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O月13日,星期三
上午9時
那天早上九點鐘,所有被邀參加會議的人都在那兒轉悠,沒有落座。
埃文斯端着一杯咖啡,站在入口處。雖然他感到特別累,但沒事兒。早些時候他兩腿有點發抖,但現在已經過去了。
代表們顯然都是那種學者型的,許多人的穿着很隨便,表明他們喜歡在户外活動的生活方式——卡其布外套、豆牌襯衫、旅遊鞋和巴塔哥尼亞背心。
“好像一副伐木工人的打扮,難道不是嗎?”詹尼弗站在埃文斯旁邊這樣説道。“你可能從來都不知道這些傢伙的大部分時間是在電腦前度過的。”
“真的嗎?”埃文斯説。
“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這樣的。”
“那旅遊鞋呢,”
她聳了聳肩:“現在時興這樣,很粗獷。”
講台上,尼古拉斯·德雷克敲了敲麥克風,“早上好,”他説,“會議將在十分鐘以後開始。”説完,他來到亨利跟前。
“電視台的攝像機還沒弄好。”詹尼弗説,“今天早上攝像機的電源出了一些問題。工作人員還在修。”
“這麼説,一切都準備好了,只差電視了。”
會議大廳門口傳來一陣混亂聲和叫喊聲。
埃文斯看過去,發現有一個穿着斜紋軟呢大衣、打着領帶的老人正使勁掙開兩個保安。“我是被邀請的!”他説,“我應該參加。”
“對不起,先生,”兩個保安説,“名單上沒有你的名字。”
“可是,我告訴你,我是被邀請來的!”
“噢,天啊。”詹尼弗搖了搖頭,説道。
“他是誰?”
“他是諾曼·霍夫曼教授。聽説過他嗎?”
“沒有,幹什麼的?”
“聽説過思想生態學嗎?他是一個著名的社會學家,或者應該説是一個聲名狼藉的人。是他對環保問搪栳出了極端激烈的批評,有點像一條瘋狗。我們曾經邀請他來辯論室裏講講他的觀點。那是一個錯誤。這個傢伙從來都不住口。他滔滔不絕,講着講着,突然改變話題——東拉西扯——而且你還不能打斷他。這就好像一台電視機,每隔幾秒鐘就換一個頻道,而你手裏又沒有遙控器。”
“難怪他們都不想讓他來這兒。”
“噢,是的,他會招惹麻煩。他已經惹麻煩了。”
在入口處,那個老人想掙開保安的手。“放開我!你們竟敢這樣!我是被邀請的!是喬治·莫頓親自邀請的!他和我是私人朋友。是喬治·莫頓邀請的我!”
喬治·莫頓的名字激發了埃文斯的興趣。他向那個老人走去。
詹尼弗説:“你會感到遺憾的……”
他聳了聳肩:“對不起。”他邊説邊向保安走去。“我是莫頓先生的律師。能為你效勞嗎?”
那個老人被保安架着,痛苦地扭動着身體:“我是諾曼·霍夫曼教授,是喬治·莫頓邀請的我!”
又走近些之後,埃文斯看見那個老人只是革草颳了一下鬍子,蓬頭垢面。
“你認為我為什麼要到這種可怕的地方來?原因只有一個:喬治要我來的,他想知道我的看法。雖然幾個星期前我就可以告訴他:這裏不會發生什麼讓人驚奇的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證。會議將以廉價葬禮上的所有堂皇的儀式進行。”
埃文斯心想詹尼弗剛才的警告是對的。他彬彬有禮地説:“先生,你有票嗎?”
“沒有,我沒有票,我不需要票。你為什麼就不懂呢?年輕人,我是諾曼·霍夫曼教授,是喬治·莫頓的私人朋友。”他説,“他們拿了我的票。”
“誰拿了你的票?”
“一個保安。”
於是,埃文斯對那些保安説:“你們拿了他的票嗎?”
“他沒有票。”
“你有票的存根嗎?”埃文斯對霍夫曼説。
“噢,該死,我沒有存根。我不需要那東西。坦率地説,我什麼都不需要。”
“對不起,教授,可是——”
“儘管如此,我還是想辦法把它留下了。”他把撕碎的票的一角遞給埃文斯。
是一張真的票。
“票的其餘部分呢?”
“我告訴過你,他們拿走了。”
站在一邊的一個保安向埃文斯招手。他走了過去。那個保安把他那隻握着的手伸了出來,手掌里正是那張票的其餘部分。
“對不起,先生,”他説,“德雷克先生明確指示,這位先生不能進去。”
“可是他有票啊。”埃文斯説。
“也許你應該去和德雷克先生説説。”
這時,電視台的人採了,引來一片混亂。霍夫曼立即走到攝像機面前,再次開始掙扎。
“不要去麻煩德雷克!”霍夫曼對埃文斯大聲嚷道,“德雷克是不會讓這些真相曝光的!”説完,他又轉身對着攝像機,“尼古拉斯·德雷克是個不道德的騙子,這些做法完全是對全世界窮人的嘲弄。我親眼目睹了非洲和亞洲那些快要餓死的孩子!就是因為這樣的會議使他們奄奄一息!這些散佈恐懼心理的人!這些不道德的散佈恐懼心理的人!”他狂躁地掙扎着,眼裏充滿了怒火,嘴唇上濺着唾沫。看起來他確實瘋了,所以攝像機關掉了,電視台的人似乎很窘迫,紛紛走開了。立刻,霍夫曼停止了掙扎。“不要緊。我的話已經説完了。像往常一樣,沒有人會感興趣的。”説完,他轉向那些保安,“你們可以放開我了,這種欺詐我受夠了。這兒我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了。放開我!”
