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很快給金祥生了個男孩。
他們為兒子取名“年九”。以後村裡人談起小土屋的事情,都是說年九家怎樣怎樣。年九飛快地長,很快比同齡人高出一截。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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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又長又凹,眼睛永遠乜斜著。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雜種,可又說他像煞金祥:身子瘦長,全是骨頭,褲帶總也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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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緊,露著難看的肚臍。慶餘和她的黃狗在小村裡安居樂業,真正成了小村成員。她脫掉了破棉絮,穿上了金祥的舊衣服改成的衣褲。黃狗脖子上懸了個生鐵小鈴,叮叮響,汪汪汪,小土屋生氣勃勃。她到底是哪裡人?金祥怎麼也問不出。村裡的婦女們教給金祥一些新鮮的拷問法,比如半夜酣睡時把她弄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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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地揍,揍過之後推到屋角里光身子凍;比如把她抱在懷裡擠疼了親,呀呀喊那會兒逼問;等等。什麼辦法都宣告無效,慶餘不吭一聲。有人嚇唬金祥說:“看不摸清底細能行!她要是南邊有個男人,早晚捲了東西走!”金祥開始真嚇得慌,後來就忘了。他又黑又硬的鬍子蹭在慶餘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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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興得像小羊一樣叫喚。他覺得又年輕了二十歲,吭吭地喘氣說:“慶餘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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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天上落下個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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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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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餅,捨不得吃哩!疼煞俺哩!”他們在一塊兒的時候,年九就要爬過來,纏著媽媽吃奶。其實年九早已不吃奶了,他像全村人一樣,開始吃黑乎乎的地瓜幹了。金祥用兩根手指捏住兒子的胳膊,一掄,掄到牆角去了。慶餘說金祥太狠。
金祥的衣服齊整一些了,再也不露皮露肉。人們都說還是得有個老婆,就是痴老婆也好。他們仍然認為慶餘不是個健全的女人。不知為什麼,滿村裡傳著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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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說髒女人慶餘把不到半歲的年九送到了屋角的狗窩裡,反過來把黃狗抱到了炕上。慶餘睡覺時左邊是黃狗,右邊是金祥,轉過身子摟黃狗,覆過身子摟金祥,兩邊都親得嘖嘖響。故事傳得活靈活現,有人見了金祥就轉著圈兒打量,還從金祥的嘴角發現了一根黃毛——顯然是沾上的狗毛。全村人都認為金祥過的是半人半獸的生活,活不久了。後來有人發現金祥終於變得更瘦更黃,腳步像老年人一樣飄飄忽忽,腳下無根了。紅小兵無比憐惜地拍拍金祥的肩膀,說:“老弟,天理不容啊!”金祥鬧不明白,對方卻已經走開了。慶餘裡裡外外牽一隻黃狗,此狗不除怎麼了得。有人想出主意,在土屋門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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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餌。結果半天工夫不到,藥死了三隻雞。雞的主人摟著死雞嗚嗚慟哭。因為這是黃狗引出的不幸,賴牙下令宰狗。屠宰手方起帶著傢伙趕到那兒,金祥已經哭成了淚人。慶餘把一瓶毒藥放在窗臺上,說黃狗死,她也死。賴牙讓幾個青年按住慶餘,吩咐方起快些動手。三個人用鋤鉤套住狗脖,方起認真操作起來。金祥大吼著,見方起慢慢劃開它的腹部一側,用一根鐵鉤掏著。鮮血染紅了手,他繞了些麻繩,竟然刷刷地縫起刀口。原來他是個手狠心軟的人,剛才是給黃狗做了閹割術!賴牙不滿地罵起來,方起解釋說,再狂暴的狗一割也就無害了。大家無語。兩支鋤鉤噹啷一鬆,黃狗一躥而起……金祥不哭了,抬頭去望慶餘,見她死死閉著眼。賴牙掐了掐她的人中。她睜開了眼。
每年9月都躲不開的雨啊。一地的瓜乾眼看著半乾了,嘩啦啦一場雨落下來。全村男女老少都在雨中奔跑,嚷叫著,像求饒一樣。雨停了,天上出彩虹了,他們還是站在地裡,兩腳粘滿了黃泥。瓜幹被雨水浸透了。太陽烤著溼地,水蒸氣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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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瓜幹,半晌就該生出黑毛了。賴牙像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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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一樣伸長兩臂往前一揚說:“快,快動手!”一大幫子人蹲到地上,一片一片翻曬瓜幹。翻哪翻,腰快累折了,兩眼發花了,瓜幹才翻了一小半兒。這是不讓人歇氣的活計,日頭越毒越要快翻,翻過一遍再翻一遍,直到土地被曬乾了皮兒。好不容易翻曬了幾遍,天又陰了。一場雨澆下來,地上噗噗冒起了水泡。“完了,完了,不用翻了,老天爺成心讓咱吃變黑的食啊!”賴牙昏天黑地地罵,見人就踢。天晴了,一地瓜幹都變了色。到地裡走一趟,到處是淡淡的醋味兒和酒味兒。有的瓜幹爛得厲害,煮熟了餵豬,豬都不吃。就是這樣的瓜幹也捨不得扔,照樣得收好,像往常那樣裝到紫穗槐囤子裡。剛開始吃的時候肚子發脹,吐酸水,慢慢就好多了。碾盤上每時每刻都忙得很,家家排隊碾瓜幹,碾成碎塊做乾飯,碾成末末做糊糊。手巧的人家用黑地瓜面烙餅做麵條、包白菜水餃,都沒法驅除苦臭味兒。那顏色跟土一模一樣。晚上躺在炕頭,肚子裡火燒火燎,不停地翻身——人家說得好:不勤翻地上的瓜幹,吃到肚裡就要勤翻身子。這真是萬年不變的理兒。“燒胃哩,燒胃哩!”第二天早上走上街頭,見了面都這樣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