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科,我的老弟,”哈羅德·奧斯汀閣下在電話裏説,從話音裏可以聽出他很得意。“我剛才和大喬談話。他邀請你我下星期五去巴哈馬打高爾夫球。”
羅斯科·海襖德噘起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這是三月裏一個星期六的下午,他呆在家裏,在他謝克山莊那幢宅子的書齋裏。接電話之前,他正在查閲一皮包的財務報表,皮靠椅的周圍也攤了一地的票據文件。
“太侷促了,到時候能不能走得開,出這樣一趟遠門,我説不上來,”
他告訴哈羅德閣下。“我們想法在紐約碰頭不行嗎?”
“當然也行。就是放掉這個機會,不免被人看作傻瓜,因為大喬更中意拿騷那地方;而且大喬喜歡在高爾夫球場上談生意——特別是與我們談判的這種由他本人親自接洽的大生意。”
他倆誰也不必講明這“大喬”是誰。而在這點上,整個實業界、銀行界或社交界,也很少有人會覺得有此必要的。
G·G·夸特梅因,超國公司——簡稱“蘇納柯”——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是個魁梧粗壯的大漢,此人叱吒風雲,手中權力之大超過許多國家元首,而行使起權力來,其專橫實也不亞於君王。他的勢力和影響,也同那家俯首聽命於他的大公司一樣,遍及整個世界。蘇納柯公司內外,人們對他抱各種各樣的態度,或頂禮膜拜,或咬牙切齒,或阿諛奉承,或畏之如虎。
此人神通之廣大,只消一看其以往經歷就可明白。八年前,超國公司千瘡百孔,債台高築,鑑於他以前在理財方面所顯示的傑出才幹,G·G·夸特梅因被請來力挽狂瀾。從那時到現在,他非但恢復了公司的資產,而且還大大擴充了它的實力,使之成為一家規模驚人的聯合大企業。股本分移了三次,紅利淨增了三倍。股東們靠大喬發了財,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賦予他便宜行事的權力。固然也有一些卡珊德拉式的人物不以為然,説他締造的是一個紙糊的帝國,但是蘇納柯及其子公司的財務報表,也就是哈羅德閣下來電時羅斯科·海沃德正在仔細琢磨的那些表格文件,雄辯地駁斥了他們的無知妄説。
這位蘇納柯的董事長,海沃德曾有幸見過兩次:一次是在人羣裏和他打了個照面;另一次是在華盛頓一家旅館的套間裏,哈羅德·奧斯汀當時也在場。
那次在華盛頓會面時,哈羅德閣下向夸特梅因彙報自己為超國公司執行某項任務的情況。海沃德不知道是什麼任務,他進去的時候,兩人的談話已近尾聲,所以只聽説那件事和政府有點兒牽連。
赫普爾懷特蒸餾器公司——一家頗具規模的蘇納柯子公司——全國範圍內的廣告業務,由奧斯汀廣告公司負責承辦,不過,哈羅德閣下同G·G·夸特梅因的私人交情看來尚不止於這層關係。
不管彙報的是什麼內容,反正大喬聽了似乎很高興。在他被介紹與海沃德認識時,他説:“哈羅德説,他是你們那家小小銀行的一名董事,你倆都想從我們這兒分一杯羹。唔,過些日子我們會考慮的。”
這位超國公司的頭子在海沃德的肩頭上一拍,就扯到別的話題上去了。
正是他在華盛頓和G·G·夸特梅因的這席談話,促使他在一月中旬,也就是兩個月前,向美一商投資方針委員會透露,很有可能和蘇納柯公司建立業務往來。後來,他認識到自己這樣做未免操之過急。現在舊話重提,看來大有苗頭了。
“好吧,”海沃德在電話裏同意説,“也許我能在下星期四走開一兩天。”
“這才象話嘛,”他聽見哈羅德閣下説。“就算你已另有什麼安排,總不見得還有比這件事更重要,更關係到銀行切身利益的吧!哦,對了,還有一點我忘了對你説——到時候,大喬派私人座機來接我們。”
海沃德精神不禁為之一振。“真的?是架供快速旅行的大型座機?”
