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斯傑羅夫家的電話鈴響時,薇拉正在酣睡。奧列格擔心鈴聲太響會吵醒妻子,急忙抓起電話筒。趁着暫時有可能,讓她睡吧。等到孩子出生,夜裏無法睡覺,連找算命婆都顧不上了。
“是奧列格-維克多羅維奇嗎?”話筒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是我。”“我是瓦列裏-瓦西里耶維奇,是薇拉-尼古拉耶芙娜的醫生。我打電話是不是太早了?如果吵醒了你們,請原諒。”
“不,不!沒關係。”奧列格連忙説,“您要找薇拉嗎?我馬上叫醒她。”
“其實,我是找您,奧列格-維克多羅維奇。我本來把您和您的熟人安排在明天12點諮詢。問題是出了點意外情況。我明天怎麼也抽不出時間。如果把諮詢改到星期一,您不會反對吧?”
“您星期一有時間嗎?”奧列格不放心地核實。
他清楚地記得,薇拉對他説,瓦列裏-瓦西里耶維奇是個大忙人。她費了好大的勁才説服他在這個星期插一個空,因為他的日程一個月之前就排滿了。
“一定。問題在於,有一位病人,我約定他星期一來,他很快就要出國,星期六的飛機票。他一再請求我提前接待他。所以我想了想,要是能跟您調換一下順序就好了,如果您不反對的話。他佔用你們約定的時間,星期五來,而你們改為星期一原來安排給他的時間到我這裏來。因為據我所知,您好像沒有什麼急事?”
“我們沒有什麼急事。”奧列格肯定地説,“我想請您給我的熟人檢查一下,給她確定治療的可能性。不過,她的毛病有很多年了,所以兩三天不起什麼作用。當然,我們星期一來。幾點鐘?”
“7點鐘。順便問問,您的熟人具體有什麼病?”
“過敏症。”
“對什麼過敏?”
“實際上對什麼都過敏,食物,藥物。”
“對開花的草木有反應嗎?”
“這我不知道。”奧列格沒有把握地拖着長聲説,“她沒有説過,我沒有問過,也不能猜測。這重要嗎?”
“當然,這些病情我到星期一自己問她好了。她最近做過什麼化驗沒有?譬如説血液、小便?”
“我也不知道。”
“我的意思是説,如果她做過化驗的話,讓她星期一帶着化驗結果來諮詢,這樣我會簡單些。”
“不過,既然諮詢推遲到星期一,她可以在這段時間去化驗。”
“不必了。奧列格-維克多羅維奇,我自己給她開化驗單,如果必要的話。像這種全面的過敏反應必須進行專門化驗,沒有醫生意見誰也不會給你們做,化驗很貴,要用特殊試劑。只是如果已經有了化驗結果,就讓她帶來,如果沒有就不必忙乎,該做的我們都做,不着急。”
“好的,就照您説的辦,説好了,星期一7點鐘。”
“就這樣,星期一7點。”
奧列格放好話筒,匆匆出了家門。即使這樣他上班已經遲到了。在跑下樓梯時,他想起來,一定要給伊拉打個電話,事先告訴她更改了看醫生的日期,以便她從容計劃安排時間。真是不可思議,她怎麼來得及做這麼多工作。要知道,她根本不休息,沒有假日,天天如此,從不請假,就為了掙幾個錢。一個姑娘家哪來這麼多的精力?……
晚上,他來到“格洛利亞”,同平時一樣,定好晚飯等着伊拉。11點剛過,最後一位顧客離去,大約11點40分,她才洗完盤子,一陣桶響,她準備擦地板了。奧列格覺得她心情有點不好,不過他決定把談話往後推一推,在她工作的時候不打擾她。他按習慣同存衣室的科利亞大叔閒聊,等着伊拉擦完地板和瓷面磚牆,拉着她的手送她回家。從第一天起,他就一直不用車,而是步行送她。他們倆都喜歡在空曠的夜街上從容漫步。奧列格確實每一次都問她累不累,是不是坐車更好些。然而伊拉總是不願意坐車。在這短短的十五分鐘漫步中,有一種特別的,與每天在街道、樓梯、市場、餐館、廚房極繁重的工作不同的感覺。
“你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情啊?”他們從“格洛利亞”出門時奧列格問。
“沒有什麼。”伊拉簡短地回答,但是聲調並非無動於衷。
“到底出什麼事情了?”他盤問。
“巴甫利克哭了。我今天去看他了。護士被害這件事情,使他很受刺激。昨天沒有讓我進去,只收了我轉交的東西。而今天我跑去時,他滿面淚水,怕得發抖。這是一位很好的護士,他對她十分依戀。我在他那裏坐着時,他一直都在哭。我連奧莉婭和娜塔莎那裏都沒顧得上去。他抓住我的手不想放開。在我離開的時候還在哭。心都碎了。”
“沒關係。”奧列格試圖安慰她,“小孩子很快會忘記一切不愉快。不信你瞧,他明天就不會再哭了。到後天就會忘了這個護士。小男孩都是這樣。”
“大概是吧。”伊拉嘆了口氣,“如果我出了什麼事情,他也會這樣快把我忘掉。哭上三天,然後就會忘掉。小孩子的一切會很快平復。”
“你説些什麼,伊利莎,哪來的這種念頭。你能出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總會有什麼事的,比如,我會死。”
“上帝,你怎麼會死?年輕,有力,瞧你做這麼多工作卻不疲勞。沒有一個男人能勝任這麼大的工作量。我們還要治好你的病。你會完全正常。這種蠢話連想也不要想。”
“奧列格,你會出什麼事嗎?你的工作危險嗎?”
