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賴利先生最後一次來到法院,為他現在當成朋友的陪審員們獻上最後的晚餐,道一聲再見。他和3位僱員為他們端萊送飯,服務之周到,彷彿他們是王室成員。
6點半吃完晚餐,陪審員們一致同意首先就產品責任問題投票表決。尼可拉斯用普通人的詞語提出了這個問題:“你是否認為派恩克斯公司對雅各布·伍德之死負有責任?”
莉基·科爾曼、米莉·杜勃雷、洛倫·杜克和安琪·魏斯毫不含糊地説了“是”
隆尼、菲利浦·薩維爾和格拉迪斯·卡德太太的回答是明確無誤的“否”
其餘幾位則處於兩者之間,鬈毛狗搖搖擺擺。但傾向於否。傑裏突然變得猶豫不決,但似乎也傾向於否。陪審團裏最新的那位成員夏因·羅依斯,一整天最多隻説過3個詞,乾脆準備隨風擺。只要能發現哪一方佔了上風,他馬上會跳上最近的彩車。亨利·吳宣稱尚未拿定主意,實際上卻是在等待尼可拉斯表態。而尼可拉斯則想先讓別人講完,陪審團的意見如此分歧,使他頗感遺憾。
“我想現在該是你談談看法的時候了。”隆尼對尼可拉斯挑戰似的説。
“對,説出來讓大夥兒聽聽嘛。”莉基説,也是一副準備爭論的架勢。所有的眼睛都注視着這位陪審團團長。
“好吧,”他説,室內頓時安靜了下來。在多年的周密籌劃之後,最後的關頭已經來臨。他仔細選擇着適當的詞語,儘管在心裏這段話早已斟酌過上千回,“我相信香煙是危險的,能致人死命的。香煙每年使40萬人死於非命。製造香煙的廠商使香煙含有尼古丁,而他們早就知道尼古丁是能使人上癮的。假如他們願意的話,他們本可以大大降低香煙的危險性,但這必須減少尼古丁的含量,從而就會使他們的銷量受到損害。我認為是香煙殺害丁雅各布·伍德,而你們誰也無法駁倒這一觀點。我相信煙草公司是在撤謊和欺騙,是在掩蓋事實真相,他們是在竭盡所能引誘青少年吸煙,他們是狼心狗肺的雜種,我説我們該揪住他們決不鬆手。”
“我同意。”亨利·吳説。
莉基和米莉好不容易才強行忍住,沒有鼓掌表示讚許。
“你要他們交納懲罰性賠款?”傑裏問。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裁決規定的賠償金額若是微不足道,裁決本身也將是毫無意義的,傑裏。金額必須巨大。若是裁決僅僅規定了實際損失的賠償金額,那隻能意味着我們缺少足夠的勇氣,不敢懲罰煙草公司所犯的罪行。”
“我們一定要讓他們感到疼痛。”夏因·羅依斯説,但他這樣説僅僅是因為他想讓別人覺得他的智力並不低。他已經找到他可以搭乘的彩車啦。
隆尼用懷疑的目光望望夏因和亨利·吳。他在心裏飛快地算了算。已有7票投向了原告一邊:“你不能談錢不錢的問題,你還沒有拿到你的票哩。”
“這些票並不是我的票。”尼可拉斯説。
“鬼才相信你這種話呢l”他嘖嘖地説,“這次裁決還不就是你作出裁決!”
