多項,並且還包括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問題。例如:
動物給食程序每隔十二小時重新設定一次,而不是二十四小時,而且星期日無法記錄餵食情況,因此工作人員無法確切地測算出動物們的進食量。
保全系統控制着所有的安全卡操作門。每當主電源中斷,該系統便被切斷,但在接通輔助電源後仍拒絕恢復工作。保全程序只能和主電源配合運作。
生態保護程序原本在晚間十點以後應該使燈光變暗,然而在一週中卻只能隔一天進行一次。
自動糞便分析程序設計用於檢查動物糞便中是否含有寄生蟲,其記錄千篇一律地顯示各類動物都帶有噬菌體類寄生蟲,事實上根本沒有哪一隻動物帶有這種寄生蟲。該程序隨後又自動將藥物配入動物的食物。如果操作人員將藥物從配藥漏斗中倒掉,以防止其被配入食物的話,警報器又會鳴響,而且無法被關閉。
故障表就這麼一頁接着一頁地沒完沒了。
丹尼斯·乃德瑞剛踏進控制室時,原以為只要花一個週末的時間,就可以獨力解決所有的故障問題。然而看了整個故障表後,他的臉都嚇白了。現在他正打電話到他在劍橋大學的辦公室,告訴他手下的程度設計人員必須取消他們的週末計畫,得加班工作幹到星期一才行。他還通知約翰·阿諾,他需要使用接通雲霧島和大陸之間的每一條電話線路,以便與他的程序設計人員來回傳送程序數據。
當乃德端正忙着排除故障時,阿諾輸入程式,在自己的監視幕上畫分出一個新窗口。這樣他就可以看見乃德瑞正在角落處的控制枱上做些什麼了。這倒不是説他信不過乃德瑞,只是他喜歡瞭解周圍正在發生的一切。
他看了看右邊控制枱上的圖形顯示,上面標示出電動越野車的行進位置。越野車正在鳥舍以北循着河岸、繞着鳥臀目恐龍圍場行駛。
“如果您朝左望去,”那個聲音説道,“就會看到侏羅紀公園鳥舍的圓頂。鳥舍尚未竣工,暫不對遊客開放。”丁姆看見陽光在遠處的鋁製支架上閃爍。“正下方是我們的中生代叢林河。如果運氣好,您可以在這裏看見一種極為罕見的食肉動物。各位,請拭目以待!”
越野車內的顯示幕上顯現出一個鳥頭狀的頭部,上面披着像火焰般通紅的肉冠。可惜丁姆那輛車裏的每個人都在看着窗外。車子正在沿一處高陡的山脊行駛,俯瞰着一條水流湍急的河流。河兩岸幾乎被茂密的枝葉覆蓋得密密實實。
“他們就在那裏,”那個聲音説道。“您所看到的這些動物叫做雙脊龍。”
不管錄音裏怎麼説,丁姆卻只看到了一隻雙脊龍。這隻雙脊龍在河畔蜷縮着身體,蹲在後肢上飲着河水。它的身軀符合食肉動物的基本體態,長着粗硬的尾巴、結實的後肢和長長的脖子。它那十英尺高的軀體上佈滿黑、黃兩色的花斑,好像一頭美洲豹。
但是吸引丁姆注意力的卻是它的頭部。兩道寬闊而捲曲的肉冠在頭頂展開,從眼睛一直延伸到鼻樑。肉冠在頭部中央交會,在恐龍頭上構成一個v字形的圖案。肉冠呈紅、黑色條狀斑紋,使人聯想起鸚鵡或巨鳥嘴。這頭巨獸發出一聲像貓頭鷹般柔和的鳴叫聲。
“他們真漂亮。”莉絲説道。
“雙脊龍,”錄音中的聲音介紹道,“是一種最早的食肉恐龍。科學家們過去以為他們的口部肌肉過於薄弱,無法捕殺獵物,因此基本上將它們歸類為食腐動物。不過現在我們知道他們是有毒的。”
“嗨,”丁姆對莉絲咧嘴一笑。“不會有事的。”
雙脊龍那特殊的鳴叫聲再次穿過午後的天空朝他們飄來。
莉絲開始坐立不安。“她們真的有毒嗎,雷吉斯先生?”
“別擔心。”艾德·雷吉斯説道。
“可是他們真的是嗎?”
“嗯,是的,莉絲。”
“雙脊龍和希拉毒蜥以及響尾蛇那類的現存爬蟲類一樣,他們會從嘴裏的腺狀組織中分泌出一種血毒素。只要被它咬上一口,幾分鐘內就會昏迷。然後這隻恐龍馬上會在閒暇之際將它的獵物吃光,使得雙脊龍為侏羅紀公園內所看見的美麗且會致命的動物種類再添上一筆。”
越野車轉了個彎,將河流拋在後面。丁姆回首望去,想再看看那隻雙脊龍一眼。真是奇了!毒恐龍!要是能停下車子那該有多好,可是這一切都是自動控制的。他敢打賭,葛蘭先生也想把車子停下來。
“如果您朝右方的堤岸上望去,就會看見我們三星級豪華餐廳的所在地巨康士。亞蘭·李察廚師來自世界聞名的法國博馬涅飯店。各位可以從旅館套房內撥四號來預訂飯菜。”
“暫時還看不見,”艾德·雷吉斯説道。“餐廳要等到十一月才動工呢。”
“繼續我們的史前時代旅遊,接下來就會看到鳥臀目恐龍。如果您朝右望去,也許現在就能看到它們。”
丁姆看到有兩隻動物一動也不動地站在一棵參天大樹的陰影下。三角龍:具有像大象一般的龐大軀體和灰白顏色,像犀牛一般兇猛站立。它的眼睛上方長着一對角,彎曲向上伸出五英尺,就像倒長的象牙似地。鼻上還長了第三根像犀牛角狀的角。他們還具有和犀牛一樣的喙狀口鼻部。
“三角龍與其他恐龍不同的是,”那個聲音説道,“他們的視力不好。他們都是近視眼,和現今的犀牛一樣,往往易受運動物體的驚嚇。假如他們靠近到能看見我們的車子,就會朝我們猛衝過來。不過請別緊張,朋友,我們在這裏相當安全。
“三角龍的頭顱後部長了一個扇狀肉冠,由骨頭構成,十分堅硬。這種動物每頭約七噸重。盡避它們其貌不揚,事實上卻相當馴良。他們認識飼養人員,而且樂意與他們親近,尤其喜歡讓人搔他們的後肢。”
“他們為什麼不動呢?”莉絲問道。她搖下她那一側的車窗。“嗨!傻恐龍!動一動!”
“別打擾動物,莉絲。”艾德·雷吉斯説。
“為什麼?真沒意思。他們光是坐着不動,真像是書中的插圖一樣。”莉絲問道。
那個聲音又開了腔,“這些性情隨和的野獸來自一個已消逝的世界,與我們接下來要看的動物形成鮮明的對照。那就是世界有史以來最着名的食肉動物:殘暴兇猛的巨型蜥蜴,也就是一般所説的霸王龍屬雷克斯龍。”
“太棒了,要看到雷克斯龍啦。”丁姆説道。
“我希望它能表現得比那些大塊頭好些。”莉絲説着將眼光從三角龍身上移開了。
越野車轆轆地向前駛去。大雷克斯龍
“巨型雷克斯龍出現在恐龍歷史上的後期。恐龍在地球上稱王稱霸了一億兩千萬年,而霸王龍只在最後一千五百萬年間才出現。”
越野車在山坡頂上停下來。他們俯瞰着一大片的森林區,它一直向下延伸到環礁湖畔。夕陽緩緩西下,漸漸消失在薄霧瀰漫的地平線下。侏羅紀公園的全景沐浴在夕陽柔和的餘暉中,拖着長長的影子。環礁湖的湖面上輕輕激起粉紅色、新月狀的漣漪。再往南去,他們看見了雷克斯龍那優美的脖子,他們正佇立在水邊,身體倒映在微波輕泛的水面。除了單調柔和的蟬鳴聲以外,四周一片寂靜。他們凝視着這個景觀,幾乎快相信自己確實被傳送進幾百萬年的時間,回到了一個消失已久的世界。
“效果很好,不是嗎?”他們聽見艾德·雷吉斯透過車內通話系統問道。“偶爾傍晚時分我喜歡來這裏,一個人獨自坐坐。”
葛蘭無動於衷。“雷克斯龍在哪裏?”
“問得好。我們常常在下面的環礁湖中看見那雙小傢伙。我們在環礁湖中養魚。小傢伙已經學會了捕魚。它的做法挺有趣的。它不用雙手,而是把整個頭部栽進水中,就像小鳥一樣。”
“小傢伙?”
“就是小雷克斯龍。它尚未成年,剛滿兩歲,現在身體大約只長成了三分之一。身高八英尺,體重一噸半。另一隻是發育成熟的霸王龍。不過現在我沒看到它。”
“説不定它正在下面捕殺雷龍呢。”葛蘭説道。
雷吉斯笑了起來,他的聲音在無線電中顯得細弱無力。“只要它能,它會這樣做的,你們可以相信我的話。有時它會佇立在湖邊,呆看着其他動物,灰心喪氣地擺動着它那短小的前肢。可是雷克斯龍的領地四周都被壕溝和柵欄完全圍死了。壕溝和柵欄被掩蔽起來,看不見,不過請相信我,它哪裏也去不了。”
“那麼它現在在哪裏呢?”
“躲起來了,”雷吉斯説道。“它有點害羞。”
“害羞?”馬康姆問道。“雷克斯龍居然會害羞?”
