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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安東-安德烈耶維奇-米納耶夫脱掉西裝換上了運動褲和高領毛衣,正準備吃晚飯,門鈴響了起來。

    “您坐下,我去開門。”妻子指着鋪上桌布的桌子對他説。

    安東-安德烈耶維奇聽到了客廳裏的説話聲,一個是他妻子的聲音,另一個也是女人的聲音,但是他不熟悉。他想,大概是鄰居吧,來借鹽或者火柴的。當妻子走進廚房的時候,他已經給自己盛了滿滿的一盤子湯。

    “安東,請你到我們這兒來一下。”

    他不滿意地皺了皺眉頭,將盤子放到了桌子上就來到了客廳裏。他看到的這個女人立刻使他喜歡:年輕,30來歲,身穿長褲和布料長上衣,臉蛋好看又略帶羞澀。

    “您好,”她羞怯地説,“我就住在附近的一座樓房裏。我有一個請求……恰當地説是一個建議,我甚至不知道該從何説起……”

    “您大膽點説,”米納耶夫鼓勵她説,“我們不會吃人,您有什麼事?”

    “謝天謝地,暫時還沒什麼事。”女人笑了笑説,顯得更加可愛。她説:“是這麼回事,我女兒已經六歲,今年上學了。您想啊,她現在有小朋友、同班同學,她總是同小夥伴們在我們的小公園內玩耍做遊戲。而我們家的窗户全朝另一個方向開,透過窗户看不到小公園。因此我經常焦躁不安。她還很幼稚。再者,您想啊,從我們家到學校去她還得穿過馬路。而如果從你們的家去上學,就不用橫穿馬路了。”

    “我聽懂了,”米納耶夫打斷她的話説,“您想換個地方。”

    “我真求之不得,”女人點頭説,“現在我正走訪各家各户,尋找願意換房的人。當然-,供我挑選的餘地不大,這您也許知道……”

    安東-安德烈耶維奇明白她説的是什麼意思,這兩棟樓房完全一模一樣,其設計特點是在每一層中找不出兩套完全相同的住房。所有住房在平方米的數量、房間的分佈、廚房的大小以及其他一些數據上都不相同。要想在不需要補償和本人又不受損失的條件下換房,就應當找住房完全一樣的房主協商。米納耶夫居住的這棟樓有九層,如果把比較便宜的第一層和最高一層刨除在外,那麼適合進行交換的住房只有7套。這樣一來,供這位令人神往的年輕媽媽選擇商談換房的房主就寥寥無幾了。

    “您已經走訪過幾家户主了?”他問道。

    “都走訪過了,”她低聲説,“您這是最後一户了,白天我已經來過了,可是您家裏沒有人。”

    “我們需要考慮考慮,”安東-安德烈耶維奇説,“我理解您的難處,可是,這一切來得又是這樣突然……”

    “我們也應當看一看您的那套房子。”妻子插話説。

    “我的房子和你們的一模一樣,如果我的房子比你們的小,那我也不會提出交換。説實話,我已經做了歐式風格的內裝修。”

    “您是想説,如果我們同意與您換房,我們應當給您以補償?”

    “這怎麼説呢……”來訪者又笑了笑,這次是猶豫不定的窘笑,“這也是我心中期盼的。我為裝修花費了許多錢,現在我那套房子可比你們的這套房子值錢多了。但是,如果您不願意給我補貼,那也許……您能理解,對我來説我的小女兒更寶貴。”

    “請原諒,您有丈夫嗎?”米納耶夫打斷她的話問道。

    “沒有。只有我同小女兒兩個人。這有妨礙嗎?”

    “這倒沒什麼,隨便問問。我只是想,如果您有丈夫的話,那麼我就同您的丈夫簡單談一談,使您從討價還價中解脱出來。但是如果沒有丈夫,那……”

    “沒有丈夫,”她很肯定地説,“我只能寄希望於您能替我多着想一些。”

    “那是一定的,”米納耶夫很快回答説,“我們這麼辦,您給我們留下住址,我們再去看看您的住房,之後我們再具體商談。”

    “好吧,”女人喜笑顏開地説,“六號樓,第二十九號住宅,第四層。我叫伊拉,您何時光臨?我什麼時候等您呢?”

