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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還有,“我看着芮娜絲是臉頰被拍的微微顫動,然後我也看到,芮娜絲的胸前開了一個小小洞。”如何?”
“啊,原來如此。”艾剛説。我也終於發現了。
“我不是受重傷了嗎?所以去塞拉諾海邊的房子之後的記憶全都沒了。現在好不容易才想起這些,但是後來什麼都沒有,一件事也想不起來,完全空白,甚至連樓梯崩塌的記憶都沒有。但是後來我去住院的事情,倒是很清楚。我已經沒有機會再看到塞拉諾先生的屍體了,但是我當時看到的東西好象真的和海利西醫生説的不一樣。”
“屍體的頭部一樣是被砍斷的,頭部裝了螺絲,雖然一模一樣,但是我看到的時候,和警察發現的的時候,確實有幾個地方不一樣。我和勞洛一起發現塞拉諾先生的屍體時,牆上的小提琴沒有壞,這是事實,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親眼看到了。再來是槍在西裝上打的洞,這一點我記得不太清楚,但我記得確實只有一個洞,而不是兩個。”
潔拍了拍手,發出清脆的聲音,然後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説:“對!這才是重點,馬卡特先生,你太棒了,跟我想的一樣!你發現的弗蘭哥的屍體,和來到現場的警察看到的屍體,不一樣的地方只有一個;加上房間的樣子,一共是兩個地方不一樣,一個是牆壁上的小提琴,另一個是開在西裝左胸彈孔的數量。換句話説,你所發現的屍體,和警察看到的屍體從頭到尾都一樣,但其實是別的東西。”
房間頓時陷入沉默。
“所謂別的東西,是怎麼回事?是別人的屍體嗎?”我激動的問。
“你是説還有另一具屍體,脖子一樣被人上了螺絲?”
“但是,那千真萬確是塞拉諾先生。艾剛也説。”
潔把手掌向上,好像鼓勵她往下説似的慢慢招招手。
“醫生,那的確是弗蘭哥.塞拉諾先生,這一點沒有懷疑的餘地。我從在衣索匹亞挖掘化石開始,就一直和他在一起;他的臉、他的體型,我太熟悉了。”
“但是你不是喝醉了嗎,馬卡特先生?”潔説。
“就算爛醉如泥,也應該不會看錯。我和他非常親近。”艾剛説。
“潔,弗蘭哥有孿生兄弟嗎?”我問。
“醫生,是和弗蘭哥.塞拉諾長的一模一樣的屍體?”艾剛也問。
大家都沉默了下來。
潔看情形,大家的意見都説完了,才開口説話:“你們的意思是,卡爾.薩塞茨其有個雙胞胎,而且兇手同時殺了他們兩個人?”
潔説完後,嗤之以鼻的笑了起來:“那就是雙屍命案了,罪會更重,也沒辦法制造不在場證明。那另一具屍體到哪裏去了?再説,薩塞茨其有雙胞胎的説法,我沒聽過。”
“製造不在場證明?”
“對,馬卡特先生。兇手利用這個詭計來製造不在場證明,而且在計劃途中,發生了完全無法預期的重大事件,計劃因此失敗。這個失誤,讓整個案子變成奇案。綜觀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大致是這樣。”
“所謂無法預期的重大事件是什麼?”
“當然是地震。”
“啊,原來是地震?”我説。艾剛也點點頭。
“我必須跟馬卡特先生説話,海利西。”
“啊,不好意思。”我説。
“不,你要提問、要參加我們談話都沒關係。但是發現和發覺,一定要由馬卡特先生説出來。我希望你記住這一點。”
“但是,艾剛已經恢復記憶了,不是嗎?還需要這麼費心嗎?”
潔聽了,搖搖頭説:“很可惜,事情沒這麼簡單。他現在的狀態相當不穩定,可能明天又失去所有的記憶。”
“咦?是這樣的嗎?”
“很遺憾。就算今天能達到這樣的進展,但明天以後也許又會恢復到今天原本的狀態;今後大概會一直重複這樣的情況。如果可以像今天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不過我們有強力的武器,不妨保持樂觀。”
“什麼武器?”