“這個嘛,它通常會把自己藏起來。你幾乎永遠看不到它公開出現,尤其是在白天。”
“這是為什麼呢?”
“我們猜測這是由於它的皮膚非常敏感,很容易被陽光灼傷的原故。”
馬康姆忍不住笑起來。
葛蘭嘆息道:“你這話毀掉太多幻想了。”
“我想你們是不會失望的,”雷吉斯説道。“等着瞧吧。”
他們聽見一陣輕柔的“咩咩”聲。在一塊場地的中央,一個緩緩升起的鐵籠子映入眼簾。鐵籠是靠液壓裝置從地下被升上來的。這時籠子的鐵欄杆自動滑落,場地中央留下了那隻被拴着的山羊,發出“咩咩”的哀鳴。
“現在請隨時注意。”雷吉斯又説道。
他們一齊凝視着窗外。
“你看他們,”哈蒙德説道,兩眼盯着控制室的監視器。“他們一個個都把頭探出窗外,那麼渴望、迫不急待地想看它。這可是自找危險呀。”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馬爾杜説道。他(快速轉動着手指上的鑰匙),目不轉睛地注視者越野車。這是頭一次有遊客遊覽侏羅紀公園,馬爾杜也感受到阿諾的焦慮不安了。
勞勃·馬爾杜身材魁梧,年屆半百,雙目深藍,鬍鬚青灰。他在肯亞長大,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繼承父業||充當到非洲捕殺大獵物的狩獵者們的嚮導。但是自從一九八○年以來,他主要是為環境保護組織和動物園設計者們提供有關野生動物的諮詢。他成了名聞遐邇的人物。倫敦星期日的泰晤士報曾載文評論説:“勞勃·馬爾杜之於動物園正如勞勃·特倫特·瓊斯之於高爾夫球場:他是一位在知識和技能方面皆無與倫比的設計大師。”
一九八六年,他曾為舊金山的一家公司工作,在北美洲的一座島上修建一處私人野生動物園。馬爾杜替不同的動物設計了界限,為獅子、大象、斑馬及河馬確定了生存空間和棲息必要條件;鑑定哪些動物種類可以在一起生活,哪些則必須相互隔開。當時那是一件例行的工作。他更感興趣的是建造在南喀什米爾的一座名叫“老虎世界”的印度風格的公園。
一年前,他得到一份到侏羅紀公園做動物管理員的工作機會。正巧他想離開非洲,這份薪水又非常豐厚,於是馬爾杜便接受這份工作,到現在已有一年了。他驚訝地發現這座公園堪稱是由遺傳工程製造的史前動物的大彙集。
工作當然充滿了樂趣,但是在非洲的歲月裏,馬爾杜對動物形成了一種堅定不移的看法||一種毫無浪漫色彩的看法,這種看法總是使他和加利福尼亞州侏羅紀公園的管理部門意見分歧,尤其是與此時站在控制室裏他身旁的這位小矮子格格不入。據馬爾杜看來,在實驗室裏無性生殖恐龍是一回事,在野生狀態下飼養他們又是另一回事。
馬爾杜認為有些恐龍實在太危險了,不宜在公園環境中飼養。危險之所以存在,部分原因是由於他們對這些動物依然知之甚少。比如説,他們甚至沒有人懷疑過雙脊龍是有毒的,直到後來有人觀察到他們在島上捕殺土生的老鼠||先咬齧齒類的老鼠一口,再退後一步,等待它死亡。即使到這時候,還是沒有人懷疑雙脊龍能夠吐毒液,直到有一位飼養人員幾乎被吐出的毒液弄瞎了雙眼。
事發之後,哈蒙德同意對雙脊龍的毒液進行研究,結果發現其中含有七種不同的有毒??;同時還發現雙脊龍能將唾液噴到五十英尺開外。由於這造成了車中游客被弄瞎雙眼的可能性,管理部門隨即決定摘除雙脊龍的毒囊。獸醫分別在兩隻動物身上嘗試過兩次摘除手術,均未獲得成功。沒人知道毒液是從哪裏噴射出來的。而如果不對雙脊龍進行屍體解剖,任何人都無法知道||而管理部門卻又不准許殺害雙脊龍。
令馬爾杜更為擔憂的是迅猛龍。他們生性嗜殺,從不輕易放過獵物。甚至在並不飢餓的情況下,他們也要撲殺獵物。他們純粹是為了捕殺的快感而捕殺。他們的動作迅捷:奔跑時強勁有力,跳躍時技藝驚人。他們的四肢上均長有致命的利爪,只要用一隻前臂猛擊一下,就可使人膛開肚破,內臟外流。他們還具有撕裂力很強的嘴部,專門來撕開皮肉而不是咬破皮肉而已。和其他的恐龍比起來,他們更聰明得多,而且似乎天生就是衝破獸籠的能手。
每一位動物園專家都清楚,某些動物特別有可能逃出獸籠。有些動物,像猴子和大象,居然能夠打開籠子門。另外有一些動物,如野豬,還具有非凡的智力,可以用口鼻部把籠門固定扣鎖頂開。而又有誰會懷疑那龐然大物般的犰狳也是臭名昭彰衝破獸籠的能手呢?誰會去懷疑糜鹿?然而,糜鹿使用起口鼻部來絲毫不亞於大象使用其長鼻的熟練程度。糜鹿總是能逃脱獸籠,這是他們的特長。
而迅猛龍也是一樣。
迅猛龍的智商至少和黑猩猩相當。他們像黑猩猩一樣具有靈巧的雙手,能夠打開門鎖、擺弄物品。他們能夠輕而易舉地逃出來。有一隻迅猛龍終於像馬爾杜所擔心的那樣逃了出來,它先弄死了兩名建築工人,又將第三名工人弄傷致殘,然後才被再度捕獲。事發之後,遊客中心重新安裝了上閂的厚鐵門,還有一道高高的環形柵欄,以及強化玻璃窗。迅猛龍圍場也重新配置了電子應感器,以便再次逃跑時立即發出警告。
馬爾杜還希望能配備火炮。他需要肩扛式輕型反戰車飛彈發射器。狩獵者們都知道要擊倒一頭四噸重的非洲大象有多麼困難,而某些恐龍的體重卻比大象體重的十倍更重。管理部門聞言大為驚駭,堅決不允許在島上任何地方配置火炮。當馬爾杜以辭職威脅,並揚言要把事情公開到報紙上時,雙方才達成了一項協議。最後,兩門特製的雷射導引飛彈發射器被貯存在地下室一間鎖閉的房間裏,只有馬爾杜才有房間的鑰匙。
此刻馬爾杜手上轉動着把玩的正是這些鑰匙。
“我到樓下去一下。”他説道。
阿諾正在觀察監視器螢幕,點了點頭。兩輛越野車停在小山頂,等着雷克斯龍露面。
“嗨,”丹尼斯·乃德瑞從遠處的控制枱那邊大聲叫道。“既然你站在那裏,遞給我一罐可口可樂,好嗎?”
葛蘭在車裏等着,靜靜地觀察着。山羊“咩咩”的哀叫越來越響,越來越急切。山羊發瘋似地拉扯着繩索,來回疾衝。葛蘭透過無線電通話系統聽見了莉絲驚恐地問道:“山羊會怎麼樣?她會把山羊吃掉嗎?”
“我想會吧。”有人告訴她説,然後愛莉把無線電的音量調低。這時他們聞到了一股氣味,一種腐敗垃圾的惡臭順着山坡向他們襲來。
葛蘭輕聲説道:“他就要出來了。”
“是她。”馬康姆糾正道。
山羊被綁在場地中央,離最近的一棵樹有三十碼遠。恐龍一定是藏在樹叢中的某處,只是葛蘭一時還看不出來。隨即他便意識到,他的視線太低了:這巨獸的腦袋聳立在高出地面二十英尺的半空,半遮半掩在棕櫚樹叢之中。
馬康姆悄聲道:“哇,我的天啊……它就像一座高得要命的大樓一樣高……”
葛蘭目不轉晴地盯着那顆巨大的方形頭,它長達五英尺,染有紅褐色斑點,嘴巴碩大,尖牙猙獰。霸王龍的嘴巴動了一下,張開又合上。可是這頭巨獸沒有從隱身處走出來。
馬康姆低聲道,“它要等多久?”
“也許三、四分鐘。也許||”
霸王龍悄然無聲地朝前一躍,完全展露出它那龐大的身軀。只需四步,它便躍到了山羊面前,然後彎下身子,對着山羊的脖子咬了一口。“咩咩”聲終了。四周只剩一片寂靜。
霸王龍在被殺死的獵物前站穩身子,突然變得猶疑不決。它那碩大的腦袋在肌肉發達的脖子上轉動着,向四處張望。它直直地瞪着高高停在山坡上的越野車。
馬康姆悄聲道:“她看得到我們嗎?”