    “就今天吧,我們去看一看,”米納耶夫答應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就進晚餐了。”

    “這可太好了。”她立馬高興起來,“我在家等你們,謝謝你們。”

    “您慢點感謝我們,”安東-安德烈耶維奇的夫人説,“要知道我們可什麼也沒有説妥,什麼也沒有答應您。我們只是説去看看,然後我們再決定。”

    “反正得感謝你們,”來的女人笑着説,“其他人家甚至連考慮都不考慮就回絕了。誰也不想平白無故地離開住慣的老地方,這不是明擺着的麼。要搬家,東西得收拾,傢俱要搬動——有誰願意這樣做?”

    在他們送走女鄰居伊拉,關上門,回到廚房時,米納耶夫的妻子説:“還是她説得對,收拾東西,搬動傢俱,然後再把所有的行李物品打開包裝並擺放好——誰需要無緣無故地這麼幹呢?豈不是沒事找事!如果她家的房子大一些就好了。”

    “可是她家的房子進行了裝修,還是歐式風格呢,”安東-安德烈耶維奇邊説邊津津有味地喝着湯,菜湯雖微微變涼,但味道還是好極了,“您不妨粗略想一下,這種裝修得花多少錢?”

    “用不着,你説花多少錢?”

    “很多,娜塔,要花很多錢的。再説搬一次家怎麼也比不上裝修事多。搬家只是勞累兩三天的事,況且不是搬到另一個城市去,僅搬到附近的樓裏而已。而裝修呢,如果不多説的話,至少得一個月的時間。這個伊蘿奇卡看樣子不像一隻狡猾的狐狸,同她還可以講講價錢,給她的補償可以大大小於裝修的實際費用。娜塔,這可能是一筆有利可圖的交易。還是讓我們先到那裏,去她那裏走一趟,看一看。此外,你別忘記物價在上漲,我們可以對她原先的裝修費用進行討價還價。而如果我們自己打算裝修的話,現在就得花大價錢了,我們的第二道菜是什麼?”

    “炸牛肉餅,燉白菜。”

    “端上來吧,不,最好還是別端了,咱們過會兒再吃,穿上衣服,咱們看房子去。”

    “這不是太着急了嗎?”妻子會意地笑了笑説。

    “當然-,如果這事對我們有好處,就應當抓緊,趁她現在還沒有同任何人説妥。”

    米納耶夫夫婦二人很快換好衣服,前往鄰近的樓房看房子去了。

    伊拉家的房子果然裝修得很豪華。意大利的衞生設備,漂亮的瓷磚,吊頂的天花板,地板上鋪着地毯,客廳和浴室裏都裝有大鏡子。這哪裏是住宅,簡查就是仙境。米納耶夫以飽含醋意的目光掃視了兩個房間,不過沒有發現男人逗留過的痕跡。迷人的伊蘿奇卡好像沒有撒謊,她確實是獨身。這很好。她要親自參加商談換房這一事實,不僅能夠證明她有喚起人們對她孤獨處境抱有憐憫同情心的願望,還能夠證明她是否説假話,有無丈夫或者相好的男人。換言之,這可能意味着她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因此對她應當小心提防。好在這似乎不是那樣。她是一位真正的單身母親,也不貧窮,否則,哪兒來這樣豪華的裝修?

    伊拉帶領他倆參觀住房,把每個角落都指給他們看,她打開壁櫥的小門讓他們看,向他們説明,裝修後一切都變得更方便更加合理。米納耶夫承認,壁櫥內做了改動,已不像他家的壁櫥內部結構,更加好用了:裝有隔板的一些格子都變成了抽屜。這樣,有外人在場打開壁櫥時,也看不到亂七八糟的牀單、枕套和貼身內衣,並且也看不到不雅觀的雜亂無章的東西,而看到的是裝有奇妙拉手的整整齊齊的抽屜。在抽屜裏存放東西更方便,也各不相混。

    隨着分分秒秒的過去,安東-安德烈耶維奇對這套住房的愛戀愈加強烈。看完後他覺得他比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願意住在這裏。

    “好啦,讓我們談談錢吧,”看罷後他説,“您要多少錢?當然,您要考慮到:第一,裝修不是今天完的工,也就是説您已經在裝修完的房子裏住了一段時間了。第二,這樣的裝修並不是一切都合我們的口味,某些地方我們還不得不重新裝修,也就是説這不得不花錢。”

    “我為裝修花了兩萬美元。”

