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着門口的趙中和,羅維民強迫自己立刻鎮定了下來。
不要理他,馬上走開,立刻離開這裏!尤其是必須擺脱他的糾纏。
“羅維民,跟我走,我有話要給你説。”趙中和擋住了羅維民的去路。
羅維民一把撥開他,一邊往外走,一邊説,“我現在不想跟你説話,有話明天再説。”
“你的條子我看過了,你剛才在會議室裏的那些話,從頭到尾我也全都聽到了。我確實有話要説。”趙中和緊跟在羅維民身後,一邊走,一邊説。
“我給你説過了,我現在沒時間同你説話。我馬上要到監所檢察室,既然你聽到了我剛才説的話,那你知道我現在要幹什麼。”羅維民越走越快,轉眼間已經走出了辦公大樓。
“羅維民!站住!”趙中和低聲吼道。“馬上跟我回辦公室!”
“趙中和,我忍讓了你一天了!要換了別人,我早揍扁了他!其實你心裏比我更明白,你根本沒有這個權力!你對你今天的行為要付出代價的!”羅維民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向大院裏監所檢察室的方向走去。
“你去也是白去,檢察室根本就沒人!”趙中和嚷道。
羅維民一愣,轉過身來。“你怎麼知道的?檢察室的人去哪兒了?”
“在王國炎出事的前兩天,檢察室的人就去省裏學習去了。”
“什麼時候回來?”
“半個月的學習時間,你自己算吧。”
“你怎麼知道的?”
“我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趙中和同羅維民的距離近在咫尺。在黢黑的夜色裏,兩個人幾乎臉貼着臉。
羅維民揣摩着趙中和這句話的意思,他究竟想幹什麼?又究竟想跟我説什麼?他所説的檢察室的人開會去了,究竟是真是假?想到這裏,他一轉身又繼續朝監所檢察室走去。
羅維民在監所檢察室的門上敲了足有十幾分鍾,確實毫無動靜。檢察室是一個套間,就一個檢察員,平時吃住辦公都在這裏。看來確實不在。
王國炎他們之所以會在這幾天採取行動,也許這也是一個原因。
趙中和等到他不再敲了,這才説:“我沒騙你吧?好了,請馬上回辦公室,我確實有話要説。”
不遠處路燈的光亮顯得眼前更加昏暗,羅維民根本看不清趙中和的表情。聽他的口氣,似乎並不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企圖。看來想擺脱他,也只有聽他把話説完了再見機行事。他究竟會給你説些什麼?他環視四周,這個地方無人居住,視野很寬,左右都是高牆,隔音而又安全。要説就讓他在這裏説。否則去了辦公室,他們若要派什麼人來找,反而更難脱身。
此時趙中和繼續説道,“你知道我沒槍。論武功,論槍法,我又不是你的對手。你擔心我什麼?”
“我擔心的是,這兩天我完全把你看錯了!如果你真的有話要説,那就先在這兒回答我幾個問題,否則我會馬上讓你離開我,你知道我會怎麼辦。你的槍呢?”
“我要問的正是這個!我的槍呢?”
羅維民一愣,“……你問我?”
“是!”
“你認為是我把你的槍拿走了?”
“他們説了,除了你沒別人!”
“他們是誰?”
“這不用你管。”
“回答我!”羅維民低聲咆哮起來。
趙中和突然沉默在那裏。
“説話!他們到底是誰?”羅維民厲聲嚷道。“到底是誰説我把你的槍拿走了!”
“……是程敏遠和馮於奎。”趙中和終於説出了這兩個人名。
“昨天晚上你出去洗照片,用了那麼長時間,是不是就是跟他們在一起!”
“……是他們在找我。”
“這麼説來,在你看王國炎的日記時,你的BP機不斷有人在呼,是不是也是他們?”
“有他們的,也有別人的。”
“12點以後你説你要回去睡覺,是不是又去了他們那兒?”
“……你問完了沒有!”趙中和終於惱羞成怒。
“沒有!”羅維民悖然怒喝。“這兩天對我一直暗中監視的人,並不是別人,而是你!是不是?”
“是!”趙中和毫不隱諱,憤然作答。
“你的孩子其實根本沒病,你的孩子老婆也根本沒去省城!是不是?”
“……是!”
“你去省城其實是替他們辦事,王國炎的問題其實你早就清楚,是不是?”