“看得到,”雷吉斯透過車內通話系統回答道。“我們來看看它是要在這裏當着我們的面吃呢,還是要把獵物拖走。”
霸王龍弓下身子,在山羊的屍體上來回嗅着。有隻鳥在啁啾:霸王龍猛然抬起頭,警覺地戒備。她前後察看,頭部急促地微微顫動,變換着掃描視線。
“真像一隻鳥的動作。”愛莉説。
霸王龍還在猶豫。“它害怕什麼呢?”馬康姆悄聲問道。
“也許害怕另一隻霸王龍吧。”葛蘭低聲説。獅子和老虎一類的大型食肉猛獸常常會在捕殺獵物之後變得異常謹慎,表現得彷佛一下子暴露在危險中似地。十九世紀的動物學家們把這描述成野獸們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內疚。然而當代的動物學家們卻證明了這是在每次捕殺背後所付出的努力||在最後的猛撲之前要用幾個小時耐着性子潛近獵物,而且經常會遭遇失敗。那種“自然界在尖齒利爪之下變得一片鮮血淋漓”的觀念是錯誤的;在大多數情況下,獵物會逃之夭夭。當一隻食肉猛獸好不容易撲倒一隻動物時,它會提防另一隻食肉動物的出現,那傢伙也許會突然襲擊,竊奪它的獵物。這樣看來,這隻霸王龍很可能在擔心會出現另外一隻霸王龍。
那巨獸再度朝山羊弓下身子。他用一隻巨大的後肢壓穩山羊的屍體,用嘴巴開始撕咬羊身上的肉。
“它待着不走了,”雷吉斯輕輕説道。“好極啦!”
霸王龍再度抬起頭來,巨顎中銜着撕得血淋淋的肉塊。它凝視着越野車。它開始咀嚼。他們聽見令人噁心的“嘎吱嘎吱”的嚼骨頭聲。
“哎喲,”莉絲在車內通話系統中説道。“噁心。”
就在這時,謹慎似乎終於在霸王龍心中佔了上風,只見他用顎銜起殘餘的山羊,悄然無聲地把它帶回樹叢中。
“各位先生、女士們,這就是霸王龍屬雷克斯龍。”錄音説道。兩輛越野車發動了,靜靜地穿過樹林叢向前駛去。
馬康姆坐回座椅上。“太精彩了。”他説道。
金拿羅擦了擦前額。他的臉都緊張得泛白了。
控制
亨利·吳走進控制室,發現每個人都坐在黑暗中,聆聽着從無線電通話系統中傳來的説話聲。
“||老天,要是那樣一頭野獸逃出來,”金拿羅説道,他的聲音在揚聲器中顯得微弱無力,“不就是沒有東西可抵擋得了。”
“無可抵擋,無可……”
“龐大無比,沒有天敵……”
“我的天啊,簡直不敢想像……”
在控制室裏,哈蒙德説道,“那些人真是見鬼。這麼悲觀。”
吳説道:“他們還在談論動物逃跑的事嗎?我真搞不懂。他們現在一定已經看出這裏的一切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下了。我們設計製造了這些動物,建造了這處旅遊勝地……”他聳了聳肩。
吳持有根深蒂固的觀念,以為這座公園從基本上可説是絕對可靠的,正如他堅信自己研發的遠古時代的DNA出現什麼問題一樣。無論DNA出現什麼問題,本質上都是遺傳密碼中的問題,並由此導致了遺傳環境互應結果中的某一特定問題:要不就是某種??沒有接通,要不就是某種蛋白質沒有摺疊。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只要在下一版本中稍加調整,問題就能得到解決。
同樣地,他知道侏羅紀公園所面臨的問題並非什麼基本上的大問題。不是控制問題。根本沒有什麼問題是像動物逃跑的可能性這樣嚴重或是基本性的問題。竟然有人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來,致力於建造一個有可能發生這種危險意外事件的系統,每念及此,吳心中就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
“都怪那個馬康姆,”哈蒙德悶悶不樂,他説道。“他是禍根,你們曉得,從一剛開始他就和我們作對,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論,説什麼複雜的系統是無法控制的,而自然是不可能被仿造的。我不知道他有什麼毛病。真是活見鬼,我們不過是在這裏建造一座動物園而已。全世界都有動物園,全都運行得好好的嘛。可是他卻偏要證明自己的理論是正確的,否則連死了也不會暝目。我只希望他別把金拿羅嚇得要關閉公園就好了。”
吳問道:“他會這麼做嗎?”
“門兒都沒有,”哈蒙德説。“不過他會想盡辦法的。比如他會危言聳聽地嚇唬日本的投資者,讓他們抽回資金。也許他會向哥斯大黎加政府張揚一些事端。反正他會製造麻煩的。”
阿諾捻熄了香煙。“我們等着瞧吧,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他説道。“我們對公園充滿信心。我們且看它究竟如何表現。”
馬爾杜走出電梯,向着底層的警衞點點頭,然後沿着樓梯走下地下室。他輕輕打開了電燈。地下室裏整齊排放着二十多輛越野車,把房間擠得滿滿的。這些電動汽車最後將形成一個沒有終點的迴路,環繞公園行駛,再返回遊客中心。
牆角處有一輛漆着紅色條紋的吉普車,這是兩輛以汽油為動力的其中一輛。獸醫哈丁當天上午開走了另一輛吉普車。吉普車可以駛入公園任何地方,甚至可以在動物羣中出入。車身上漆有一道呈對角線的紅色條紋,因為不知何故,只要三角龍一見到它,就不敢對吉普車橫衝直撞。
馬爾杜走過吉普車,朝後方走去。武器庫的鋼門上沒有做任何標記。他掏出鑰匙打開門鎖,用力推開沈重的鋼門。槍炮架沿着屋內的牆壁一字排開。他掏出一門蘭德勒火箭肩扛發射器和一箱麻藥彈,並用另一隻手臂夾起兩枚灰白色火箭。
鎖上鋼門之後,他把火箭炮擱在吉普車的後座上。當他駛離車庫時,他聽到遠方雷聲正隆隆作響。
“看樣子要下雨啦。”艾德·雷吉斯抬頭看了看天説道。
越野車又停了下來,這回是停在靠近蜥腳類動物棲居的沼澤。一大羣的雷龍正在環礁湖畔進食,咀嚼着棕櫚樹梢上的嫩汁。在同一區域內還有幾隻鴨嘴龍,相較之下顯得非常小。
當然,丁姆曉得鴨嘴龍其實並不算小,只不過雷龍要大得多。雷龍那小小的頭部高高地支在頎長的脖子上,向空中伸出五十英尺。
“您見到的這些大恐龍通常被稱為雷龍,”錄音説道,“實際上它們正確的稱呼是虛幻龍,體重超過三十噸。也就是説,光一隻雷龍的體重就抵得上整整一羣現代的大象的體重。您會注意到它們偏愛的活動區域在環礁湖沿岸一帶,那裏地質並不鬆軟潮濕。不管書本上怎麼説,雷龍總是避開沼澤地的。它們寧可待在乾燥的土地上。”
“莉絲,雷龍是最大的恐龍。”艾德·雷吉斯説道。丁姆懶得去反駁他。事實上,長臂龍有雷龍的三倍大。還有人以為超龍和震龍甚至比長臂龍還要大。震龍也許重達一百噸!
鴨嘴龍在雷龍旁邊倍顯矮小。它們用後肢站立,構着樹葉。對它們這樣的龐然大物來説,它們的一舉一動已經是很優雅迷人了。幾隻幼小的鴨嘴龍在成年龍身邊蹦蹦跳跳的,把從大恐龍嘴邊掉下來的樹葉吞吃下去。
“侏羅紀公園的恐龍是不會繁殖後代的。”錄音説道。“您所見到的這些幼龍是幾個月以前引進,當時它們已孵化出殼。然而成年龍還是擔負起餵養它們的職責。”
隆隆的雷聲滾滾而來,天色更暗,烏雲更低了,這情景令人心驚。
“哇,看樣子要下雨啦,好吧!我們得走了。”艾德·雷吉斯説道。
於是越野車駛向前去,丁姆戀戀不捨地回頭望着鴨嘴龍。突然間,他發現遠處有一隻淡黃色的動物在疾走。它的背上有幾道偏棕色的斑紋。他一眼便看出了它。“喂!”他大聲喊道。“停車!”
“怎麼回事?”艾德·雷吉斯問道。
“趕快!把車停下!”
“我們繼續往前行駛,去觀賞最後一批史前巨獸||劍龍。”錄音的聲音響了起來。
“出什麼事啦,丁姆?”
“我看見一隻了!我在那邊的場地上看見一隻了!”
“看見一隻什麼?”
“一隻迅猛龍!在那裏!”
“劍龍屬於侏羅紀中期動物,大約在一億七千萬年前進化而成,”錄音説道。“在侏羅紀公園裏就生活着幾隻這種十分奇特的食草動物。”
“噢,我可不這麼認為,丁姆,”艾德·雷吉斯説道。“那不會是迅猛龍。”
“我的確看到了!把車停下!”
車內通話系統中一陣嘈雜,那驚人的消息被轉告給葛蘭和馬康姆。“丁姆説他看到了一隻迅猛龍。”
“在什麼地方?”
“在後邊那片地上。”
“我們回頭去看一看。”
“我們無法回頭,”艾德·雷吉斯説道。“我們只能向前行駛。越野車是受程序控制的。”
“你是説我們無法返回嗎?”葛蘭問道。
“是的,”雷吉斯説道。“實在很抱歉。你瞧,這種遊覽路線||”
“丁姆,我是馬康姆教授,”車內通話系統中插進了一個聲音。“我只問你一個有關迅猛龍的問題。你説它有多大年齡?”
“比我們今天見到的那隻幼龍年齡要大,”丁姆説道。“比圍場中的那些成年恐龍年齡要小些。成年龍身高都有六英尺。這傢伙只有它們的一半高。”
“回答得很好。”馬康姆説。
“我確定那不是一隻迅猛龍,”艾德·雷吉斯説道。“不可能是迅猛龍。那一定是一頭方胸甲龍。這種恐龍總是能跳出柵欄,四處亂闖,它們可把我們給折騰慘了。”
“我確定我看見的是一隻迅猛龍。”丁姆説。
“我肚子餓了。”莉絲説道。她開始嘀咕起來。
在控制室裏,阿諾轉向吳説道:“你對那孩子的説法有什麼意見?”