“不。”他聳聳肩膀,“正常男人的工作。這種工作什麼特殊情況都不會發生。”
“你真的是做私人警衞嗎?”
“真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感覺,你是在騙我。”
“怎麼會這樣呢?”他哼了一下,心裏暗自發緊。
“我可知道,當警衞的都是些公牛,既在市場上見過,也在餐館裏見過他們。你跟他們不像。”
“這有什麼有趣的?”
“嗯……我不知道,您的臉不一樣,説話也不一樣。不像他們那樣。”
“這是因為我不是本市人,我是外省人。”
“就算他們全都是本市人,也是從農村到首都來找飯碗的。”
他們默默地走了一段時間。奧列格想着怎麼才能不露痕跡地把話題引到伊利娜的“喀山幫”房客們。自他們相識以來,他從伊拉那裏知道了令他關注的團伙的許多有意思的事情。但是每一次他都要見機行事,以免姑娘察覺他對她的房客感興趣。明明知道她在上班時到她的家裏去,並且結識了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是明智之舉。現在可以自如地從他談起,你就等着瞧,説不定自然而然就會轉到伊里亞斯身上。
“順便問問,”他謹慎地開了頭,“你的房客,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他可是個地地道道的本市人。聰明人,知識分子,非常平易近人。”
“你怎麼知道的?”伊拉精神為之一振,“怎麼,你同他認識?”
“認識了。難道他自己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
“前兩天我到你家裏去了,你不在家,這樣就同房客説話了。他是個好人,真的。”
“真的,好人。”伊拉同意,“他善良、細心,隨時都儘可能地幫助別人。我有時都不好意思。他夠可憐的,妻子不像話。你同他説了些什麼?”
“説你。他對我説,你多麼好,還要我不要使你受委屈。”
“真的?”伊拉有點高興了,“他説我好了?”
“説了。”奧列格肯定地説,“有意思,你的另一個房客怎麼看你?”
“不知道。”她聳了聳肩膀,“大概認為我有些傻里傻氣。”
“他為什麼這樣想?”
“瞧,民警分局來找過我,然後又是遊手好閒的寄生蟲塔尼卡。你想想,昨天我回到家,這個塗脂抹粉的肥婆正坐在我的廚房裏。我對你説過她的,記得嗎?”
“記得。可是她來幹什麼?”
“鬼知道她。她坐着,同伊里亞斯閒扯,好像他們在做晚飯。後來又擠進我的房間,打聽起民警為什麼來找我,問些什麼來。簡直折磨死人了。在這之後,伊里亞斯會怎麼看我?看看塔尼卡就會明白,大概我也跟她一樣。後來他還問,我同民警分局之間有什麼過節,需不需要幫忙。顯然是憐憫我。”
“你為什麼這麼説?”
“他請我吃飯,説,伊拉,跟我一起吃飯吧。他想賄賂不幸捱餓的房主。”
“如果同民警分局之間有什麼不愉快,他為什麼就能幫忙呢?”
“誰知道,”伊拉嘟噥着鼻子説,“他們有什麼能耐呀?大概他們習慣了凡事靠行賄解決。我不需要他幫忙,我自己能夠應付過去。”
“你等等。”奧列格擔心起來,“什麼是‘不需要幫忙,我自己能夠應付過去’?你同民警分局之間真有麻煩事嗎?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我沒有任何麻煩。”她生氣了,“不過是來談了談,問我父母的情況。老掉牙的事情,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問你房客的情況嗎?”
“沒有。他們為什麼要問我房客的情況呢?”