“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還問!”趙中和依舊毫不示弱。
“我想了一下午才算想明白!趙中和!他們究竟給了你多少好處!”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誰給我好處我為誰辦事!靠我那點工資我活不了!這年頭,我沒辦法!”
“趙中和!你的死期到了!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否則我不會到現在了還要跟你對話!”趙中和全然一副豁出去的勁頭。“我現在只問你一句,我的槍你到底拿了沒有!”
“你要武器庫鑰匙的動機是不是就是為了這個?”
“現在是我問你!”
“你看我像嗎?”
“我要你如實回答!”
“我要你的槍幹什麼!真是愚蠢透頂!”
“他們説你們已經發現了我的問題,我已經暴露了,所以你們就暗中繳了我的槍!”
“趙中和,到現在了,你還這麼認為嗎?”
“我只是想證實一件事!”
“你想證實什麼?”
“他們是不是出賣了我!”
“其實你已經清楚了!你早就成了他們的替死鬼!你蠢成這樣,真讓我替你害羞!你能説出這樣的話來,讓我感到可恥!”
“如果你真沒拿,那我就明白我的槍是誰拿走了。不過有句話你聽着,其實你也一樣愚蠢!我鬥不過他們,你也一樣鬥不過他們!如果我死定了,你也照樣死定了!就算我作了替死鬼,大不了也就是給個什麼處分。就算讓我坐上幾年牢,同我得到的好處相比,那也值了!你可不一樣,到死你都只能是個窮光蛋!死也只能是個餓死鬼!”
“可我活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而你活着還不如一條狗!每天都活得心驚肉跳,寢食不安!一有個風吹草動,一家人都讓你嚇得死去活來!死了讓你的妻兒老小背一輩子黑鍋,活着也只能是具行屍走肉,也只能是個大大的活死人!你害人害己,讓你的祖祖輩輩、子孫後代都替你蒙羞受辱!像你這樣的人,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就是個叫花子也比你強一百倍!原以為大概是你的老婆孩子讓什麼人給綁架了,我們還想着該怎麼幫你,解救你。做夢也沒想到你能壞成這樣,利令智昏到全無人性,連起碼的那一點人味都沒了!為了幾個臭錢,你不只把你自己讓人綁架了,連你的先人後代、妻兒老小也讓人給綁架了!別人臨死找個壞人仇人作墊背,你他媽的竟把你的親人拉來作墊背!,沒想到你比我想象得更愚蠢!比我想的黑一千倍!死到臨頭了,你還在這兒顛倒黑白,痴人説夢!你也不想想,連王國炎那樣的人他們都想殺人滅口,像你這樣的小爬蟲,他們只會給你一個什麼處分?只會讓你坐幾年牢?你再好好想想,他們把你的槍都拿走了,對你來説,那意味着什麼!你要是連這個都沒想明白,簡直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大傻X!你他媽的連一個白痴都不如!”
“罵得好!我知道我不如你,我也知道我説不過你。我他媽的要不是個大傻X,也不會到這兒來挨你罵。好了,我不想跟你再在這兒鬥嘴皮子。你也用不着再用那些大話空話嚇唬誰,都什麼年代了,你那一套還有什麼用,又還能教育了誰?”説到這兒,趙中和的話一下子軟了下來。“羅維民,話都説到這份上了,也沒什麼可隱瞞了,咱們就打開窗户説亮話。我眼下找你來,可不是隻為了我自己。看在我們在一起多年的份上,你幫我一把,我也幫你一把,只要咱們闖過眼前這一關,以後的事全都好説。咱們該報仇的報仇,該申冤的申冤,該算賬的算賬。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其實我並不像你想象得那麼壞,那麼沒良心,那麼沒人味。還有,我也絕不像你説的那麼傻,更不是一個大傻X。我剛才給你説過了,我知道的比你知道的多得多。我再給你説一句,我記下來的那些東西,要比你記的多得多,早得多。”
羅維民一震,“你都記了些什麼?”
“我要是説了,你得答應我的條件。”趙中和顯得深沉而詭秘。
“都記了些什麼!”
“比如王國炎的那些事情,這些年來,那一樁樁一件件的交易,多少個違法亂紀的文件,多少次違反監規的探視,多少人明目張膽地送錢送物,還有那些記功、減刑的虛假材料,以及同監外人的種種聯繫。包括王國炎的那些言行舉止和交代,包括你看到的那些日記,事實上我早都做了記錄,而且全都能複印的複印,能翻拍的翻拍。你是個偵查員,我也是個偵查員,我做的比你一點兒也不差。對王國炎的事,你滿打滿算也就這麼幾天時間,你知道的充其量也就是個皮毛。我可就不同了,自打王國炎一進來,就是我偵查的對象,我説過了,我比你知道的多得多。”
“説具體的!”