“羅姆的小提琴。當然,如果能加上席皮特小姐的聲音的話,就更好了。礙於法律也許很難實現,但是隻要有小提琴,就可以常常敲開他記憶圖書館的大門了。所以修特方先生,你要勤快練習神奇之馬哦。”
“有這種事……”我氣餒的説。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一定要加深馬卡特先生往後的銘印才行。光聽別人説明,神經元物質的噴發量很少。銘印遭到風化,馬上就被遺忘了。席皮特小姐,你聽到了吧?請你一起參加。你可以自由提問,但主體還是馬卡特先生。”
“我知道了,醫生。地震讓兇手失敗了,對吧?”
“沒錯。”
“他做了什麼失敗的事?”
“馬卡特先生,你認為兇手做了什麼失敗的事?”潔問艾剛。
“地震讓兇手做了什麼失敗的事,對不對?”艾剛再度確認。
“對,因為發生了兇手無法預期的事。事先應該被藏起來的東西被看到了,那是什麼?”
艾剛認真思考,但是説不出話來。
“馬卡特先生,推理的原則之一,就是要站在兇手的角度來思考。他的計劃是什麼,又想如何進行?”
“意思是兇手想讓我看到怎樣的情況,是嘛?”
“就是這樣,馬卡特先生。”
“但是,卻沒辦法讓我如願看到……”
“對。就是這樣,馬卡特先生。然後呢?”
“如果地震沒有來的話,會看到什麼?”
“誰會看到?”
“當然是你啊。看到屍體的人,只有你而已。”
“你剛剛説過,弗蘭哥的頭之所以會掉,並不是因為上半身被搖晃。”
“是的,因為事情產生了變化。這個變化牽涉到兩個階段,起先是從兇手預想的第一個劇本;其次是對警察的説明和事實不同。事實是怎樣呢?”
“搖晃上半身,拍他臉頰的時候,頭沒有掉下來……”艾剛説。
“那麼,頭掉下來,是什麼時候?”
“地震的時候,因為地震的搖晃才掉下來的。”
“是,那麼,如果地震沒有來的話?”
“頭就不會掉下來……”
“對!就是這樣!馬卡特先生,那麼,如果地震沒有來,你會看到什麼?”
“這個嘛……塞拉諾先生被槍殺的屍體嗎?”
“對。你只會看到弗蘭哥.塞拉諾被槍殺的屍體而已。換句話説,這才是兇手想要的事情發展。”
“是嗎?”
“兇手沒有計劃到地震會來。何時當然的,畢竟不是常有的事。這麼一來,事情往後會如何進展呢?”
“我會打電話報警吧,因為看到了槍殺的屍體。”
“到那裏打?”
“隔壁的辦公室。”
“如果有人説那裏有兇手的指紋,咬你去別的地方打,你會怎麼做?”
“大概會去外面打公用電話吧。”
“附近有嗎?”
艾剛認真回想,説:“沒有,離這裏蠻遠的。”
“所以你會去那裏打?”
“應該會。”
“那麼,如果有人告訴你,打完電話後,就待在大樓門口等警察,再把警察逮上樓,你會怎麼做?”
“這樣的話……我大概會照做。”艾剛説。
“這麼一來,就會多出十分鐘或相當的時間出來了。如果事先把最近的公用電話弄壞,或在電話亭貼上“故障”的字條,就可以賺到更多的時間了。”
“賺時間?什麼時間?”
“兇手可以在會客室和屍體相處的時間。”潔説。
“啊……?為什麼要這麼做?”艾剛問。
“這段時間,兇手做了什麼事?”
艾剛沉默了一下,搖搖頭説:“我不知道。”
“兇手的行動是這樣的。你走以後,他火速跑到弗蘭哥的辦公室;因為在同一樓層,很快就到了。然後他對弗蘭哥大叫,快到我辦公室來,有奇怪的東西。於是他把弗蘭哥帶到現場的會客室,指着弗蘭哥的屍體要他看。弗蘭哥被自己的屍體嚇到,想要看清楚於是蹲下來,兇手就把我時機,一槍射穿了弗蘭哥的左胸。”
“嗯。”艾剛和我都回應了一聲。
“然後,兇手把假屍體從沙發上丟開,把真屍體放在沙發上,擺出完全相同的姿勢。接着迅速拆解屍體,裝進袋子裏,再從窗户丟到後面的巷子裏,或暫時藏在一樓的垃圾桶裏。”
這段出人意料的説明,簡直嚇得我魂飛魄散。
“開槍射殺不需要太多時間,所以這段時間,大概五分鐘就夠了。事情大概就是這樣吧。”
“啊,原來如此……”
“你是説當時弗蘭哥還沒死,還在自己的辦公室嗎?”
