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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象下意識中的廣告一樣,《創世記》裏的幾句話不時地閃過羅斯科·海沃德的腦海:園中各樣樹上的果子,你可以隨意吃。只是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近幾天來,海沃德一直在擔心事:他跟阿弗麗爾從那個難忘的巴哈馬月夜開始的私通會不會成為他將自食苦果的罪惡之樹呢?現在正在發生的種種不順心的事情——超國公司令人心悸地突然敗落,這可能使他在銀行裏的宏圖無法實現——難道都是上帝對他個人的懲罰嗎?

    反之,如果他毅然決然地立即跟阿弗麗爾一刀兩斷,再也不去想她,上帝會不會寬恕他呢?上帝會不會因此而使超國公司恢復實力從而使他的僕人羅斯科也時來運轉呢?海沃德想起《尼希米記》中的一段話:……

    你是樂意饒恕人,有恩典,有憐憫,不輕易發怒,有豐盛慈愛的上帝……

    他相信上帝也許會寬恕自己的。

    問題是他沒有辦法加以肯定。

    另外,按照他們上星期的安排,阿弗麗爾星期二要來,這也是不利於他跟她一刀兩斷的。最近,各種難題紛至沓來,海沃德特別渴望見到她。

    星期一整天和星期二早晨,他一直在辦公室裏猶豫不決。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打個電話到紐約叫她不要來。但是到了星期二上午十點光景,他意識到要打電話為時已晚(他知道紐約來的班機的飛行時刻表),反正不必再作什麼決定了,他倒因此感到鬆了口氣。

    黃昏時,阿弗麗爾通過直通海沃德辦公桌的保密專線打來電話。

    “嗨,羅西!我已經到了旅館。432號套間。香檳酒在冰鎮——可我等你卻等得熬不住了。”

    他後悔自己沒有建議開個單間而不要開套間,因為掏腰包的是他。

    出於同樣的理由,他覺得香檳酒似乎也太過奢侈,沒有必要。提出來把酒退掉會不會顯得太小氣呢?看來會的。

    “我就來,親愛的,”他説。

    他乘坐配有司機的銀行公車來到哥倫比亞·希爾頓旅館,這樣總算省下了一筆小小的開支。海沃德告訴司機,”不要等我。”

    他一走進432號套間,她便立即伸出雙臂抱住他,用她那豐滿的雙唇貪婪地吻着他的嘴唇。他緊緊地摟着她,馬上感到一陣他已有所領略並開始心嚮往之的衝動。透過衣服他可以感到阿弗麗爾細長苗條的兩腿正在向他貼緊,逗引着,挪動着,預示着熱情時刻的到來,直到他的身心似乎一下子全部集中到那即將到來的幸福為止。過了一會,阿弗麗爾才鬆開手,摸摸他的面頰,走開了。

    “羅西,咱們為什麼不先把帳目結清呢?然後咱們就可以無憂無慮地縱情作樂了。”

    她這種突如其來的注重實際的態度使他猛地一驚。他不禁自問:難道一向都是這樣的嗎——滿足之前先要錢?不過他想這也合乎情理。如果留待事後算帳,顧客的慾望已得到滿足,不再那麼猴急,也許會賴帳的。

    “好吧。”他説。他早已在一隻信封裏放進兩百美元,這時,便向阿弗麗爾遞了過去。她取出錢,開始點起來。他問她:“你難道不相信我?”

    “還是讓我向你提個問題吧,”阿弗麗爾説。“假定我拿了錢去存你們銀行,你們難道不派人點數嗎?”

    “當然要點數的。”

    “就是這話,羅西,銀行有權提防別人,別人也同樣有權替自己留神。”她點完鈔票,然後單刀直入地説:“這是給我的兩百塊。除此之外,還有飛機票錢和出租汽車費,共計是一百二十塊;套間費是八十五塊,香檳酒和小費是二十五塊。咱們就再算它二百五十塊吧,這樣所有的費用都統統包括進去了。”

    這個總數嚇得他打了個趔趄,他不滿地説:“這可是一大筆錢啊。”

    “我也不是一般的姑娘啊。超國公司掏腰包的時候花的錢並不比現在少,那時候你好象並不在乎。另外,如果你想找第一流的姑娘,就得付大價錢。”

    她的聲音裏有一種開門見山的味道,完全不是開玩笑。他知道自己現在面對的是另一個阿弗麗爾。比起剛剛那個柔順而急於討好的尤物來,現在這個阿弗麗爾要精明、冷酷得多。海沃德無奈,只得從皮夾子裏取出二百五十美元遞了過去。

    阿弗麗爾把全部鈔票放進手提包的內袋。“行啦!生意就談到這裏為止。現在咱們可以專心作樂了。”

