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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忍不住心動

    81、忍不住心動

    大樓蓋起來了,廳史陳列館的事再也沒人提起。馬廳長題寫的“錦繡大廈”和“廳史陳列館”條幅放在廳辦公室的抽屜裏,人們都忘了似的。看着一樓大廳一千多個平方,還沒裝修起來就有那麼氣派。現在想起來,把臨街的風水寶地間開了做廳史陳列館,這真不是正常人的思維。因為個人的因素,荒唐的事情也可以進入程序。如果馬廳長不下台,這件事還得有模有樣地進行下去。哪怕自己良知往左邊想吧,事情還得往右邊做,不做行嗎?

    綿繡大廈怎麼處置,廳裏開了辦公會定不下來。我想胡一兵在搞房地產,他有經驗,就開了車跑去向他請教。他一開口就説:“把它賣了,正好你們欠了銀行那麼多錢,賣了就還清債了。”這個建議倒使我大吃一驚,説:“我一上台就賣家產,過了幾十年別人還要戳我的脊背呢。”他説:“要是我當廳長我就把它賣了,説起來別人也不會説是你蓋起來的,賣了拿這筆錢在偏一點的地方可以蓋出兩幢來。”又説:“説老實話房子不流通,就是錢不流通,錢不流通怎麼會流到自己手裏來?”我説:“你原來打的這個主意,那我還有點怕。”他説:“怕什麼,當官不發財,請我還不來。你有了今天,你想不發財,那不可能。”我笑了説:“想發財而不可能,那是可能的,想不發財而不可能,那是不可能的。”他也笑了説:“我説不可能就不可能,這個八字我算死了。”我説:“我什麼錯誤都可能犯,搞腐敗那是不可能的。”他説:“聽不懂!你知道有些人養得有多肥了?報紙上天天警告貪污腐敗亡黨亡國,你以為有些人把警告當回事,怕亡黨亡國?亡了國大批財產沒了主人,他就是主人。蘇聯有樣子擺在那裏,他們心裏想得滋滋滋滋的呢。遠的不説,雲陽市的市長最近揪出來了,受賄四百萬。你知道他最有名的一句話是什麼?雲陽市還有六十萬人沒脱貧,我睡不着覺啊!真是幽默大師,大玩家啊!如今的大師玩家遍地開花,我還相信誰在認真?”我説:“你在説我?”他説:“説你也沒冤枉你。”我説:“那你看錯我了。”又説:“這些話你別跟我們衞生系統的人説,大會小會我還是要露臉的。”他説:“我不説人家就不會想?他又不傻。你還想青史留名?那是陳腐觀念了。”我説:“總之你不能説。”他笑了説:“那我們還説大廈吧。操作得好弄出幾百萬,無聲無息,你不想?你想了我就幫你訂個詳盡的計劃。”我説:“你別嚇我,你別嚇我。”他笑着説:“嚇你?你説我嚇你我就不説了。房地產我也搞了幾年了,我看少了?説老實話做都不止做三五七八次了,如今不用錢把權買過來,你想賺錢?”

    我沒接受胡一兵的建議。我早就下了死決心不做越界的事,難啊!我叫基建處請人對綿繡大廈作了評估,值一億二千萬。聽了這個數字我有點心動,用這筆錢把後面的皮箱廠收進來,有二十來畝一萬多個平方的土地,蓋了辦公接,還可以蓋幾幢像樣的家屬宿舍。衞生廳中高層幹部的居住條件比不上別的廳,很多人都有意見了,我上台了也得在這裏燒一把火啊!馬廳長在他們不敢説,現在都提出來了。若我打着這個旗號把大廈賣了,自己從中插一手,落下幾百萬是神鬼不知。兩年前有機會我不敢弄,上面有馬廳長,現在我怕誰?想起錢可以這樣到手,事情還可以辦好,真是忍不住心跳,人總是人啊!

