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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男人與女人

    68、男人與女人

    有一次到建溪市去檢查工作,市政府顧秘書長請客,喝了幾杯酒,氣氛就活躍了。我以前是滴酒不沾,這幾年為了應酬,也練出來了。最多的一次,一個晚上在四個地方陪了酒。酒能填平人與人之間的陌生感,拉近人們之間的距離。董柳説我的前程是拿身體拼出來的,其實我喝着酒時候非常冷靜,對面如果不是什麼關鍵人物,我就點到為止,只有關鍵時刻才拿腸胃拼一拼。那天氣氛活躍了顧秘書長説:“酒一喝就不分大小,也沒有男女了。”市藥材公司的女科長小畢只顧吃菜,夾了一盤肉放在跟前。我説:“小畢也喝杯酒,顧秘書長下了指示,不分男女都得喝。”小畢説:“怕你們灌我的酒,我先吃點菜墊着。”顧秘書長説:“小畢你肉都是一盤一盤地吃,這麼好的身體,怎麼得了?”小畢一點不慌説:“別人不得了,我藥材公司的人怕什麼?家裏泡一瓶藥酒,早晚給老公灌一杯。方子我忘記了,下次抄給你,反正有枸杞,牛腎,鹿鞭。”顧秘書長笑道:“我輸了,我輸了,我敗下陣了。”旁邊有人説:“你沒喝藥酒又碰了小畢,你不敗?”顧秘書長説:“我們今天討論一個問題,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差別是什麼,要用成語表達。”大家猜了半天沒猜着,顧秘書長一根指頭指上去又指下來説:“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眼睛望小畢。小畢把雙手叉着遮在胸前,大家都望着小畢,大笑起來説:“妙妙妙!”顧秘書長説:“我再寫兩個字看誰認識。”用筷子蘸了酒在桌子上寫了一個“太”字,一個“吞”字。大家都把頭伸過來看,我説:“一個男字,一個女字,男字倒平常,女字實在太傳神了,頭髮還在飄呢。”顧秘書長説:“上面頭髮倒不要緊,要緊的不在上面。”大家轟地笑了,又去看小畢。小畢説:“回去看老婆去,看仔細了,看像不像!”有一個人説:“我跟在秘書長後面説一段。男人最喜歡聽的兩個字是什麼?最怕聽的三個字又是什麼?”大家猜了好一會猜不出,他説:“我要。我還要。”大家又轟地笑了。又有一個人説:“那我也跟在秘書長後面來一段。有個尼姑病了,查來查去查不出病因,醫生就叫她去驗一下尿。小尼姑拿了她的尿去化驗,撞到一個孕婦身上,把尿給撞掉了。小尼姑怕師父罵,就哭着要她賠。然後拿賠來的尿去化驗了,是陽性。尼姑看了化驗單,半天嘆一口氣説,我以為只有和尚不可靠,誰知胡蘿蔔也不可靠。”一桌人笑得東倒西歪,顧秘書一口酒都噴了出來,説:“散了吧,今晚還有男女活動呢。”我説:“秘書長就是實話實説。”他笑了説:“革命者就是要胸懷坦蕩,沒有個人隱私。”

    我越來越感到男人和女人真的有很大的不同。就説孟曉敏吧,我比她大十六歲,她硬是不在乎,一門心思想嫁給我。要有一個比我大十六歲的女人,我真不知怎麼去面對她。又説董柳吧,她去進修了,卻不怎麼珍惜這個機會,有時候呆在家課都不去上。她説:“麻醉針誰不會打,我肯定比那些名牌大學鑽出來的麻醉師還打得好些。”我説:“你考試不及格你拿不到文憑你怎麼向耿院長交待?”她説:“沒那樣的事,我進都進得去,還怕出不來?”她想着我如今是個人物,她的事就由我全部承包了。我説:“到時候我不管。”她説:“那你就跟我離婚吧。”

    其實她在家也沒閒着,永遠有做不完的事。就説客廳裏的暖氣片吧,她嫌不美觀,找人用上好的板材做了一個柵欄,鑲着玻璃,裏面還裝了小燈泡,這一來倒成了客廳一景。上面還可以放報紙,連實用價值都有了。就這個小玩意花去了她十來天的時間。又説買沙發吧,不是嫌材質不好,就是造型不好。好不容易找到材質造型都好的,坐下去又覺得感覺不到位,腰部沒落實,有點虛。為了買一套好沙發,又花了十多天。連跟一波買一套夏季的衣服,也可以帶着兒子跑上十家二十家商店,而且樂趣無窮,回來還表功,非要我説好不可。家中的每一個細節她都動了無數的腦筋,還要不屈不撓永不停息地動下去。我説:“你也想點大事才好。”她説:“最大的事情就是過好日子。我沒看見誰能把世界改變了,改變不了世界就只好改變一下自己的生活,這才是最實在的。”又説:“女人跟男人腦子裏想得不一樣,你理解我一點。”我説:“身上長的不一樣,腦子裏想的怎麼可能一樣?”