“我想那一定是一隻方胸甲龍。”
阿諾點了點頭。“我們追蹤方胸甲龍時碰到不少麻煩,因為它們待在樹叢中的時間是那麼長。”他們通常對動物實施一種分秒不停的控制,惟獨方胸甲龍是個例外。電腦總是不斷丟失然後又重新找到方胸甲龍,因為它們在樹林中鑽進又鑽出。
“讓我火大的是,”哈蒙德説道,“我們已經建成了這座奇妙的公園,這座如天方夜譚般的公園,但我們邀請的首批參觀者卻像會計師那樣查看它,去挑毛病。他們根本不是在領略公園的奇妙之處。”
“那是他們的問題,”阿諾説道。“我們沒法硬要他們去領略其中的奧妙。”內部通話系統“卡察”響了一聲,阿諾聽見一個聲音慢吞吞地説道:“啊!是約翰吧!這裏是安B,位置在碼頭。我們尚未完成卸貨。不過我正在看我們南邊的風暴雲圖。如果海面上掀起大浪,我可不想被困死在這裏。”
阿諾轉向顯示着貨輪的那部監視器,貨輪停靠在島嶼東邊的碼頭上。他按下無線電通話系統的按鈕。“還剩多少貨沒卸?吉姆。”
“只剩下三個裝設備的貨櫃。我還沒有核對貨物清單,不過我認為你們可以再等上兩個星期。我們在這裏停泊得並不穩當,而且我們離海岸還有一百海里。”
“你是請求允許離開嗎?”
“是的,約翰。”
“但是我需要那批設備,”哈蒙德説道。“那些是實驗室的專用設備,我們很需要它們。”
“是啊,”阿諾説道。“可是當初你卻不肯花錢建造保護碼頭的防風暴護堤。所以我們就沒有一個好碼頭啦。如果風暴加劇,貨輪就會撞出碼頭。我曾見過不少船這樣失事,這樣一來,你就得額外花一大筆錢,輪船重置費外加清理碼頭所需的海上救助費……而且你還無法使用碼頭,直到你……”
哈蒙德擺了擺手,示意作罷。“讓他們滾蛋吧!”
“安B號,准許離開。”阿諾對着無線電通話系統説道。
“兩星期以後再見了。”對方説。
在視頻監視器上,他們看見甲板上的水手忙着解開纜繩。阿諾回過頭來,看着主控台,他看見越野車穿越了籠罩着一片霧氣的場地。
“他們現在在哪裏?”哈蒙德問道。
“看樣子是在南部地段,”阿諾答道。小島南端的火山活動比北端遠要頻繁。“也就是説他們幾乎已經快到劍龍的所在地了。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停下來,看看哈丁在忙些什麼吧。”劍龍
當越野車停住時,愛莉·塞特勒透過團團霧氣,疑視着劍龍。它悄然而立,紋絲不動。一輛漆着紅色條紋的吉普車停在它的身旁。
“我不得不承認,那是一隻外貌滑稽的動物。”馬康姆説道。
劍龍身長二十英尺,軀體肥大粗壯,一片片的護甲沿背部直立着。它的尾巴上長了一些三英尺長的骨狀突出物,看起來十分危險。可是它的脖子卻逐漸往上變細,頂端伸出一個荒唐可笑的小頭,目光呆滯,像一匹傻里傻氣的蠢馬似地。
正當他們在專心觀即時,一個人從劍龍身後走出來。“這位就是我們的獸醫,哈丁博士,”雷吉斯的聲音從車內通話系統中傳進來。“他剛剛對劍龍打了鎮靜劑,所以它才毫無動靜。它病了。”
這時葛蘭早就下了車,疾步奔向那隻一動也不動的劍龍。愛莉跨下車子,回頭看了看,只見第二輛越野車嘎然而止,兩個孩子從車上跳下來。“它生的是什麼病?”丁姆問道。
“他們還不能確定。”愛莉答道。
劍龍脊背上那些堅韌碩大的甲片稍稍垂下來。它的呼吸緩慢而吃力,每一次呼吸都伴隨着一聲軟弱無力的呻吟。
“它的病會傳染嗎?”莉絲問道。
他們朝着劍龍小小的頭部走去,葛蘭和獸醫正跪在那裏,朝劍龍的口腔深處窺望。
莉絲皺了皺鼻子。“這傢伙的確很大,”她説。“而且很難聞。”
“對呀。”愛莉早已注意到劍龍的臭味很獨特,就像腐壞的魚臭味一樣。這使她想起了某種她知道的東西,可是又沒法準確説出。不管怎樣,她以前從未聞過劍龍的氣味,也許這便是它特有的氣味吧。不過她又心存疑竇。絕大多數的食草動物都不具有強烈刺鼻的氣味,就連它們的棄便也不例外。臭氣薰天似乎是食肉動物專有的特徵。
“它是因為生病才這麼難聞嗎?”莉絲問道。
“可能吧,別忘了獸醫已經對它使用了鎮靜劑。”
“愛莉,你看看這舌頭。”葛蘭説道。
那暗紫色的舌頭從劍龍口中軟綿綿地掛出來。獸醫以一束燈光照着舌頭,以便讓她看清上面那些微小的銀色水皰。“小水皰,”愛莉説道。“真有意思。”
“這些劍龍可讓我們日子難過了,”獸醫説道。“它們疾病不斷。”
“都有些什麼症狀呢?”愛莉問道。她用指甲輕輕刮擦劍龍的舌頭。一股清澈液體從刮破的水皰裏滲出。
“啊呀呀。”莉絲叫了一聲。
“眼肌內分泌作用不均衡、方位感喪失、呼吸吃力,以及嚴重腹瀉,”哈丁説道。“似乎每隔六星期左右會發作一次。”
“它們不停地進食嗎?”
“是的,”哈丁説道。“像這樣大的動物每天至少要吃下五、六百磅的植物,以維持活動所需的能量。它們整天都在吃草料。”
“這樣看來因植物而中毒是不太可能的。”愛莉説道。一刻不停地吃草料的動物,如果吃進一種有毒植物,就會一直生病。絕不會是每隔六個星期發病一次。
“的確如此。”獸醫説道。
“我可以看看嗎?”愛莉問道。她從獸醫手裏接過手電筒。“鎮靜劑有沒有引起瞳孔反應?”她邊説邊用手電筒光照射劍龍的眼睛。
“有的。出現了縮瞳反應,瞳孔縮小了。”
“可是它的瞳孔卻放大了。”她説道。
哈丁看了一眼。毫無疑問:劍龍的瞳孔放大了,而且連燈光照在上面也沒縮小。“我真該死,”他説道。“那是藥物反應。”
“正是。”愛莉站起來,環顧四周。“這隻動物的活動範圍有多大?”
“大約方圓五英英里內。”
“在這片綜合區域中?”她問道。他們正置身於一片開闊的草地上,只見岩石稀稀落落地露出地表,從地上間歇地冒出團團霧氣。這時已是黃昏時分,天空在低暗的烏雲下露出一抹淡紅。
“它們的活動範圍大部分在此地的北邊和東邊,”哈丁説道。“不過每當生病時,它們通常會來這片特定區域的某處。”
這真是個饒富趣味的謎題,她思忖迫。應該怎麼解釋中毒的週期性呢?她伸手指着草地的另一邊。“你看見那些低矮的、外形柔嫩的灌木叢了嗎?”
“那是西印度羣島丁香木,”哈丁點着頭説道。“我們知道那是有毒的。動物都不吃它。”
“你確定?”
“確定。我們透過監視幕對它們進行觀測,為了能加以確定,我還檢查過它們的糞便。劍龍從來不吃丁香木。”
西印度羣島丁香木又稱為楝樹,含有若干種有毒的生物礆。中國人用這種植物來毒魚。
“它們不吃丁香木。”獸醫又説道。
“有意思,”愛莉説道。“要不是你這麼説,我會認為劍龍顯現出了楝樹中毒的所有典型症狀:昏迷,黏膜出水皰和瞳孔放大。”説罷,她走到灌木叢旁去作更仔細的觀察。她朝地面低低地彎下腰去。“你説得很對,”她説道。“這些植物生長得很好,沒有被吃過的跡象。一點跡象也沒有。”
“還有六星期一次的週期。”獸醫提醒她道。
“這些劍龍多久來這裏一次?”
“大約一星期一次,”他答道。“劍龍在它們的巢區領域內緩慢地繞一圈,一邊走一邊吃草料。它們大約在一星期內繞完。”
“可是它們每隔六星期才生一次病。”
“是的。”哈丁説道。
“真沒意思。”莉絲説道。
“噓……”丁姆説。“塞特勒博土正在用心思考呢。”
“思考不出任何結論。”愛莉説罷,朝那片地的深處走去。
她聽見莉絲在她身後説:“誰想玩小頑皮遊戲?”