“是架707。我想你聽了總滿意吧。”哈羅德咯咯地笑着。“就這麼定了,我們星期四中午從這兒起飛,星期五在巴哈馬呆上一整天,星期六回來。順便問一聲,從蘇納柯最近的財務報表看,情況怎麼樣?”
“我正在研究。”海沃德朝一大堆攤在椅子周圍的財務報表和文件之類瞥了一眼。“主顧的身體看來還不錯,還真算身強力壯呢!”
“經你這麼一説,”奧斯汀説,“我就放心啦。”
海沃德擱下話筒,嘴角禁不住浮起一絲狡黠的淺笑。近在眼前的出門旅行,此行的目的,還有乘私人座機前往巴哈馬這一事實,凡此種種,在下星期茶餘飯後向人漫不經心地隨口一提,豈不快哉。再説,要是此行果真搞出點名堂,自己在董事會的眼裏自然會頓時身價百倍——他沒有忘記,傑羅姆·帕特頓只不過是臨時拉來充當一下美一商總裁的;這些日子,他的眼睛可始終盯着那把交椅。
下星期六能及時乘飛機趕回來,這一安排也使他感到滿意。也就是説,他不必錯過一次在禮拜堂露臉的機會。他是聖·阿撒內修斯禮拜堂的非神職禮拜主持人之一,每逢主日他都要給教友們清晰而莊嚴地上日課。
想到這裏,他記起明天還要讀經。他打算象平時一樣事先將經文温習一遍。他隨手從書架上捧出一本又厚又重的家庭用《聖經》,翻到已從書脊上脱落下來的那一頁。這頁屬《箴言篇》,在明天要誦讀的那段經文中,有一節海沃德最喜歡的詩句。“公義使邦國高舉,罪惡是人民的羞辱。”
巴哈馬之行使羅斯科·海沃德開了眼界,長了見識。
他對上流社會紙醉金迷的生活並非一無所知。他也象大多數資歷較深的銀行家一樣,經常出沒於社交場中。平時結交的那些顧主和闊佬,為了尋歡作樂,追求王孫公子般的豪華生活,用起錢來大手大腳,甚至不惜一擲千金。看到他們能如此恣意揮霍,他總不免有點眼紅。
可是和G·G·夸特梅因一比,那些闊佬都黯然失色了。
那架707噴氣式飛機分秒不差地準時降落在本市國際機場上。從那漆在機身和尾翼上的偌大一個“Q”字,就能一眼把它認出來。它朝着私人候機室慢慢滑來。哈羅德閣下和海沃德跨出那輛把他們從市中心送到這兒來的機場交通車,從後艙門疾步登上飛機。
他們在類似小型旅館門廳的門廊內,受到四個人的歡迎。其中一個是中年男子,頭髮已開始花白,畢恭畢敬的神態中帶幾分威勢,説明他的身分是個大管家。另外三個是青年女子。
“先生們,歡迎你們登機,”大管家説。海沃德點了點頭,但無心顧及這個男的,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三個女人吸引了過去。她們都是二十來歲的姑娘,美得奪人魂魄,個個笑容可掬。羅斯科·海沃德忽生奇想:夸特梅因手下那幫子人想必曾把環球、聯合和美國三家航空公司所有最標緻的空中小姐都羅致了來,然後就象在最濃的牛乳上撇奶油似的從中挑了這三個美人兒。其中一個長一頭蜂蜜似的金髮,另一個是引人注目的烏髮褐眼女子,第三個則是長着一頭火紅長髮的姑娘。三人都是修長身材,腰肢婀娜,皮膚曬得黑黑的,十分健美。黝黑的膚色和身上式樣入時但稍稍嫌短的淺色嗶嘰制服,相映成趣。
大管家的那身制服也是用同樣的上等呢料製成的。四人左胸衣兜上,都一律繡一個“Q”字。
“你好,海沃德先生,”紅髮女郎説。她説話的調子抑揚動聽,軟綿綿的聲音帶着幾分妖氣。她接着又説:“我叫阿弗麗爾。請往這邊,我領你到你的房間去。”
海沃德跟在她後面走去,對“房間”這個説法不覺有點驚訝;同時,哈羅德閣下正由那位金髮女郎予以照應。
儀態萬方的阿弗麗爾引着海沃德沿走廊走去。這條走廊有一段恰好在飛機一側,同機身平行。面朝走廊有好幾扇門。
她回過頭來告訴他説:“夸特梅因先生正在洗蒸汽浴,進行按摩。
待一會兒他會上休息室來陪你的。”
“蒸汽浴?就在這兒飛機上?”