“具體的?你想知道什麼具體的?王國炎的還是那些領導的?”
“都是誰在背後指使着你!”
“其實你猜得都差不多,王國炎之所以能有這麼大的能耐,就是因為在這個監獄裏他有硬後台。只不過監獄的領導裏頭,真正陷進去的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多。真正的腐敗分子其實也就那麼兩三個。程敏遠算一個,馮於奎算一個。其實在古城監獄裏,真正掌權的,真正有權的也就是他們兩個。一個是監獄長,一個管着獄政科。他們要是壞了,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其餘的呢,要讓我説,連脅從也算不上,説好了,是受了矇蔽;説壞了,是官僚主義。”
“傅業高和程貴華呢?”
“兩個人都一個貨色,膽子小得跟兔子一樣,得上芝麻點大的好處,稍有動靜就能嚇個半死。不算好人,但也算不上個壞人。其實誰也明白,像這樣的人,沒人會重用他們,更不會把什麼要緊的事情告訴他們。他們除了老實聽話外,別的本事沒有,別的什麼也不知道。這種人社會上多的是,他們連傻X也算不上。好處麼,倒也得了一些。比如東關村蓋的單元房,他們都得了一套,沒白要,成本價。就這也不錯了,比起那些商品房來,150多平方米,怎麼着也少掏十萬八萬的。不過這些全都名正言順,手續齊全,又是以監獄集資的名義蓋的。比起馮於奎和程敏遠來,估計他們還算清白,大概沒什麼要命的把柄。”“單昆!”羅維民不依不饒,似乎要尋根究底。
“單昆?那還用我説嗎?對他你比我更清楚。鬼精鬼精的,好處他不會放過,但違反原則的事他絕不會幹。他不是傻X,做什麼事都有一個界限。老實説,單昆對咱倆都不賴。人要恩怨分明,我不想説他什麼不是。”
“你們是不是把施佔峯也拉下水去了?”
“這你就大錯特錯了!你小子搞案子有一套,但你搞政治,就像你罵我的那樣,純粹一個地地道道的大傻X!施佔峯要是跟他們成了一夥,還會謀算着提拔你!要不是程敏遠他們擋着,你小子副科長説不定早當上了!施佔峯的毛病就是耳朵軟,想不到點上又剛愎自用。不用腦子,卻認為是果斷。對誰也疑神疑鬼,偏還要搞什麼羣言堂、大民主。別人正是利用了他這些弱點,才讓他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矇在鼓裏。但你要把這些全都看成他的弱點,那也一樣是大錯特錯。這些弱點其實都是他的可怕之處。一旦他要是發現你有什麼隱瞞了他,欺騙了他,他會記你一輩子。尤其是如果發現你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立刻就會對你深惡痛絕,甚至不共戴天!公道説,那小子還有個優點,那就是愛才,只要你是個人才,就算你有什麼小毛病,他也總想用你。而一旦發現你是個傻X,你就是跑斷了腿,他也絕不會看重你,提拔你。我説了施佔峯這麼多,你可千萬別以為沒什麼用。這麼多年,雖然政委施佔峯想用你,你卻一直沒上去,那是因為監獄長程敏遠假公濟私。我呢,監獄長程敏遠想用我,可我就是上不去,則是因為政委施佔峯固執己見。……我的意思你明白了沒有?”趙中和説到這裏,有意停頓了一下。
“什麼意思?是不是想利用你們所説的那些毛病,想方設法的非把施佔峯拉丁水不可?”
“羅維民!你他媽的是真傻還是假傻!到底是真不清楚還是想戲弄我!像施佔峯那樣的人誰敢把他往水裏拉?我敢嗎?馮於奎敢嗎?程敏遠敢嗎?給你十個膽子你去試試!榆木疙瘩,花崗岩腦袋,連他媽的血液都僵化了,你拉他下水?拉他下水豈不等於是找死!豈不等於是白白送死!要能拉下水去早他媽的拉下去了,還等得到這會兒!跟你説這些真是白費嘴皮子……”
“辜幸文呢?”
