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南希·莫利諾說來,這局拼板遊戲第二天又拼好了一塊。南希曾偶然聽到過一個含糊不清的謠傳,說伯德桑的電力為人民服務會在向紅杉俱樂部謀求經濟援助,不過南希當時並不相信這個謠傳。所謂又拼好了一塊板,就和這個謠傳有關。
南希當時雖說不信,卻也四下裡伸出了觸角。其中之一有了結果。
紅杉俱樂部郵件收發室的一個僱員是一位名叫格雷斯的上了年紀的黑人婦女。為了取得有市政當局補助的住房,她曾經請南希·莫利諾幫過忙。其實,南希當時並沒有費好大力氣,只是打了個電話,利用了一下《加利福尼亞檢查報》的影響,就把她的名字提到等待分配名單的前邊。不過,格雷斯對這件事一直感激不盡,一再表示有朝一日一定要對南希有所報答。
幾個星期以前,南希去她家裡看了她一次,提起有關電力為人民服務會和紅杉俱樂部的這件傳聞。南希請她打聽一下這個傳聞究竟是否屬實;如果屬實,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要求是否有了結果。
幾天以後,她接到報告,就格雷斯所能瞭解的情況看來,這個傳聞失實。不過她又說:“這樣的事也可能是保密的,只有兩三名高級職員才能知情,例如婆婆媽媽的普里切(這是紅杉俱樂部的工作人員對羅德里克·普里切特的稱呼)。
今天,格雷斯利用午飯的時間來到了《加利福尼亞檢查報》大樓,走進了新聞編輯室。南希正巧在裡面。她們走進一間隔音的小玻璃房間,以便談話。格雷斯體格豐滿,把一件剪裁得很貼身的彩色印花布連衣裙漲得滿滿的,頭上戴著一頂軟得沒筋骨的帽子。她隨身帶了一個網線袋,這時把手伸了進去。
“莫利諾小姐,發現了點情況,不知道跟你想要的有沒有關係。瞧,在這兒。”
她所謂的情況是指紅杉俱樂部的一封便函。
格雷斯解釋說,三封標明“密件親啟”的外寄信件送到了郵件收發室。這並沒什麼特別。特別的是,其中一封送來的時候沒有封口,很可能是由於秘書一時疏忽。格雷斯當時把這封信偷偷放在一旁,後來趁人不注意的時候,看了一下內容。南希微笑了一下,心想,不知道有多少別的信件也這樣被偷偷看過了。
格雷斯利用紅杉俱樂部的複印機複製了這一份,南希仔細地讀了一遍這封密函。
發文:經理兼秘書收文:特別行政委員會各委員
根據八月二十二日會議決定,自應急費中撥出贈與根據八月二十二日會議決定,自應急費中撥出贈與B領導下的組織之第二筆捐款,現已付清。特此通知,諸希查照。領導下的組織之第二筆捐款,現已付清。特此通知,諸希查照。
簽署的名字是R.P.兩個首寫字母。
南希問:“信是寄給誰的?”
“桑德斯先生。他是個董事……”
“明白了。”歐文·桑德斯,這個到處活動,聞名全市的律師,是紅杉俱樂部的重要人物。“其它兩封信呢?”
“一封是寄給我們的主席卡米開爾夫人的。另一封是寄給奎因夫人的。”
那大概就是普麗西拉·奎因。南希和她多少有點認識。這是個勢利眼的社交名流。
格雷斯關切地問:“這是你需要了解的嗎?”
“很難說。”南希把信又看了一遍。當然,B可能指的是伯德桑,但也可能是別的意思。例如,市長的姓也是B開頭,他就領導了一個叫做“拯救古老建築物”的組織,紅杉俱樂部一向積極支持這個組織。不過,有關這個組織的便函也要註上“密件親啟”嗎?這也說不定。紅杉俱樂部在錢財問題上,一向是守口如瓶的。
“不管你想幹什麼,”格雷斯說,“你千萬不要洩露信的來源。”
南希叫她放心,“我根本不認識你。你也沒到這兒來過。”
這位上了年紀的婦女笑了笑,點了點頭。“這個差使我可不能丟掉,儘管掙錢不多。”她站了起來。“好了,我得回去了。”
“謝謝,”南希說。“你幫我做事,我非常感激。什麼時候你需要我幫忙,請對我說。”
她早就發現,投桃報李,禮尚往來,這是新聞界的一部分生意經。
南希走回辦公桌,一面還在想著信裡指的究竟是不是伯德桑和電力為人民服務會。這時她碰上了本市新聞編輯主任。
“南希,那老太太是誰?”