“噢,不錯。就在駕駛艙後面。另外,飛機上還有一間蒸汽房。夸特梅因先生不論到哪兒,總喜歡洗蒸汽浴,要麼是芬蘭式的,要不就是俄國式的。他總是隨身帶着自己的按摩師。”阿弗麗爾嫣然一笑,令人銷魂。“要是你也想洗個澡,讓人按摩按摩,旅途中有的是時間。我很樂意替你去安排。”
“謝謝你,不用了。”
姑娘在一處門口收住腳步。“這是你的房間,海沃德先生。”就在她説這話的時候,飛機突然一動,開始滑行了,海沃德猝不及防,向前打了個踉蹌。
“喲,”阿弗麗爾趕緊伸出手去,一把將他扶住。一時間兩人湊到了一塊。那纖長的手指,那橙褐色的光滑指甲,那輕而有力的一觸,那一陣沁人心脾的香氣,他全都感覺到了。
她抓住他胳臂的那隻手,一直沒鬆開。“飛機要起飛了,最好讓我給你係上安全帶。機長的起飛動作一向猛得很。夸特梅因先生不喜歡在機場上磨磨蹭蹭拖時間。”
他也顧不上細看,只覺得姑娘引他走進一間奢華的小客廳;他在一張柔軟舒適的長靠椅上坐定,而他曾留神過的那些纖纖手指則熟練地在他的腰裏扣着安全皮帶。甚至隔着一層皮帶,他也能感覺到手指的移動。
這倒也別有一種滋味。
“當心!”這時飛機加快了滑行速度。阿弗麗爾説:“要是你不見怪,我就呆在這兒,等飛機上了天再走。”
她在長靠椅上他的身邊坐下,也給自己繫上安全皮帶。
“哪兒的話,”羅斯科·海沃德説。他如墮入五里霧中,茫然不知所措。“我一點也不見怪啊。”
他舉目環顧,這回總算看仔細了。象這樣的休息室或者説是機艙,是他在別的飛機上所從未見到過的。從設計角度看,這個房間充分利用了飛機上的空餘之處,並把它裝飾得十分豪華。三面牆上都嵌有柚木護壁鑲板,上面還雕着用金箔裝飾的“Q”形花紋。第四堵牆壁差不多全被一面大鏡子佔了,這種頗具匠心的設計使整個房間看上去要比實際的面積更大。他左邊的牆上有一處凹陷,裏面佈置了個小型辦公室,除了電話台還有一架復着玻璃罩子的電傳打字電報機。離辦公桌不遠是一張小餐櫃,備有各色小瓶酒。海沃德和阿弗麗爾對面的鑲鏡牆上裝着一個電視屏幕,兩排作用相同的控制開關安裝在長靠椅的兩側,伸手可及。背後的一扇折門,大概是通往浴室的。
“你可想觀賞我們起飛的情景?”阿弗麗爾問。不等海沃德回答,她隨手碰了一下身邊的電視控制開關。一幅畫面清晰的彩色圖像躍然出現在眼前。顯然是在機頭上裝了一架攝像機。從電視屏上,他們可以看到滑行道連着寬闊的跑道,而當飛機一轉上跑道,跑道的全景就展現在眼前了。飛機毫不遲疑地往前直衝,同時,跑道開始在他們身下飛速滑過。巨型飛機逐漸離地而起,剩下的一段跑道隨之變得向下傾去。飛機升空了。一種飄然飛騰之感,在羅斯科·海沃德心頭油然而生,這倒不完全是由於電視圖像的緣故。現在眼前只見一片藍天白雲,於是阿弗麗爾啪地一聲把電視關掉。