奧列格對這件事並不關心。民警分局對伊拉-捷列辛娜本人不可能有任何興趣。他對此堅信不疑,即使來了,也不外乎是為了“喀山幫”的事情,只不過偽裝得很巧妙,伊爾卡覺察不出來罷了。難道又是左右手對着扯?難道民警分局找到伊里亞斯了?要知道他對自己的上司説過,不要單獨幹,一定要同內務部或者最好同彼得羅夫卡聯手,共同努力就會找到阿亞克斯。偏不,固執己見,像一羣蠢驢,不會有進展。還説我們不同任何人共享情報,完了。我們將自己來偵查阿亞克斯和他的“喀山幫”。歸根結底,偵查西亞某民族主義恐怖組織的國際聯繫不是內務部而是聯邦安全局和軍事情報部門的任務。俄羅斯犧牲的警察夠多的了,讓他們去對他們進行偵查吧。可是,如果內務部通過自己的渠道也找到了阿亞克斯,那麼兩個部門的行動不協調只能壞事。
這裏還有一個細節,伊拉因為無知沒有看出來。説來是“喀山幫”行為中的一些小事,奧列格曾經從伊拉那裏得知,他們是真正的穆斯林。儘管他們住在俄羅斯,雖然是暫時的,他們遵守齋月禁戒,不吃豬肉,不喝酒。總之,據伊拉説,她沒有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人飲過酒。那麼對待她這個房子的女主人,也應該像真正的、虔誠的穆斯林一樣,穆斯林認為,女人沒有靈魂,她充其量是一件生活中的日用品。而這個穆斯林請她上餐桌,建議共同用餐,並且關切地問,需不需要幫忙?這不可能。他從來不會如此行事。沒有一個真正的穆斯林會這樣對待一個女人。但是要知道伊拉不會説謊。如果伊里亞斯行事不合穆斯林教規的話,就是説,發生了什麼非常嚴重的事情。他是在執行什麼人的指示。他務必要打聽清楚,民警為什麼到女主人的家裏來。都是些什麼樣的警察啊!直接到“喀山幫”居住的房子裏來了。甚至沒有想到採取措施,讓他們的拜訪不被配角察覺,一幫沒腦子的笨蛋!顯然沒有事先警告伊爾卡保持沉默。
“畢竟你的房客是些可疑的人。我不是説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他是個正派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可是這個伊里亞斯……你自己也説過,他是這樣的人。可你怎麼不怕招來不愉快?”
“我能招來什麼不愉快啊?”伊拉吃驚地説,“我又沒有什麼可偷的東西,你親眼看見了,我過的什麼日子。我又沒有在自己的小屋裏藏偷來的東西,也不做任何壞事,我有什麼責任?”
“伊利什卡,也許,你沒做一件壞事,可是,如果你的房客被牽連到什麼裏頭,那就會追究你。至少要讓你做證。那樣你就會有嫌疑。我全明白,你需要錢,但放進屋來的房客,鬼知道是什麼人——這也不值得。必須想出更安全的辦法。你能向我保證,等這個伊里亞斯搬走之後不再把房間租給可疑的人嗎?”
“保證?”她眯上眼睛,她的臉變了形,那怪樣子跟她在寄宿學校時與別的姑娘爭吵時一模一樣,“向你保證?哈,你是我的上帝,對我關懷備至!你擔心,一旦發生了什麼事情,無意中會傷及你是嗎?可是錢呢?到哪裏去掙錢?你來了又走了,今天有你,而明天沒有你,你找去吧。再過三個月,你的孩子就要出生,你要開始為他忙乎,會忘記想到我。而我也有三個孩子,雖然他們不是我生的,你記住,對於我來説,這三個孩子是第一位的,第二位是父親的墳墓,而你排在第十六位。你不喜歡我的房客,把他們當成小路上的一塊桌布,我沒有僱你,是你自己每天晚上都來的。你若是不來,我也不會花錢僱你。你明白了嗎?”
她加快步伐,頭也不回地走到前面去了。出岔子了!奧列格本想使談話轉到“喀山幫”上,結果事與願違。必須馬上和解,現在不是破壞關係的時候。
“伊拉,你等等!請原諒我笨嘴拙舌説話考慮不周。伊拉,別生氣,好嗎?”
他快步追上她,抓住她的手。
“伊羅奇卡,親愛的,對不起。你自己決定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對此我無權干涉。我再不,真的,再不給你出餿主意了。”
伊拉軟下來,輕鬆地笑了——
“好吧,就這樣,原諒你了。”
奧列格在門洞口邊上停下來。
“你家裏今天怎麼樣?雞籠子滿了?”
“好像是的。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天天在這裏過夜,伊里亞斯今天似乎不打算外出。你想上去嗎?”