“我們必須逆向思考。我們太在意脖子的螺絲了,那情形太驚人、太特殊,所以大家難免會誤以為是兇手故意這麼做的。其實不然,那個螺絲並不是要給人看的,應該要藏起來,本來別人不應該看見的。”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怎麼會這樣!”我忍不住驚叫出聲。
“等一下,醫生,”艾剛説:“那麼,那是人偶還是什麼?”
“沒有脖子上有螺絲的人。既然有螺絲,就一定是假人。”
“你是説人偶嗎?”
“用這個字眼應該也可以吧。”潔冷靜地説。
“但是,我明明看到弗蘭哥的臉頰,被勞洛拍得微微顫動。”
“聚氯乙烯是軟的,被拍打的話,應該也會顫動。”
“聚氯乙烯……對了,做食品模型的那個原料!”艾剛説。
“沒錯。”
“但是,醫生,他的身體也是軟的,不像櫥窗展示模特兒那樣硬邦邦。不管是扶起上半身搖動他,或是把他稍微拉高一點,他全身的動作都相當柔軟、自然。”
“這樣的話,又是什麼原因呢?馬卡特先生。”
艾剛想了一下,馬上説:“啊,是義肢嗎……”
“弗蘭哥不是在研究那些東西嗎?”
“他家的確有很多義手,義腳的試作品。他也叫我試戴,我試戴過好幾次。因為我沒有右手。”又傳來芮娜絲的聲音。
“那麼,試戴結果如何?”
“試戴上去後,有的硬得沒法動,但是大部分的都能彎起來,都很柔軟、很自然。”
“那應該就是那種的咯。”
“所以兇手是…………”
“是這位修特方先生。”
“是勞洛?”
“對。弗蘭哥讓我看過好幾次他試作的輔助器材,還有他的真人面具,他很早就做了一個掛在卧室牆壁上。”修特方説。
“噢,的確有。”芮娜絲也説。
“我曾把他的真人面具借來,注入硅膠後套出模子,然後再把聚氯乙烯倒進模子裏,用我以前製作牛排樣本的技巧,做了一張他的臉。那是我花了很多時間,所做出來的絕世之作。死人失去血色的皮膚、一條條皺紋、一根根鬍子,我都逐一仔細製作。
“我在鼻子裏放了芯棒固定整個臉型,將整個面具拿起來搖晃,感覺就像真的一樣,我對自己的技巧深具信心,話雖如此,為了慎重起見,我還是灌艾剛喝酒,而且為了讓他不至於醉到不能走路,我還找了理由和他在一起很長的時間。
“頭髮的話,我從巴拉旺百貨公司的櫥窗展示模特兒裏,尋找和弗蘭哥相似的半白頭髮,但發現一戴上去就會穿幫,所以又去假髮商店買了適合中年男子的假髮回來使用。軀幹部分,本來也想用櫥窗展示模特兒的身體,但也不適合,因為弗蘭哥太瘦了,櫥窗展示模特兒之中沒有體形像弗蘭哥的。而且,就像剛剛醫生説的,讓艾剛看過之後,必須趕快拆解成小零件。弗蘭哥做好的輔助器材裏沒有這裏的東西,就算有,我也不能開口向他借。
“況且,做得太大的聚氯乙烯面具,也沒辦法黏在櫥窗展示模特兒的頭部。於是,我就用展示用的燈具和燈台當基礎,做出軀幹部分。這麼一來,頭部大小可以隨意製作,身體的形狀也可以自由調整。最大的優點是下巴到脖子的連接部分可以做得很柔軟,搖晃時,要是這裏太硬就會穿幫。
“因為是燈具,所以脖子是鎖螺結構,這樣容易分解,也可以調整脖子的長度,因為弗蘭哥的脖子特別長,接着再裝上義手和義腳。但是完成後一看,明明已經刻意拉長的脖子,看起來卻還是短了一點。弗蘭哥的脖子,真的是異於常人地過長,因此我必須把螺絲少轉一圈,讓脖子看起來更長一些,然後我在左邊的胸部射進一槍,也讓襯衫染上紅色血漬。原本以為自己做得很棒,結果實際完成後,才發現有太多的敗筆和意外,我一度心都涼了半截。這樣幾乎就快把答案都講出來了,可以嗎?”