“辜幸文跟你們是一夥的你他媽的還問我!老奸巨猾,裝腔作勢。要不是他,十個施佔峯也不在話下。別看施佔峯平時咋咋呼呼的,動不動就擺出個政委的架子,要不是辜幸文在背後撐着,這個古城監獄説不定他一天也呆不住!不過你別看這個辜幸文整天鬼鬼祟祟,陰陽怪氣的,其實對古城監獄的事他並不真正摸底,什麼都只是個猜測,頂多也就是個懷疑。他是個大人物,在這個地方幹了幾十年,監裏監外的人,沒幾個人不認識他。目標大了,什麼鳥兒也都會讓他嚇跑了。所以他也就什麼都逮不着,總也是兩手空空。他不像我,不管在哪兒,幹什麼事情也沒人會提防我。認識的,以為那是你的份內工作;不認識的,以為是圈子裏的人在做事。像程敏遠的兒子結婚,只一個東關村,給他送禮就送了33萬!整個市區,什麼東霸天,西霸天,黑市長,南天霸,老狼,張大帥之流,哪個沒有十萬八萬?還有那些服刑人員的家屬,有錢的得送,沒錢的也一樣得送。哪個不想讓自己的家人在監獄裏過好點?又有哪個不想讓自己的家人早點減刑從監獄裏出來?你知道他一次收多少禮?説出來能嚇死你!明的暗的,光我知道的,就有108萬!像馮於奎給母親送葬,光賬房上的禮金有多少?37萬!到後來嚇得他都不敢收了!不敢記了!沒落到賬上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這些你也都搞到手了?”
“我當然都搞到手了。就像昨天我們翻拍王國炎的日記一樣,你有你的用處,我有我的用處。厚厚的一大摞子賬本,我全都翻拍了,我是他們辦事的管家,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機會。他們是主人,有應酬不完的事,他忙他的,我忙我的。”
“那東關村的小樓呢?都是誰得了?”
“哦?這事你也知道了?想想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如今的什麼事能瞞得了人?那幾套小樓名義上是監獄領導用自己的錢蓋的,其實他們一個子兒也沒花。”
“都給了誰了?”
“有程敏遠一套,有高元龍一套。”
“高元龍?就是原來二大隊的教導員,現在省監管局任職的那個副局長?”
“是。但高元龍沒要。他不敢要,也不想要。要那沒用。賣也不能賣,住也沒人住。放在自己手裏,等於給自己找了個罪證。所以這一套到現在還沒主,就那樣放着。聽人説了,可能要送給一個分管城建的副市長。”
“那別的呢?馮於奎是不是也佔了一套。”
“馮於奎?他還不夠格。另外兩套,有一套是備用的,另一套則是留給辜幸文的。”
“辜幸文的!辜幸文的兒子不是已經在東關村有了一套單元房?”
“這正是辜幸文的狡猾之處。兩處房子他都答應了,但他都沒辦手續。他説他的小兒子要結婚,沒房住,事實上根本就是假的。他的小兒子表面上是在省城攻讀博士生,其實兩年前就已經在省城悄悄結了婚,一直住在女方的房子裏。雖然要了房鑰匙,但從來都沒在裏頭住過。這件事是我前兩天才在省城調查清楚的,否則他們一直還矇在鼓裏,以為有辜幸文的罪證在手,量他一個副政委也不敢怎麼樣。現在看來,辜幸文這麼做,無非就是想收集他們的證據。不過不管是你們還是他們,做夢都不會想到,真正的證據全都會在我手裏!我手裏的東西足以把一批人都送人大牢!我的東西一旦亮出來,立刻就能倒一片!一片!你懂不懂?一片!一大片!”
“這一片裏頭就不包括你?你就沒感覺出來你的危險?”
“我要沒感覺到危險我就不會來找你。我唯一的危險就是我知道的太多了!你也明白,這能要了我的命。”
“你記的這些東西都在哪裏?”
“羅維民,我他媽的再傻,也不會傻到這會兒就把這個都説給你!”
羅維民一時愣在那裏。搞了幾十年的偵查工作,沒想到就在自己身旁的這個人讓你一直深信不疑。他裝得那麼像,又騙了你那麼久!
此時此刻,你竟對他束手無策!
良久,羅維民終於問道:
“你的條件是什麼?”
“我剛才已經給你説過了,你並沒有懂了我的意思。”趙中和似乎早已成竹在胸。
“你説了什麼?”