“如果你不反對。我保證悄悄地,不出聲響。”
“那就來吧。”
他們悄悄地進了屋。屋裏寂然無聲,好像沒有人一樣。空空的房間裏漆黑一片。奧列格想,討人喜歡的體面的鄰居大概好夢正酣,伊里亞斯在什麼地方閒逛,出門時説不定能碰上他。可就有戲了。
在房間裏,伊拉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説,就開始熟練地鋪牀。熱斯傑羅夫看着她,為他同這個姑娘在一起時心裏產生的令人壓抑的憐憫而吃驚。他自己在貧窮中長大,知道貧窮是什麼——穿得比別人差,半飢半飽,老是睡眠不足,因為必須天亮前就起牀幫母親做家務。不過他畢竟是男孩子,對於他沒有多大妨礙的不時髦的舊衣服,想必會惹惱一個20歲的姑娘,漂亮姑娘穿舊衣服也會減色。
“聽我説,伊利奇卡,”他小聲説,“你的做生意的房客不廉價買給你幾件剩餘的衣服嗎?你從他們手裏買可以便宜一些。”
“瞧你説的,”她揮一下手,“我才不找他們買呢!”
“為什麼?”
“因為,既然你求他一次,人家就幫助了你,往後人家會想,他們有恩於我,總之會成為我的負擔。不,奧列什卡,同他需要保持距離。只有這樣才會相安無事,我不需要他們的衣服,我就穿自己的衣服。”
“他們都倒騰些什麼?”奧列格似乎是無意地問,“皮貨,毛貨?或者也許是廉價的針織品?”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伊拉斷然回答,“這不關我的事。只要我不往他們那裏湊,他們就不會碰我。謝天謝地。我出租房間幾乎兩年了,沒有發生過一次不好的事。今後一如既往。怎麼樣?我們是躺下還是討論我的房客?”
奧列格明白他對房客的興趣有點過分,於是趕快脱衣服。或許是這天的天氣難受,或許是他累了,不知為什麼他特別不想走。同伊拉做過愛之後,他頓感睏乏襲上身來,手腳發軟,不聽使喚,此刻他最希望就是留在這裏,在這套房子裏,在這個房間裏,就在這張沙發牀上翻個身睡過去。要睡上十二個小時。不值得奇怪——近兩個星期以來,他要麼後半夜2點,要麼4點鐘才能躺下,而起牀卻同平時一樣是7點半,9點準時上班。只有這個伊爾卡才能睡三個小時還覺得完全能夠忍受,而他熱斯傑羅夫卻沒有這個能耐。
但是他不能寬縱自己,這已經是因為伊拉堅持自己的意見:房客們不應該知道他到這裏來。他也沒有權力讓她為難。至於薇拉,早就習慣了他晝夜工作,全部心思都在自己的孕情上,飲食營養、保健、檢查、散步和健康的生活方式等等。不過這也好,未來的母親應當從受孕之初而不是等到孩子出生之後才關心孩子,這還是古代的中國人説的。
他使盡最後一點力氣,勉強從牀上爬起來,開始穿衣服,感到散了架似的難受,腿部肌肉直抽搐。這種現象不是好兆頭。他手上提着輕便涼鞋,穿着褲子,跟在伊拉的身後走到過道,吻了一下姑娘的面頰,不出聲地溜出門。門隨後悄無聲響地關上了。奧列格換了一口氣,穿上鞋,慢慢走下樓梯。這些天來他第一次後悔把車停在了“格洛利亞”旁邊。突如其來的疲倦如此強烈,以致前幾天還讓奧列格高興的沐浴着夜間涼爽的十分鐘漫步,此時此刻對他來説變成了一種苦役。
但是在外面,他覺得好多了。大概都怪天氣悶熱,由於悶熱他渾身不舒服。熱斯傑羅夫精神稍微好轉了一些,向“格洛利亞”那邊走去時,步子也輕快多了,不再懷疑他肌肉結實的雙腿能走完他註定要在罪惡的土地上走的這段路。
他早已習慣星期六有時星期天也在自己的診室工作。今天也是星期六,他跟平常一樣坐在自己的寫字枱前,面前攤着一堆紙——報告、資料、化驗單、實驗結果。不過這堆紙排開整整兩個小時沒有動。瓦列裏-瓦西里耶維奇用漫不經心的目光看了它們一眼,怎麼也不能集中思想。
兩個小時前,薇拉打來電話,嘶啞着聲音説:
“奧列格被殺了。”
她不知道詳情。夜裏3點鐘左右,窗外一聲爆炸,她同這幢多層大樓的住户一道醒來。當然,她被嚇壞了,爬起牀來向街上一看,馬上就看到他們的鐵殼車庫着了火。開始,她甚至沒有想到奧列格,還以為是誰炸壞了他們的廉價車庫,是純粹的流氓行為。直到過了半小時,消防隊、民警隊、急救車來到之後才知道,爆炸正發生在奧列格把車開進車庫的時候。