潔聽了,伸出右手,做出請他繼續講的手勢。
“因為我把螺絲少轉了一圈,所以脖子的螺絲變得優點鬆鬆的,這我心裏有數。所以當我拍他的臉頰,搖晃他的上半身給艾剛看時,一邊讓他的頭向後仰,一邊小心別讓頭掉下來。到此為止,我覺得自己做得很好。這時候,地震來了。實在搖晃的太厲害了,震動讓螺絲鬆脱,頭就掉下來了。當時,説真的我已經放棄殺弗蘭哥的計劃了。我縝密計劃,花時間細心製作那傢伙的臉和手腳,也準備好了那傢伙平常穿着的衣服,但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在剎那間全破壞掉了。我心想他真是命大的傢伙,真的無法置信,我半認真地相信,那場地震,是惡魔為了救他才故意製造的。
“但是我發現,艾剛好像沒有察覺那是假人,他似乎以為看到了脖子上裝了螺絲的弗蘭哥屍體。大概是喝醉酒的關係,也可能是臉做得太逼真了。要是艾剛沒有信以為真,這個計劃就會當場泡湯。還好我當下腦筋動得快,我想如果接下來順利的話,計劃還可以繼續進行下去。
“但我還是很迷惘。倉促之間的修正計劃,就這樣執行的化肯定會露出破綻;再説如此一來會花很多時間,就不能在預估的短時間內完成。這是必須在五分鐘內完成,否則就會失敗的機關,但是我仔細一想,也許反而可以爭取到更多時間。只要叫艾剛去找芮娜絲,就會多出很多時間。於是我向艾剛提議,問他要不要去找芮娜絲,如果他不去,我就打算停止這個計劃。
“艾剛畢竟非常擔心芮娜絲的安全,他説想去,所以我就讓他去了。我還告訴他,接下來我一個人會想辦法,要他不用回來,這麼一來我就可以徹底完成我想做的事了。既然都走到這一步,就非得把事情完成不可。艾剛已經看到弗蘭哥的屍體了,因此在他的認知裏,弗蘭哥已經死了;何況如果繼續讓弗蘭哥活着,不止芮娜絲,還會有更多人受害。
“已是我依照計劃,右上戴上手套,去弗蘭哥的辦公室。也許他已經因為地震離開辦公室了;如果他不在,這個計劃還是要中止。不過現在,而且只有他一個人。於是我把事先計劃好的台詞説出來:請過來一下,我的辦公室裏有奇怪的東西。
“弗蘭哥表示他有興趣想看,跟我預期的一樣。但是當弗蘭哥走到燈光明亮的走廊時,我看了嚇一大跳。沒打領帶,白襯衫,黑長褲,這些都還好;但是外套換過了。上午我才確認過,他卻又換衣服了,他從來沒有這樣過。我準備了好幾套弗蘭哥的外套,但是太遲了,艾剛已經看過灰色外套。那是既成的試試,怎樣都無法改變,事到如今,我也只好硬着頭皮幹了。
“他乖乖地跟在我後面走來,這是好事,但其實那是因為他也想殺我。我被殺的地方最好是我自己的辦公室,而不是他的辦公室或走廊。走進會客室,我讓弗蘭哥看了屍體,就算是他,也不免嚇了一大跳。他雖然聰明有才能,但我的計劃更高明,心裏大喊痛快。趁他蹲在屍體上方那一刻,我用握在口袋裏的手槍,毫不猶豫地瞄準他的心臟開一槍。我練習過很多次了,一槍命中。
“然而這時,發生了我意料之外的事,他也在口袋裏握着手槍,在被集中的瞬間,也朝我開槍還擊,令我相當吃驚,子彈從我身邊擦過,打中牆上的小提琴,小提琴從中間裂成兩半。在那瞬間,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我父親,也想起我們一家漫長而辛苦的流浪生活,還有羅姆人的歷史。