“我的朋友。”
“你在醞釀一篇報道?”
“也許吧。”
“給我說說看。”
她搖搖頭。“還不到時候。”
編輯主任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下。他頭髮花白,是新聞界的老手了,工作是頂呱呱的,但和不少類似的人一樣,他已經到了高升無望的地步。“照理說,南希,你是隊員,我是教練。我知道你喜歡單幹。因為你能出成績,你這樣做也沒受責備。不過,你是有可能把這一套搞過了頭的。”
她聳了聳肩。“那就開除我吧。”
當然,他不會開除她。這一點兩人心裡都明白。就象她對很多男人一樣,扭頭就走,撇下他在那兒生悶氣。她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打起電話來。
她先試一下歐文·桑德斯。
一個秘書說他不在,但是南希一提到《加利福尼亞檢查報》,桑德斯就在電話上欣然答話了。
“您找我有什麼事呀,莫利諾小姐?”
“我想和你談談紅杉俱樂部給伯德桑先生的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捐款。”
桑德斯沉默了一會兒。“什麼捐款?”
“據我們瞭解……”
桑德斯哈哈大笑起來。“屁話!南希……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當然。”
“南希,這種‘我已經知道,不過想證實一下’的說法是你們當記者的老一套的招數了。你現在是跟一條狡猾的老魚打交道,他不上你這個鉤啊!”
他們倆同時笑了起來。“我久聞您機敏過人,果然名不虛傳,桑德斯先生。”
“對極了,孩子。”
她仍不肯就此罷手,追問道:“關於紅杉俱樂部和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聯繫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南希,這是個我不大可能瞭解的問題。”
南希心想,我這可以算得了一分。他並沒說“我不瞭解”,只說“我不大可能瞭解”。以後,在必要的時候,他可以說自己並沒有撒謊。說不定現在他的錄音機正開著呢!“我的消息是”,她說,“紅杉俱樂部的一個委員會曾經決定……”
“你說說那一個委員會的情況,南希。這個委員會有哪些人?點出名字嘛!”
她的思想很敏捷。如果她說出她知道的其他人的姓名:卡米開爾、奎因,他一定立刻打電話通知他們什麼也不要說。南希想比他早一步下手,因此她撒了個謊:“我什麼名字也不知道。”
“換句話說,你什麼都不瞭解。”他的聲音突然之間變得不那麼友善了。“我是個工作繁忙的律師,莫利諾小姐,手頭要處理的案件多得很。我的當事人佔用我的時間都是要付錢的,而你卻在白白浪費我的時間。”
“那麼我就不再浪費了。”
他沒有回話,就把電話掛了。
甚至一邊和律師談著話,南希就在翻閱電話簿找“奎因”這個名字。這時她找到了。鄧普斯特·W·R·奎因。南希心想:我相信普麗西拉·奎因的老頭子是比一般人多一個名字。她撥了號碼,鈴響第二次之後,電話裡有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這是鄧普斯特·奎因公館。”這人說話的聲音活象《樓上樓下》這部電影的道白。
“請找奎因夫人講話。”
“很抱歉。夫人正在用午飯,不能打擾。”
“那你就打擾她一下吧,”南希說,“說是《加利福尼亞檢查報》打算在報上提她的名字,問她願不願意幫我們把一些事實核實一下。”
“請等一會兒。”
她等了不只一會兒,而是好幾分鐘。最後,一個女人的冷淡的聲音問道:“喂?”
南希說明了自己的身分。
“你想找我談什麼?”