瓦列裏-瓦西里耶維奇儘可能地安慰薇拉,但是自己都聽不清自己説些什麼,只想着一點:“躲過去了,至高無上的上帝又一次保佑了我。躲過去了。”
他無論如何不能允許薇拉-熱斯傑羅娃的丈夫把自己的一個熟人帶到他這裏來諮詢。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就是這件事情不行。拜訪定在星期五之後,他指望能夠想出辦法來。但是什麼高招都沒有想出來,他只是把諮詢推到了星期一。星期一之前,他打算或者生病,或者緊急出差去給某個上層重要的病人會診,或者還有什麼……突然天遂人願,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的確,有些疑慮仍然纏繞着他。萬一熱斯傑羅夫給自己的女友留下了應該在星期一接待她的那個大夫的電話怎麼辦?奧列格不在世了,可是電話隨時都會響。這位可愛的姑娘的嗓音會提醒瓦列裏-瓦西里耶維奇,他答應給她看病。如何是好?當然可以禮貌地拒絕。可是萬一她與薇拉認識呢?如果薇拉為她求情,他就無法迴避了。見鬼!必須想個辦法……
不過,畢竟有上帝在保佑他,不該抱怨。
突然,他的心思轉到了薇拉身上,但願孩子不要有什麼事。薇拉現在驚慌失措,如果加上極度地焦慮不安,容易早產。開始傳她見偵查員,然後還要送葬。經歷這些變故的同時,她會耽誤好幾次。這樣很不好。這些心血最終會化成泡影!當然,還有卓婭和她懷的孩子。比薇拉的孩子更重要……但是薇拉沒有了丈夫,可能會纏住瓦列裏-瓦西里耶維奇不放,不達目的不罷休。作為一個有夫之婦,她沒有什麼可爭的,但是守寡之後,她就有充分的權利考慮自己孩子的父親問題。當然,可以同她結婚,卓婭什麼也不會知道,他對她來説是個結了婚的人,現在仍然是。但是,同一個喜怒無常、精力充沛的美人兒共同生活不合他的心願。卓婭完全不同,沉默寡言、飽經磨難、擅長持家——正是他需要的。她同薇拉一樣會是一個出色的母親,但是與薇拉不同的是她還會是一位非常好的妻子。勾引別人的妻子當情人,同情人結婚的男人都是糊塗蟲。既然她背叛了前夫,又如何能保證不給你戴綠帽子?不,只能娶你是她的第一個男人的女人。像卓婭這樣的女人。同這樣的女人需要正確地把握自己——你就是她惟一的男人,而同那些你不是第一個男人的女人,你肯定不是最後一個男人。這是生活的規律。
有意思的是,這個奧列格到底是個什麼人呢?……而且如此及時。
從晚上10點到早晨8點,醫院兒科大樓的入口由民警守衞。米哈伊爾-多岑科的任務是白天看護娜塔莎-捷列辛娜。特別是在可能來人的探視時間。給他穿一件醫院的白大褂,脖子上掛着聽診器,並且告訴他該做什麼,怎樣做,讓來人都拿他當新來的大夫,編造説多岑科大夫擅長治療記憶方面的疾病。他真的抽時間讀了很多這方面的醫學書,並且進行了更多的練習,因此在一定的條件下完全能夠充當一名治療不幸顱骨損傷的孩子的專家。到醫院的第一天,米沙就同三個捷列辛認識了——6歲的巴甫利克、13歲的奧莉婭和17歲的娜塔莎。同巴甫利克一起學習了四十分鐘,他得出結論,男孩子發育正常,雖然這裏沒有專門為他上課,就6歲的年齡而言,小男孩知識相當多,非常驚人,考慮到他的全部理智生活都在醫院裏度過,實際上除了醫院的牆壁和公園,他什麼都沒有見過。
“娜特卡教我學習,”巴甫利克有興致地説,“她已經教會了我閲讀和數到二十個和七個。”
“數到二十七,”多岑科微笑着糾正,“為什麼沒有到三十呀?”
“不知道,娜特卡就這樣説。她要我做題,我做到二十個和七個……做到二十七都對,往後就錯了,明天她還要教我學,讓我做到三十。”
“她也同奧莉婭一起學習嗎?”
“不,我們的奧裏卡太笨了。”小夥子説,“教她學習是白費勁。娜特卡開始還想,後來放棄了。她什麼都學不會。米沙叔叔,您以後還來看我嗎?”
“你希望我來嗎?”
“希望。”小夥子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跟您在一起很有意思。反正就像跟伊爾卡在一起一樣。”
“我們説定了,只是有一個條件,我們把奧裏卡叫奧莉婭,把伊爾卡叫伊拉好嗎?”
“那娜特卡呢?”
