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主持會議的委員輕輕地敲著他的小木槌。
“開始詢問這位證人之前,我認為應當表揚他兩天前的行為。他敏捷的行動和勇氣拯救了另一個州里一家公用事業公司的一名僱員的生命。”
聽證室裡響起了零星的掌聲。
尼姆有些不自在地說:“謝謝你,先生。”
直到今天早上他還認為關於傳送帶上的戲劇性新聞報道不會傳出丹佛。所以他才大吃一驚地發現自己成了美聯社一篇專線報道的主角,醒目地登在今天的《西部記事報》上。這篇報道對他是不利的,因為它把注意力引向了他對火力發電廠的訪問。尼姆納悶反對派會怎麼利用這一消息。
和前幾天的聽證會一樣,鑲著橡木護牆板的聽證室坐滿了委員會成員,各方的律師、等候的證人、有利害關係的組織的官員,新聞記者,還有一大批公眾——這批人主要是反對意見的支持者。
主席臺上,同一個主持會議的委員的身邊還是坐著那個年長的行政法官。
聽證室裡尼姆認出來的人中有勞拉·波·卡米開爾和羅德里克·普里切特,代表著紅杉俱樂部;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伯德桑,他那特大的身軀還是穿著破爛的工作服和敞著領口的襯衫;還有南希·莫利諾,坐在記者席上,衣著入時,神情冷淡。
尼姆已經宣過誓,同意“所說全是事實,決無謊言”。現在,公司肥胖的總法律顧問奧斯卡·奧布賴恩正面對主席臺站著,馬上就要引導他作證。
“哥爾德曼先生,”奧布賴恩象他們預演好的那樣開始了,“請你敘述一下有哪些情況,作了哪些研究,使你認為提交給這個委員會的建議是必要的,並且符合公眾利益的。”
尼姆在證人席上坐定,意識到他的陳述將是又長又費勁的。
“金州電力公司的各項研究,”他開始說,“在政府機構的各項研究的補充下,估計加利福尼亞在下一個年代中期的人口和工業增長將要大大超過全國平均數。我等一下再作詳細說明。與這種增長平行的將是逐步增長的對電力的需求,這種需求大大超過目前的發電量。為了滿足這種需求……”
尼姆努力使自己的語氣隨便一些,象談話一樣,以吸引聽眾的興趣。他所要提出的所有事實和觀點都早在幾星期前彙編呈報委員會備案了,但是口頭證詞被認為是很重要的。這也許等於承認沒有幾個人會去閱讀逐日大量增長的堆積如山的文件。
奧布賴恩象一出長期連續上演的戲劇中的演員一樣,信心十足地講著他的提問。
“至於環境的影響,請你解釋一下……”
“關於煤的運輸問題,你能具體地……”
“你剛才說對動植物群的干擾會有限度,哥爾德曼先生。我想委員會一定希望聽到保證說……”
“請講詳細一些……”
“你願意說……”
“現在讓我們考慮……”
這樣用去了比一天半稍多一點的時間,尼姆整整七小時坐在證人席上,成為注意的中心。最後他認為他已經又公平又透徹地陳述了公司的理由和論點。可是他意識到他真正嚴峻的考驗——一系列的盤問——還在後面哩。
聽證會復會後第二天下午的三四點鐘,奧斯卡·奧布賴恩面對著主席臺。“謝謝您,主席先生。我對這位見證人的詢問到此結束。”
主席點點頭。“我想哥爾德曼先生該休息一下了,我們其他人一定也歡迎休息一下。”他敲敲小木槌。“本次聽證會明天上午十點繼續舉行。”
第二天,盤問慢慢地、平穩地開始了,象一輛汽車在一段平路上以低檔行駛一樣。委員會法律顧問,一位姓霍利歐克的乾巴巴的中年律師第一個發言。
“哥爾德曼先生,在許多方面委員會需要得到澄清……”霍利歐克在提問過程中既不表示友好也不表示敵意。尼姆也以同樣的方式作了圓滿的回答。
霍利歐克用了一個小時。下一個是紅杉俱樂部的經理兼秘書羅德里克·普里切特,這時詢問升了級。
普里切特身材瘦削,乾淨利落,舉止也相稱,穿著深色的、式樣保守的、三件一套的西服。他鐵灰色的頭髮在正當中分開,梳得整整齊齊;他偶爾用一隻手摸摸頭髮以保持一絲不亂。普里切特站起身走向證人席的時候,他的眼睛似乎在無邊眼鏡後面閃閃發光。直到詢問開始以前,他一直在和坐在他身旁的勞拉·波·卡米開爾專心地商討,他們倆坐在供律師和證人用的三張桌子中一張的邊上。