他們倆又開始繞着桌子轉了,7票投向原告,3票投向被告,傑裏和鬈毛狗目前持騎牆態度,但隨時可以選一邊着陸。接着,格拉迪斯·卡德太太用一句話打破了這個比分。她説:“我實在不想投煙草公司的票,但我同時也弄不明白乾嗎把這麼多的錢全給那個塞萊絲蒂·伍德”
“你願意給她多少?”尼可拉斯問。
她激動不安,語無倫次:“我真的不知道。我會投票給她點兒錢,可是,哎,我真的不知道。”
“你打算給她多少?”莉基向團長問道,房間裏又一次靜了下來。非常安靜,非常沉寂。
“10億。”尼可拉斯不動聲色地説。這句話就像一顆落地開花的炸彈,擊中了桌子的中央,周圍的人們頓時嘴巴大張眼珠突出。
人們還沒有來得及發表評論,尼可拉斯便已對此作出瞭解釋。
“我們假如真想給煙草公司發送一個信息,我們就必須讓他們感到震驚。我們作出的裁決就應該成為一個前所朱有的判例。我們作出裁決的這一時刻,將成為歷史上一個重要時刻,它向人們宣告美國公眾通過他們的陪審制度,終於面對煙草行業勇敢地站了起來,並且向它宣佈:‘夠了就是夠了。’”
“你瘋了!”隆尼説。大多數陪審員,這時也有同感。
“你是想名揚天下吧?”傑裏用強烈的諷刺口氣説。
“名揚天下的不會是我,而是我們作出的裁決。過不了一個星期,人們就會把我們的姓名忘得乾乾淨淨,可是他們將會記住我們的裁決。我們若是想幹,就得幹出點兒名堂。”
‘我喜歡這個想法。”夏因·羅依斯附和道。這麼一個天文數字使他頭暈。在陪審團中,只有他想在汽車旅館再呆上一夜,以便白吃白喝,明天再撈15美元。
“説説看,這樣會有什麼後果?”米莉説,她仍然沒有從震驚中完全恢復過來。
“煙草公司將提出上訴,將來某一天,也許是兩年後的今天,幾個身穿黑袍的老山羊將會把數目降下來。降到更加合理的程度。他們也許會説,這是一個失控的陪審團作出的失控的裁決。情況多半會如此的。”
“那我們幹嗎還要這樣做呢?”洛倫問道。
“為了改變現狀。煙草公司殺害瞭如此多的人,卻從來沒有承擔過責任。你要記住,在以往這樣的官司中他們從來沒有輸過一次。他們認為他們是不可戰勝的。我們的裁決將是讓他們承擔責任這一漫長過程的起點,我們的裁決證明他們是可以打敗的,而且我們的做法將使別的原告不再害怕起訴煙草公司。”
“你是想讓煙草公司統統破產?”隆尼説。
“我不會為此煩心的,派恩克斯公司的資產有12個億,他們所有的利潤幾乎都是來自那些使用他們的產品而又很想戒掉的人們。是呀,大夥兒不妨想一想,沒有派恩克斯這麼一個公司,這個世界會不會更加美好?它真要垮了,有誰會為它哭泣?”
“它的員工總會哭吧。”隆尼説。
“説得有理。可是,我更同情那千千萬萬無法擺脱它的產品誘惑的煙民。”
“上訴法庭會判給塞萊絲蒂·伍德多少錢?”格拉迪斯·卡德太太問。她的一個鄰人將在一夜之間變成鉅富,儘管她們素不相識,這仍然使她心情煩亂不安,塞萊絲蒂是失去了丈夫,可是卡德先生也患了前列腺癌啦,他倖存下來以後,想也沒有想過要去告誰呀。
“我説不上,”尼可拉斯答道,“這也用不着我們關心。這是將來由另一個法庭決定的事。而且,在降低賠償金額方面,也是有章可依的。”
“10億美元,”洛倫在反覆低聲自言自語。聲音雖然很輕,但人們依然可以聽見。
“10億美元。”多數陪審員都低頭望着桌面,嘴裏重複着“10億”這兩個字。
尼可拉斯在心裏不止一次地暗自慶幸,當初用計趕走了那個退休上校赫雷拉。要是他此刻在場,面對着桌面上的10億美元,他準會暴跳如雷,大叫大嚷。説不定還會亂摔東西呢。正因為他滾了蛋室內才這樣太平。被告只有隆尼這樣一個辯護士,可他卻只知道計算票數,忙着算了一遍又一遍。
霍爾曼不在場意義也很重大,或許比上校還要大,他處事深思熟慮精於計謀,沉着冷靜,大夥都很尊重他的意見,他是決不會同意作出這樣一個驚人的裁決的。
但是,他們倆都已開路啦!
尼可拉斯已把話題從產品責任轉到了損害賠償,這一轉換意義有多麼重大,除了他自己,誰也沒有覺察。10億美金這一天文數字已經把他們嚇得暈頭轉向,腦子裏考慮的只是金錢,而不是過失。
他決心讓他們繼續把思維集中在錢上,無暇考慮其他的事。
“10個億隻是我的想法而已,”他説,“重要的是必須引起煙草公司注意。”
他朝傑裏飛快地眨了一下眼睛,傑裏收到信號立即作出了反應:“我不同意賠10個億,”他用汽車推銷員慣用的那套先抑後揚的手法説。這種手法往往十分有效,“這是,嗯。這是異想天開嘛。我想當然應該賠償,不過,要人家賠10個億,顯然是發了瘋了。”
“這並非異想天開,”尼可拉斯反駁道,“派恩克斯公司光現鈔就有8個億呢。煙草公司就像一個造幣廠,每家都在印鈔票。”
加上傑裏,現在有了8票。隆尼縮到一個角落上,開始剪指甲。再加上鬈毛狗,就有了9票。
“你就是異想天開嘛,尼可拉斯,我接受不了,”她説,“少一點也許還行,但決不能罰10個億。”
“哪你説多少?”莉基問。
不得超過5個億。不得超過1個億。然而這些可笑的數字,它們仍舊無法迫使自己説出口。
“我不知道,”雪爾薇亞説。“你説多少?”