“我的路施佔峯擋着,你的路程敏遠擋着。再換句話説,你的命捏在我的手裏,我的命捏在你的手裏。如果咱們兩個現在聯手操作,那他們就誰也別想奈何了咱們。”
“説清楚點,我聽不明白。”
“有你保着我,你們的那些人,明裏也就不會把我怎麼樣。有我保着你,我們的那些人,暗裏也就不會把你怎麼樣。再説明白點,你現在最怕最擔心的是什麼?那就是程敏遠、馮於奎這些人日後絕不會放過你。就算王國炎的案子馬上破了,對王國炎嚴刑正法,立刻斃了他,你又能把他們這些人怎麼樣?剛才程敏遠問你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你就是再有一百張嘴也照樣説不過他。這個案子破了,説不定他還會説這全是他們的功勞,説不定他們一個個都還會立功受獎!你呢,只憑我這幾天找到的你的證據,他們只需一條就能把你開除公職,嚴加懲處!讓你一輩子也翻不了身!就算現在有公安機關的人保着你,那也只是暫時的。能保了你現在,還能保了你將來?所以你只有靠我,靠了我,他們才不會把你怎麼樣,也不敢把你怎麼樣,何況你已經算是自己人了,自己人,他幹嘛還要收拾你?我呢,你也知道了,我一直替他們幹事,老實説,我也得了不少好處。一旦公安機關調查起來,百分之百的第一責任會在我這兒。到了那會兒,我該怎麼辦?出賣他們等於出賣自己,不出賣他們就等於我成了第二個王國炎!但我怎麼能跟王國炎比!一百個趙中和也比不過王國炎的半個腳指頭!而且他們剛才的話也讓我害怕,就像你説的,連王國炎他們都想殺人滅口,若要想整治我,還不像捻死個螞蟻那麼容易?但如果你要是能保着我,我身後還站着個你,那他們就得考慮考慮了……”
“説完了沒有?講你的條件!”
“條件很簡單。我手裏現在就有兩張‘長城’卡,每張20萬。”趙中和從兜裏摸出兩塊東西在眼前晃了晃。
“幹什麼?”羅維民依舊不露聲色。
“6點鐘以前,咱們一塊兒把王國炎從監獄裏送出去。”
“以外出就醫的名義?”
“是外出檢查。”
“手續都辦好了?”“廢話!沒有手續我會拿到‘長城’卡。”
“手續在哪兒?”
“這不用你管,我們隨時可以拿到。”
“把王國炎送到什麼地方?”
“不遠。到了城郊就有人接,等到他們接走了人,我們就朝天放槍,然後回來報案,説是王國炎奪槍脱逃……”
“我們每人的20萬就到手了?”
“比這還多,事成之後,每人再給30萬。”
“你就不怕遭到他們的暗算?”
“槍在你手裏,我又沒槍。王國炎戴着手銬,即使送他上了等他的那輛車我們也不會給他打開,在他沒離開之前,他其實就是我們的人質。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到了那會兒,是他們怕我們,而不是我們怕他們。”
“你就不怕我告發你?”
“別説夢話了,你知道你的處境,這會兒不管你説什麼,監獄裏也沒有一個人會相信你。就算有人相信你,我不承認,説什麼也是白搭。”
“你想得真周密。”
“我説過了,我並不像你説的那麼傻。”
“我還是不明白,監獄裏這麼多人,你為什麼會選中我?”
“你有難處,監獄裏此時此刻除了一個辜幸文,幾乎沒有一個人敢為你説話,就算有人為你説話,那也是耗子想咬貓。一把手是程敏遠,樹根子不動,樹梢子再晃也是瞎晃盪,空有那麼多人頂屁用。再説,你老婆的病也急需一大筆錢,你也沒房子。當然了,如果有你在,王國炎跑了,沒人會相信是我們故意放走的,至少公安機關會相信你,相信你,也就等於相信了我,也就等於沒了我的干係。我沒了干係,他們就都安全了。而他們安全了,你也就安全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只要王國炎一跑,滿天的雲就全散了。上上下下都已經打點好了,絕不會再有什麼人來追查這件事。誰手裏也捏着誰的證據,誰也不敢把誰怎麼樣。我們頂多也就寫份案情報告,50萬換一份案情報告,這樣的事情傻X才會不幹……”
趙中和的臉突然向後幾乎扭歪了180度,當他意識到是羅維民給了他一拳時,沒等他緩過勁來,羅維民的第二拳,第三拳像是狂風暴雨一般地又緊接着砸了過去。
趙中和連哼也沒來得及哼一聲,便迎面噗嗵一聲重重地倒在了地這個雜種!