“如果需要,也可以收看普通頻道的電視節目。”説着,她又指了指那架電傳打字電報機。“從那兒可以接通道·瓊斯服務社、合眾社、美聯社或電信局,只須掛個電話關照駕駛艙,他們會把你説的話原原本本輸入電報機的。”
海沃德謹慎地表示了自己的觀感:“這一切以前沒見過,有點新鮮。”
“我知道。有時確實能給人這種印象,不過説來也怪,每個人那麼快就適應了。”又是那種直勾勾的目光,那種令人神魂顛倒的甜笑。“這樣的私人艙我們一共有四間,不費什麼事就可以把它改成卧室,只要按幾個電動鈕就行了。如果你想試一試,我可以教教你。”
他搖了搖頭。“現在似乎還無此必要。”
“悉聽尊便,海沃德先生。”
她解開安全皮帶,站起身來。“如果你想找奧斯汀先生,他就在緊靠這兒後面的機艙裏。前邊是主休息室,你料理停當之後就請過去坐坐。
主休息室過去是餐廳和辦公室,再往前就是夸特梅因先生的專用套間。”
“謝謝你給我介紹了飛機上的佈局。”海沃德除下那副無框眼鏡,掏出手帕想把它擦拭乾淨。
“哦,這讓我來吧!”阿弗麗爾客客氣氣然而又是不容反對地從他手裏奪過眼鏡,從兜裏取出一方綢絹擦了起來,過後又順手給他戴上,讓自己的手指在他耳朵根輕輕地擦過。海沃德覺得自己應該對這番殷勤表示不以為然,結果卻默然認可了。
“我在這次旅行中的任務,海沃德先生,是專門服侍你,而且要確保你事事稱心如意。”
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胡思亂想呢,還是這姑娘有意在“事事”這個詞上微妙地加重了語氣?他猛地提醒自己,最好不是對方有意挑逗。要不然,這言外之意豈非太不成體統了?
“還有兩件事,”阿弗麗爾説。這位苗條的美人兒已經到了門口,準備離開了。“如果有事要差我,不管是什麼事,就請你撳一下電話機上的七號按鈕。”
海沃德粗啞地應了一句:“多謝你了,小姐,恐怕我未必會那麼做吧!”
她似乎一點兒也不在乎。“另一件事就是我們在飛往巴哈馬的途中,要在華盛頓停留片刻,副總統要在那兒上我們的飛機。”
“超國公司的副總經理?”
她眼睛裏露出嘲弄的神情。“不,傻瓜!是美國的副總統。”
刻把鍾以後,大喬·夸特梅因大聲問羅斯科·海沃德:“嗨,我的老天!你喝的是什麼鬼玩意兒?你老孃的奶水?”
“是檸檬水。”海沃德舉起玻璃杯,端詳着杯子裏淡而無味的液體。
“這玩意兒我挺喜歡的。”
超國公司董事長聳了聳他那寬闊的肩膀。“各人有各人的癮頭。服侍你倆的姑娘怎麼樣?”