“我想讓那些傢伙套上絞索,”莉基説,“如果我們想發出一個信號,那就不要手軟。”
“10個億?”雪爾薇亞問。
“對,我同意10個億。”
“我也同意,”夏因説。僅僅置身於這樣的氣氛中,也使他覺得自己富可傾城。
接着出現了長久的停頓。唯一的聲音是隆尼剪指甲的聲音。
後來還是尼可拉斯開了口:“賠償金額咱們放到以後再説,先對賠償本身進行表決。有誰反對要求被告賠償?”薩維爾舉起手。隆尼對這一問題未予理睬。他的態度已經公開,無需再作任何表示。
“投票結果是10票對2票,”尼可拉斯向大夥報告道。接着又用紙記下,“本陪審團已就產品責任問題作出決定。現在咱們來解決有關賠償的事。我們10位陪審員是否同意伍德遺孀有權接受200萬美元作為實際損失賠償?”
薩維爾一腳踢開坐椅,走出了陪審員室。隆尼倒了一杯咖啡,背對着大夥,坐在窗口豎起耳朵,凝神聽着每一句話。跟10個億相比,200萬美元聽起來就像是幾個分幣。10人一致通過尼可拉斯在哈金法官批准的一張表格上記下了票數。
“我們10位陪審員是否同意應該命令被告支付懲罰性損害賠償?數額另定,”他慢慢地繞着桌子走了一圈,從每人口裏得到了一個‘是”。
格拉迪斯·卡德太太原本有點猶豫。她本想説出一個“不”字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並無意義。通過裁決,只需9票就成。
“好!關於懲罰性損害賠償的金額,大家有何高見?”
“我有個想法,”傑裏説,“咱們每人拿一張紙,在上面寫下金額,摺好,保密,然後加在一起除以10。這樣就可以得出一個平均數。”
“這個平均數有約束力嗎?”尼可拉斯問。
“沒有約束力,但從它可以看出大夥兒的想法。”
傑裏的建議很有吸引力;他們各自在紙片上寫下了心目中的罰款金額。
尼可拉斯慢慢地打開每一張摺好的紙片,把數字大聲報給米莉米莉一一記下:10億,100萬,5000萬,1000萬,10億,100萬,500萬,5億,10億,200萬!
米莉作了計算:“總數是35.69億,除以10,平均數為3.569億。”
隆尼跳了起來,跑到桌邊:“你們全都瘋了。”他低聲説,聲音輕得人們剛剛可以聽見。他接着便大步走了出去,砰地一聲帶上門。
“我不能接受,”格拉迪斯·卡德太太説,她的身子在顫抖,“我是靠養老金生活的,明白嗎?這筆養老金雖然很可觀,可我還是弄不懂這樣大的數目字。”
“這個數目是恰如其分的,”尼可拉斯説,“派恩克斯公司有8億現鈔,這就相當於10個多億。去年咱們國家在與吸煙有直接關係的疾病上花了60億醫療費,而且這筆費用年年都在上升。四大煙草公司去年的銷售總額高達160億。而且這個數字也在年年上升。你得把思想放開點,敞開來想一想。我們若是作出一個裁決罰他們500萬美元,他們準會放聲大笑的。他們什麼都不會改變。照樣做他們的生意,照樣把廣告對準青少年。照樣向議員們撒謊一切都是老樣子,除非我們把他們喚醒!”
莉基兩肘壓在桌上,俯身向前,盯着對面的卡德太太説:“你接受不了,那就和他們兩個一樣走人,不就得啦。”
“別奚落我!”
“我怎麼是奚落你呢!這是需要勇氣的,明白嗎?尼可拉斯説得很對。我們要是不揍他們一記耳光,不強迫他們下跪,他們是決不會改變的。他們都是狼心狗肺的傢伙啊!”
