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綱舉目張
解決了一個問題,就解決了一切問題,這是生活的奧妙。向前進的確有着無窮魅力,而且魅力無窮。
不到新年我又分到了一套三室一廳,八十八點八個平方。這是施廳長去世以後轉出來的一套房子,很多人都望着,居然被我分到了。丁小槐開始也報了名申請,後來知道我也申請了,就撤了回去。反正申請不到,又何必去丟這個臉。他不傻,見着我還是一口一個“池處長”,但我想他的心裏怎麼也不好受,人嘛。拿到鑰匙我和董柳商量着怎麼裝修。我説:“去年多虧申科長一句話,這套兩室一廳沒怎麼裝修,裝了就打了水漂了,你還去問後面的人要錢?”我打算把新分到的房子好好裝修一下,誰知董柳説:“別人住過的房子,我還把那麼多錢貼上去,沒一年又打水漂漂了。”董柳這一年看好處看多了,錢也看多了,眼界大幅度提高,比我向前進的速度還快。我説:“我住什麼地方都無所謂,你去設計,我跑腿就是。”董柳想了幾天,帶我跑了很多人家看了,提出一個方案,預算是三萬多塊錢。我説:“你不幹都是三萬塊,真幹那還不傾家蕩產?”她説:“三萬多塊你別出去説,人家多的有十萬,你好意思?”她有設計的興趣,投入的熱情,我也樂得不管了。
這時候苟醫生來了,毛醫生跟在後面提了兩桶茶油,我説:“去年的還剩了一點呢。”毛醫生説:“這是純茶油,送人也挺好的。”董柳説:“你們提着這些東西上樓,別人看見會説閒話的。”廳裏的確有那麼一些人,專門觀察別人在幹什麼。苟醫生説:“這點我們倒疏忽了,不該,不該!”一邊拍着自己的頭。毛醫生先下去了,苟醫生抱了拳説:“聽説池處長高升了,可喜,可喜!”董柳給他倒茶,他馬上站起來説:“不敢當,謝謝嫂子。”又坐下説:“我是提前來給池處長拜年的,虧了池處長的幫忙,也託嫂子的福,我們這一年還是有了一點小小收穫。”我説:“現在發財可不容易,可喜,可喜!”他説:“説不容易也的確不容易,説容易也容易,有人幫忙撐台就容易,我們就是虧了池處長幫忙,站住了腳跟。”我説:“我調離了,以後就幫不上忙了。”他笑笑從懷裏掏出一包東西説:“池處長去年在我們那裏入了股,雖然沒訂合同,我們還是記得的,年終還是要分紅的,我也順便來拜個早年。”我説:“我哪裏入了股,別講相聲!我那一百塊錢是給的油錢。”我把東西推了過去。他説:“池處長您怎麼忘了?”我説:“那是開玩笑的。”他很認真説:“池處長你跟我們開玩笑,我們可是放在心裏了,要是我今天帶回去了,大家的唾沫非把我淹了不可!你可不能讓我當了忘恩負義之人啊!”董柳説:“我家池大為思想比較保守,你就別讓他為難了。”他一仰身子,吃驚似地説:“嫂子你怎麼這樣説?他入了股,還給了我錢,我沒打收條我心裏是記得的。我們也不説虛的,實事求是吧。”我想,這真的是一本萬利啊。平時説一本萬利總覺得是誇張,誰知道天下真有這麼回事。我瞟桌上的紙包一眼,不止百分之一萬的利潤,一定是百分之兩萬。我説:“利潤倒是挺高的。”他説:“商品社會追求利潤那是名正言順的,追求利潤最大化也是合情合理的,黨中央推行思想解放,就是從這裏開始。不追求利潤,還有什麼市場經濟?所以説是名正言順的,也是合情合理的。”我心裏好笑,名正言順幾年前你怎麼不來送我?看他一條舌頭把事情説得如此合理,我不拿這包東西簡直就是不近人情,怪不得有那麼多人下了水。我説:“説一千也好,道一萬也好,東西我是不敢收的,你還讓我在台上多坐幾天吧。”他怔一怔,説:“那,那也好。”他把紙包抓起來從西裝領口處塞進去,説:“我今天上門還有一件事,聽説池處長分了新房子,可喜,可喜!我有一個表弟是在這裏搞裝修的,我想為他攬一筆生意,不知池處長家的裝修能不能讓他接了做?”董柳很感興趣説:“他們的水平怎麼樣?不會跟我們開玩笑吧?”苟醫生説:“水平不怎麼樣我敢到這裏來開口?這是什麼地方?明天嫂子有空,我帶你去參觀幾家,看看他們的水平。”我説:“我們自己去找算了,裝修隊還是找得到的。”他説:“外面的游擊隊能相信他?多敲你幾千塊錢你都沒感覺,再説質量誰負責呢?”董柳對我説:“如果真的可以,也沒什麼不可以。”董柳把房間的式樣畫給他看,什麼地方用什麼材料,鑲什麼邊,都一一説了。苟醫生説:“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明天我帶嫂子去看幾家,如果做工不細,你把我表弟他踹了就是。”我還不肯,董柳説:“先看了再説,看一看又不犯法。”就約好了時間。