“弗蘭哥一槍斃命,倒在地上。但這又是一件麻煩事。我正好打中和人偶一模一樣的問偶只,這和計劃一樣。不斷湧出的鮮血開始染紅白襯衫,於是我趕快把人偶丟到地上,把真的屍體放在沙發上。但是他的西裝是深藍色的。艾剛應該會記得當時看見的西裝的顏色吧。想到這裏,我就無法下判斷,深藍色和深灰色,到底應該怎麼辦才好?當下我的結論是,應該無所謂吧。
“接着,我趕緊分解人偶,撿起桌腳旁的人頭,統統塞進衣櫥裏那個事先準備好的大袋子,提了袋子就跑出房間。當然,我特別注意不被人看到,慌張之餘我還是鎖了門。接着我先到弗蘭哥的辦公室,驚慌失措的腦子什麼好主意都想不出來,我把槍放在地上,然後從緊急逃生梯下樓,穿越因地震而亂七八糟的大馬路,回我公司的倉庫。那裏是我最早開發食品模型公司的地方,當使用來當作百貨公司的倉庫。
“我鎖上大門,打開大袋子,從袋子裏拿出人頭、鋸子,急忙把人偶的螺絲部分切下來,再拿出噴漆作業用的大型塑膠墊、刀子、鋸子、手套裝進大袋子,又回到現場。這個時候,對外套的不安又再度湧現,又覺得不換不行,因為深藍色和灰色差太遠了,我想艾剛應該會記得,所以我把人偶穿着第繡有塞拉諾名字的灰色西裝脱下來,一起戴回現場。在現場,死者的血已經開始幹了。當初沒有立刻決定換西裝是錯誤的,我想上衣大概沒辦法沾上血了。
“我鎖上門,打開大袋子,拉出大型塑膠墊鋪在地板上。接着戴上手套,把屍體從沙發上移到墊子上,用鋸子鋸斷脖子,血已經不流了。然後,我用刀子從軀幹部分的肩膀開口,朝內臟的方向往下挖,只挖出必要的肉和骨頭,再用力把螺帽硬塞進去。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工作,但是非做不可,弗蘭哥被塞進螺絲的屍體,已經被艾剛看到了,必須製造出相同狀況的屍體才行,所以我像惡魔般拼命加工。
“脖子也是,我把刀子從脖子下方的斷面,切進皮膚和肌肉的交界處,把一圈環狀的肌肉和脂肪挖出來。那股味道非常臭,現在做夢都還會聞到,半夜因此嚇醒過來。挖好後,我把中空的螺絲硬塞進去。這麼一來,身首異處、脖子上有螺絲的屍體就完成了。再來是外套,非換不可。
“我脱掉屍體身上的深藍色外套,幫他換上灰色的。我知道他的尺寸所以很合身,但是外套的洞和下面襯衫的洞,位置是錯開的。這是當然的。因此有必要再開一槍,在身體開另一個新的洞。我不偏不倚地把槍口壓在西裝上的洞,朝下方以傾斜的角度射擊,然後小心翼翼瞄準襯衫的洞的位置,從外套的上面再開一槍。當然,兩槍的射擊角度都一樣,這麼一來,弗蘭哥應該會被視為中了兩槍。
“完成後,我把沒頭的屍體放回沙發,把脖子裝了螺絲的人頭,放在桌子腳邊的位置,我把真正的弗蘭哥的屍體,重新呈現艾剛稍早看過的樣子。然後我趕緊收拾工具,把所有的工具用深藍色的外套包起來,再用塑膠墊捲起來,裝進大袋子,手套也脱下來放進去。這次我沒鎖門就回到馬路對面的倉庫裏,當然,這次也很小心不讓人發現。
“我在倉庫的洗手間不斷用肥皂洗手,還用鋼刷刷了好一陣子。開槍時,雖然隔着手套,但火藥還是可能沾上手指。如果警方用光靈敏檢查,我的手和這個流理台恐怕都會檢測出血跡反應。但是我想既然都戴了手套,應該不要急才對。我不放心把沾了血的工具放在倉庫。如果檢查需要,這裏也可能成為調查地點之一;萬一自己被留置,無法馬上回來;但要是把別人捲入處理善後的工作。這裏可能就會曝光,再説我也不相信任何人。但是,沒有時間開船出海把這些丟進海里,台外報警反而會讓警方懷疑。因此,我先把沾了血的刀子等工具清洗一下,藏在我自己車子上的腳踏墊和座位底下,槍也放在一起。