格拉迪斯·卡德太太又激動又緊張,她渾身哆嗦,已經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我很抱歉。我很想幫忙,可我實在不行。”
“這沒有關係的,卡德太太,”尼可拉斯安慰她道。這個可憐的女人心煩意亂,需要朋友的支持。只要其他人同意,有了9票,一切都不會有問題。他完全可以寬宏大度,給她以安慰的。但萬一再失去一票,他就要大難臨頭了。
人們悶聲不響地等待着她會重新加入他們的行列,還是會精神崩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下巴向上一翹,終於在內心裏找到了支撐自己的力量。
“我可以提一個問題嗎?”安琪向尼可拉斯問道。彷彿如今他已成了唯一的智慧源泉。
“當然。”他聳聳肩説。
“假如我們作出的裁決,賠償金額像我們正在談論的這樣巨大,對煙草公司將會產生什麼結果呢?”
“在法律上,經濟上,還是政治上?”
“在所有方面。”
他沉思了片刻急切地回答道:“最初是驚慌失措,一系列的震動波嚇得膽戰心驚的主管們整天會為以後可能發生的事情犯愁。他們會縮着脖子等着辯護律師們像潮水一樣湧來和他們打官司,他們將不得不重新研究他們的廣告策略,他們決不至於破產,至少在最近的將來不會破產,他們有那麼多的錢嘛。他們將跑到國會,要求通過特別的法令。但我想華盛頓對他們將會越來越冷淡。總而言之,安琪,煙草行業今後決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如果我們盡了自己的責任的話。”
“但願將來有一天,能宣佈香煙生產為非法。”莉基插嘴説。
“要麼就讓煙草公司沒有足夠的財力,繼續生產香煙。”尼可拉斯説。
“我們會怎麼樣呢?”安琪問,“我的意思是,我們會不會有什麼麻煩?你不是説過嗎,從案子審判以前,他們就一直監視我們啦?”
“我們不會有什麼麻煩的。我們很安全,”尼可拉斯説,“他們對我們是無能為力的。我剛才已經説過,到了下星期,我們叫什麼名字,他們都會忘得乾乾淨淨了。可是誰也忘不了我們作出的裁決。”
菲利浦·薩維爾走進房間,坐到原來的位子上:“你們這些劫富濟貧的羅賓漢作出了什麼決定哪?”
尼可拉斯沒有理睬他:“我們必須對賠償金額作出決定,夥計們,如果你們想回家的話。”
“我想我們已經作出了決定了。”莉基説
“我們至少有9票嗎?”尼可拉斯問。
“我可以冒昧地問一聲,金額是多少嗎?”薩維爾像開玩笑似的問。
“3.5億,零頭不算。”莉基答道。
“啊,你們是根據那個舊的財富分配理論辦的嘛,真好玩兒,你們並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嘛。”
“我有個主意,”傑裏説,“咱們乾脆就罰他們4個億,佔他們現鈔的一半。他們不會因此破產的。他們只要勒緊褲帶,在香煙裏多加點兒尼古丁,多引誘一些孩子上鈎,眼睛一眨,用不到兩年,又可以把這筆錢賺回來啦。”
“你們是在拍賣嗎?”薩維爾問,無人答腔。
“咱們就這麼定了吧。”莉基説
“贊成的請舉手,”尼可拉斯説。9隻手應聲舉了起來。他接着又向舉手的8位陪審員一個個地詢問他們是否投票贊成給被告處以200萬美元的實際損失賠償和4億美元的懲罰性賠款。8人全都説了“是”。他填好了裁決表格,讓他們一一簽上大名。隆尼在離開了很久之後,又回到了陪審員室。
尼可拉斯告訴他道:“隆尼,我們已經通過了裁決了。”
“這太叫人吃驚了。多少?”
“4.02億美元,”薩維爾説。
隆尼朝薩維爾望了一會兒,接着又把目光移向尼可拉斯:“你在開玩笑?”他的聲音低得幾乎難以聽見。
“不,”尼可拉斯説,“這是真的,而且我們是9票通過的。願意入夥嗎?”
“見鬼去吧!決不!”
“真難以置信啊,不是嗎?”薩維爾鋭,“你只要想一想,咱們大家都要譽滿全球啦!”
“這樣的裁決我從來沒有聽説過。”隆尼靠在牆上説。
“那倒不一定,”尼可拉斯反駁道,“幾年前,得克薩斯有場官司,裁決被告賠償100個億呢。”
“是嗎?那麼這是一場買賣了?”
“不,”尼可拉斯説他站了起來,“這是公道!”他走到門口,拉開門,請露·戴爾稟告哈金法官:陪審團已作好出庭準備。在等待法官通知的當兒,隆尼把尼可拉斯拉到一旁,悄悄問道:“有沒有什麼辦法,不要讓我的名字捲進去?”他與其説是憤怒,倒不如説是緊張。
“當然。你別擔心。法官會一個個地詢問我們,是否同意這一裁決的。問到你的時候,你説清楚這與你無關不就行了嘛。”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