過幾天董柳説:“苟醫生表弟真的裝得好。”我事情多圖省心,就讓董柳去弄了。裝修過程中我去看了幾次,的確比我設想的要好,就放手不管了。過一個月裝修好了,我問董柳結帳多少錢,她説:“你別管這些小事。”我一聽話風不對,原來設想的沒這麼好,還要三萬多塊,難道反還省下了錢?我説:“你實話告訴我,是多少錢?這些人送好處給你,從來就沒有白送的,他們做的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你不告訴我,將來他找我有什麼事,我是不賣帳的。”董柳猶猶豫豫哼哼哈哈,半天説:“一萬塊錢。”我説:“開什麼國際玩笑,你也來拆我的台吧。”又説:“人家倒貼幾萬塊錢,他是雷鋒?”董柳説:“他表弟説熟人進的材料便宜。”我冷笑一聲説:“他還跟你説了什麼沒有,你説!”她説:“他們在試驗一種中成藥,就是治那些病的,他説療效好得不得了,想再試一段時間,到你這裏申請個批文。”我恍然大悟,難怪他這麼堅定地要跟我把關係拉緊,我總覺得後面還有點什麼東西。他是把我的情況瞭解得一清二楚才登門的,一手不成了還有第二手,果然就把我套進去了。我拍了桌子説:“董柳你做的好事!到時候他拿來的是不是個藥我也得批,被套住了不批行嗎?”董柳幾乎要哭説:“你當了官對我拍起桌子來了,以後還打人吧!”我把手收回來,她説:“不要你違法,是個藥就批,不是就不批。”我想想現在辦事幾乎事事要操作,不合法要操作,合法也要操作,我們也就成了被人供奉的神仙。説起來搞了個裝修也是小菜一碟。這件事也只好算了,再説也不是沒給錢,一萬塊錢是他表弟説的,材料價格我不清楚,誰能把我怎樣?我把這件事放了下去,就搬了家。新居住着實在舒適,心裏卻不踏實。苟醫生既然知道我的情況,廳裏就肯定有內線,把柄就在別人手中了。而且那個表弟肯定是捏出來的,誰保證他不到處説?我越想越不安心,現在這根本不算一回事,別人知道了也不會説什麼,但哪天真跟誰撞上了,狹路相縫,那就成了一件天大的事。這些事放下去沒有四兩,提起來可有千斤!我不想進步就算了,想進步早晚會狹路相逢的,我又何必因小失大?就問董柳要了一萬塊錢,寄到雲陽去了。
董柳在人民醫院當了兩年多護士,心大了許多,覺得當個護士簡直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經常跟我念唸叨叨的。我説:“你也要有點憶苦思甜的精神,忘記了過去就意味着背叛。”她説:“你想進步,人家也想進步嘛。護士被人叫過來叫過去的,心裏不是個滋味。”我想着自己連孟曉敏的問題都解決了呢,何況妻子?我説:“你還只是個處長太太呢,叫你幾聲就不舒服了?”我還是找機會跟耿院長把事情講了,請他推薦董柳去進修。耿院長一口答應了。然後説:“池處長你給我出了個難題,人家會想,這麼一百多護士為什麼偏偏是她?”我説:“現在是這麼回事,大家都知道都明白。有人要想就讓他去想一下,想一想就過去了。”耿院長説:“那也只好這樣。還要我出兩萬塊錢呢。”我説:“你捨不得我叫董柳拿給你。”他説:“豈敢,豈敢,這點事還收池處長的錢嗎?不過到時候我也會給你出個難題的,哈哈!”我説:“一句話,只要不違法,那就是一句話。”我又在醫學院聯繫了一個名額,讓董柳脱產兩年去拿麻醉專業的本科文憑。聯繫好了我對董柳説:“留得青山在,隨時有柴燒。以後揩幾滴油的事可千萬不能幹,幾萬塊錢算什麼?要有戰略眼光,大地方看得細,小地方看得粗,那才是戰略家。為那點錢把帽子摘了,幫你裝修?送你去進修?分房子給你?解決一個問題就解決一切問題,所以政治家從來不為枝節問題而焦慮,綱舉目張!可是把這個東西鬧掉了,”我一揚手做了個摘帽的手勢,“一切問題都無法解決了。還有人送東西給你,屁都沒人送一個!這個道理你還是懂的吧?”她連連點頭説:“我懂,我懂。活生生血淋淋擺在眼前的事,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