看看倒在地上的趙中和,沒個把小時40分鐘的,他別想再站得起來。
怎麼辦!現在究竟該怎麼辦!
羅維民一邊疾首蹙額地思考着,一邊心焦如焚地轉身往辦公室走去。情況如此嚴峻,又是如此殘酷,真是瞬息萬變,十萬火急!他本來想去辦公樓去找辜幸文,把剛才發生的事情馬上給他彙報,但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太妥當,説不定此時他們仍在會議室作進一步的較量,如果去了,再被他們糾纏在裏面反而不利。看來只有先回辦公室,一方面在此關鍵時刻,那裏的武器庫需要保護,另一方面在辦公室同辜政委和外界聯繫會更方便一些。
羅維民急匆匆地走回辦公室時,不禁大吃一驚。
辦公室裏此時竟然站滿了人:辜幸文副政委,施佔峯政委,偵查科科長單昆,二大隊大隊長周方農,還有古城監獄的紀檢書記,辦公室主任,另外幾個副監獄長和副政委,以及另外幾個大隊的教導員。大隊長,以及其它科室的負責人……
剛才在會議室裏開會的大部分領導,幾乎都在辦公室裏站着!
辜幸文一見到他,立刻問道:
“大家都很擔心,你和趙中和剛才到底到哪裏去了?”
羅維民看着辜幸文的臉色,立刻覺得來到這裏的應該都是對自己有所信任的領導,當然也包括政委施佔峯和偵查科科長單昆,聽他把剛才的經過簡單説完,施佔峯走近他身邊,臉上雖然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語氣似乎已經委婉了許多:
“看你一個人把監獄都鬧成什麼樣子了。我説這些並不是還要批評你,也不是不信任你,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其實現在對你的任何批評都沒有什麼意義。你要是早點把這些都給我説清楚,還會有現在這樣的局面?具體情況辜政委剛才已經給我講了一些,但我還是要問問你,古城監獄的問題究竟有多大?是不是真的像你説的那樣危險?趙中和的話到底有多少是真的?還有,據説王國炎交代了許多問題,這些問題的可信度究竟有多少?特別是剛才聽辜政委説,公安機關將要根據王國炎交代的那些問題進行一次行動,這樣做是不是有些太倉促,太缺少準備,太早了一些?從你告訴我到今天,剛剛過去了還不到兩天時間,怎麼一下子就會冒出這麼大這麼多的問題來?現在有這麼多領導在這裏,都是信任你的領導,也都是你完全可以放心的領導,你能不能再細細他講一講有關王國炎的一些具體情況?比如説公安機關進行這次行動的依據都具體是些什麼?這很重要,你懂不懂?一來關係着咱們古城監獄的聲譽,二來也關係着咱們監獄的下一步的行動,如果情況屬實,我們究竟應該怎麼配合?怎麼採取行動?又究竟該怎麼給上級領導彙報?從目前的情況看,我確實有責任,我的判斷也確實有問題,老實説,我現在的心情很沉重,大家也一樣。但錯了,錯在什麼地方?對的,又有哪些經驗值得總結,等等等等。好了,你現在就説説吧,也好讓我心裏有數。反正天也快亮了,情況真像你説的這麼緊急,我們也沒必要休息。就是休息,也休息不踏實。”
羅維民看着施佔峯的臉説,“施政委,其實現在説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我覺得,只要我們古城監獄能在6點鐘以前不再出什麼問題,此後的24小時就將會給所有的人一個交代。如果是我錯了,我甘願受到任何懲罰;如果是別的什麼錯了,我想那並不是一時半會兒説得清楚的事情。施政委,本來我回來就要同辜政委聯繫的,沒想到這麼多領導都在這裏。我認為現在情況非常緊急,監獄所有幹警都應立即緊急動員,準備應付有可能發生的一切突發事件!我剛才在趙中和那裏還得到一個情況,趙中和説他的手槍在昨天丟了!對他的説法,我剛才已經作了分析,我覺得他沒説假話!他剛才還對我説,如果我接受他的條件,就在6點鐘以前把王國炎送出監獄!他還説王國炎出監獄看病的手續好像已經辦好了!所以我們必須立刻採取行動!”
施佔峯直直地看着羅維民,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問:“採取什麼行動?”
