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有了很多怨,跟宋旭升說話,開口就是怨,不怨不行。
有天晚上宋旭升睡著老是翻身,柳依依說:“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宋旭升說:“我有什麼心事?我的心事就是想少聽幾次抱怨。”柳依依說:“自己身上的毛病可以篩出幾麻布袋,還不準別人說。”宋旭升說:“什麼時候成了個怨婦?怨怨怨,開口就是怨怨怨。不怨就不會說話?唉,女人,怎麼這麼能纏呢?近又近又得,遠又遠不得。”柳依依說:“男人只怨女人怨,不想想女人的怨是從哪裡來的。”柳依依想,一個男人把女人這麼晾著,還怨她的怨太多?有一個大怨,就有無數的小怨。怨成了一種本能,一種說話的方式,總不能每次說話都想好了怎麼不怨再說吧。
一天宋旭升把錢交給她,她說:“人家的妻子當家那是真當家,錢是一五一十的,不像我們家裡還要打埋伏,主力部隊像潛水兵一樣潛在深水裡。”宋旭升說:“誰打埋伏了?我一個男人養家餬口,糊到這個分上已經可以了。這是有個我,沒有這個我,你還不是要活!”柳依依手指著他說:“沒有這個你還有那個你!天下只有你這一個你?”喘口氣又說:“當年,當年啊,當年是我追求你?你別忘記了。”宋旭升說:“又說當年,又說當年!一個女人最好不要說當年,有什麼意思?可我不是當年的我了。”停一停又說:“你也不是當年的你了。”柳依依心中像爆炸了一顆原子彈,滾滾濃煙都要從嗓子裡衝出來,渴啊,渴。她左手扼住自己的喉嚨,右手指著宋旭升:“你……你,你這個偉大人物說的每一句話,那是鋼錘也砸不爛的,還怨我怨!我的怨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宋旭升說:“別這樣指著我,天下沒一個人敢這樣指著我,不禮貌。要不是看著你可憐,我……”柳依依跳過去說:“我可憐?我真可憐也不要你來可憐!”想也沒想,揮手朝他的臉上打去。宋旭升用手一擋,沒打著。柳依依感覺到他用了那麼大的勁,手腕都震麻了。柳依依說:“你打我!”又撲了上去,被宋旭升用力甩在床上,再撲上去,又被甩在地板上。柳依依坐在地板上,一隻手撐著地板,嗚嗚地哭,說:“男人打女人呢。”他說:“誰先動手?”她說:“他這樣跟女人鬥呢,男人。”他說:“鬥了又怎麼樣,你又不是仙女。”柳依依嗚咽著說:“我不是仙女,他要找仙女,是仙女他才肯讓一點。當年誰追求我?”他說:“又來了,又來了。”
琴琴歡叫著“爸爸”推門進來,看見這場面,呆住了,柳依依用力抱著琴琴說:“琴琴呀,你為什麼不是個男孩!今天有人欺負你媽媽不要緊,我就怕明天有人欺負你呢!心痛啊,我心裡痛啊!”琴琴撩起裙子給柳依依擦眼淚說:“媽媽,媽媽,大人還哭啊!”柳依依鬆開琴琴,跑出了臥室,到廚房,拿起菜刀,刀鋒擱在自己的手腕上,嗚咽著:“不活了,不活了!”蘇姨闖進來,驚叫說:“開不得玩笑,依依,開不得玩笑!”琴琴也跑進來,見狀大嚷道:“爸爸,爸爸!你看媽媽!”身上顫抖起來。宋旭升走過來,把刀奪下說:“你嚇我你別嚇我琴琴!她的心是一顆嫩豆子!”柳依依說:“我嚇你,我是嚇你!”突然分開宋旭升和蘇姨,從兩人中間穿過去,跑到房間裡,爬到桌子上,推開窗戶要往外跳。宋旭升追上來一把抓住,抱著她的腰扔到床上。柳依依又跑過去,爬上桌子。琴琴拼命地叫:“媽媽!媽媽!”宋旭升用力地把她扯下來,甩在地上。琴琴傻了似的站在那裡,不哭,不鬧,也不說話。宋旭升說:“太殘酷!太殘酷了!”
第二天中午,蘇姨打電話到營業部來說:“他剛才回來了,收拾了一提包東西走了。”柳依依說:“哪個他?”蘇姨說:“他,就是他。”柳依依心裡一緊,說:“收拾了什麼東西?”蘇姨說:“衣服、毛巾、刷牙的杯子,滿滿一提袋,還說,”停了一下,“還說,他怕出人命,負不起那個責。”
晚上睡在床上,她想,宋旭升現在跟誰在一起?那肯定是到那女孩那裡去尋找安慰去了。這麼晚了,該做的事情也肯定已經做完。在這種狀態中,自己不是輸家嗎?要贏,一定要贏!女人一生什麼都能輸,就是不能輸掉這一局。她開了燈,看著身邊熟睡的女兒,輕輕推了推,沒醒。她想著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太殘忍了?想起那些畫面她下了決心,用力把琴琴推醒。琴琴抬頭望著電燈說:“要上學了?”柳依依說:“你爸爸不是去出差了,他不要我和你了。”琴琴哇的哭了:“我要我爸爸!我要我爸爸!”柳依依說:“你打他手機,把他喊回來。”琴琴爬到床頭櫃前,撥了號說:“爸爸,你在哪裡?”打完電話琴琴說:“爸爸他也哭了,他是男的他怎麼也哭?”又說:“爸爸說他還要我,他明天早上到學校門口看我。”說完就安心睡了。柳依依想起這麼多年來,自己總是在扮演一個怨婦,在秦一星那裡是怨,在宋旭升這裡也是怨,這簡直成了一種定了型的心態。女人沒有一份踏實的愛,她能不怨嗎?越是得不到愛就越是要怨,越是怨就越是得不到愛,惡性循環,再也分不清哪是結果,哪是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