愛莉疑視着地面。許多地方佈滿了岩石。她能夠聽見從左邊什麼地方傳來浪濤拍岸的聲音。岩石堆中散着不少漿果。説不定劍龍就是吃了這種漿果才生病的。可是這樣也説不通。西印度羣島丁香木的漿果苦得要命,根本不會有動物喜歡吃。
“有什麼發現嗎?”葛蘭走過來和她一起察看。
愛莉嘆了口氣。“淨是些石頭,”她答道。“我們確定這裏離海灘不遠,因為這裏的石頭表面很光滑。而且石頭是一小堆一小堆的,真有越。”
“有越的小石頭堆?”葛蘭問道。
“到處都是。那邊就有一堆。”她用手指了指。
愛莉剛抬起手臂來,便明白了自己所注視的是什麼了。那些石頭都已腐蝕,但和海水的沖刷毫無關係。這些石頭被堆成許多小堆,簡直像是按某種方式扔在那裏的。
這是成堆的砂囊石。
許多鳥類和鱷魚都有吞食小砂石的習慣,這些砂石聚集在被稱作砂囊的一個消化道袋囊中。在砂囊肌肉的擠壓下,砂石在硬植物到達胃部之前幫助胃對其進行碾磨,從而促進消化。有些科學家認為,恐龍也有砂囊石。理由之一是,恐龍牙齒太小,磨損得也太少,因此不可能被用於嚼食。人們推測,恐龍是把食物囫圇吞棗地吞下,再靠砂囊來碾碎植物纖維的。人們在一些恐龍的骨骸中發現,其腹部含有一堆小石頭。不過這點從未得到證實過,而且||
“砂囊石。”葛蘭説道。
“沒錯,我也是這樣認為。它們吞下這些石頭,經過幾個星期,石頭就磨光滑了,於是它們將石頭吐出,留下這麼一小堆,再去吞新的石頭。在這個過程中,它們同時也吞下了漿果,然後就得病了。”
“我真該死。”葛蘭説道。“我相信你是對的。”
他低頭看着石頭堆,一邊伸手擦摸着那些石頭,聽從古生物學家的直覺。
他突然停下手來。
“愛莉,”他説道。“你看看這個。”
“往那裏扔!扔進這個舊棒球手套!”莉絲高聲叫喊,金拿羅把球扔給了她。
她使勁將球擲回,弄得他手掌一陣刺痛。“輕一點!我可沒帶手套!”
“真沒用!”她輕蔑地説道。
他惱羞成怒,將球狠狠朝她扔去,只聽皮革手套發出“啪!”地一聲。“這才像回事嘛。”她説道。
金拿羅站在恐龍旁邊,一邊繼續玩接球,一邊和馬康姆交談。“這隻生病的恐龍用你的理論該怎樣解釋呢?”
“這早在預測之中。”馬康姆説道。
金拿羅搖了搖頭。“有沒有什麼事沒有被你的理論預測到的呢?”
“喂,”馬康姆解釋道。“這事與我毫無關係。我搞的是渾沌理論。但是我發現沒有人願意傾聽這門數學理論的意義。它暗示了對人類生活的許多重大意義;其意義遠超過人人都在喋喋不休地談論的海森伯格原理或哥德爾定理。這些理論事實上學究氣十足,是哲學的思考。而渾沌理論卻是涉及人類的日常生活。你知道人們一開始製造電腦時是為了什麼嗎?”
“不知道。”金拿羅答道。
“來個好球。”莉絲嚷道。
“電腦產於本世紀四○年代後期,原因是約翰·馮·尼曼這類科學家認為,如果你擁有電腦||一部可以同時處理許多變項的機器||你就能預測天氣。氣象最後將被人類理解。在接下來的四十年中,人們對這個夢想深信不疑。他們堅信預測只不過是一種追蹤事態發展的作用而已。只要你有足夠的瞭解,你就可以預測任何事情。那是自牛頓以後一直為人們所堅持的一種科學信念。”
“還有呢?”
“渾沌理論把這種信念完全拋棄。它認為你根本無法對某些現象做出預測。你永遠預測不了幾天以後的天氣情況。花那麼多錢去搞什麼長期天氣預測,近幾十年來這筆開支約高達五億美元,其實都是白白浪費了。這完全是傻瓜乾的事,就好像忙着想煉鉛為金一樣毫無意義。當我們回頭去看那些鍊金的術士們時,我們嘲笑他們的所作所為,可是未來的人們也會以同樣的方式來嘲笑我們。我們一直在嘗試着不可能的事情,而且為此耗費了巨資。因為事實上,涉及固有不可預測性現象的範圍實在太大。”
“渾沌理論是這樣説的?”
“是的。但令人驚訝的是,很少有人願意靜下來聽,”馬康姆説道。“早在哈蒙德破土動工以前,我就把這個信息告訴他了:你打算用遺傳工程來繁殖一批史前動物,並將其置於一座小島上嗎?很好。這是一個美麗的夢想,很迷人。但它不會按照你的計畫發展的。它就像天氣一樣,涉及固有的不可預測性。”
“你對他説過這些了”金拿羅問道。
“説過。我還告訴過他什麼地方會出現偏差。顯然地,動物對環境的適應就是一個因素。這隻劍龍有一億歲了,它不適合我們的世界。空氣改變了,太陽幅射量改變了,陸地改變了,昆蟲改變了,聲音改變了,植被改變了。一切都改變了。空氣中氧的含量已減少。這隻可憐動物的處境就像一個人被擱在一萬英尺的高度上一樣。你聽聽它喘得那麼厲害。”
“還有其他因素呢?”
“籠統地來説,還有公園對生命形態滋蔓的控制能力。這是因為進化史就是一部生命逃脱一切障礙的歷史。生命掙脱出來,獲得自由。於是生命擴張到新的領地。這過程是痛苦的,也許甚至是充滿危險的。但生命卻找到了出路。”馬康姆搖了搖頭。“我並不想説得充滿哲學味,但情況就是這樣。”
金拿羅朝遠處望去。愛莉和葛蘭站在開闊地區的那一頭,正一邊揮舞手臂,一邊高聲叫喊。
“你替我拿可口可樂來了嗎?”當馬爾杜回到控制室裏時,丹尼斯·乃德瑞問道。
馬爾杜懶得回答。他徑直走向監視器,注視着正在這時發生的一切。他從無線電上聽到哈丁的聲音在説“||劍龍||劍龍最後||控制||現在||”
“那是什麼意思?”馬爾杜問道。
“他們已到了南端,”阿諾説道。“因此他們的聲音有點斷斷續續的。我來把他們調到另一個頻道。不過他們已經發現劍龍的病因了,是因為吃了某種漿果。”
哈蒙德點了點頭。“我早就知道那個問題遲早會解決的。”他説道。
“它並不十分引人注意,”金拿羅説道。在漸濃的暮色中,他將那片大小如同一枚郵票的白色碎殼頂在指尖上,仔細看着。“亞倫,你對這有把握嗎?”
“絕對有把握,”葛蘭説道。“它內部表面上的圖形,也就是內部曲線,暴露了它的真相。將它翻過來,你就會發現一條條由凸線構成的不明顯圖形,大致上呈三角形。”
“是的,我看見了。”
“唔,我在蒙大拿州的考佔挖掘現場曾挖出過兩顆具有類似圖案的蛋。”
“你是説這是一片恐龍蛋的蛋殼?”
“一點也沒錯。”葛蘭説道。
哈丁搖了搖頭。“這些恐龍是不能夠繁殖的。”
“顯然它們能夠繁殖。”金拿羅説道。
“那一定又是顆鳥蛋,”哈丁説道。“我們的島上少説也有幾十種鳥類。”
葛蘭搖了搖頭。“看看那曲度,蛋殼幾乎是平的。所以這是一顆很大的蛋的碎片。再注意蛋殼的厚度。除非島上有鴕鳥,否則這就是恐龍蛋。”
“可是它們絕不可能具有繁殖能力。”哈丁碧執己見道。“所有的恐龍都是雌性的。”
“我只知道,”葛蘭説道。“這是一顆恐龍蛋。”
馬康姆説,“你能分辨出它的種類嗎?”
“可以,”葛蘭説。“這是一顆迅猛龍蛋。”控制
“這簡直荒唐至極,”哈蒙德一邊在控制室裏聽着從無線電中傳來的報告,一邊説道。“那一定是顆鳥蛋。只有這種可能性。”
無線電一陣“劈啪”作響。他聽到馬康姆的説話聲。“我們來進行一項小小的試驗,如何?請阿諾先生進行一項電腦計數。”
“現在嗎?”
“對,就是現在。我認為你能將它傳送到哈丁博士車上的顯示幕。也請做到這一點,好嗎?”
“沒問題。”阿諾説道。片刻之後,控制室內的顯示幕上便打出:
動物總數二百三十八——種類預計發現版本——霸王龍二二四·一瑪亞龍二十一種二十一種三·三劍龍四四三·九三角龍八八三·一始秀顎龍四十九四十九三·九方胸甲龍十六十六三·一迅猛龍八八三·○雷龍十七十七三·一鴨嘴龍十一種十一種三·一雙脊龍七七四·三翼手龍六六四·三稜齒龍三十三三十三二·九披甲龍十六十六四·○戟龍十八十八三·九短角龍二十二二十二四·一——總計二百三十八二百三十八
“希望你現在能滿意。”哈蒙德説道。“你那邊的顯示幕上接收到了嗎?”
“我們看到了。”馬康姆説。
“像平時一樣,一項項列得清清楚楚的。”它的語調中掩飾不住洋洋自得的口氣。
“等一下,”馬康姆説道。“你能否讓電腦搜索一個不同的動物數量?”
“比方説?”阿諾問道。
“不妨試一試二百三十九。”
“稍等。”阿誥皺着眉説道。片刻之後螢幕上打出:
動物總數二百三十九——種類預計發現版本——霸王龍二二四·一瑪亞龍二十一種二十一種三·三劍龍四四三·九三角龍八八三·一始秀顎龍四十九五十三·九方胸甲龍十六十六三·一迅猛龍八八三·○雷龍十七十七三·一鴨嘴龍十一種十一種三·一雙脊龍七七四·三翼手龍六六四·三稜齒龍三十三三十三二·九披甲龍十六十六四·○戟龍十八十八三·九短角龍二十二二十二四·一——總計二百三十八二百三十九
哈蒙德在座位上朝前一傾説道:“到底是他媽的怎麼回事?”