“立刻對程敏遠、馮於奎、程貴華、傅業高、趙中和幾個人進行嚴格監控,絕不能讓他們再這麼為所欲為,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只要把他們的行動限制住了,其餘的問題就好解決了。”羅維民急切地説道。
“你覺得我有這個權力嗎?”施佔峯顯得有些生氣地問了一句,那表情不知是在埋怨自己還是在埋怨別人。“這豈不是天方夜譚?這是監獄,是國家權力控制的專政機構,我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嗎?我能那樣做?我能嗎!程敏遠是什麼人?監獄長!監獄裏的一把手!對他採取行動!你行嗎!我行嗎!還是這裏的哪個人行!就算他真是個罪犯,那也不是我們立刻想怎麼樣就能把他怎麼樣的!”
“那我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銷燬罪證,然後把王國炎偷偷放走?”羅維民也不禁嚷了一句。
“羅維民,這是個組織,對監獄的一個主要領導,只能由上一級組織來處理。要對他進行處理,那得有證據,強有力的證據。不管你怎麼説,説了多少,即使是在現在,你還是沒給我拿出一個有力的證據來!只憑王國炎的那些交代,我們現在採取不了任何行動。”施佔峯直截了當地説道。“我們對程敏遠、馮於奎、傅業高、程貴華這些人的看法和結論,究竟憑什麼?就憑趙中和的那些話嗎?就憑一個服刑人員的日記嗎?如果有個人對你説我有問題,是不是你也建議領導立刻對我實施監控?我給你説實話,程監獄長他們對你的看法,並不像你對他們的那樣糟。就在剛才他還説了,羅維民情緒不好,但為了監獄的安全能這麼做,也是可以理解的。剛才我們都已經到王國炎的隔離室看過了,王國炎正在裏面睡大覺,包括整個監獄的情況都很正常,也並不像你説的那樣。不信你可以問問辜政委和大家,看是不是這樣?還有,趙中和丟槍的事,我早就知道。趙中和在昨天晚上就已經給程敏遠報了案,監獄的領導正在追究這件事。程敏遠對這件事非常重視,已經採取了嚴密的措施。我們今天對你實施的一些措施,並不是空穴來風,正是這一系列嚴密措施中的一部分。據趙中和説,他有確鑿的證據是你把他的槍拿走了,而且是藏在了你的武器庫裏,我們現在到你的辦公室來,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那就是想看看你的武器庫。有這麼多領導在跟前,誰真誰假,一看就清楚。羅維民,我們都信任你,但你必須先説服了我們。”
羅維民有些吃驚地看着辜政委,發現辜政委也在默默地看着自己。
原來是這樣!
緊接着就在此時,一個讓羅維民最為擔心,也是最感可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施佔峯威嚴而又果決地説:
“我們剛才商量過了,暫時把你的手槍交給組織保管。”
羅維民不禁愣在那裏。
“不是不相信你,而是為了防止意外。”施佔峯把手伸了過來。
羅維民止不住地向辜幸文看了一眼,祈望他能阻止這樣的事情。
辜幸文卻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説:
“小羅,你就先交給施政委吧,我已經給大家解釋過了,你這兩天情緒不大好,免得一時衝動,再鬧出別的什麼亂子來。這是為你着想,並不是處分,只是暫時交給組織保管。”
羅維民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強忍着,終於沒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思考了幾秒鐘,終於不再猶豫,憤然解下槍套和槍支,一併塞在了施佔峯的手裏。現場一陣沉默。
羅維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默默地考慮着自己的處境和對策。
辜幸文説的並沒錯,大家對你今天的行為實在沒法放心。你今天的言行舉止實在太反常了,你的精神狀態也太不正常了。任何一個思維正常的人,精神沒毛病的人,又怎麼會做出你今天這樣的舉止來?其實你反過來再一想,施政委的所思所想你並不能説他有錯。如果你自己站在施政委的立場上,説不定也一樣會這樣做。這麼大的一個監獄,這麼多的領導,憑什麼就只相信你一個小小的偵查員!莫非真的成了眾人皆醉你獨醒?所有的人都是酒囊飯袋,百無一用,就你一個人火眼金睛,心明眼亮?
這是一個組織呀,組織!只憑你幾十分鐘的時間,就能讓這麼多的人去相信你,而對一個組織產生懷疑?