‘奎因夫人,您擔任紅杉俱樂部執行委員會的委員,去年八月執委會開過一次會,決定與戴維·伯德桑的電力為人民服務會合作,那麼……”
普麗西拉嚴峻地說:“這次會議,以及整個的安排應該都是保密的。”
瞧!奎因和桑德斯不一樣,她不是一條狡猾的魚。南希現在已經如願以償,證實了她的消息。如果直截了當地提問,她就休想辦得到這一點。
“嗯,”南希說,“似乎有不少人傳說這個消息。也可能是伯德桑跟別人說的吧。”
她似乎聽見奎因夫人用鼻子哼了一聲。“很可能。我對那個人一點兒也信不過。”
“那麼,請問您為什麼同意支持他的……”
“我並沒同意。我是唯一投票反對這件事的人。可是我失敗了。”普麗西拉·奎因的話音裡顯出了驚慌的調子。“你們想在報上發表這件事?”
“當然啦。”
“哎呀!我可不願意你們引用我的話。”
“奎因夫人,”南希向她指出,“您開始接電話的時候,我說明了自己的身分,可您當時並沒有聲明我們談話的任何部分不得引用。”
“我現在聲明吧。”
“那太晚了。”
對方惱火了:“我要打電話給你們報社的發行人。”
南希立即回敬了一句:“他除了叫我接著幹下去,把報道寫出來以外,別的什麼也不會做的。”她停頓了一下,一邊在思索著。“我倒願意跟您作一筆交易。”
“什麼樣的交易?”
“我不得不登你這位紅杉俱樂部執行委員會委員的名字。這一點我想避免也辦不到。不過,如果你告訴我紅杉俱樂部給了電力為人民服務會多少錢,我就不提我和你談過話。”
“這是訛詐!”
“把這叫做交易吧——公平交易。”
沉默了一會兒以後,她說:“我怎麼知道我能夠信得過你?”
“可以信得過的。說吧——冒個險嘛。”
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她非常輕聲地說:“五萬元。”
南希的嘴唇做出了一副要吹口哨的樣子。
她把電話掛上的時候,她的本能告訴她,鄧普斯特·W·R·奎因夫人的這頓午飯讓她給攪糟蹋了。
過了一兩個小時,南希處理完一些日常的消息以後,坐在辦公桌旁前思後想。她現在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況?情況之一:戴維·伯德桑欺騙了大學生,募集了比電力為人民服務會所需的經費多得多的錢。
情況之二:紅杉俱樂部以金錢——大量的金錢——支持伯德桑。單憑這一條就可以構成使很多人大為驚詫的獨家新聞,而且十之八九會大大損害這個上流社會素有威望的俱樂部的聲譽。
情況之三:伯德桑與一件他不願別人發現的事有牽連,因此他去東區那所房子的時候,才採取了那麼精心策劃的防範措施。問題之一:他在那兒幹了些什麼?這和他大量積累的錢財有關嗎?那所房子裡出著什麼事?對於這些問題南希仍然一無所知。
情況之四:從那所房子裡出來的那個女孩子,伊維特,那天嚇得魂不附體。問題之二:她怕的是什麼?答案和問題之一的答案相同。
情況之五:克洛科大街一一七號這幢房子屬於紅木房地產公司。這是南希今天早些時候從房地產稅額釐定辦公室打聽來的。後來,她假裝是貸款公司的調查員,給紅木公司打了個電話,瞭解到這所房子是租給一位喬·阿香博先生的。關於他,除了準時交付房租以外,別無所知。問題之三:這位阿香博是誰?是幹什麼的?這又回到第一個問題上去了。
結論:這局拼板遊戲的板子不齊,還沒有到揭出謎底的時候。
南希陷入了沉思:六天後她和伊維特見面,在此以前她只得耐心等待。她現在很遺憾她同意把會面的日期推遲了這麼久。但既然已經答應了,也就只得信守諾言了。
她躊躇了一會:她既然已經向伊維特洩露了她對他們的興趣,又再去見伊維特,這是不是會有危險?她認為不會有什麼危險。不管怎樣,她這個人是很少因為懼怕後果而畏首畏尾的。
但是……南希卻又惴惴不安,覺得她應當把所瞭解到的情況告訴另外一個人,跟他商量商量,徵求一下意見,研究一下下一步該怎麼辦。從邏輯上說,她應該去找本市新聞編輯主任。如果這傢伙今天早些時候沒跟她說那一套“教練和隊員”的廢話,倒是滿可能去找他的。這時再去找他,那就彷彿是因為他講了那番話,她去拍他的馬屁似的。去你的吧,查利先生!
南希決定目前還是繼續把這件事情都放在自己心裡。
這個決定,以後回顧起來,她要追悔莫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