“本人以為真沒説的,”哈羅德·奧斯汀閣下咯咯一笑。他也象在場的其他人一樣,舒舒服服地斜靠在707座機上那間佈置得富麗堂皇的主休息室裏,那位金髮女郎——現在已知道她的名字叫裏塔——蜷曲着身子坐在他腳邊的地毯上。
阿弗麗爾嬌滴滴地説:“我們正在施展渾身的解數呢!”她站在海沃德的靠椅後,讓自己的一隻手在他背上輕輕滑來滑去。他感覺到她的手指觸到了自己頸脖子,在那兒流連了片刻,又向下撫摸。
G·G·夸特梅因是在幾分鐘前進休息室來的,身上穿着件色彩奪目的紫紅色毛巾睡衣,睡衣上的白色滾邊繡滿照例是無處不在的“Q”形花紋。他象羅馬元老院的議員一樣,由貼身侍從隨身伺候——一個是面目不善、一聲不吭的漢子,穿一套白色運動衣,想必就是按摩師;另一個也是空中小姐,一個容貌嬌嫩的日本姑娘,身穿整潔的嗶嘰制服。按摩師和日本姑娘照料着大喬在一張顯然是由他專用的御座似的大椅子裏坐定。接着,第三個角色——一開始就出場的那位大管家——象變魔術似地端出一杯冰凍馬提尼酒,輕輕遞到G·G·夸特梅因伸開着的手中。
與前兩次見面相比,海沃德此番更覺得用“大喬”稱呼此人似乎是再貼切不過的了。從體格上説,這位東道主是個龐然大物,身高至少有六英尺半,從他的胸脯、胳臂和身軀看,活象個鄉下的鐵匠。他的腦袋瓜要比常人大出一半,粗大的五官同頭顱倒也相稱:一雙暴突的虎目,忽溜忽溜地轉來轉去,精明機靈的目光讓人捉摸不透;一張闊闊的大嘴,剛強有力,就象陸戰隊裏的教練軍士那樣慣於發號施令,所不同者在於他是在重大得多的問題上發號施令的。還有一個特點,旁人同樣能一眼就注意到,那就是此人變幻不定的面部表情,這會兒還嘻嘻哈哈的,一眨眼就可能顯出威嚴的愠怒神色。
他體格強壯,卻不流於粗魯,也沒有一點臃腫、肌肉鬆弛的跡象。
隔着那件裹在身上的睡衣,飽鼓鼓的肌肉隱隱可見。海沃德還注意到,大喬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脂肪層,結實的下顎上也不見贅肉疊起,腹部看上去也很結實,肌肉繃得緊緊的。
至於其他方面,此人在企業界無所不至的觸角、鯨吞弱小的饕餮食慾,那是商業報刊每天都報道的。還有他在這架價值一千二百萬美元的座機中的生活氣派,真是豪華到了極點。
按摩師和大管家悄悄地退場而去。接着粉墨登場的角色是廚師。此人體形細長如鉛筆,蒼白的臉上帶着幾分愁容,穿一身潔白的炊事服,戴一頂高高的廚師帽,那帽尖竟擦着了艙頂。海沃德暗自納悶,不知飛機上的僕役究竟有多少。後來他打聽到共有十六人。
廚師直挺挺地站在大喬的椅子旁邊,手裏託着一個特大號的黑皮面文件夾,封面上鐫有一個燙金的“Q”字樣。大喬沒理他。
“貴行的那場風波,”夸特梅因只顧和羅斯科·海沃德説話,“幾次示威,還有其他的麻煩事,可都解決了?你們究竟靠得住嗎?”
“本行一向殷實可靠,”海沃德回答道。“從來沒人懷疑過。”
“股票市場可不這麼看。”
“股票市場這具晴雨計,幾時精確反映過行情呢?”