真像趙中和剛才説的那樣,在這個古城監獄裏,相信你和敢為你説話的,除了辜幸文幾乎再沒有第二個人。而現在,似乎連辜幸文也正在動搖!不管你説什麼,也沒有一個人會相信你。
程敏遠清楚這個。
趙中和也清楚這個。
王國炎更清楚這個!
所以自然而然地就發生了眼前這個最最讓人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們不僅先要你拿出有力的證據,而且還要檢查你的武器庫!進而還繳了你的武器!
對施佔峯來説,也許這是最快捷,最具實效的一個辦法。如果真要採取什麼行動,只有先證明了你!只有先證明你是無辜的,無罪的,可信任的,完全正確的,下一步才會去證明你的領導的對與錯、有罪與無罪。何況他還是一把手,既是監獄長,又是書記。一把手,在中國這樣的國情裏,尤其是在一個特殊的情況下,你要想幹什麼事情,如果沒有一把手的同意,幾乎會寸步難行!當一個權力機關的一把手出了問題時,對這個權力機關來説,幾乎會成為一場巨大的災難!因為沒有一把手的同意,別説你想採取什麼行動了,你連召集開會,研究討論的份兒也沒有。而沒有一把手參加,你的任何決定和行動,都只能是非法的,無效的。沒有人會聽你的,更沒有人會跟着你幹!説不定還會把你拘禁起來,就像現在這樣繳了你的槍。一個權力機關的組織程序又是如此的嚴密和等級森嚴,儘管你面對的也許只是一個或者幾個具體的個體,但他們所代表的卻是一個集體,一個組織。作為一個下級,你反對他,抵制他,就等於是在反對集體,反對組織!儘管你捍衞的是國家和人民的利益,但你代表的卻是個人;他們謀取的是個人和小集團的利益,代表的卻是國家和人民!
也許全世界都是這樣的一個通則和通例,當一個個體面對一個集體,一個下級面對一個上級,兩者之間發生抵悟和抗衡時,首先付出代價的只能是個體和下級。
要想戰勝他們,首先要戰勝這樣的通則和通例。
這就是説,要想戰勝他們,首先必須徹底説服眼前的這一羣人!
問題是你如何説服得了他們?施政委説的沒錯,他們憑什麼相信你?
而如果你要是説服不了他們,在他們眼裏,真正得了精神病的就不是王國炎,而是你羅維民!
對你所有的努力和反抗,程敏遠其實只需要一句話就夠了:你們究竟是相信組織還是相信個人?相信我這個監獄長,還是相信一個普通下級?
即使是在剛才會議室的現場,你也一樣被監獄長追問得理屈詞窮。
也一樣沒有別的,就是因為你拿不出證據。
這就是權力犯罪的可怕和可恨。權力可以使犯罪的過程天衣無縫,無懈可擊。即使暴露,也一樣可以利用權力逢凶化吉,化險為夷。
所以只憑你一個沒有任何職務的偵查員,而且是隻憑你的一張嘴就想制止住監獄裏所發生的這一切,在他們眼裏,簡直是痴人説夢,荒唐透頂。在沒有任何事實認定,沒有任何上一級領導同意和授權的情況下,要對一個一把手採取行動,真是不可想象!即使是上一級領導,也不可能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做出這樣的行動。就算上級領導已經有了批示,那也僅僅只是同意將王國炎移交公安機關審理。對一個監獄長來説,這並不意味着有任何別的什麼問題。
施政委的悲憤和無奈完全可以理解,如果你不採取過激行為,對此你毫無辦法!但你要是想讓施政委跟你一樣也採取過激行為,那幾乎沒有任何可能。以他的身分和組織紀律,在目前的情況下,決定了他絕不會這樣做。
你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裏,讓所有的人都放棄了領導而跟隨你。
程敏遠明白這個。
趙中和也明白這個。
王國炎更明白這個!
所以他們就有的是辦法來對付你。
他們甚至可以用你自己的人,信任你的人來對付你。
究竟是自己上了王國炎的當了?還是所有的人都上了王國炎的當了?
※※※
他把你們一個個的全都玩了一遍,然後一個人心滿意足的呼呼大睡去了?
王國炎真會睡了嗎?
還有,程敏遠他們呢?把你們這羣人全都耗在這裏,他們此時則會在哪裏?
這是不是他們這次陰謀中的一部分!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快5點了!
如果真的把武器庫細細檢查一遍,説不定一兩個小時又過去了!
而在這一兩個小時的時間裏,任何事件隨時都可以發生!
怎麼辦!
你又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