“哥爾德曼先生,”普里切特開始說,“我這兒有一張照片。”他手伸向律師桌拿起一張八乘十的光面紙的照片。“我希望你仔細看看,然後再告訴我你看到的是否很面熟。”
尼姆接過了照片。他看照片的時候,紅杉俱樂部的一名職員正把同樣的照片分發給委員、行政法官、包括奧斯卡·奧布賴恩在內的律師們、戴維·伯德桑以及記者們。觀眾們也拿到了幾張,開始傳閱起來。
尼姆感到迷惑。照片上幾乎全是黑的,但有一些面熟……紅杉俱樂部的經理兼秘書面帶笑容。“彆著急,哥爾德曼先生。”
尼姆搖搖頭。“我看不出來。”
“也許我能幫點忙。”普里切特的聲音使人想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根據我看到的報紙上的報道,你現在看到的景象就是你上週末親眼見過的。”
尼姆馬上就明白了。照片上是丹佛市切落基工廠的煤堆。照片上的黑色也就得到了解釋。他在心裡咒罵報界的宣傳透露了他週末的旅行。
“嗯,”他說,“我想這是一張煤的照片。”
“請給我們講詳細一些,哥爾德曼先生。什麼煤,在哪裡?”
尼姆無可奈何地說:“這是丹佛附近科羅拉多州一家公用服務公司待用的煤堆。”
“一點不錯。”普里切特摘掉眼鏡擦了幾下,然後又戴回去。“告訴你,照片是昨天拍的,今天用飛機送到這兒來的。這不是一張美麗的照片,是不是?”
“不是。”
“醜惡,你說是嗎?”
“我想你可以這樣說,可問題是……”
“問題是,”普里切特打斷了他的話,“你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你說的‘我想你可以這樣說’——這意味著你同意這張照片是醜惡的了。這就是我所要問的。謝謝您。”
尼姆抗議了:“但也應該說明……”
普里切特搖著一個手指止住了他。“夠了。哥爾德曼先生!請記住是我在提問。現在,我們接著問下去。我還有第二張照片給你——和委員們——看看。”
尼姆心裡正在發火的時候,普里切特回到了律師桌旁,這一次,挑了一張彩色照片。他把它遞給尼姆。和先前一樣,那位職員又分發同樣的照片。
雖然尼姆認不出這個具體的地點,他也能確定這第二張照片是在哪拍的。這一定是圖尼帕,正在或靠近計劃中修建發電廠的地方。同樣明顯的是,攝影師是個技術高超的專業人員。
明朗蔚藍的天空下面,加利福尼亞崎嶇的原野美得令人驚歎不已。一片懸崖高聳在一片巍巍的松樹之上。松樹的根部周圍佈滿濃密的簇葉,前面有一條泛著泡沫奔流的小溪。小溪這邊岸上是一片悅目的野花。遠處,在樹影裡,一隻小鹿抬起頭,也許是被攝影師驚動了。
普里切特問道:“這不是一片真正美麗的景色嗎,哥爾德曼先生?”
“是的。”
“你能不能猜想出來那張照片是在哪拍的?”
“我猜想是圖尼帕。”尼姆想,繞圈子,或者拖延時間都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普里切特遲早是要把論點擺出來的。
“你的猜想是對的,先生。現在我有個進一步的問題。”普里切特的語調尖銳了;他的聲音也升高了。“你和你的公司建議在圖尼帕做的事就是要把這種,這種可怕的醜”——他在空中揮舞著煤堆的照片——“強加到這種寧靜秀麗的美之上”——現在他舉起了第二張,彩色的照片——“這是我們州和我們國家為數不多的還沒受到破壞的風景區之一。這使你感到良心不安嗎?”
問題——以戲劇性的修辭提出來的——在觀眾中引起了一陣讚許的嗡嗡聲。一兩個人還鼓起掌來。
尼姆平靜地回答:“當然,這使我感到不安,但我認為這是必要的,是一種妥協,是一種交換。再說,從圖尼帕整個地區的比例看來……”
“那就夠了,哥爾德曼先生。不需要發表演說。記錄上已經記下了你的回答是肯定的。”
普里切特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又接著進攻。
“你上週末到科羅拉多州旅行是否可能因為你的良心使你不安,因為你非得親眼看看大量的煤炭——圖尼帕將會有的那種數量——強加在一度是美麗的景色之上所造成的醜惡?”