大喬臉上掠過一個笑影,隨即轉身對那個嬌小的日本女招待説:“月光妞,替我把最近的美一商股票行情單拿來。”
“是,Q君,”女招待説着,打前面的一扇門走了出去。
大喬朝着她走去的方向一點頭。“還是那種腔調,怎麼也沒法讓她説準‘夸特梅因’這名字。總是叫我‘Q君’。”他朝其他人咧嘴一笑。
“不過,在別的方面這女人倒挺有一手。”
羅斯科趕緊搶過話頭:“刮到你耳朵裏的有關本行的種種傳説,都只涉及到一樁微不足道的偶然事件,它的重要性被渲染得過了頭。再説,事情正好發生在經理大權易手的時候。”
“不管怎麼説,你們這些人可沒有站穩腳跟,”大喬還是窮追不捨。
“你們讓社會上的煽動家為所欲為。你們是一羣窩囊廢,最後竟繳械投降了。”
“不錯,確是這樣。老實對你説,我並不贊同那個決定,甚至還表示過反對。”
“挺起腰桿子同他們幹!總得想出辦法來收拾這些雜種才好!決不讓步!”蘇納柯董事長端起手裏的馬提尼酒,一飲而盡,那位大管家一下子又不知從哪個角落鑽了出來,把空酒杯拿走,再向大喬手裏遞上另一杯。從杯子外面結的那層薄霜不難看出,酒已冰到家了。
廚師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夸特梅因對他還是不予理會。
他用低沉的聲調敍述起往事來:“我們在丹弗附近曾設有一家部件製造廠。那兒工潮不斷。老是有人提出無理的工資要求。今年年初,工會又號召罷工,好多次了,這可是最後一回了。我讓手下人——那家廠是由子公司管的——去警告那些狗孃養的,説我們要把廠關掉。誰也沒把我們的話兒當一回事。於是我們研究情況,作了佈置,把機牀和沖模運到另一家公司去,讓他們把這副製造部件的擔子接過去。我們把丹弗的廠關啦。工廠、活兒、發餉名單一下子全沒影兒了。瞧,現在那幫子人——僱員啊、工會啊、丹弗市政府啊、州政府啊,還有其他各種勢力——全都跪下來討饒,懇求我們重開工廠。”他打量了一下手裏的那杯馬提尼酒,然後寬宏大量地説:“唔,可以考慮嘛。就搞些別的製造業吧,不過得按我們的條件。我們就是沒有讓步!”
“幹得漂亮,喬治!”哈羅德閣下説。“我們需要有更多的人採取這種立場。不過,我們銀行的問題稍許有點不同。從某些方面來説,我們仍處於一種過渡性的局面,這種局面,你知道,是從班·羅塞利去世後開始的。不過,董事會中好多人希望到明年春天,這位羅斯科將能牢牢執掌銀行大權。”
“聽你這麼説我很高興。我不喜歡同那些次等角色打交道。和我談生意的人不但要能舉手拍板,而且日後也不會中途變卦。”
“你放心吧,喬治。”海沃德説。“你我作出的任何決定,銀行一定履行不爽。”
海沃德心裏雪亮,這位主人手段着實高明,憑他這麼隨手虛晃一槍,就把自己和哈羅德·奧斯汀逼到了有求於別人的位置上,而那種“我不求人人求我”的銀行家角色一下子就被顛倒了過來。不過,話得説回來,給超國公司提供任何貸款,儘可以高枕無憂,到頭來還能提高美一商銀行的聲望。還有一層也不可忽視,這可能是開立其他工業賬户的一個前奏,因為超國公司是實業界的帶頭人,它一開此先例,同行定會趨之若鶩。
大喬驀地朝廚師一吆喝:“嗨,什麼事!”
那個一動不動的白衣人象通了電流似地活動起來。他把進屋以後一直託在手裏的那本黑皮面文件夾遞上來。“午餐菜單,先生,請您過目。”
大喬並不去接文件夾,只是朝那張攤在他面前的菜單掃了一眼。他伸出手指朝菜單上一戳。“把這道華爾道夫色拉換上愷撒色拉。”
“是,先生。”
“還有甜食。不要馬提尼克糖漬水果。來一盤大馬尼埃蛋奶酥。”
“好,先生。”
他一點頭要廚師退下。可是廚師剛返身要走,大喬卻兩眼一瞪。“要是我點了一道牛排,我喜歡怎麼個燒法?”