“我們追蹤到另一隻始秀顎龍。”
“從哪裏冒出來的?”
“我不知道!”
無線電一陣“劈啪”作響。“現在,聽好:你能否讓電腦搜索,這麼説吧,三百隻動物?”
“他在胡説些什麼?”哈蒙德提高嗓門説道。“三百隻動物?他在胡説些什麼呀?”
“請稍等,”阿諾説道。“要花幾分鐘時間。”他敲擊着螢幕旁的按鍵。顯示總數的第一行顯現出來了:
動物總數二百三十九——
“我不明白他打算幹什麼。”哈蒙德説道。
“我想我明白。”阿諾説。他注視着螢幕。第一行的數字在“卡答卡答”地變換着:
動物總數二百四十四——
“二百四十四?”哈蒙德説道。“發生了什麼事?”
“電腦正在統計公園裏動物的數量,”吳答道。“所有動物的數量。”
“我以為那正是它向來都在做的,”他猛一轉身。“乃德瑞:你是不是又搞砸了?”
“沒有,”乃德瑞從控制枱上抬起頭來説道。“電腦允許操作員輸入某一預計的動物數量,以加快計數過程。這可是一種便利,而不是一種缺陷。”
“他説得對,”阿諾説道。“我們總是隻用二百三十八這個基準計數,因為我們假設不可能會有更多的動物。”
動物總數二百六十二——
“等一下,”哈蒙德説道。“這些動物不能夠繁殖。電腦一定是在數田鼠或是別的什麼東西。”
“我也這麼認為,”阿諾説道。“應該是一個視覺追蹤程序錯誤。不過我們很快就會弄明白的。”
哈蒙德轉向吳。“他們不能夠繁殖,對吧?”
“是的。”吳説道。動物總數二百七十——
“他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阿諾説道。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吳説道。
他們眼看着數字一直往上升。動物總數二百八十三——
他們從無線電上聽見金拿羅説道:“天哪,還會增加多少?”
接着他們聽見那小女孩説道:“我肚子餓了,我們什麼時候要回家?”
“快了,莉絲。”
螢幕上,一項錯誤信息在閃爍:錯誤:搜索參數:三百隻動物未找到——
“一個錯誤,”哈蒙德點着頭説道。“我早就想到了。我一直有這種感覺,一定是有問題。”但片刻之後,螢幕上便打出:動物總數二百九十二——種類預計發現版本——霸王龍二二四·一瑪亞龍二十一種二十二??劍龍四四三·九三角龍八八三·一始秀顎龍四十九六十五??方胸甲龍十六二十三??迅猛龍八三十七??雷龍十七十七三·一鴨嘴龍十一種十一種三·一雙脊龍七七四·三翼手龍六六四·三稜齒龍三十三三十四??披甲龍十六十六四·○戟龍十八十八三·九短角龍二十二二十二四·一——總計二百三十八二百九十二
無線電通話系統又一陣“卡答”作響。
“現在你們看到你們程序中的缺陷了吧。”馬康姆説道。
“你們只追蹤預計數量的恐龍,擔心會損失動物,所以你們設計程序的目的是,如果動物少於預計數字,你們就會立即被告知。但是這並不是問題所在。實際的問題是,你們擁有的動物多於預計數量。”
“我的天啊。”阿諾説道。
“不可能有多出的恐龍,”吳説道。“我們知道自己放出了多少隻。不可能會超過那個數量的。”
“恐怕是可能的,亨利,”馬康姆説道。“他們正在繁衍後代。”
“不可能。”
“即使你不相信葛蘭發現的蛋殼,你也可以用你們自己的數據來證明。看看始秀顎龍的身高座標圖吧。阿諾會為你將資料(請參照圖表七)調出來的。”
“注意到什麼了嗎?”馬康姆問道。
“這是泊松分佈圖,”吳説道。“常態曲線。”
“可是你不是説曾經分三批引進始秀顎龍的嗎?每批間隔六個月?”
“是啊……”
“那麼你就該得到一幅標出這三批峯值的座標圖(請參照圖表八),”馬康姆敲擊着鍵盤説道。“就像這樣。”
“可是你並沒有得到這個座標圖,”馬康姆説道。“實際上你得到的是一個繁殖種羣的座標圖。你的始秀顎龍在繁殖。”
吳搖搖頭説道:“我真不明白怎麼會這樣。”
“它們在繁殖,還有方胸甲龍、瑪亞龍、稜齒龍,以及迅猛龍也都在繁殖。”
“天哪,”馬爾杜説道。“有一些迅猛龍在公園裏自由活動着。”
“慢着,情況沒那麼糟,”哈蒙德看着螢幕説道。“我們只有三個物種增加了||唔,是五個物種。其中有兩種增加得很少……”
“你在説些什麼?”吳大聲説道。“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亨利,”哈蒙德説道。“這意味着你搞砸了。”
“絕對沒有。”
“你在那裏搞出了一些繁殖的恐龍,亨利。”
“可是他們都是雌性,”吳説道。“這是不可能的。一定出了什麼問題。你看看這些數字。大動物如瑪亞龍和稜齒龍增加得少而小動物則增加得多。這根本説不通,一定是出了問題。”
無線電通話系統“卡答”一聲。“事實上,沒錯,”葛蘭説道。“我認為這些數字證實了繁殖現象正在發生。正在島上七個不同的地點發生。”
繁殖地點
天色越來越暗。遠方雷聲隆隆。葛蘭和其他幾位靠在吉普車門上,目不轉睛地看着儀表板上的顯示幕。“繁殖地點?”吳在無線電通話系統上説道。
“巢窩,”葛蘭説道。“假設平均一窩要孵八到十二顆蛋,這些數據便説明始秀顎龍有兩個巢。迅猛龍有兩個巢。方胸甲龍有一個巢。而稜齒龍和瑪亞龍也各有一個巢。”
“這些巢在哪裏?”
“我們得找到它們,”葛蘭説道。“恐龍在隱蔽之處築巢。”
“但是為什麼大型動物這麼少?”吳問道。“如果有一個八到十二顆蛋的瑪亞龍巢,就應該有八到十二隻新出生的瑪亞龍,而不只是一隻。”
“説得對,”葛蘭説道。“除非那些在公園裏不受管束的迅猛龍和始秀顎龍可能正在吃較大動物的蛋,而且恐怕也在吃新孵出的小恐龍。”
“但是我們從未觀察到這種情況呀。”阿諾透過無線電系統説道。
“迅猛龍是夜行動物,”他説道。“有人在夜間監視公園嗎?”
許久沒有人説話。
“我認為沒有。”葛蘭説道。
“這還是説不通,”吳説道。“你不可能靠幾窩蛋來餵養五十隻新增加的動物。”
“是不行,”葛蘭説道。“我猜它們也吃一些其他的東西。也許是小型??齒動物,比如老鼠和鼷鼠?”
又是一陣沈寂。
“我來想想看,”葛蘭説道。“當你們最初來到島上時,你們遇到了老鼠的問題。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問題漸漸消失了。”
“是的!的確如此……”
“而你們從未想到要調查其中的原因。”
“這個嘛,我們只是猜想……”阿諾説道。
“注意,”吳説道,“事實並未改變,所有的動物都是雌性的。他們不能夠繁殖。”
葛蘭一直在琢磨這點。最近他曾耳聞一項令人感興趣的西德研究項目,他懷疑其中便包含着這個問題的答案。“當你製造恐龍的DNA時,”葛蘭説道,“你是用碎片來進行的,對嗎?”
“是的。”吳説道。
“為了製作一串完整的DNA,你是否曾需要採用來自另一些物種的DNA碎片?”
“是的,偶爾會這樣,”吳説道。“這是完成工作的惟一途徑。有時我們採用各式各樣鳥類的DNA,有時則採用爬蟲類的DNA。”
“用過兩棲動物的DNA嗎?尤其是蛙類的DNA?”
“有可能。我得查一查。”
“查一查吧,”葛蘭説道。“我想你將發現答案就在其中。”
馬康姆説道:“蛙類的DNA?為什麼和蛙類DNA有關?”
金拿羅不耐煩地説道,“聽着,這一切都很有意思,但是我們遺漏了主要的問題:到底有沒有動物跑出小島?”
葛蘭説道:“從這些數據上我們還看不出來。”
“那我們要怎樣來弄清真相呢?”
“我知道只有一個辦法,”葛蘭説道。“我們必須找到各個恐龍巢做一番檢查,數一數剩下的蛋殼碎片。這樣我們也許能由此確定原先到底孵出了多少隻動物。然後就可以開始估計有沒有失蹤的恐龍。”
馬康姆説道:“但是即使這樣,你仍然無法知道這些動物究竟是被殺了,還是死於自然原因,或是已離開這個島了。”
“是無法知道,”葛蘭説道。“但這是個開始。而且我認為我們可以從深入仔細研讀種羣座標圖中獲得更多的信息。”
“我們要怎樣去尋找這些巢呢?”