    “哎呀!您的裝修比用黃金裝修的還要貴啊!”安東-安德烈耶維奇的妻子哼了一聲説,“您也許專門挑要價最貴的公司乾的吧?要是我們裝修,花上一萬足夠了。安東,你想想吧,我們現在不得不為我們這位如此不勤快的鄰居而慷慨解囊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她疑惑地搖搖頭。

    “我同意一萬,”伊拉輕聲説,“當然,你們不應當多給錢。如果你們認為這值一萬的話,那就這樣定吧。”

    “但是,考慮到我剛才給您説的那兩點,我們準備付給您的補償費不能超過六千。”米納耶夫鄭重地説,他對妻子的出色作用頗感滿意。他説,“我們不得不更換浴室和廚房裏的所有瓷磚,因為我和妻子都看不慣玫瑰色,還有其他的地方也得動一動。”

    “那當然,”伊拉更輕聲地説,“如果您同意與我交換住房,那六千就六千吧。每當安紐特卡出去玩耍的時候,我的心就忐忑不安。我也不能不放她出去,因為她想同一些小女孩交往,而我也沒空陪她一起出去。我都快瘋了,您能理解嗎?您就拿出六千美元好了,只要能搬到你們的那套住房去。”

    一瞬間米納耶夫甚至有點可憐她了。據他估算,伊拉裝修確實得付出那麼多錢,這是毫無疑問的。這樣一來,他們就佔了這個可愛的女人一萬四千美元的便宜。顯然,他們不會更換任何地方的一塊瓷磚,這種色調的瓷磚蠻討人喜歡的。總之不用再為裝修花一戈比的錢。所有需要改動的地方,安東-安德烈耶維奇都能夠親自動手,他有這種技能。沒有關係,自己的利益也應當維護。這次調換住房是誰要求的呢?是她。這就算她為此付出的代價吧。

    他們已經談妥要在最近辦妥所有必需的證件材料,接着就分手了。

    娜斯佳從來不喜歡遊擊式的工作作風。她不喜歡冒險,始終記得有首長在旁邊,有事能同他們商量並徵得他們的允許。假若首長是像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戈爾傑耶夫這樣的人,尤其得這麼辦。有幾次她曾試着自己做主和冒險,但沒有一次有好結果。因此,星期天一過她便立即去找戈爾傑耶夫,將自己對帕維爾-紹利亞克的一些懷疑同他交流。

    “他的新證件上使用的姓名我們是知道的,我們當然可以宣佈通緝他,但是……”

    “但是什麼呢?”戈爾傑耶夫問道。

    “我不相信,不相信紹利亞克是劊子手。我想找到他並同他談談。”

    “真有趣,談什麼?”上校揚起眉説,“你是不是要問他,是他殺了四個人嗎?那他會這樣對你説,他誰也沒有殺過。接下去怎麼辦呢?”

    “我會有話説的,比如可以談他鐘愛的瑪加麗塔-杜格涅茨。我會想辦法使我的一些懷疑得到證實。您要知道,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如果紹利亞克是劊子手,如果我能夠在他做完心中暗定的事情之前讓他到莫斯科的話,那麼我們至少可以制止他。他準備殺害四個人,我估量還有二人將要被殺害。”

    “你甚至能想到他要在什麼地方下手?”

    “是的,但願我別想錯。但是,如果我們在俄羅斯三個較大的州撒網,我們的人手顯然不夠。況且我堅信,殺人犯呆在行兇的地方不會超過一晝夜。他先躲在一旁觀望,然後前往他要去的城市,很快找到自己的目標,將其除掉後就立刻返回老窩。如果我們在這三個較大的州進行嚴格盤查的話,那我們不是就會陷於‘在黑屋子裏找黑貓’的尷尬境地嗎?再説,這個屋子裏沒有貓。”

    “你準備怎麼辦?”