奧斯卡·奧布賴恩站起來說:“抗議!”
普里切特轉向他。“根據什麼?”
奧布賴恩沒有理他,而是對著主席說:“問題歪曲了證人的原話。而且,它還假設了一種證人並不承認曾經有過的心理狀態。”
主持會議的委員溫和地說:“否決抗議。”奧布賴恩瞪著眼慢慢地坐了下來。
“不,”尼姆對普里切特說,“你說的不是我旅行的原因。我去那裡是因為有一些關於燃煤發電廠的技術問題,我想在聽證會之前事先研究一下。”甚至對尼姆自己來說,這個回答也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普里切特說:“我相信這裡有人是會相信你的話的。”他的語調錶示:我不相信。
普里切特又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通過巧妙她對比照片,紅杉俱樂部已經獲得了重大的勝利而尼姆則在責備自己。
最後這位俱樂部的經理兼秘書回到了座位上。
主持會議的委員看了看面前的一張紙。“電力為人民服務會這個組織希望對這位證人進行詢問嗎?”
戴維·伯德桑回答:“當然啦。”
委員點點頭。伯德桑慢騰騰地站了起來。
這位身材高大的人沒有浪費時間講開場白。他問道:“你怎麼到這兒來的?”
尼姆顯得迷惑不解。“如果你問我代表誰……”
伯德桑厲聲說:“我們都知道你代表誰——代表一家又有錢又貪婪的剝削人民的大企業。”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頭子把一隻粗大的手砰的一聲捶在證人椅旁邊的一個木欄上,提高了嗓門說:“我講的意思很明確:‘你怎麼到這兒來的?’”
“嗯……我坐一輛出租汽車來的。”
“你坐出租汽車來的?象你這樣重要的大人物?你是說你沒有使用你的私人直升飛機?”
尼姆淡淡一笑:已經很明顯這將是一番什麼樣的詢問了。他回答說:“我沒有私人直升飛機。今天肯定也沒用直升飛機。”
“但你確實有時使用它——對嗎?”
“在某些特殊情況下……”
伯德桑插了進來。“別管這些!你確實有時使用一架——對還是不對?”
“對的。”
“一架直升飛機。買飛機的錢是用戶每月繳付的電費和煤氣費,是他們辛辛苦苦掙來的錢。”
“不,不是從煤氣和電費中開支的。起碼不是直接支付的。”
“但用戶們是間接支付的——對嗎?”
“你這話可以適用於每一件工廠設備……”
伯德桑又捶了一下手。“我們談論的不是其它設備。我問的是直升飛機。”
“我們公司有好幾架直升飛機……”
“好幾架!你是說你還有選擇——就象在一輛林肯和一輛卡迪拉克之間選擇一樣?”
尼姆不耐煩地說:“它們主要是用於業務的。”
“但當你一個人需要時,或者認為你需要時,這並不能阻止你使用它——對嗎?”伯德桑沒等他回答就伸手到口袋裡掏出一份報紙,又把它打開。“你記得這個嗎?”
這是《加利福尼亞檢查報》上南希·莫利諾的那篇文章,在記者們對鬼門山莊的訪問以後不久發表的。
尼姆無可奈何地說:“我記得。”
伯德桑宣讀了報紙的報頭和日期,按音速記員記錄了下來。接著他轉身面對尼姆說:“這裡講:‘哥爾德曼先生……是如此之重要好象連大客車都不能坐了,儘管一輛金州公司包的專車開往他要去的地方……並且有許多空位子。相反地,他卻選擇了乘一架直升飛機……’。”伯德桑抬起了頭,橫眉怒目。“這些都是真的嗎?”
“當時有一些特殊情況。”
“別管那些。我是問:這是真的嗎?”
尼姆留意到南希·莫利諾正從記者席上望著他,她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他說:“這是篇有偏見的報道,但是——或多或少——這還是真的。”
伯德桑轉向主席請求說:“請主席指示這位證人以簡單地‘是’或‘不是’回答行嗎?”