    我把這個想法跟丘馮幾位説了,他們都同意,他們早就想換更大的房子了,可沒地皮蓋,把皮箱廠收進來,問題就解決了。丘立原説:“房子不蓋就不蓋,蓋就一步到位,化工廳的廳級是一百五十個平方,我們搞幢一百八的,要有超前意識。”説來説去竟形成了一種氣氛,好像綿繡大廈要不賣都不行了。

    這天晚上我接到一個電話,是凌若雲打來的,説找我有事。我想是不是她回心轉意了,要我在中間撮合。我要她八點鐘來,她説:“稍微晚一點吧。”十點鐘她來了,手裏提了什麼送給我。她坐下説:“聽説你手中的綿繡大廈要賣?”我説:“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説劉躍進的事呢。”她甜甜地笑了説:“過去了,咱們就不提了。”我説:“那我們説房子,剛剛有這麼一點想法。”她説:“我就是為房子來的,如果要賣,我們金葉置業想買。”我説:“更大的可能性是不賣。”她説:“其實我都知道你們基本定下來要賣了。説老實話幾百間房子要你們一間間租出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們也沒有系統化管理物業的經驗。”我笑了説:“公關部的經理來攻關了。”她説:“我都忘記給名片給你了。”名片遞過來,竟是金葉置業的副總經理,我説:“高升了,高升了。”她説:“大家都在進步,池廳長您進步更快,不然我們坐在一起也不是談物業,而是談劉躍進。”她的口氣劉躍進竟是比物業低了多少個檔次的話題。我説:“我們已經請人作了評估,估價是一億六千萬。”我以為會嚇她一跳,誰知她不慌不忙説:“我們知道評估的結果是一億二千萬,但我們也請人評估了,不會超過一億。”我慢吞吞地搓着手掌,説:“一刀就砍下去幾千萬,這樣談就談不下去了。要不你們派人來跟我的基建處長談?”她輕輕地笑了説:“當然是要跟池廳長談,我就是想跟你個別談,不然我今天也不登門拜訪了。”我把筆記本打開看了看説:“還有好幾家公司向我們提出了申請,我們準備競標。”她眼睛盯着筆記本笑了説:“來競標的公司以後我不能説沒有,以前是沒有的,我們情報從來準確。”我沒想到金葉竟這麼厲害,馬上説:“不説遠了,胡一兵的公司就提出來了。”她瞟我一眼含笑説:“他有幾張鈔票我不知道?蛇吞象也要等蛇長大了才行。”她的口氣使我有點不快,我説:“最近你去看了劉躍進?”她説:“我們還是談物業,談物業。”我説:“很難談下去。”她説:“我今天來掛個號,池廳長您再考慮考慮,衞生廳的事,還不是您一句話?”她起身告辭,走到門邊説:“池廳長我們畢竟是朋友,您信不過別人,您絕對相信我,我是把朋友看得很重的,也是從來不隨便亂説話的。”開了門我不再説話,她也不説,用手把我推了進來。我想她的車停在樓下,會不會有人把車牌號記下來?我從窗户看去,樓下並沒有車。有人在樓下等她,一起向另一幢宿舍走去,在那裏上了車,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還在睡覺,董柳在客廳裏説:“這個袋子裏的東西是誰送的?”我説:“是你從董卉家裏帶回來的吧?”記起昨晚來了三個人,誰送了東西,我怎麼沒印象?過一會我起來了,看見沙發下有一個黑色的塑料袋,昨天誰進門的時候彷彿提了這麼一個袋子。我洗了臉刷了牙,走過去輕輕踢了一腳,有點份量似的。打開一看,裏面是牛皮紙包的幾包東西。我叫董柳遞過來一把剪刀,把紙繩剪開,裏面是十紮百元的鈔票,數了數一共六包。董柳説:“誰會把這麼多錢忘記在這裏?”我説:“那只有凌若雲,她想買錦繡大廈呢。”金葉置業想用六十萬從這裏拿走二千萬,這個算盤撥得再精也沒有了。公家對私人的生意是這個做法,血早晚也要抽乾,怪不得那麼多國企一家一家倒了。我説:“怎麼辦呢,守着這點東西我都不敢去上班了。”董柳説:“事辦得成不呢?”我説:“你真的想要?不能要。”要説吧,我説話雖然不像馬廳長那樣一言九鼎,但只要精心操作,事情還是辦得成的,六十萬呢!六十萬擺在你前面,轉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的了,真忍不住心動。人畢竟還是人,是娘肚子裏爬出來的啊!