“一切處理妥當之後,我趕緊跑到八打雁警察局。警局也因為地震收到了嚴重的破壞,他們吩咐我坐着等,等了很久。等待時的不安情緒差點讓我發狂,後悔的念頭逼得我幾乎崩潰。早知道地震發生時中止計劃就好了,有好幾次我都這麼想。那麼詭異的屍體被看到的話,一定會全國譁然,警方一定會全力緝兇。這麼一來,我的計劃肯定會敗露。我覺得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蠢事,這下子完蛋了,我甚至認真地想逃出警察局。還有味道,我突然發現,我穿的衣服上沾有濃濃的血腥味。我應該換件衣服再來,我根本沒料到要做那麼可怕的事。
“這是我涉入這個時間的全部經過。警察看過現場後,出人意表地完全沒有懷疑我。我的倉庫、不在場證明、衣服上的味道,完全沒有被懷疑,我實在不知道為什麼。其實那是因為芮娜絲被捕了,但是我當時並不知道這件事,每天都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在現場的時候,我也沒怎麼被警察盤問。警察自以為是地問這問那,我也隨聲附和就應付過去了。我裝作被嚇得精神恍惚,其實我的心情確實也是如此,於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變成是我單獨發現弗蘭哥的屍體的。
“而且,放在弗蘭哥辦公室的手槍,是我射擊弗蘭哥的兇槍。兩把槍都是同型的,我拿錯了。雖然槍上沒有指紋,但是,有哪個兇手會笨到把兇槍放在現場附近的?我已經完全驚慌失措,錯誤百出,根本算不上完全犯罪。然而在懵懵懂懂之中,我好像無罪開釋了一樣。”
“因為席皮特小姐被捕了。”潔説。
“但我根本不曉得。因此我決定趁逃得了的時候,趕快離開菲律賓。於是我去了歐洲,躲在我還擁有公民權的羅馬尼亞。我在布加勒斯特租了一間平凡的公寓,過了一段很低調的日子。一年左右之後。我開始收集羅馬尼亞的資料。當然知道芮娜絲被捕,嚇了一大跳。芮娜絲被捕的消息,當時並沒馬上公諸於世,大概是因為她受傷、住院的緣故吧。
“艾剛也下落不明,我很擔心。於是我獨自輾轉回到八打雁,到處打聽艾剛的消息,最後終於在收容所找到他。他失去記憶,名字也被改成傑克-強生,他被當作美國人,因為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他好像交到壞朋友,喝酒、吸毒樣樣來,身體也變得很差。我想盡我所能幫助他,但我幫不上什麼忙,頂多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從收容所把他接出來,帶他回瑞典。在赫爾辛堡租房子給他,暫時讓他住,之後我又自己流浪旅行去了。
“但是,我的旅行沒有預期的收穫,每天都很失望。我想那是我殺人的報應。我悄悄回到赫爾辛堡,發現艾剛獨自棲身在公園,全身髒兮兮的,讓走在路上的主婦們看了退避三舍;在這麼下去,他很快就會病死。
“所以我想辦法讓他住進赫爾辛堡的更生機構,並且預付了一點錢。把他安頓好之後,我到斯德府要求補助,外國人也沒問題。而且這麼做可以更快申請到永久居住權,沒有醫生資格也可以開設。就這樣,我幫艾剛從赫爾辛堡帶來,讓他住院。這就是到現在為止的事情經過。”
院長説到這裏暫停了一下,我沒有説話。