“先生”——廚師用那隻空着的手打了個哀求的手勢——“為了昨天晚上那件倒黴事,我已經向您道過兩次歉了。”
“別管這個。我問的是:我喜歡怎麼個燒法?”
廚師先是來了個高盧式的聳肩,接着又象背誦剛學到的課文似地説:“既嫩又熟,恰到火候。”
“好好記着!”
廚師可憐巴巴地問:“先生,我怎麼忘得了?”説完,他垂頭喪氣地退了出去。
“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大喬對客人説,“就是誰做了錯事,可別輕易地放過他們。我付給剛才這個法國佬一大筆薪金,無非是要他摸清楚我的口味。昨天晚上他出了點差錯,雖説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差錯,但也夠他受的了。這樣,下回就不會忘了。行情怎麼樣?”這時月光妞已手拿一張紙條,回到了休息室。
她用帶點兒外國腔的英語念道:“美一商股票的開盤價格現在是四十五點七五。”
“這不,”羅斯科·海沃德説,“又上去了一個磅音。”
“不過比起班老頭昇天之前的行情來還差着點哪,”大喬説着咧嘴一笑。“不過,貴行放款給超國公司的消息一經傳開,貴行的股票行情包管看漲。”
海沃德心想,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在錯綜複雜、撲朔迷離的金融界和證券市場裏,就是有那麼一些莫名其妙的怪事兒。某人借錢給某人,説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而在證券市場裏偏偏就會有反應!
更重要的是,大喬現在總算明確表態了:蘇納柯公司同美一商銀行之間將有某筆生意成交。毫無疑問,在接下來的兩天裏,他們將進一步商定具體細節。海沃德覺得自己心頭漸漸熱乎起來。
他們頭頂上輕輕響起一陣柔和的樂聲。艙外,噴氣發動機轟鳴的節奏正逐漸放慢。
“嗬,華盛頓!”阿弗麗爾説。她和其他幾個姑娘開始給在座的男人束上安全帶。皮帶又厚又重,手指卻又輕又巧。
在華盛頓着陸停留的時間,甚至比在前一站逗留的時間更短。接一位十四開金子似的達官貴人,在着陸、滑行、起飛時享有頭等優先權,似乎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因此,不到二十分鐘,他們重又展翅凌空,回到巡航高度,向着巴哈馬飛去。
副總統在飛機上安頓下來,由那位烏髮褐眼女郎克里斯塔照應。他對這樣的安排顯然很滿意。
負責保衞副總統的特工人員被安置在後艙某處。
不大一會,已穿上一件顯眼的米色綢上裝的大喬·夸特梅因興致勃勃地引着客人從休息室來到座機上的餐廳。這是一間佈置得富麗堂皇的房間,色彩的基調是銀白和品藍。進入餐廳以後,賓主在一張飾有雕刻花紋的櫟木餐桌邊就座。餐桌上方懸掛着一盞水晶枝形吊燈。月光妞、阿弗麗爾、裏塔和克里斯塔在他們身後流連不去,當了嬌美的陪客。他們用餐時排場之豪華,宴席上菜餚之豐美,是世上任何大餐館無法與之相比的。
羅斯科·海沃德津津有味地享用着豐饌佳餚,然而卻是滴酒不沾,最後端上桌來的是瓶三十年老酒——科涅克白蘭地,他也沒碰一碰。不過,他留神到,那些沉甸甸的高腳金邊白蘭地酒杯,一反常規,沒有采用那個代表拿破崙的“N”字母作為裝飾花紋,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個醒目的“Q”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