要説誰恨錢,那是假的。再説昨天沒有一個字提到錢,就算凌若雲身上帶了錄音機也錄不到什麼。這時我對那些在經濟上過了界線被判了刑的人有了理解,甚至同情,有這樣的機會送給他,又要求他心如止水,那合人性嗎?這考驗的確太殘酷,經不起考驗實在也不是什麼特別意外的事,人總是人啊!我把錢抓起一紮來看了看,對董柳説:“可別是假鈔!”摸了幾張,不像。這一摸我有點緊張,好像是在摸自己的錢似的。我説:“這麼重也虧她提得起,我都沒注意她怎麼提進來的。應該向政府建議發行五百面值的票子,她就沒這麼辛苦了。”剛上台時我就下了死決心,違法的事我堅決不做。以前想着要違法總是很困難,卻沒想到這麼輕易,違不違法,好像沒有特別清晰的界線,也就是一念之差。我坐在沙發上呆了好一會,額頭上汗都滲了出來。我不敢再去摸那些錢,對董柳説:“包起來吧。”董柳説:“我家池大為還是個好人呢,怕錢。前幾天我們醫院裏還有人開玩笑,要申請一個科研項目,發明一種厭錢厭色的藥,誰要想當官了就得打一針,看見女人和錢就嘔吐,願者上鈎。你倒是隻打半針就行了。”我説:“人要那麼多錢幹什麼?打張金牀給我睡,我還會着涼呢。”董柳説:“你不敢拿這錢也算了,別説錢沒有用的話。錢沒有用,那什麼有用?”我説:“你不是已經有了三四十萬嗎?有這麼多跟幾百萬也沒什麼區別。”她説:“現在別人都把兒子送到國外去讀大學,你的兒子不比誰的兒子低吧?我就有這個理想,別人有的我就要有,只説這一件事,沒有幾萬美元就拿不下來。”我説:“為了幾十萬塊錢把這個位子丟了,那我就太得不償失了。將來建一幢一百幾十平方的廳長樓,那不就是幾十萬一套?”董柳説:“東西你暫時收着,就説沒看到,事情該怎麼辦還怎麼辦。”我説:“天下有那樣的事?她不派刺客刺了你才怪呢,這是交易,每一分錢都是要有十倍以上回報的。”下了決心我説:“想用六十萬拿走我幾千萬,也太小看我了。”我想了想,事情還可以稍微作點發揮,這是個機會。我給馮其樂打了個電話。一會馮其樂來了,我説:“給你看一樣東西。”就把錢給他看了,説了昨天的事。他説:“你在這個位子上,這樣的事總難免。”他倒一點也不覺得驚奇。我説:“我一輩子都沒看見過這麼多錢呢。你説怎麼辦?”他説:“送給你的當然由你處理。”我本來想開個玩笑説一人一半,想一想又開不得。我説:“錢只能退回去,交上去了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我有家有小的被弄一傢伙也吃不消。請你來是想請你作個證人,六十萬都在這裏,我全退回去了,他們要賴我也賴不上。”我按名片上的號碼給凌若雲打了電話,説:“這裏有一袋東西,不知是不是你忘記在這裏了。”她説:“幾條煙是我們董事長送給你的。”我説:“哦,你拿來的是煙。這袋子裏的東西可能是鼎雲置業送給我的,我還沒看呢。”她馬上説:“我拿來的是六條煙,放在沙發下一個黑塑料袋裏。”我説:“事情我們慢慢談,煙我是不抽的,現在全國宣傳戒煙,我當衞生廳長還抽,形象不好!”她説:“我們董事長説了,價格方面還可以談談,可以考慮再加幾個百分點。”我説:“這點東西有那麼沉,不像煙,不是你的我再問問鼎雲的楊經理。”她説:“池廳長你真的不感興趣?那我馬上就過來拿。”一會她來了,我説:“東西還在沙發下面。”她提起來説:“池廳長,説真的我還沒碰過釘子,想不到栽在朋友手裏了。”我用手指比劃説:“我的膽子只有這麼大。”出了門有個男人把東西從她手中接過去,一聲不響去了。

    錦繡大廈最後還是沒有賣,以每年九百九十萬的租金租給了銀河證券,把一樓臨街的牆打開了,就成了交易大廳,二三四樓成了大户室,四樓以上也由他們分租出去做了寫字樓。經過艱難的討價還價,銀河證券同意接收三十個人作為雜勤工和保衞人員,這樣皮箱廠的部分工人就有了着落。我又以大樓作抵押,向建行貸款九千萬,在皮箱廠的地面上實施第二步計劃。六十萬沒有拿有點遺憾,但我沒揹包袱,而且也把事情理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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