    “我們可以先從照片入手。紹利亞克的照片是有一些的,因為他曾從我們的系統經過。應當試圖查清,是否有人看見過紹利亞克同被害者在一起。中心保存有紹利亞克的指紋,那是兩年前他被捕時留下的。應當把他的指紋與犯罪現場留下的痕跡對比鑑別。最主要的是應當弄清,他怎麼知道這些人的。他從哪裏知道正是這些人幹出野蠻殺人的勾當。如果我們弄清楚了這一點,就會知道,還有誰可能瞭解這方面的情況。我們就可以從此人嘴裏獲得將被殺害的三個人的名字。但這需要時間,維克托-阿列克謝那維奇,應當延長期限。因為我還想考慮出一些辦法,暫時穩住帕維爾並迫使其來到莫斯科。在我們做好把他企圖要殺害的人保護起來的準備工作以後,我們就可以放開他。讓他去殺人,我們將他當場抓獲,使他原形畢露。”

    “相當妙啊,”戈爾傑耶夫點頭稱是,“真是很妙,合我的心意。可是這裏面還有許許多多的‘但是’。如果突然間劊子手不是他,怎麼辦?”

    “也許會出現‘突然間’,”娜斯佳表示同意,“非常有可能兇手不是他。但總的想法應當是這樣的,在我們還沒有找到劊子手行兇的潛在目標之前,要千方百計暫時穩住兇手。誰去殺害潛在目標,我們就逮捕準。簡單説,如果這個兇手是紹利亞克,那我懂得如何將他引到莫斯科。而如果兇手是另外的某個人的話,那就得另動腦筋了。”

    “你到底為什麼不希望宣佈通緝他呢?”

    “因為我不相信,他得到的有關自己殺害對象的情報不是某個警察局工作人員提供的。如果帕維爾背後還有某個向他通風報信的警察,那我們的通緝令將分文不值。這個警察會預先將情況告訴帕維爾並幫助他隱藏起來,而你我卻全然不知,也許這個人現在已經告訴紹利亞克了。我們現在是既無物證又無人證,就算我們宣佈通緝紹利亞克,並且也抓到了他,把他押解到莫斯科,可是下一步怎樣處理呢?指控他什麼呢?這僅是我的一些推測,顯然缺乏説服力。如果他有同謀者,那麼此人為了轉移人們對帕維爾懷疑的視線,這個同謀者必定在紹利亞克在莫斯科招供的時候再殺死一個人,這就是我的全部想法。”

    “好孩子,我還不放心,”戈爾傑耶夫以懷疑的口氣説,“我原則上同意你説的這一切。這裏面有合理的成分。但是,有一個情況使我不安,深感不安。”

    “什麼情況?”

    “難道你自己沒有猜想到嗎?”

    “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我已經估計到了,要作出某種犧牲,我們不得不作出選擇。您是想説,當我將紹利亞克帶回莫斯科的時候,他還要殺死某個人吧?換句話説,實現我的想法不是可能導致又一個人被殺嗎?但是,如果宣佈通緝他的話,那這樣的情況同樣可能發生。據瞭解,也許現在他正對自己的下一個目標下毒手呢。但是我們如果宣佈通緝他,把他帶到莫斯科,我們缺乏證據,只得將他無罪釋放。那麼,現在還沒有被他殺死的那些人,他總是要殺的,只是稍遲一點下手罷了。如果我們像我建議的那樣做,在他離開莫斯科之後,他就誰也殺不成了。隨後的一個殺害目標,第五個目標,反正厄運難逃,我們得引誘紹利亞克出來或者找到他,他很可能趕在我們前頭下手。但是,我們能拯救第六個和第七個目標免遭殺害。”

    “好,讓你説服了。兩小時後你把行動計劃訂出來。現在談談別的。尤爾採夫、盧琴科夫和其他人被殺案怎麼樣啦?”

    娜斯佳沉默了,目光呆呆地凝視着長條會議桌拋光的桌面。她什麼也沒有來得及做,科諾瓦洛夫工作隊的工作同十起其他犯罪現象之間的聯繫就中斷了,誰也沒有把她從偵破十起犯罪案的工作中解脱出來。

    “顯然,很糟糕。”戈爾傑耶夫下結論地説,“去吧,兩個小時後帶計劃來見我。”

    她無精打采地走出辦公室,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但是,當走到自己的房門口時,她改變了主意,繼續走了幾步到了尤拉-科羅特科夫的房間。

    “我昨天找過你,”她推開門説,“你愛人説你在工作。”

    “對不起,”他難為情地笑着説,“利亞利卡轉告我説你來過電話。但我回家非常晚,就沒有冒昧地去驚動你。而你想説點什麼?”

    “你不要驚訝。你記得在烏拉爾斯克我們和紹利亞克一起去過酒吧間嗎?那時,你同某位私人偵探一起曾守護過我們。”

    “記得。這怎麼啦?”