“事實上,”葛蘭説道,“我認為電腦可以幫助我們做這件事。”
“我們可以回去了嗎?”莉絲説道。“我餓了。”
“好吧,我們走,”葛蘭説着朝她微微一笑。“你表現得非常有耐心。”
“大約二十分鐘後你就可以吃飯了。”艾德·雷吉斯邊説邊邁步朝那兩輛越野車走去。
“我要再待一會兒,”愛莉説道。“用哈丁博士的照相機為這隻劍龍拍些相片。明天它嘴裏的這些皰就會消失了。”
“我想回去了,”葛蘭説道。“我要和孩子們一起走。”
“我也要一起走。”馬康姆説道。
“我想我要留下來,”金拿羅説道。“然後和哈丁以及塞特勒博士一起乘他的吉普車回去。”
“很好,我們走吧。”
他們陸續走了。
當他們來到越野車前面時,丁姆説道:“這次我想坐前面那輛車,和葛蘭博士一起坐。”
馬康姆説:“很不幸,葛蘭博士和我要談話,所以沒你的份。”
“我就坐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説。”丁姆説道。
“這是私底下的交談。”馬康姆説道。
“我告訴你,丁姆,”艾德·雷吉斯説道,“讓他們自己坐在後面那輛車裏。我們坐前一輛車,你可以使用夜視鏡。你用過夜視鏡嗎?丁姆。這種夜視鏡上有由電腦控制的非常精密的顯示器,使你在夜間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好極了。”他説着朝第一輛車走去。
“嗨!”莉絲説道。“我也要戴它。”
“不行。”丁姆説道。
“不公平!不公平!你什麼事都可以做,丁姆!”
艾德·雷吉斯目送着他們走去,並對葛蘭説道:“我能看到回去的行程將是什麼樣子。”
葛蘭和馬康姆爬進第二輛汽車。幾滴雨濺落在擋風玻璃上。“我們走吧,”艾德·雷吉斯説道。“我想吃晚飯了。我想來一杯香甜可口的雞尾酒。如何?哥兒們。雞尾酒聽起來不錯吧?”他??了??汽車的金屬板。“待會兒見。”他説罷便拔腿跑向第一輛車,爬了上去。
一道紅光在儀表板上閃爍。隨着車子發出的呼呼聲,越野車啓動了。
在驅車返回的途中,光線漸暗,馬康姆顯得異乎尋常地悶悶不樂。葛蘭説道:“你一定覺得已得到了證明,你的理論是正確的。”
“事實上,我覺得有點恐懼。我懷疑我們正處於一個岌岌可危的時刻。”
“為什麼?”
“這是我的直覺。”
“數學家也相信直覺嗎?”
“絕對相信。直覺非常重要。事實上,我正在思考碎形(編者按:碎形,fractal,指無論擴大到何種程度,仍保持原有形狀的幾何圖形),”馬康姆説道。“你知道碎形嗎?”
葛蘭搖了搖頭。“一無所知。”
“碎形是一種幾何學,與一位名叫曼德布羅的人有關。這與每個人在學校裏所學的歐幾里得幾何學||正方形、立方體和球面||不同,碎形幾何學應用在描述自然界中的實物,如山和雲是碎形。因此碎形從某種意義上來説,可能與現實有關。
“於是,曼德布羅運用他的幾何學工具發現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現象。他發現物體在不同等級上,外表看起來幾乎完全相同。”
“在不同的等級上?”葛蘭説道。
“比方説,”馬康姆説道,“一座大山遠遠看去具有某種崎嶇的山形。如果你靠近些,察看這座大山的一個小山峯,它將具有相同的山形。事實上,你可以順着大小等級一步步往下觀察,直到在顯微鏡下觀察一顆微型岩石,它將具有與大山相同的基本碎形。”
“我實在不明白你幹麼為這個煩惱。”葛蘭説道。他聞到了火山蒸汽的硫磺味。他們現在來到靠近海岸線的公路上,俯瞰着沙灘和大海。
“這是一種看事物的方式,”馬康姆説道。“曼德布羅發現了從最小到最大的相同性。而這種等級相同性地出現在事件中。”
“事件?”
“想想棉花的價格,”馬康姆説道。“過去,一百多年來對棉花價格有着完備的記錄。當你研究棉花價格的漲跌,你會發現一天中的價格漲跌曲線看起來基本上和一星期的曲線雷同,而一星期的又和一年的,或十年的雷同。事物便是這樣。一天如同整個一生。你開始時做一件事情,結束時卻在做另一件事,計畫要出差,卻永遠到不了……而直到你一生將結束時,你的整個人生也具有那種相同的隨機性質。具有與一天相同的規則。”
“我想這的確是看事物的一種方式。”葛蘭説道。
“不,”馬康姆説。“這是看事物的惟一方式。起碼,是忠於現實的惟一方式。你得明白這種同一的碎形概念造成其本身的一種循環,是一種回覆到原處,且意味事件的不可預測的現象。這意味着它們會突然改變,而且沒有預告。”
“好吧……”
“但是我們已設法勸慰自己去想像突變是某種在事物正常次序之外發生的事情。一場事故,如一次撞車;或是超出我們的控制範圍,如一種不治之症之類的事。我們不去設想那突然的、根本的、不合理的改變是建立於存在本身的結構中。然而它卻正是這樣。而渾沌理論告訴我們,”馬康姆説道,“我們所認為的從物理學到虛構小説中的每一樣事物都是理所當然的,這種直線性壓根就不存在。線性是一種造作的觀察世界的方式。真實生活不是一連串一件接一件發生的、相互連接的事件,就像一串被穿成項鍊的珠子。生活實際上是一連串的遭遇,其中某一個事件也許會以一種完全不可預測的、甚至是破壞的方式改變隨後的其他事件。”馬康姆朝後靠在座椅背上,朝另一輛越野車望去,它停在前面幾碼開外。“那是一個關於我們宇宙結構的深奧真理。可是為了某種原因,我們卻執意表現得彷佛這並不是真的。”
就在這時,汽車顛了一下停住了。
“出了什麼事?”葛蘭説道。
前方,他們看見孩子們在車中,朝着大海指指點點。海面上,在低低的雲層下,葛蘭看見補給船的黑暗輪廓,這艘船正要駛回旁塔雷納斯。
“我們為什麼不停下來看看?”馬康姆問道。
葛蘭打開無線電,聽見那女孩子正激動地説道:“看那邊,丁姆!你看見了吧,它在那裏!”
馬康姆瞄了那船一眼。“他們在談論那艘船嗎?”
“顯然是的。”
艾德·雷吉斯從前面的車中鑽出,面朝他們的車窗。“抱歉,”他説道,“可是孩子們都很激動。你們這邊有雙目望遠鏡嗎?”
“要幹什麼?”
“小女孩説她看見船上有什麼東西,好像是某種動物。”雷吉斯説。
葛蘭抓起望遠鏡,將肘部撐在越野車的窗沿上。他看起來幾乎只是個黑影,當他正在觀察時,船上的行駛燈打開了,在暗紫色的微弱光線下一片通明。
“你看見什麼了嗎?”雷吉斯問道。
“沒有。”葛蘭答道。
“他們的位置很低,”莉絲在無線電通話器上説道。“朝低處看。”
葛蘭將望遠鏡向下傾斜,掃視剛剛高出吃水線的船體。補給船為寬橫樑式,一道防濺翼緣貫穿船的首尾。但天色已經很暗,他看不清什麼細節。
“不,什麼也沒有……”
“我可以看見他們,”莉絲不耐煩地説道。“靠近尾部。看靠近尾部的地方!”
“她怎麼能在這種光線下看見東西?”馬康姆問道。
“孩子們能看見,”葛蘭説道。“他們具備我們忘記自己所曾具有的視覺敏鋭性。”他將望遠鏡移動至船尾,緩緩移動,突然間,他看到了那些動物。它們正在嬉戲,在模糊的船尾結構之間竄來竄去。他只能短暫地瞥見他們一眼,但是即使是在即將消失的光線中他也能分辨出他們是直立動物,大約高兩英尺,拖着一條具平衡作用的堅硬尾巴站立着。
“你現在看見了嗎?”莉絲問道。
“我看見了。”他答道。
“他們是什麼?”
“是迅猛龍,”葛蘭説道。“起碼有兩隻。也許還要多一些。是未成年恐龍。”
“天哪,”艾德·雷吉斯説道。“那條船正在駛往大陸。”
馬康姆聳了聳肩。“別激動。和控制室通話,叫他們召回那艘船。”
艾德·雷吉斯把手伸進車裏,從儀表板上抓起無線電通話器。他們聽見“嘶嘶”的靜電聲,以及他飛快地變換頻道時發出的“卡答卡答”聲。“這玩意兒出毛病了,”他説道。“它故障了。”
他跑向第一輛越野車。他們看見他一頭鑽進車裏,然後他回頭看着他們。“兩個無線電通話器都出了毛病,”他説道。“我無法與控制室取得聯繫。”
“那我們離開吧。我們回去告訴他們。”葛蘭説道。
控制室裏,馬爾杜佇立在俯視着公園的一扇扇巨大窗户前。七點整,全島的探照燈都打開了,使整個景觀變得像一顆光彩奪目的寶石,向南延伸而去。這是一天中他最喜愛的時刻。他聽見無線電通話器發出“劈劈啪啪”的靜電聲。
“越野車重新開動了,”阿諾説道。“他們正在回家的路上。”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停車?”哈蒙德説道。“而且我們為什麼無法和他們通話?”
“我不知道,”阿説説。“也許他們關掉了車內的無線電通話器。”
“很可能是因為風暴,”馬爾杜説道。“風暴造成的干擾。”
“他們將在二十分鐘以內到達這裏,”哈蒙德説道。“你們最好打個電話到下面,要餐廳為他們準備餐點。這些孩子們要餓壞了。”
阿諾拿起電話聽筒,聽見一種單調不變的“嘶嘶”聲。“這是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天哪,快掛掉,”乃德瑞説道。“你要把數據流給弄亂了。”
“你佔用了所有的電話線路?甚至包括內部線路?”