“娜特卡是個很合適的名字。”多岑科大度地認可了,“叫奧莉婭和伊拉顯得親切,她們是女孩子,而且是你的親姐姐,你是他們惟一的男子漢,應該愛她們。不要對任何人説奧莉婭笨。”
“為什麼?”巴甫利克奇怪地問,“她就是笨嘛,大家都這麼説。”
“別人讓他們去説,但是你不應該説。你們遭遇不幸,奧莉婭沒有錯。如果她不是摔着了頭,她會同娜塔莎一樣聰明。她需要同情,而不是譏笑。”
奧莉婭給多岑科留下了奇怪的印象,乍一看她真的顯得笨,因為她心裏不能進行像她這樣年齡的半大孩子力所能及的最簡單的邏輯思維。
“我們做個遊戲吧。”米哈伊爾提議。
“做吧。”小姑娘同意了。
“所有的黑人都是鬈髮。你知道嗎?”
“不。”
“那麼,我告訴你:所有的黑人都是鬈髮。明白了?”
“明白了。”
“現在我再告訴你,這個人是黑人,他是什麼頭髮?”
“我不知道。”奧莉婭向他抬起驚奇的眼睛,“我可不知道你説的是哪個人。”
“黑人。”
“哪個黑人?”
“就是一般的黑人,隨便哪一個。你説他的頭髮是什麼樣的?”
“我不知道。”
她根本沒有抽象能力。從一般到個別亦然。但是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多岑科驚訝地發現,小姑娘有非凡的記憶力。她能輕鬆地記住她聽見的事情,能在以後,甚至隔很長的時間之後連貫地複述出來。但是這種能力只限於她聽見的事情,對於她看見的事情則完全不行。米沙用了幾乎一整天同奧莉婭進行實驗,弄清了她雖然會閲讀,但是根本記不住讀過的東西。但是,她通過聽覺接受的東西,則能牢固而長久地駐留在她的腦海之中。數字,長句,不容易弄懂的術語,甚至外語單詞,她全都能夠記住,並且從容不迫地複述出來。
不過,最令米哈伊爾吃驚的是姐姐娜塔莎。美貌驚人的臉上長着一對聖像畫般的大眼睛,眼中隱含着痛苦的、不是小孩子所應有的毅力。她有最為普通、發育良好的記憶力,經過持之以恆但又不失標準規範的學習訓練。不過,娜塔莎-捷列辛娜的能力明顯高於平均水平。
“你怎麼看,米哈伊爾-亞歷山大羅維奇,我能上大學嗎?哪怕是函授也行。當然,我只能住在這家醫院裏,醫生要經常來看我。但是我能夠學習,我也想學習,非常想。”
“我想,這可以辦到。”多岑科謹慎地答道,“至少,我十分清楚,有些人得了重病,像你一樣,甚至更重,不僅能夠上完大學,而且還能讀完研究生,連學位論文答辯也通過了。如果一個人想學習,想從事科學研究,任何時候都應該受到歡迎,如果他有才能的話。而你就有才能,這一點毫無疑問。不過,一定要拿到中學畢業文憑。”
“拿文憑需要什麼?”
“需要同教育廳商定,允許作為校外學生通過中學考試。或者把你送到考試委員會去,或者考試委員會的人到醫院裏來,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有志者事竟成。你相信你掌握了全部中學課程嗎?”
“我相信。我能馬上通過任何一門課的考試。”
從擱在娜塔莎牀頭櫃上的書可以看出,小姑娘一直堅持學習中學課程。
“你想幹什麼?”米哈伊爾問,“進哪所學院學習?”
“我想學計算機。想當程序設計員。”娜塔莎羞澀地笑了笑,“就是不知道該報考哪所學院。”
“為什麼一定要當程序設計員呢?”他驚訝地問。
“因為我再也不能痊癒。”她平靜而認真地説,“我將一輩子離不開牀或者輪椅。除了醫院,我永遠不能在別的地方生活。我一星期發作兩次,如果醫生不能及時搶救,一切會很快結束。姐姐對我説,現在‘急救車’説是兩個小時趕到,但是一般趕不到。因為我不能呆在家裏。而程序設計員是一種可以在醫院裏工作的職業。誰也不會要我每天去上班,我只需編制程序軟件產品。”
“但是編程序需要計算機,可是這裏沒有。”
“如果需要計算機,就會有。”娜塔莎自信地回答。
“從哪裏弄台計算機裝在醫院裏?”