委員說:“哥爾德曼先生,如果你這樣做的話,大家都可以節省時間。”
尼姆臉色沉了下來,回答說:“是。”
“費了這麼大勁,”伯德桑說。“就象拔牙一樣難,”他又面對著主席,而且象變色龍一樣,從聲色俱厲變得和顏悅色。“但我們終於還是讓證人承認了,這篇勇敢的報道的內容是真實的。主席先生,我希望把這篇文章記入證據,來證明象這個哥爾德曼一樣的官員們,還有那位不知叫啥的董事長,習慣於花窮用戶的錢過著豪華的生活。這也說明為什麼圖尼帕這樣勞民傷財的玩意,被強加於不明真相的公眾,而它的目的卻是支持這種習慣並賺取鉅額的利潤。”
奧布賴恩站起來厭煩地說,“我抗議把與本聽證會無關的報道以及剛才講的沒有證據和證詞為依據的那些話列入證據。”
委員和行政法官商量了一會兒後宣佈:“你的抗議將記入記錄,奧布賴恩先生。那份文件——那篇報紙上的報道——將作為物證接收。”
“謝謝您,先生。”伯德桑說完又把注意力回到了尼姆身上。
“你本人在金州電力公司擁有股份嗎?”
“有,”尼姆說。他心裡想,下面不知要問什麼。他擁有一百二十份股份,是通過工資儲蓄計劃一次幾份買進的。它們目前的市場價格是兩千元出一點兒頭——比一個多月前取消紅利、金州公司股票價值暴跌以前的價值要少多了。但他決定一點兒情報也不主動多講,除非問到才說。結果證明這是一個錯誤。
“如果這個圖尼帕交易搞成了,”伯德桑繼續說,“金州公司所有股票的價值很有可能上升嗎?”
“不一定,它們也可能會下降。”尼姆說。他在忖度:他應該費些口舌做個補充嗎?由於龐大的工程計劃要由出售證券來投資,包括出售低於票值的普通股票,金州公司現在的股票將要下降也或許要暴跌。這樣的一個回答會需要做複雜的解釋,而且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一定會顯得嘮嘮叨叨的。尼姆也不敢肯定公司財務負責人是否同意他這樣公開談論。他決定還是見好就收。
“不一定,”伯德桑重複了一遍。“但是那些股票的市場價格可能上升。你一定會承認這點吧。”
尼姆簡潔地說:“在股票市場上,什麼情況都會發生。”
伯德桑面對聽證室演戲似地嘆了口氣。“我看這就是我可以從這位不合作的證人那兒得到的最好回答了,那麼我來說吧:股票很可能上漲。”他說完又轉向尼姆。“如果發生那種情況,你在圖尼帕就會有一份既得利益,你也會發一筆橫財,對不對?”
說法是這樣荒唐,尼姆都要笑出來了。在今後很長一個時期內,他最好的希望就是他那為數不多的股份的價值能回到購買時的水平。
伯德桑突然說;“既然你好象不願回答,我就換個方式提問:如果由於圖尼帕,金州公司的股票份值上升了,你的股份也會更值錢嗎?”
“你瞧,”尼姆說,“我只是……”
主席臺上的委員不耐煩地插進來說:“這是個簡單問題,哥爾德曼先生。只要回答‘是’或‘否’。”
剛想對這種不公平發火,尼姆就看到奧斯卡·奧布賴恩在輕輕地搖頭示意。尼姆知道,這是在提醒他公司的指示——要耐心,不要發火。他簡單地回答了一聲“是”。
伯德桑宣稱,“既然他又承認這件事了,主席先生,我希望記錄表明,這個證人在這次聽證會的結果中有既得經濟利益,所以他的證詞應據此加以判斷。”
“你自己剛把這一點放進記錄了嘛,”委員餘氣未消地說。“何不接著講呢?”