    歇下來董柳就喜歡打電話,跟女同事一點毛細的事可以説上一兩個小時。我煩了説:“問問她家幾個蚊子幾隻蟑螂!”她捂住話筒説:“沒有打掉你多少錢,肉痛了吧。”她另一個愛好就是看電視連續劇,先是瓊瑤的情愛片,後又迷上了警匪片。我説:“這些片子假得不得了,把你的感情騙了還不算,還把你的時間殺去了。你看王志文明知教堂有埋伏,還在深更半夜毫無理由地獨身闖進去,他刑警本色?神經病呢!”她説:“我只有這一點點樂趣,你別把我的情緒破壞了。”我説:“你好不容易得了一個機會,脱產兩年,你也往事業上奔一奔!”她馬上説:“一家有一個人奔就可以了。我不奔我還怕你甩了我?你甩了我,我一波你連碰都別想碰一下。”她亮出了殺手鐧。我説:“還是這幾句話,剩飯炒三遍,狗都不聞,你也説句新鮮話出來讓我聽聽。男人和女人就是不同,男人各有各的名字,女人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女人。”她説:“男人和女人就是不同,我看透了。女人需要的是這個男人,男人需要的是一個女人。”

    董柳對我進步是非常關心的,根據她的經驗,她知道每一點進步的意義都無比重大。生活已經得到了徹底的改變,這在她看來是最重要的。其次呢,總有人對她很客氣地説些好聽的話了,她把這些話像一塊幹海綿吸水一樣全部吸了進去,像要把以前的虧空全都找回來似的。以前她受了委屈就説:“你要有個一官半職,別人敢對我説這樣的話?”現在有人要通過她來接近我了,她因此獲得了自尊。細想之下世界就是這樣現實主義,誰也沒有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人物,不然多少抱怨都毫無意義。所以,也不必把那些人看成什麼壞人,是這麼回事。我在她得意時潑冷水説:“這不是自尊是虛榮。”她堅決不同意,説:“你説你吧,你喜歡別人罵你幾句還是表揚幾句?”想一想確實也找不到兩者的界線。她説:“其實你自己是最喜歡聽好話的。”想一想也確實如此,並不是説看穿了是怎麼回事就可以超越的。所以好聽的話永遠有效,人嘛,人説到底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我對進步的理解與董柳有很大的不同。我也看重那種有尊嚴的感覺,但我非常清醒地知道尊嚴感是靠權力撐起來的,而不是別人真對你有多麼崇拜。他們崇拜的是權力,能解決一切問題的權力,而不是哪個人,因此換了誰在那個位子上,也會有一樣的效果。權力沒有了尊嚴就在瞬間破滅,施廳長讓我看清了這一點,所以我對此不抱幻想。我更看重的是參與的感覺,有意義的感覺,承擔了點什麼的感覺。把這種感覺對董柳説過一次,她竟完全不能理解,她不看重這些虛的東西,就像當年她説“看星星有什麼用”一樣,有用在她的理解中是實實在在拿在手中的一樣東西。後來我又把這種感覺對孟曉敏説了,她也不太理解。説:“什麼年代了,別玩虛的。”男人和女人,畢竟是不一樣的人。也難怪從來就沒有過女哲學家,也極少有女政治家。光玩現實的玩得上層次嗎?

    孟曉敏進城已經有半年多,我給她買了一個呼機,想過去了就呼她。我叫她別往辦公室或家裏打電話,可她總有忍不住的時候,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我説:“辦公室的人都是人精。董柳最近的警惕性也高起來了,她反正沒事做,就找了我這件事來做。”她説:“那太不公平了,你想了就呼我,我想了就憋死自己嗎?”堵得我無話可説。有天中午她連打兩個電話,董柳接了,她就摔了話筒。董柳就問我是怎麼回事。我説:“誰知道,有人打錯電話了。”她説:“怪不得有次你接了電話哼哼哧哧的,肯定是個女人。”又説:“怪不得你上次説要拿電熨斗把我眼角的皺紋熨平了才肯帶我出去。你變心隨你變,我一波是沒有給你碰的。”她跟我吵了幾天,又宣佈要對我實行經濟管制。我依了她,才平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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