“我佔用了所有與外界通信的線路,”乃德瑞説道。“你們的內部線路應該還可以接通。”
阿諾一個接一個地猛按控制枱上的按鈕。他只聽見所有的線路都是一片“嘶嘶”聲。
“看起來你把它們全都佔用了。”
“這點我實在抱歉,”乃德瑞説道。“下次傳輸結束時我會替你們空出幾條線來,大概要十五分鐘。”他打了個哈欠。“這個週末對我來説顯得好長呵。我想我得去拿那罐可樂了。”他拎起揹包朝門口走去。“別碰我的控制枱,好嗎?”
門關上了。
“真是一個懶散鬼。”哈蒙德説道。
“是啊,”阿諾説道。“不過我認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火山蒸汽的雲霧在道路兩側耀眼的探照燈下變成一道道彩虹。葛蘭對着無線電通話器説道:“那艘船要多久才能到達大陸?”
“十八個小時,”艾德·雷吉斯説道。“十八個小時左右。很準時。”他瞥了手表一眼。“應該在明天早上十一點左右抵達。”
葛蘭鎖起眉頭。“你還是無法與控制室通話嗎?”
“目前為止還不行。”
“哈丁怎麼樣了?你能聯絡上他嗎?”
“不能,我試過了。他也許把他的無線電通話器關掉了。”
馬康姆搖着頭。“這麼説來我們是惟一知道船上有動物的人了。”
“我正在設法與其他人取得聯繫,”艾德·雷吉斯説道。“我的意思是,天哪,我們不想讓這些動物跑到大陸上去。”
“還要多久我們才能回到基地?”
“從現在算起,還需要十六、七分鐘。”艾德·雷吉斯説道。
整條公路在夜晚被巨大的探照燈照得一片通明。這使葛蘭感到他們彷佛是在驅車穿過一條明亮的綠色樹葉通道似地。大顆大顆的雨珠濺落在擋風玻璃上。
葛蘭覺得越野車放慢了速度,然後停了下來。“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莉絲説道:“我不要停車。為什麼要停車?”
接着,冷不防地,探照燈統統熄滅了。公路陷入一片漆黑。莉絲失聲叫道:“喂!”
“可能只是一次斷電之類的事,”艾德·雷吉斯説道。“我保證燈馬上就會打開。”
“他媽的這是怎麼回事?”阿諾説道,直瞪着他的監視器。
“出了什麼事?”馬爾杜説道。“你斷電了?”
“是的,不過只是外圍設備的電斷了,這棟大樓裏的一切仍舊照常運作。但是在外面,在公園裏,電竟全停了。燈光、電視攝影機,等等一切。”他的遠程視頻監視器變成一片漆黑。
“那兩輛越野車怎麼樣了?”
“停在霸王龍圍場敖近的某處,”
“這樣吧,”馬爾杜説道,“打電話給維修部,我們把電源重新接通。”
阿諾拿起其中一個電話聽筒,聽見了“嘶嘶”聲:乃德瑞的電腦在相互對話。“沒有電話可用。該死的乃德瑞。乃德瑞!他媽的他在哪裏?”
丹尼斯·乃德瑞推開標示着受精室標誌的那扇門。當外圍設備的電源被切斷時,所有的安全卡控制鎖便被解除了。大樓內的每一扇門都是輕輕一碰就能打開。
保全系統的問題在侏羅紀公園的缺陷清單上被列為要首先加以解決的重要問題。乃德瑞不知道是否有人設想過這並不是一項缺陷,而是乃德瑞故意把程序編成了那樣。他在程式中加入了一個標準陷阱門。大型電腦系統的程序設計人員很少能抵擋住誘惑,不為自己留下一個秘密入口。一方面這是一種共識:如果無能的用户鎖住了系統,然後打電話向你求助,你總有辦法進入並收拾那混亂的局面。另一方面這是一種簽名:基洛埃在此。
另一方面這是對未來的保障。乃德瑞對侏羅紀公園的計畫感到惱火;已到了進度表的後期,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又要求對系統進行廣泛的修改,卻不願意付錢給他們,説什麼這些應該包括在最初的合約之內。他們以法律訴訟威脅,向乃德端的其他委託人發出信函,暗示乃德瑞不可靠。這純屬訛詐,最後乃德瑞被迫接下他在侏羅紀公園上的超額工作,進行了哈蒙德所希望的種種修改。
後來,當生物合成公司的路易·陶吉森找上他時,乃德瑞卻洗耳恭聽,並説他的確可以逾越侏羅紀公園的保全系統。他可以進入公園裏的任何房間、任何系統、任何地方。因為他把程序編成了那樣,以防萬一。
他走進受精室。不出他所料,實驗室裏空無一人,所有工作人員都在用晚餐。乃德瑞拉開揹包的拉鍊,取出吉利刮鬍膏盒。他卸下盒底,看見其內部被分為一連串圓柱形槽。
他戴上一副笨重的隔熱手套,打開標示着內有可存活生物制器||最低保持温度一○C標誌的大型冰箱。冰箱的大小相當於一個小型壁櫥,一格一格地從地面一直排到天花板。多數擱板士都放着裝在塑膠囊中的試劑和液體。他看見一旁有一個較小的氮冷冰箱,冰箱有一扇沈重的陶瓷門。他打開門,一架子的小試管出現了,被一團白色液態氮煙霧圍住。
胚胎按照不同的種類排放:劍龍、雷龍、鴨嘴龍、霸王龍。每個胚胎分別置於一個薄玻璃容器中,用銀箔包裏着,用聚乙烯塞住。乃德瑞迅速地每樣各取了兩個,塞入刮鬍膏盒內。
然後他把盒底關上,又擰了擰盒蓋,“嘶”地一聲釋放出裏面的氣體,盒子便在他手中凍結了。陶吉森説,冷凍劑足夠維持三十六小時,趕回聖荷西還綽綽有餘。
乃德瑞從冰箱旁走開,回到主實驗室。他把盒子丟回他的揹包裏,拉上了拉鍊。
他折回走廊上。整個偷竊過程花了不到兩分鐘。他可以想像當他們開始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時,樓上的控制室裏將會是怎樣一片驚慌失措的情景。他們所有的保全代碼都被攪亂了,所有的電話線路都佔滿了。沒有他的幫助,要花上幾小時才能解開這一團亂麻||但是乃德瑞在幾分鐘之內就會回到控制室,把事情整頓好。
永遠不會有人懷疑到他所做的事情。
丹尼斯·乃德瑞喜笑顏開地走到底層,衝着警衞點點頭,接着便往地下室走去。他經過一排排整齊的電動越野車,來到靠牆停放的、以汽油為動力的吉普車前面。他爬上車,注意到乘客座位上有些奇怪的灰色管形物體。看起來簡直像是火箭發射器,他一邊想着,一邊轉動鑰匙,發動了吉普車。
乃德瑞瞄了手錶一眼。從這裏進入公園,花三分鐘一直開到東碼頭。再花三分鐘從那裏返回到控制室。
輕而易舉。
“他媽的!”阿諾説道,用手猛按控制枱上的按鈕。“全都搞砸了!”
馬爾杜佇立在窗前,眺望着公園。全島的燈光都熄滅了,惟有直接圍繞主要建築的區域除外。他看見幾名工作人員正急急忙忙跑着躲雨,卻似乎沒人注意到出了什麼問題。馬爾杜望着遊客中心,那裏的燈火輝煌。
“哎呀呀,”阿諾説道。“我們可遇上真正的麻煩了。”
“又怎麼啦?”馬爾杜問道。他從窗前轉過身來,因此沒看見吉普車從地下車庫中駛出,沿着維修公路向東駛入公園。
“那個白痴乃德瑞切斷了保全系統,”阿諾説道。“整座大樓都敞開了。沒有一扇門還是鎖着的。”
“我去通知警衞。”馬爾杜説道。
“那還算不了什麼,”阿諾説道。“當你切斷保全系統時,你同時也切斷了所有的外圍柵欄上的電網。”
“柵欄?”馬爾杜説道。
“電網柵欄,”阿諾説道。“它們被斷電了,全島到處都斷電了。”
“你是説……”
“沒錯,”阿諾説道。“動物現在可以跑出來啦。”阿諾點燃一根煙。“也可能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可是誰知道呢……”
馬爾杜朝門口走去。“我最好是開車去把那兩輛越野車裏的人給接回來,”他説道。“以防萬一。”
馬爾杜快步下樓走向車庫。他並不真的擔心柵欄斷電。大多數恐龍都已在圍場中生活了九個月以上,他們不止一次去碰柵欄,結果很明顯。馬爾杜知道動物很快就學會了避開電擊。你只要用兩到三次刺激就可以把一隻實驗室的鴿子訓練成功。所以説,恐龍現在會去接近柵欄是不太可能的。
馬爾杜擔心的是車裏的人們會做什麼。他不希望他們離開越野車,因為一旦電源重新接通,車子就會重新開起來,而不管這些人是否在車裏。他們可能會被丟下。當然,下着大雨他們不大可能離開車子。可是,終究……你無法確定……
他來到車庫,匆匆走向那輛吉普車。他想,還好,他有先見之明,將火箭發射器放進了車裏。他可以立即出發,到達那裏只需要||
它不在了!
“他媽的怎麼回事?”馬爾杜瞪着空空的停車位,心中一陣愕然。
吉普車不見了!
他媽的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