    “您沒有留意那條街叫什麼名字嗎?”

    “聽司機説叫萏藁增二①大街。怎麼回事?”

    ①一顆恆星的名字,位於鯨魚座口。

    萏藁增二大街。名字倒是怪怪的。還有“輕快帆船”酒吧,是發現第一個被殺者的地方,也坐落在萏藁增二大街上。

    “而酒吧間的名字你不記得了?”

    “好像和海有聯繫。不叫‘帆船’,也不叫‘拍岸浪’……你問這個幹什麼?你決心沉浸在對紹利亞克先生的撫今追惜的回憶裏嗎?”

    “可能叫‘輕快帆船’吧?”

    “對,就是叫‘輕快帆船’酒吧間。阿霞,是否出什麼事啦?你怎麼臉色這樣難看。”

    “沒什麼,尤羅奇卡。由於尤爾採夫和公司的事,我受了科洛博克一頓責罵。”

    “你這是説着玩的,”科羅特科夫擺擺手説,“這還是頭一次吧?科洛博克從來沒有當真生過你的氣,如果他罵幾句,也是出自培養你的目的。他從來不把你當懶漢看待。請吧,你別支支吾吾不回答我的問題。問題提出來了,我在迫不及待地等待你的回答。”

    “在這個酒吧裏發生了一起兇殺案。恰巧當時我和帕維爾就坐在那裏,或者大概就是那個時候,順便提一句,那時你可老是在街上站着的。你好好回憶一下,你看到進進出出的都是些什麼人。”

    “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我的朋友,”尤拉兩手一攤説,“都過去一個月了,還不止一個月吧。況且我只盯着你和監視你們的一些人,對其他人我不感興趣。”

    “看到了監視我們的人,”她沉思地又説了一遍,“還有監視我們的人,科羅特科夫,而這很有意思。快抓住這個‘意思’,別讓它白白地溜掉。”

    “你想説什麼?”

    “你好好想想吧。”

    弗拉季斯拉夫-斯塔索夫再次深信,他的女兒仍然是班級裏的第一名優等生。在聽了班主任許多讚揚的評語之後,斯塔索夫深感滿意地離開了學校大樓,他是來學校參加家長會的,在這裏呆了一個多小時。一般説來,他的前妻瑪加麗塔-杜格涅茨從未涉足這類會議。因為每次召開家長會的日子,碰巧也是她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

    他走到自己的汽車跟前,掏出鑰匙準備打開車門,此時有三個表情非常冷淡的年輕男人從側面走到他身邊,甚至可以説他們是三個不懷好意的不速之客。其中一人死死抓住斯塔索夫的肩頭,第二個人從他右手裏奪去了汽車鑰匙,從他左手裏搶去了公文包,第三個人用很輕的,但極具表現力的嗓音對他説:

    “委屈您跟我們走一趟。”

    “遠不遠?”弗拉季斯拉夫問道。

    其實,他這是明知故問。要挾迫他去什麼地方,他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不很遠,”還是那對他説過話的人獰笑一下説,“我勸您還是放老實一點。您也看清楚了,我們是三個人,並且我們的證件合理合法。而您有嗎?”

    “我有,大概和您的是一樣的。”他做了一次很不高明的試探,緊接着還聳了聳肩膀。但是,一隻鐵鉗般的手死死掐住他的小臂,使他的身體動彈不得。他問道:“為什麼我應當跟你們走?”

    他們向他亮出了印有《聯邦反間諜局》魔力字眼的公務證件。聽天由命吧,是福不是禍,是禍逃不過。

    斯塔索夫乖乖地跟着這些人朝前面數米遠靠近公園停着的一輛汽車走去。讓他看公務證件的那一位坐到了方向盤後面,而弗拉季斯拉夫坐到了後排座上,兩個滿身都是結實肌肉塊的人從兩側把他牢牢地擠住。實際上車子並沒有跑很久,僅過了十五分鐘,汽車就停在了一棟磚砌的多層大樓的正門前。在這三個口袋裏裝着聯邦安全局證件的不愛言語的陌生人的陪伴下,他們上到了六樓,然後就進了一套住房。沒讓他脱掉上衣,立即推推搡搡地把他帶進一個光線充足的寬敞房間,裏面還擺放着漂亮的傢俱。他對面坐着的一位男子站了起來,此人身架勻稱,儀表堂堂,看上去50歲上下,用嘲笑的目光看了看斯塔索夫。

    “我想問一下,您幹嗎吃苦受累像條尾巴一樣跟蹤我呢,就不心疼汽油嗎?還是讓我們先認識一下,最後再解決我們所有的問題。請您坐下説,您跟蹤我,這是何苦呢?”