“伊拉會弄的,伊拉是我的姐姐。”她解釋道。
米哈伊爾內心裏一陣發緊,盡力不流露出他在想什麼。當然,對娜塔莎來説,她的姐姐是一根魔棍,要什麼給什麼。娜塔莎大概不知道,伊拉每掙一個戈比要付出多麼艱辛的勞動。她不分日夜地苦苦掙扎,就是為了她的妹妹和弟弟什麼都不缺。娜塔莎連想都想不到,伊拉為了搜尋妹妹需要的課本,放棄了掃完大街,擦完樓梯和在小商品市場穿梭往來之後,與晚上洗盤子打掃餐館之間的休息,跑遍了全市。粗魯、不懂禮貌、自尊、獨立的伊拉不想讓弟弟妹妹們知道,那定期為他們買水果、書本和衣服的錢都是血汗錢。
特別讓多岑科不安的是把娜塔莎放進輪椅推着她到醫院的公園裏去散步,公園裏的局面完全無法控制。可以從任何距離向小姑娘開槍,米哈伊爾不能保護她。今天她的姐姐不來看她,她昨天來過了。現在正好是探視時間,推着娜塔莎出去散步時,護士推着輪椅在公園裏走,而米哈伊爾無奈地跟在後面,敏鋭的目光掃視着出現在視野內的人。他的腦子裏清晰地想象着他在醫院裏等待的那個人,實際上他還夢見了那個人。至少,他在每個過路人的身上都依稀看見他的影子。
突然,米哈伊爾高度緊張起來,在林xx道靠近大門入口處走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酷似畫家畫出來的那張肖像。當然,不是絲毫不差,但是這可以理解。在這種場合,完全相像的人一下子就能看出來,他大約50來歲。當時目擊者很多,他們有可能細看罪犯。一般相似之處是非常有限的,因此根據這些肖像畫,不是很容易找到要找的人。但是這一次的相似不容懷疑。只有疑心很重的人才能説他是“先入為主”。米哈伊爾到底細心,全面內行地研究了肖像的畫法。
就是説,等到了!沒有白等,一切都沒有白費氣力。他幾乎用了一個星期,硬去充當恢復摔傷兒童記憶力的專家,同護士一起喝茶,給他們講各種有趣的關於記憶法的故事,教給他們一些簡單的記憶方法。當他往家走時,身受重傷的孩子們的樣子,他們痛苦的眼神讓他不得安寧。每天早晨,他懷着沉重的心情起牀時,都準備獻出他所有的一切,只要不再到那裏去,不再看見穿着胸衣,打着石膏繃帶躺在牀上輸液的孩子們。但他還是穿好衣服去了。因為有機會,儘管可能性不大,殺害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託芙娜-阿尼斯科維茨、馬爾法修女、阿莉婭-梅利科娃護士,可能還有成了酒鬼的前歌唱家葉蓮娜-羅曼諾夫斯卡婭的男人,有可能出現在捷列辛們住院的醫院裏。在他們家發生悲劇之後的六年來,他一直看望孩子們。他十分清楚,不論6歲的巴甫利克還是奧莉婭,都不能把他的事情説得頭頭是道,也不能把他的外貌描繪得惟妙惟肖。可是這個娜塔莎……娜塔莎-捷列辛娜是他真正的危險。
多岑科竭力不調轉頭,眼睛盯住這個陌生人。男人在娜塔莎那邊的林xx道上自信地走着。一瞬間他轉過身,碰上了米哈伊爾的目光。儘管米沙非常努力表現得像是一個普通的年輕醫生,正從一個科穿過公園到另一個科去,男人還是嗅出了點味兒。他定定地停了一會,隨即改變方向,走過多岑科的身邊,到兒科去了。還剩幾秒鐘做出決定。怎麼辦?拋開娜塔莎不管,跟着他去兒科?幹嘛還要看着她,既然罪犯就在眼前,米沙有充分的不受限制的可能隨自己的心意盯着他的背影。可是萬一他有同夥呢?一個人沒有幫手,先後殺死了三條、可能是四條人命,可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就像書上寫的:來了,看見了,得手了……壞蛋!為了來一次就能看見並且得手“殺死”,必須預先來十次,打探什麼有什麼用,弄清一個人的作息時間:何時起牀,何時去何處,何時回來,誰來拜訪他,誰同他住在一起。盤算如何更容易殺死他。當你像一隻公貓圍着酸奶油打轉似的圍着自己的犧牲品轉圈子時,也要留心,犧牲品也不是傻瓜,自然會發現你並且記住你。如果她的性格温和一點,她會裝作無心地走上來問:您這是怎麼回事,親愛的,為什麼一路上我老是碰見您呀?您是我們樓裏的新房客嗎?不是啊?那大概是為人室搶劫探路的吧?這裏,當然,謊話不長久。可以給好奇的犧牲品灌迷魂湯,但是她已經記住您了,過上半小時就會把您的光臨告訴鄰居。如果她的性格比較急躁,二話不説,拿起電話立即通知警察局。“薩沙叔叔”犯下的殺人案,利索、漂亮而且經過精心策劃,他大概事前進行了周密的準備。一個人不可能連續四次得逞。不可能。即便他生來走運,也不能一口吃下一桌飯,反正不能在三個星期內殺死四個人。沒有經過事先準備,每一次都不留痕跡,沒有被抓住,沒有被跟蹤。“薩沙叔叔”應該有幫兇,哪怕只有一個,但是一定應該有,如果現在跟着他走,娜塔莎就剩下一個人,因為護士指望不上,在危險時刻她未必能保護好小姑娘。
