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四下一片寧靜的時候,A才把牛皮紙團打開,小心的將裏面的三件物品取出。
馮進軍一直悄悄地站立在牢房的門邊,替A監視着外面的一切。
A揭開那層鬃墊,在正中間挖開了一個小口,仔細地將這小鋸子、小刀、鐵絲塞了進去,然後將小口用鬃覆蓋住,從外觀上來看,是沒有任何破綻的。但是有心人如果仔細地摸一下,還是能感覺到有硬物在裏面。
A暫時能夠找到的比較好的隱藏地點,就是這個鬃墊裏面。
等A藏好東西以後,馮進軍回到牀上睡覺。
他們探出半個身子,極小聲極小聲的交談着。尋常人是無法想象這個聲音有多小的。在情報鬥爭時期,很多很多時候情報員之間必須用最小的聲音交談以防任何人偷聽到。
所以,他們兩個人的交談,主要是依靠唇型的變化,只有在一些音節上有細微的聲音,這也是為了防止情報的交流出現不準確的狀態。如果聽錯了一個字,都會產生巨大的誤差,導致失敗和暴露。
A和王老闆接洽的時候,基本都是用這種幾乎於無聲的方法。
馮進軍早於A一個多月前被關押進來,從馮進軍的口中,A得到了白山館的如下情報。
A關押的這棟牢房是一號樓,一共三層,地面二層,地下一層。共計關押了約四十名犯人。其次還有二號樓和三號樓。二號樓關押了約二十名犯人。三號樓則數量較多,一共有六七十人。
二號樓和三號樓關押的具體都是什麼人,馮進軍也並不清楚。只是知道二號樓應該是“重刑犯”,也就是一些重要的共產黨情報人員。三號樓好像關押的是一些江湖人物,這些人動靜很大,有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也能夠聽到三號樓的人大吵大罵的。
所有這裏三棟牢房關押的犯人不是統一防風的,而是各自分開時間。
犯人每天放風兩次,一號樓的放風時間是上午九點到九點半,下午是二點到二點半;二號樓是九點半到十點,下午是二點半到三點;三號樓是上午十點到十一點,下午是三點到四點。
一號樓的犯人每次放風結束,列隊回牢房的時候,能夠遠遠的看到二號樓的犯人準備放風。剛好是一進一出,兩邊的犯人沒有接觸的機會。
三號樓放風的時間比一二號樓的時間長,每次都能聽到激烈的吼叫的廝打的聲音,好像三號樓的犯人一個個都是極具暴力性的人物。
一號樓每天中午和晚上有食物提供,採用的是每層的人輪流去吃飯的方式,這應該是避免犯人過多的聚集在一起。食堂是在一號樓一層的另一側,就在張海峯進入一號樓時那個廳堂的旁邊。
吃飯使用的是鐵碗和鋼勺,每次吃完,看守會檢查,以防止有犯人將勺子攜帶進入牢房。
一號樓樓內並不做飯,所有的伙食是在鐵籠子外的伙房做完以後,傳遞到一號樓的。白山館特務人手有限,除了做飯的廚子以外,有些摘菜的工作會臨時安排一些犯人完成。馮進軍就去摘菜幾次菜,特務將安排犯人去摘菜的事情稱之為“獎勵”。
每天早上,一號樓每層的犯人會輪流去牢房的頂端房間洗漱,不提供牙刷,只提供一種非常難聞的牙粉讓人用手指蘸着刷牙。毛巾則是使用A帶進來的那一條跟麻袋片差不了多少的那條。
每個星期在同樣的地方洗澡一次,冷水,還有時間限制,洗完了以後會提供新的內衣。外衣從馮進軍被關進來就沒有換過。
隨時會有“審查”,接受審查時,會被帶到第二層院子裏的審訊室,這是唯一的離開第三層院子的機會,大部分時間都要捱打,有的同志如果第二天沒有看見,很可能就是在審訊室犧牲了。
一號樓不允許自殺,特務説誰自殺就死一雙,有人要陪葬。也就是説誰自殺死了,特務們要抽籤決定再槍斃一個。馮進軍知道這個規矩,目前為止,一號樓中還沒有人自殺過。
一號樓中肯定有背叛者,但是無法確定是誰,或者是有幾個。馮進軍在一號樓中屬於不討好的形象,大部分同志都不願意和他接觸,認為他最有可能是背叛者。甚至在放風的時候,有些極端的同志曾經和馮進軍發生過沖突。
馮進軍認為在一號樓中有一個隱藏的比較好的“黨支部”,是由一些彼此信任的同志建立的。奇怪的是特務也應該知道有這個“黨支部”的存在,但是並沒有採取什麼手段來制止,好像覺得無所謂似的。
馮進軍的講述斷斷續續的,持續了很長時間,才算是把他知道的白山館的情況説了個大概。A很仔細的聽完,儘管馮進軍反覆問了幾次他計劃怎麼樣越獄,而A都只是説要帶着幾個同志越獄,越獄的過程必須隨機應變,更沒有説他越獄是為了救機要員的。