“對艾剛來説,這樣總算可以過着比較像人的生活。但是,隨着我自己越來越接近人生盡頭,就越為芮娜絲煩惱。每天早上,我都從夢見芮娜絲的夢裏醒來。這時候,剛好艾剛在朋友的介紹下認識御手洗醫生,還説你已解開案子的謎底。我心想,審批日終於來了,於是就和他們一起過來,相對醫生坦白一切,希望能救出芮娜絲,我想這樣做的話,我會比較輕鬆,也可以安心離開人世。我非常感謝醫生給我這個機會。”
“卡爾-薩塞茨其十個徹頭徹尾的惡魔,殺了他我一點也不後悔。如果再回到那個地方,那個時代,我還是會再殺他。但是芮娜絲真的很可憐,如果上帝給我重新再做一次的時間,我回殺了薩塞茨其,但不會連累芮娜絲。我發誓。
“這通電話應該有錄音吧?我明天準備一下,後天就去菲律賓。我不再逃避、也不再隱瞞,我也會帶艾剛一起去。要做筆錄或出庭,我都配合。我在這裏要提出要求,請儘快釋放和本案無關的芮娜絲-席皮特,也希望八打雁警察局得到應有的處分。
“那麼,我要為前往菲律賓做準備,先告辭了。這是我仔細考慮後的決定,絕不更改,請放心。御手洗教授,謝謝你讓我下定決心。你擁有超凡的能力,今後請你不僅要幫助懷有腦疾的病人,也要幫助因為犯罪身敗名裂、或即將身敗名裂的人。這是我的請求。”
“我會盡我綿薄之力。”
然後兩人互相握手。
接着,潔對這電話擴音機説:“席皮特小姐,你很快就要被釋放了,請再忍耐一下。馬尼拉監獄的各位,以及八打雁警察局的各位,謝謝你們的協助,這通電話到這裏可以結束了。莫德凡-修特方先生和艾剛-馬卡特先生後天會去菲律賓,請你們做好重新審判的準備。”
“御手洗醫生,謝謝你。”芮娜絲叫道。
艾剛等潔從椅子上站起來,馬上叫他:“御手洗醫生!”然後一把抱住他。哭着説:“醫生,謝謝你,我第一次碰到你這麼棒的人。”
“艾剛,我們會再見面,真的會再見面,對不對?我真不敢相信。啊,感謝上帝!”芮娜絲的聲音也説。
“芮娜絲,等我,我馬上過去。我馬上就把你從監獄裏救出來。你出來後,我們再一起住,我們是夫妻啊!!!!!”艾剛説。
“好,如果你還要我的話。啊,我好擔心,我已經老了。”
“我也老了,芮娜絲。”
“御手洗醫生,我該怎麼謝謝你才好呢?”芮娜絲説。
“下次請我吃滷肉好了。”潔淡淡地説。
“沒問題!!!那麼我要掛電話了。真的非常謝謝你。”
然後電話掛斷了,房間一片寂靜。
“醫生,我該説什麼才好呢?”艾剛綠色的眼睛充滿淚水,“我沒有辦法表達我的謝意,我很窮,什麼都沒有,不但沒有錢,連記憶都沒有。”
“你有更棒的東西,”潔説,“後天,你終於要回到橘子共和國了。然後,你要繼續寫續集給我看。”
“好。”艾剛笑了出來。
“然後我們一起吃滷肉。請你跟席皮特小姐知會一聲。”
“走吧艾剛。”莫德凡-修特方先生站在門口催他。
等艾剛走近後,莫德凡朝潔揮手道別。
“修特方先生,還有一件事。”潔説。
“什麼事?”
“卡爾-薩塞茨其涉嫌在比利時還是哪裏投了教堂的祭壇畫,這件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院長説。
“那是哪裏呢?”
“比利時,是根特市聖巴夫大教堂裏的‘神秘的羔羊’其中的一幅——‘士師圖’。那是凡-克兄弟花了二十年時間才完成的傑作,只是一直不知道是誰偷的、怎麼偷的。”
“原來是聖巴夫大教堂啊。薩塞茨其承認是他偷的嗎?”
“不,他是提過這件案子,但也只是得意地竊笑而已。大概就是他乾的沒錯,他當時就頗囂張,好像在説有本事就破案給我看。”
潔點點頭。
“你對那個案子有興趣?”
