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把這件事放在心中悶了好幾天,好多次她都下了決心不打電話,決心很堅定似的。可越是堅定就越是容易動搖,總有一種神秘的誘惑促使她去試一試,她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抗拒那種誘惑。
星期五到了,苗小慧本來說好晚上一起去玩,晚飯前接了一個電話,就跑掉了。夜色蒼茫中柳依依突然感到極其孤獨,這是一種明確的物質化的感受,心在強烈的擠壓中要向四周崩裂似的。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她感激地望了話筒一眼,接了電話,竟是薛經理打來的,他不由分說地要到宿舍門口來接她,她沒有猶豫就答應了。柳依依化了妝,對著鏡子覺得自己別有用心,就想擦了,素面朝天地去,清清白白,坦坦蕩蕩。可她實在捨不得化妝後那張更加嬌好的臉,就妥協了。到了那裡薛經理正探頭往外看,見了她把車門推開,她一閃就進去了。
以前柳依依也知道經常有車到學校來接女生,非常地看不起,今天自己坐到了車上,也並沒覺得就那麼可悲可鄙,自然而然似的。車開到市中心,到了嵐園俱樂部。柳依依聽苗小慧說過這個地方,這是省城頂尖級富人休閒的地方,會員制的,一個會員證都是十萬八萬,一般人有錢也進不來。俱樂部金碧輝煌,柳依依有一種暈眩的感覺,似乎是受不了這麼強烈的刺激。給他們引路的是一個穿紫紅旗袍的小姐,氣質很高雅的樣子。柳依依感到了一種壓力,自己穿得太平常了,跟周圍太不諧調,連引路的小姐都把自己比下去了。越往裡面走燈光越黯淡,拐了不知幾個彎,來到一間包房。房內沒有燈,一張桌子橫擺著,桌上一個盒子,上面浮著一塊蠟燭,發出幽微的光來。薛經理問她是什麼地方的人,幾年級了,學習累不累,還有好多問題,柳依依都一一回答了。柳依依也想問他幾個問題,至少問問他結婚沒有,自己很想知道,卻不敢問,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怪,哪有四十歲的人還沒結婚的呢?她忽然不知哪來的勇氣說:“你這麼花錢,你家裡不會批評你呀?”薛經理不回答,嘆了口氣說:“現在大學生好幸福啊,願談戀愛就談戀愛,願怎麼談就怎麼談,我當年讀大學,不準談。這才十幾年,開放了,我們沒趕上,追不回來了。”
薛經理半天嘆口氣說:“如果有人一天到晚批評你,怨你,你幸福得起來嗎?”柳依依明白了,又覺得自己應該裝糊塗,可還是忍不住說:“有誰敢總是批評你呢?”薛經理說:“你說還有誰敢批評我呢?省長他敢批評我嗎?”柳依依不敢問下去,就不做聲,薛經理沉默一會兒,又嘆口氣。柳依依說:“我聽你嘆幾次氣了,到了你們這個分上還有什麼要嘆氣的呀!”薛經理很認真地說:“我說我不幸福,你相信不?心裡空空的,窮得只剩下錢了。可能你不理解。”柳依依說:“不理解。”薛經理說:“等會兒我就要回家了,房子大大的,不想進去,進去就要受抱怨,怨,怨,怨!誰願一天到晚被怨來怨去,真的一點情緒都沒有了。要不是想著兒子,我就破釜沉舟算了。”柳依依在心中笑了一下,她記起了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已婚男人征服女孩的第一步,就是“痛說家史”,看來男人都是沿著這條路線走的。她明白這是一個危險的步驟,可又實在抵抗不了好奇心的誘惑,就說:“沒那麼嚴重吧。”她覺得自己這句話很得體,既沒表明什麼,卻又表明了一切。很快她又意識到這句話打開了一道屏障,對方會放馬衝過來的,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啊。果然薛經理抓住了這個話頭說:“沒那麼嚴重?其實已經不是受不受得了那幾句怨的問題了,是心裡空了。”薛經理說了一連串的故事。開始柳依依並不怎麼在意,覺得是表演性的,為了某個目標,男人在“痛說家史”的時候都這樣。但當薛經理講到半途,柳依依認真了,心裡融化了似的,同情起他來。一個女孩,她對男人說的故事認可不認可,主要不在於她對這些故事的真實性有多麼認可,而在於她對講故事的人有多麼認可。薛經理講著講著突然打住了,嘆氣說:“別把你的心情都弄壞了,講點高興的事吧。”
薛經理說:“我的隱私都告訴你了,我怎麼會說起這些?我從不對任何人說的,今天不知怎麼就對你說了。”柳依依說:“那為什麼?”薛經理說:“為什麼?天知道。有眼緣吧,不然那天好幾個女孩,我怎麼就打電話給你呢?那些誇張浮華的女孩,沒感覺。你跟她們的氣質不同,樸素之中滲透出來的美,才是本質的美。”柳依依說:“我真的沒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你看我的衣服,都是特別一般的。”薛經理說:“女人的韻味是男人品出來的,那些小小男生還不會品,可惜了你。”柳依依心想,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昏頭昏腦的,嘴裡說:“知道你這些話是騙我說的,可是我聽著還是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