    “我不能站着説嗎?”斯塔索夫很平靜地問道。

    剎那間,兩雙手抓住他用力地把他摁在低矮鬆軟的圈椅上。圈椅又矮又軟,令人咋舌,坐下去要想一下子就站起身來,無論如何是辦不到的。斯塔索夫身高差點達到兩米,坐在這把椅子裏,由於腿長,蜷起來後,膝蓋幾乎捱到了他的下巴頦兒。

    “當然可以站着,”米納耶夫將軍仍面帶訕笑地説,“但是,坐着説更好,中校先生,虧得您還在警察局幹過這麼多年,怎麼連起碼的規矩都不懂?是誰讓您跟蹤聯邦安全局的工作人員的?莫非是自作主張?”

    “您弄錯了。”斯塔索夫説。同時他在暗暗回想所有必需的證件自己都帶全了嗎,好像都帶上了,他估計,這種局面隨時都會變得對他不利,他努力保持鎮靜。

    “我錯在什麼地方?”

    “我沒有跟蹤聯邦安全局的人員,並且從來也沒有幹過這種事。”

    “您想把我們當成3歲的孩子都打發到幼兒園去嗎?真不嫌害臊,中校先生。”

    “您這就又弄錯了。我不是中校,也不在警察局工作。”

    “這麼説,您是上錯車了?”

    “哪能呢,我是坐的自己的汽車。要看證件嗎?”

    斯塔索夫剛要伸手去掏口袋,但他的手卻被一個人按住,此人是三個肌肉發達的人當中的一個。

    “不要亂動,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米納耶夫聲色俱厲地説,“您的證件我們會自己拿來看的。”

    他輕微地點了一下頭,馬上就有人利索地從斯塔索夫的口袋裏掏出了皮夾子和證件。

    “伊戈爾,那兒是什麼?”米納耶夫不慌不忙地問道。

    “用他的名字辦的汽車證件。車主——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

    “您瞧,這多不好,”米納耶夫責怪地説,“您何必撒謊呢?”

    “我沒有説謊。我已經有半年不在警察局工作了,我已經退休了。”

    斯塔索夫暗自笑了笑。他憑經驗知道,對他的查證要拖多麼久。這些行家根據汽車牌號通過國家汽車檢查局已經搞清了他的身份。在內務部幹部處有材料證明,他已不再是警察局的工作人員,但是,誰也不會想起來將這份證明材料送交國家汽車檢查局。根據國家汽車檢查局的資料,他仍在警察局任中校職務。他的這種身份要持續很久,直到他不得不更換汽車為止。在為新車登記時,不言而喻他得拿出證明:他在何處幹什麼工作。但要換新車,得等到何時就很難説了。

    “在這種情況下,您有什麼理由跟蹤我呢?”

    “我想跟蹤唄,”斯塔索夫壯着膽子哈哈一笑,“誰也不能禁止我在想走的街上走,甚至出現這種情況,我要走的大街也許您也在這條街上走。我不認識您是何許人也,但我再重複一遍:跟蹤安全局工作人員的事我沒有幹。”

    “而什麼叫‘這種情況’,您已經親自做過了。對不起,請您解釋一下好嗎?我是聯邦安全局的一位將軍,而您卻跟着我的腳印走,並且您也不否認這一點。您倒説説看,這叫什麼行為?”

    弗拉季斯拉夫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他説:“怎麼,您沒開玩笑吧?您是聯邦安全局的將軍?”

    “別再裝瘋賣傻了,”米納耶夫提高了嗓門,神情緊張地厲聲説道,“您別裝模作樣,您不知道我是將軍?”

    “的確,我真的不知道,這是實話。”

    “我為什麼應當相信您?少兜圈子,您為何跟蹤我?”

    “受僱主的委託。您看到了吧,我是一個私人偵探。別人委託我,我就得跟蹤,這下您還有什麼反對的嗎?”

    “您有從事私人偵探活動的許可證嗎?”