埃文斯説:“放開他。”
於是,保安們讓霍夫曼走了。他立即衝到屋子中間,在那兒,電視台的人正在採訪特德·布拉德利。他走到布拉德利面前,説道:“這個人是個拉皮條的!他是為一家靠散佈虛假恐怖消息而謀生的腐敗機構拉皮條的!難道你不知道嗎,虛假恐怖消息是瘟疫,現代瘟疫!”
這時,那些保安又抓住霍夫曼,把他拖出了會議大廳。這一次他沒有掙扎。他渾身軟弱無力,被拖出去時,腳後跟在地上拖着。他只是説:“小心點,我的背有毛病。你們弄傷了我,我會以傷害罪起訴你們的。”
他們來到路邊,抹去他身上的灰塵,放開他。
“祝你今天過得愉快。先生。”
“我會的,我的每一天都是計劃好了的。”
埃文斯回到詹尼弗身旁,注視着霍夫曼。
“我剛才已經告訴你了吧。”詹尼弗説。
“他究竟是誰啊?”
“噢,他是南加州大學的退休教授。是第一批用精確的統計學方法來研究媒體及其對社會的影響的人之一。他是個有趣的人,但是你也看見了,他的立場很強硬。”
“你認為莫頓真的邀請了他嗎?”
“彼得,我需要你幫忙。”一個聲音説。埃文斯轉過身來,發現德雷克正大踏步走過來。
“什麼事?”
“那個挺難對付的人,”德雷克説,同時向霍夫曼點了點頭,“可能會直接去警察局,聲稱他受到了傷害。我們不希望今天早上發生這樣的事情。你去和他談一談,看能否讓他冷靜下來。”
埃文斯小心翼翼地説道:“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
“讓他來解釋一下他那深奧的理論吧,”德雷克説,“那會讓他忙上幾個小時。”
“可是如果那樣的話,我就會錯過大會——”
“我們不需要你在這兒。我們需要的是你在那兒。和那個瘋瘋癲癲的人在一起。”
會議中心外面有一大羣人。他們正在通過一個大屏幕觀看會議的進程,演講者的下面有個副標題。
埃文斯從人羣中擠過去。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跟着我。”霍夫曼看見埃文斯後説道,“沒用。”
“教授——”
“你這個年輕聰明、裝腔作勢的人,是尼克·德雷克派來讓我放棄立場的吧。”
“根本不是,先生。”
“是,你就是。你不要撒謊。我不喜歡被騙。”
“好吧,”埃文斯説,“對。我是德雷克派來的。”
霍夫曼停下來不説了。他好像對埃文斯的誠實大吃一驚,“我知道。那他派你來幹什麼?”
“阻止你去警察局。”
“那麼,好了,你成功了。回去告訴他,我不去警察局。”
“這才像你的樣子。”
“噢,像我的樣子。你是那些關注怎樣子的人之一。”
“不,先生。可是你——”
“我並不關心我像什麼樣,我只關心是什麼。你對此有何高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律師。”
“我本該知道的。如今每個人都是律師。根據對法律這個行業增長情況的統計來推斷,到2035年,在美國,每個人都會成為律師,包括剛出生的嬰兒。他們生來就是律師。你想,生活在這樣的社會里會是個什麼樣子?”
“教授,”埃文斯説,“你在大廳裏做了一些有趣的評論——”
“有趣?我指控他們明目張膽的不道德,你竟然説這很有趣?”
“對不起,”埃文斯説,想把話題轉移到霍夫曼的觀點上去,“你沒有解釋你為什麼認為——”
“年輕人,我並沒有想什麼。我知道。那是我研究的目的———去了解事物,而不是去猜測事物。不是去把它理論化。不是去假設。而是通過在這一領域直接的研究去了解事物。在當今學術界,這已經是一種失傳的藝術。年輕人——你並不是那麼年輕——噢,不管怎麼樣,你叫什麼名字?”
“彼得·埃文斯。”
“那你是為德雷克幹活的了,埃文斯先生?”
“不是,我為喬治·莫頓幹活。”
“你為什麼剛才不説呢!”霍夫曼説。“喬治·莫頓是一個非常非常偉大的人。過來,埃文斯先生,我請你喝咖啡,我們談一談。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嗎?”
“我恐怕不知道。先生。”
“我研究思想生態學,”霍夫曼説,“以及它怎樣導致一種恐懼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