馮進軍見A不願意説,也沒有再勉強。
其實A的心中已經感覺到,他要營救的機要員很可能沒有關在一號樓。
他們小聲地對話結束了,A已經筋疲力盡,沉沉的睡去。而馮進軍則根本睡不着,他看着A,苦笑了一下,他不相信A所説的越獄真的能夠實現。
A和馮進軍用這種無聲的説話方式是無比正確的,因為他們都不知道,每個牢房的靠近牢門的牆角里,都埋着一個竊聽器。一個竊聽器可以偷聽到兩個牢房裏的對話。
這個竊聽器的電線從牆角鑽出來,匯入了外牆上的一個線盒中。那個年代,幾乎沒有哪個建築使用的是牆內埋線的方法,都是用線盒把電線包住後釘在外牆上。比較講究的大户人家使用木質的線盒,尋常人家則都是裸露的明線。
白山館的電線盒則都是統一的木盒,有三指粗細,從天花板的邊角穿過,又在每個牢房的門口垂直下來。本來每個牢房裏都有電燈的,但是白山館的電源是自供電,所有的電線都是串聯的,如果哪個房間的電燈短路了,所有的房間都會停電。為了避免這種狀況出現,所以白山館的每個牢房都沒有電燈。
竊聽器則保留了下來,這讓外牆上原本佈置的電線盒保留了下來,當然電線也都在。
在一號樓旁邊的籠子外的一棟房子裏,馮彪推開一扇門走了進來,有幾個戴着耳機的特務正坐在一排類似電話接線的機器面前,不斷地插拔着線頭。他們面前都擺着一個本子,上面記錄着什麼。
馮彪問其中一個特務:“媽媽的,還不行嗎?”
那特務説道:“馮頭,今天不知道電壓不穩還是什麼原因,一直都是噪音。模模糊糊好像聽到他們在説話,但是聽不清楚。”
馮彪罵道:“放你孃的狗屎屁,二號樓怎麼就聽得見?”
那特務委屈的説:“馮頭,二號樓徐頭他們用了一個什麼穩壓的玩意,都好多天了。”
馮彪拉開門衝着另外一個房間罵道:“操他奶奶的,二號樓能用我們就不能用?什麼穩壓穩壓,有人穩了,一號樓就不穩了。”
另一個房間的門慢慢打開,徐行良笑臉盈盈的走了出來,見馮彪正怒火沖天的站在門口指桑罵槐,將臉上的眼鏡扶了扶,笑咪咪的説道:“我説彪兄,怎麼又那麼大的火氣?”
馮彪哼了一聲,也不説話。
徐行良繼續説道:“彪兄,那個穩壓器咱們上次不是説好了的嗎?你用一個月我用一個月,這個玩意是美國的新產品,稀罕玩意。再過一陣子,不就換給你了嗎?或者有個新的送來了,兄弟你用就是了。”
馮彪怪笑了一聲,説道:“老徐你説些什麼酸不溜溜的話,你那穩壓器一開,我們這邊就是噪音。”
徐行良哈哈笑道:“我説彪兄,你這話就是不講道理啊。電壓不穩和我這個穩壓器有什麼關係,以前這個穩壓器不在的時候,大家不都是一樣的嘛。好了好了,我知道張海峯你覺得是個有肉的,但是咱們也有經驗不是,第一天到,基本聽不到什麼有價值的。”
馮彪哼了一聲,把門趴的一關,徑直就走了。
徐行良也走進屋裏,把門關上,幾個特務看了看徐行良,徐行良臉色一沉,悶聲説道:“把穩壓器功率調到最大!今天就讓一號樓全部聽噪音好了!”
一個特務應了一聲,轉過身去,把旁邊的一個大機器上的轉鈕鈕到了盡頭。
那邊一號樓監聽的房間裏,三個特務齊刷刷的把耳機取了下來,一個特務苦笑着説道:“媽媽的,徐頭那邊又是故意調到最大了,咱們這邊就別想聽到什麼了。”
旁邊一個特務也應和着説:“唉呀,一號樓二號樓現在搞的水火不容啊。”
一個特務連忙打斷説話,輕聲説道:“小聲點,徐頭耳朵可尖的很呢。”
三個監聽的特務都哦了一聲,慢慢再把耳機戴上,一戴上就一臉苦相,那噪音真是相當的大。
這種大功率的機器,的確能夠在電壓不穩的時候起到關鍵性的作用,只是當時這種機器一啓動,對其他的不是一個線路內電磁信號都有相當大的干擾,所以一號樓做監聽的特務幾乎無法工作。
馮彪沒有什麼文化,對這些科技的東西更是狗屁不通,自然讓徐行良象懵小孩子似的戲弄他,他也找不出了反駁的理由來。
他們可能不知道,就是因為徐行良故意為難,才讓最關鍵的A和馮進軍説的話失之交臂,如果讓他們聽到了最開始A嘔吐之前問馮進軍的話和嘔吐的聲響,那麼A的越獄計劃就已經暴露了。
真不知道這是不幸中的萬幸,還是不算巧合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