看清男人是朝兒科方向走去,不會回來之後,多岑科用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把手抬起來按住擴音聽診器,轉了幾個圈。彼得羅夫卡的高手們提供了這種簡單的設備,即使米沙來不及對着裝在其中的麥克鳳説什麼,他也可以用它來發出信號。信號的意思是要找的人出現了,正在去兒科的路上。現在,坐在車裏的偵查員將正確地判斷目標方向,而米沙自己可以安心地保護娜塔莎。
他快走幾步趕上在自己前面推着姑娘的輪椅的護士。既然情形變得緊張了,必須讓護士離這裏遠一些,不必為找理由耽誤時間。他曾經答應娜塔莎打聽校外考生和畢業考試的事情,正好趁現在的時間告訴她。
幾分鐘之後,護士輕鬆地把位置讓給了可愛的黑眼睛大夫米哈伊爾-亞歷山大羅維奇,他自願來推着娜塔莎-捷列辛娜散步,因為他已經下了班,而朋友要過一個小時才來接他。於是護士回科裏去了。
“娜塔莎,您需要向教育局長寫一份申請書,讓醫院的主治醫生和兒科主任簽字證明。申請書要附上病歷摘錄,證明你六年來由於正當原因沒有到國家教育機構上過課。然後讓你的姐姐到你學習過的中學去開一個證明。證明你的確在那裏從一年級上到了五年級。這樣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不過,如果您願意聽聽我的建議,我推薦你先試試參加單科考試。您知道嗎,有這樣一種規則,根據這種規則,如果你考試不順利,那麼下次考試需要再等一年。但是單科考試委員會可以隨時接待您安排考試,不一定是夏天。如果您能找一個督促您複習全部中學課程的人並説您還沒有完全準備好,您只要在去找考試委員會之前再加把勁補補課,這隻需您用上兩三個月。而如果您冒險碰運氣——會不順利,那一切都得拖整整一年。明白嗎?”
“可是我到哪裏去找一個檢查我的知識的人呢?薩沙叔叔當然是個很有教養的人,也懂得很多,不過他可能不知道中學教學大綱的要求。我可以同他複習化學、物理和數學,可是俄語、法語和歷史怎麼辦?”
“您有能幫助您學習的親屬啊?”多岑科假裝吃驚地問,“我以為您只有一個姐姐,至少您的治療醫生是這樣説的。”
“薩沙叔叔不是親屬,他是爸爸的朋友,但是他一直來看我們。”
談話變得容易了,姑娘自己談起了“薩沙叔叔”,現在可以不動聲色地從她的嘴裏套出詳情了,但是就在這時,一個滿頭大汗兩眼放光像個圓球似的滑稽可笑的人,急急忙忙跑到了他跟前。
“看在上帝面上,請您原諒,”他懇求説,“我好像是迷路了。您能指點一下,去檔案室怎麼走嗎?別人告訴我,進大門之後馬上往左拐,一直走到拐彎處,我走啊走,怎麼也找不到。我在你們公園裏轉悠了大概四十分鐘了。重要的是時間距7點鐘已經只剩下四分鐘了,可是我聽人家説檔案室7點關門。”
“您走過了拐彎處,向左走得太遠了,”多岑科笑了笑,“所以現在您已經差不多走到右邊來了。”
他開始給汗流浹背的胖子指點去檔案室的路。但是這也並不簡單,迷路的來訪者原來是第一次到這裏來,這裏的方位,諸如“第二科”、“神經外科”或是“水塔”等等,從來沒有人對他説過。
“米哈伊爾-亞歷山大羅維奇,”娜塔莎突然説,“還有一條近路,我知道怎麼走,只是很難説清楚。”
胖子的眼睛完全急瘋了。他很難搞清楚這一堆“向右”,“向左到第四個岔路口”,“繞過大樓但是別拐彎”等等。米沙突然可憐起他來了。
“乾脆,我們把您送過去。”他提議道,“要不您一定還會迷路的,您已經徹頭徹尾轉向了。娜塔莎,指您的近路。”
汗流浹背的胖子輕鬆地喘口氣,急忙邁着小碎步與多岑科並排走。當娜塔莎領着拐上沿着高高的鐵柵欄延伸的狹窄小路時,米沙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一邊是鐵柵欄,柵欄那邊是人行道,另一邊是密密的樹叢。他本來張開了嘴,想堅決地説:
“不,娜塔莎,我們不走這條路,那邊昨天開始了維修工程,必須轉回去走林xx道。”
然而就在這時,他的眼前一陣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