    她向他轉過身來,熱烈地吻他,同時用她纖長、靈巧的手指輕柔地梳理着他的頭髮。他的慾火剛才有一陣子略有低落,此刻又開始復活了。

    “羅西,親愛的,”阿弗麗爾悄聲説道,“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滿臉的倦容和憂慮。”

    “最近我在銀行裏碰上一些難處理的問題。”

    “那咱們就來讓你輕鬆輕鬆吧。你先喝點香檳酒,然後就可以來消受我了。”她從冰鎮桶裏取出酒,熟練地開了瓶,斟滿兩杯。他們一起呷着酒,這一次海沃德沒有費心重彈他的戒酒主義老調。不久,阿弗麗爾便開始把他的衣服脱掉,然後又把自己的衣服脱掉。

    到了牀上,她便不停地在他耳邊灌迷湯……“啊,羅西,你真是又魁梧又健壯!”……“你真是一個偉男子!”……“慢點,親愛的,慢着點”……“真個幸福啊!”……“要是永遠沒完就太好了!”

    她的本事不僅在於激發起他的情慾,而且還使他覺得自己比過去任何時候更象一個男子漢。在他跟比阿特麗斯時作時輟的全部夫妻關係中,他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種無所不包的快樂,在達到如此完美的滿足以前會有這樣一番令人陶醉的過程。

    “快了,羅西”……“隨你什麼時候”……“對,親愛的!啊,好極了,對啦!”

    也許,阿弗麗爾的反應,部分是做作出來的。他猜想很可能就是這麼一回事,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要緊的是,通過這個女人,他在自己身上發現了那種深沉、豐富、令人愉快的情慾。

    高xdx潮過去了。羅斯科·海沃德想,這次幽會將作為又一次美妙無比的紀念留在他的腦海中。此刻,兩人躺在牀上,身子軟弱無力。旅館外面,黃昏的薄暮已經化作漆黑一團,城市四處閃爍着華燈。阿弗麗爾先起牀。她腳步輕盈地從卧室走進起居室,拿來兩杯斟滿的香檳酒。他們一邊呷着香檳,一邊坐在牀上説話。

    過了一會,阿弗麗爾説,“羅西,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什麼方面的?”她要跟他講什麼姑娘家的私房話呢?

    “我應該把我的超國公司股票賣掉嗎?”

    他吃了一驚,問道,“你有很多嗎?”

    “五百股。我知道這對你不算什麼。但對我卻是一筆鉅款——差不多是我積蓄的三分之一。”

    他很快就算出了結果:阿弗麗爾的“積蓄”大約是他的積蓄的八倍。

    “關於蘇納柯你聽到什麼了?為什麼你要問這個問題?”

    “理由之一,是他們大大削減了招待費,並通知我説,他們缺少現金,付不出錢。有人已經勸別的姑娘把股票賣掉,不過我還沒有把我的賣掉,因為股票行情比我買進的時候下跌了好多。”

    “你問過夸特梅因嗎?”

    “最近我們誰也沒有見到過他。‘月光’……你還記得‘月光’那姑娘嗎?”

    “記得。”海沃德想起大喬曾提出要把那位文靜美麗的日本姑娘送到自己的房間裏來。他很想知道,如果當時他要了她,情況會怎樣。

    “‘月光’説,喬治已去哥斯達黎加,可能就留在那邊。她還説,他走前賣掉了大批‘蘇納柯’的股票。”

    幾個星期之前他怎麼沒想到去找阿弗麗爾打聽消息呢?

    “換了我,”他説,“我明天就賣掉你那些股票。就是虧本也要拋出去。”

    她嘆了口氣。“賺錢不容易,保住這點錢就更難了。”

    “親愛的,你這話真是説出了金融界的一條基本真理。”

    一陣沉默之後,阿弗麗爾説:“在我的記憶裏,你將永遠是一個好人,羅西。”

    “謝謝你。我也會特別親切地想到你的。”

    她向他伸過手去。“再來一次?”

    他愉快地閉上眼睛,任她擁抱。她一向老練,今晚也不例外。他想,兩人都已認定這是他們最後的一次幽會了。原因之一是個實際問題,在阿弗麗爾身上,他再也花不起這筆錢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事變正在醖釀,危機即將爆發的感覺。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在他們即將消魂的那工夫,他想起早些時候曾擔心上天的憤怒。唉,也許上帝——這位承認人的意志薄弱,曾在罪人中間奔波説教後來死在盜賊中間的天父耶穌——會理解的。天父會理解並原諒這一事實——在羅斯科·海沃德的一生中,最幸福的幾段甜蜜時光是跟一個妓女在一起度過的。

    一走出旅館,海沃德便買了一份晚報。在第一版下半版,一條橫貫兩欄的標題引起了他的注意:

    超國公司引起恐慌

    全球性巨人償付能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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