“是啊,從以前就一直很有興趣。”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破案,那是到目前為止無人能破的懸案。我們先告辭了。”
莫德凡-修特方微微欠身行禮,轉身離開,艾剛也跟着離去。
“祝你們旅途平安!”潔對他們説。然後回來,坐在沙發上,小聲地説:“這大概是他最後一趟旅行了。”
只剩我和潔兩個人,我帶着終於鬆了一口氣的心情,嘆了一口氣,坐在他前面的椅子上。心情放鬆之後,有點累。
“潔,你這次的表現太精彩了。”我由衷地説:“我們一直都待在這個房間裏,但感覺上好像環遊了世界一週似的。不,比環遊世界更棒。你趕快把這次的經驗寫成書。”
“是嗎?”潔説,笑了笑。
“當我帶艾剛進這個房間的時候,做夢都沒想到會牽引出這麼不可思議的故事。好像被迫坐雲霄飛車一樣,高xdx潮迭起,盡是令人瞠目結舌的發展。”
潔點點頭。
“螺絲原來是那樣啊,潔,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推理的邏輯,本身就是豐富的故事,”潔説:“夠寫一本書了。”
“是啊,這次我完全能夠了解。”我説。
“那麼,愉快的消遣結束了。該回頭做本來的工作了,摸魚摸太久了。但是在工作之前,我們再去吃鹿肉和醃鯡魚好不好?那個很好吃。”潔説。
“可以。好,今晚就讓我請客,算是讓我感動的謝禮。”我説。
“嗯,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潔説完,站起來拿大衣。
人形泥偶5
“噢,我已經埋葬了那個惡魔。”芮娜絲説。
“是你埋的嗎?”我覺得有點意外。
“對,是我。”芮娜絲肯定地説:“他已經回地獄去了。他不是該待在這個世界的人,他不是人;他沒有感情,只靠大腦活着。在他眼裏,除了自己,其他人都像是動物,不,是像昆蟲活着爬蟲類一樣。”
“你也知道這些了?”我問。
“對,我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所以我根本不愛他。看着他,我才相信惡魔真的存在;原來真的有惡魔混雜在我們的世界裏,但是有惡魔就有上帝,我知道。”
這個回答,讓我知道自己還在做夢,因為這個回答就是我一直在追尋的答案,我一直期待他會這麼回答我。但是她的認知,一直沒有到這種深度。
只是,我並沒有因為知道自己還在做夢而失望,反而有點輕鬆。我看了一下四周,我們正航行於湛藍的蘇祿海上。
“無論如何,你能重獲自由,真是太好了。”我有點心酸地對她説。
“是啊,多虧有你。”
然後芮娜絲一邊迎着海風,一邊抱緊我。我聞得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同時也感受到她的右手硬硬的,她的右手是義肢。
“啊,勞洛,我愛你有多深呢????!!!!”她在我耳畔説:“我希望能和你過一輩子。我想和你一起住,一起生孩子,當孩子的父母親,一起變老。”
然後她放開我,接着説:“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已經老了,沒辦法生孩子了。”
她又説:“你想我失去的右手,跟我的生命一樣重要。但失去的不會再回來了,懊惱也沒有用。”
“對,因為四季會更迭。”我説:“萬物都有周期循環,所有的事物都在變遷,都在改變,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這是亞洲的思想。隨波逐流也無妨,不為所動也罷,兩者都是人的生存方式。”
“對,一切都變了,”芮娜絲也説:“動亂不安的亞洲也變得安靜、和平了。”
“是啊,我們一直希望能變這麼安定。戰爭會召喚瘋狂的人。”我説:“戰爭是惡魔們的派對。”
“對,也有人被這愚蠢的戰爭牽連,白白斷送了一輩子。”
芮娜絲説完後,低頭偷偷笑了出來。我看了她的樣子,知道我問問題的機會來了。
“你愛艾剛嗎?”我問。
“愛。”芮娜絲篤定地回答。我沒有嫉妒,很滿意她的回答。
“我是你的右手,艾剛的眼睛是你喜歡的蘇祿海。”説完後,我沒來由地感到歡喜。
我是她身體的一部分,而且比艾剛重要。
“我已經旅行很久了,幾乎環繞過地球一週。今後,我想以父親的身份守護着你們,然後我會像個羅姆人,在旅途中結束我的一生。保重,希望今後你和艾剛幸福快樂。”
我早就想這麼説了;我差一點來不及説就離開這個世界。能在最後説出口,我非常滿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