“是的,先生!”電力為人民服務會的頭子用一隻手摸著鬍子好象在思索,然後又轉向尼姆說,“現在,我提幾個關於圖尼帕對於普通勞動人民的電費造成的影響方面的問題,這些勞動人民……”
提問沒完沒了。伯德桑象盤問約·埃裡克·漢弗萊時一樣,把重點放在說明利潤是圖尼帕建廠的唯一動機,並且用戶們要付賬,而什麼好處也得不到。在尼姆竭力保持的表面鎮靜下面,他感到氣憤的是,一次也沒提到主要的、重要的問題——以社會發展、工業經濟、維持生活水平為依據的未來的電力需求。賣弄的都是平民主義的空談,別的什麼都沒有。但這樣可以吸引注意力。記者席上的活動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尼姆心裡也承認這個兩路進攻——紅杉俱樂部強調環境保護的問題,電力為人民服務會大談價格和財政問題,儘管很膚淺——都是有力的,他納悶這兩個組織是否有過什麼聯繫,雖然他懷疑這一點。勞拉·波·卡米開爾和戴維·伯德桑的智力水平完全不同。尼姆仍然尊敬勞拉·波,儘管他們兩人之間有分歧,但是他把伯德桑看作是個江湖騙子,瞧不起他。
在伯德桑結束提問以後的短暫休會期間,奧斯卡·奧布賴恩警告尼姆說:“你還沒完哩。其他證人作證以後,我還要你到證人席上重新作證,而且我結束以後,其他人如果願意都可以再向你提問。”尼姆做了個鬼臉,但願他的任務完了就好了,又想到謝天謝地反正快了。
勞拉·波·卡米開爾是下一個上證人席的。
儘管她身材瘦小,紅杉俱樂部主席坐在證人席上還是有貴婦人的風度。她穿著一套樸素、大方的嗶嘰華達呢衣服,並且象通常一樣,花白的頭髮剪得很短。她沒有戴任何裝飾品或首飾。她態度嚴肅。她的聲音,在她回答羅德里克提出的問題時,乾脆利落,具有權威性。
“我們在前面的證詞中已經聽到,卡米開爾夫人,”普里切特開始提問說,“公眾對更多電力的需求證明應該在圖尼帕地區建造一座大的燃煤發電廠。這是你的觀點嗎?”
“不是的。”
“你能向委員們說明你本人以及紅杉俱樂部反對這項工程的理由嗎?”
“圖尼帕是加利福尼亞所剩無幾的,極少數的自然原野區之一。它充滿自然的珍寶——樹木、植物、花草、小溪、獨特的地質結構、動物、鳥類和昆蟲,其中有一些是已在別處滅絕了的品種。首先,這個地區是優美無比的。用一個又大又醜又高度汙染的工廠來劫掠它,再修一條鐵路來為這個廠服務——鐵路本身就造成汙染,並且也是一種入侵——這樣做是褻瀆神聖,是回到上一個世紀的生態學倒退,是對上帝和自然的褻瀆。”
勞拉·波平靜地說著,沒有提高聲音,這樣使她的話給人以更深的印象。普里切特提出下一個問題前停了一下,讓她的話滲入人心。
“金州電力公司的發言人哥爾德曼先生,”普里切特說,“已向委員會保證說對圖尼帕自然狀態的干擾將是最低限度的。你願意對此發表評論嗎?”
“我認識哥爾德曼先生已經多年了,”勞拉·波回答說。“他的用心是好的。他甚至真相信他所說的話。可是事實是:沒有人能在圖尼帕建造任何類型的工廠而不造成巨大的無法挽救的損害。”
紅杉俱樂部的經理兼秘書微微一笑。“我的印象是,卡米開爾夫人,你並不真正相信金州公司關於‘最低限度的損害’的諾言,我的印象正確嗎?”
“你是正確的——就算這個諾言能實現的話也一樣,何況它是不可能實現的。”勞拉·波扭過頭,正對著主席臺上一直在傾聽的兩個人說,“過去,金州公司和大多數其它工業公司已經證明在有關環境保護的選擇問題上,它們都是不能信賴的。一讓它們自由行動,它們就毒化了我們的空氣和水源,劫掠了我們的森林,浪費了礦產資源,玷汙了我們的風景。現在我們生活在另一個時期,這些罪惡都已經被人們認識了,它們又對我們說:信任我們。我們的過去不會重演的。可是,我,和許多其他人,不信任它們——在圖尼帕或者任何其它地方。”
尼姆一邊聽著一邊想,勞拉·波說的話裡有無可辯駁的邏輯。他可以,並且已經就她對未來的看法和她爭論過了。尼姆相信金州公司和其它同行業的組織已經從過去的錯誤中吸取了教訓,並且已經學會了做名副其實的生態學公民,如果沒有別的原因,至少現在這樣做是好的生意經了。然而,沒有一個公正的人會不同意勞拉·被對過去的評價。在證人席上的短時間內,她已經做了的另一件事是,尼姆想,把辯論的水平提高到遠遠超出伯德桑譁眾取寵的表演之上。
“幾分鐘以前,”普里切特對勞拉·波說,“你說圖尼帕的一些動植物在其它地方已經絕跡。你能告訴我們它們是些什麼嗎?”
紅杉俱樂部主席點點頭。她用權威的語氣說:“我知道的有兩種:一種叫做金魚草的野花,一種叫做小雙足鼠或袋鼠式老鼠。”
這是我和你分道揚鑣的地方,尼姆想道。他想起了兩個月前與勞拉·波在飯桌上發生的爭論:“你要讓一隻或幾隻老鼠來阻止一項要造福於幾百萬人民的工程嗎?”
十分明顯,羅德里克·普里切特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因為他的下一個問題是:“在這兩個問題上——金魚草和小雙足鼠——你認為會受到非難嗎?你認為人們會說人類及其願望更為重要嗎?”
“我認為會有大量這樣的非難,甚至辱罵,”勞拉·波說。“但是減少或者消滅任何受到威脅的物種,都是短見和愚蠢的做法,這是什麼也改變不了的。”
“你可以再多做一些解釋嗎?”
“可以。這牽涉到一條原則,一條一再被無情地違犯的生死攸關的原則。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城市、城市群、工業、公路,以及油管等等——我們已經打亂了自然的平衡,破壞了植物的生命,自然的流域和土壤的肥力,使野生動物流離失所或成群地遭到屠殺,擾亂了正常的生長週期,而在這同時,則完全忘記了自然界每一個錯綜複雜的部分都要依靠所有其它部分才能健康地生存下去。”
主席臺上主持會議的委員插嘴說:“可是卡米開爾夫人,就在自然界中也一定有靈活性啊。”
“有一些靈活性。但幾乎總是搞得過了頭。”
委員有禮貌地點點頭。“請接著說吧。”
勞拉·波莊嚴的神態平靜自如,她接著說:“我說的要點是過去關於環境保護的決策總是立足於短期的權宜之計,而幾乎從來不是根據目光遠大的見解。同時,現代科學——我自己是以一個科學家的身分說話的——一直是分門別類各自為政的,忽視了這樣一條真理:某一個領域內的‘進步’可能對作為一個整體的生命和自然造成危害。汽車排出的廢氣——科學的一個產物——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正是權宜之計允許它們保持致命的毒性。另一個例子是過度使用農藥,在保護某些生命形式的同時,卻消滅了更多的其它生命形式。噴散煙霧劑造成的大氣損害也是一樣的。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我們一直在並且仍然在走向環境自殺。”
紅杉俱樂部主席講話的時候,聽證室裡鴉雀無聲,大家都恭敬地傾聽著。現在每個人都一動不動,等著她下面的話。“這都是權宜之計,”她重複了一遍,她的聲音第一次提高了。“如果允許這個可怕的圖尼帕工程興建,權宜之計就會致金魚草和袋鼠於死命,還要毀滅許多其它東西。如果這個做法繼續下去,我預言有一天,僅僅一項象圖尼帕這樣的工業工程將會被裁決比剩下的最後一叢黃水仙還重要。”
結束語使觀眾中爆發出了一陣掌聲。在掌聲中,尼姆生氣地想:勞拉·波在利用她科學家的地位作了一次非科學的、感情用事的呼籲。
詢問和回答以大同小異的方式繼續進行了一個小時,尼姆也繼續感到氣憤不平。
奧斯卡·奧布賴恩隨後對勞拉·波的盤問並沒有使她撤回任何證詞,而在其它幾個方面卻加強了她原來的證詞。當金州公司的法律顧問輕浮地笑著問她是否真的相信“幾個住了老鼠的洞和一種並不好看的野花——幾乎是野草——比幾百萬人對電力的需要更為重要”時,她尖刻地回答:“嘲笑是容易的也是廉價的,奧布賴恩先生,同時也是老掉了牙的律師的慣伎。我已經闡明瞭為什麼紅杉俱樂部認為圖尼帕應該保持一個天然原野區的狀態,而你覺得好笑的只不過是我們許多理由中的兩點。至於你所說的電力需要,在許多人看來,節約的需要,更好地利用我們現有的電力的需要,那倒是一種重大得多的需要。”
奧布賴恩紅著臉厲聲反駁道:“專家們調查過圖尼帕,並且認為這對計劃中的工程是一個理想的地點。既然你比專家們懂得還要多得多,你說該在哪建廠?”
勞拉·波平靜地說:“這是你們的問題,不是我的。”
戴維·伯德桑謝絕盤問勞拉·波,大模大樣地宣佈,“電力為人民服務會支持卡米開爾夫人講得很透徹的紅杉俱樂部的觀點。”
第二天,幾名反對派證人中最後一名作證快結束時,奧布賴恩悄悄地對身邊的尼姆說:“準備好。下一個又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