    “哪能沒有,它就放在我的皮夾子裏。請您吩咐您的手下人,讓他取出來給您看。”

    米納耶夫朝站在斯塔索夫背後的伊戈爾使了個眼色,伊戈爾再次把皮夾子翻得沙沙作響。

    隨即伊戈爾説:“是的,安東-安德烈耶維奇,有許可證,是1995年8月發的。”

    “那麼您的僱主是誰?”

    “安東-安德烈耶維奇,這不重要吧,”斯塔索夫也笑了笑,“難道我有權利泄露這個秘密嗎?您是我第一個不受尊敬的人。”

    “您聽我説,”米納耶夫的語氣再次變得平靜而富有耐性,“我覺得您不清楚整個情況的嚴重性。您難道以為我們在這裏同您玩玩具嗎?如果您不明白,我就再説一遍:我是聯邦安全局的將軍。我乾的是反間諜工作,如果我發現有人跟蹤我,那麼我完全有理由認為,這同我的公務活動有關。要麼您現在就向我證明,這不是使我深感迷惑不解的那種情況,要麼我們的談話就換個地方,到正式的場合再進行。因此您只能向我説出您的僱主的名字。”

    “我不能説,”斯塔索夫深深地喘了一口氣,“即使我樂意效勞,可是法律也不允許,您要為我設身處地想一想。”

    米納耶夫沉默了片刻,面帶冷笑地在房間裏踱來踱去。談話時就站住腳步,以居高臨下之勢盯住深陷在低矮圈椅早的斯塔索夫。原以為這樣做可以產生強大的心理壓力,顯然這種接待方式已經過時,對弗拉季斯拉夫沒能產生預期的效力。

    “安東-安德烈耶維奇,也許可以看一看他的公文包?”伊戈爾又一次插話説。

    “打開看吧。”將軍同意地點了點頭。

    斯塔索夫聽到自己的背後發出鎖頭“咔嚓”開啓的聲音,接着又是翻閲紙張發出的沙沙聲。他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暗自慶幸:他把合同書放在了最上面,不然全都露餡了。因為在最底層在一堆文件下還壓着一個信封,若要拿給將軍看,現在還為時尚早。米納耶夫接住伊戈爾遞過來的一份文件,瀏覽了一下,就哈哈大笑起來。

    “我的天啊!誰會想到啊!伊戈爾,這可真是妙極了!”

    斯塔索夫鬆了一口氣,暫時都有了結果,他們期望他做出的正是這樣的反應。

    那位渴望同米納耶夫家調換住房的漂亮的女鄰居,竟然是她僱用了私人偵探,真是莫名其妙!而看樣子她又是那樣的文靜。

    “通過表面的對我監視,您的女僱主究竟想弄清什麼?”米納耶夫漫不經心地把合同書往桌子上一扔,愉快地問道。

    “據我理解,她被補償的問題搞得心神不安,補償的數額你們之間會談判的。伊琳娜-韋尼阿米諾夫娜對我解釋説,你們兩家住房的價錢懸殊很大,您應當補償她一筆錢。可是這超出了正式文件規定的範圍。還有,她對您的情況一無所知,能不能信任您她心中無底。她要求我查清楚,説白了您是不是騙子,從您的工作類型來看,您會不會幹些非法勾當。總而言之,弄清您是不是一位誠實的人。”

    “結果如何,查清楚了沒有?”

    “安東-安德烈耶維奇,根據我現在知道的,從您的職業和工作地點來看,要調查的問題自然就不存在。我想如果您親自把這件事告訴伊琳娜-韋尼阿米諾夫娜,她也許不會花支付我勞務費的錢了。”

    “不打不相識嘛,”米納耶夫寬宏大量地説,“我真高興,一場誤會消除了,雙方都滿意。我認為,您現在可以憑着一顆純潔的良心向伊琳娜報告,我不會騙她,所有的錢她會分文不少地得到,我也希望您對此不要懷疑。”

    “連一星半點都不懷疑,”斯塔索夫向他保證説,“謝謝您節省了我的精力和時間,同我進行了直截了當的交談,這真是不愧為男子漢的行為。”

    斯塔索夫的臉色突然一下幾乎完全變了,彷彿有某種不祥的預感閃進了他的腦海裏。

    “安東-安德烈耶維奇。”他猶猶豫豫地説,“聽了您的話,使我對某些事情得刮目相看,我能和您單獨談談嗎?”

    這使米納耶夫感到心裏不痛快。單獨談意味着什麼?為什麼這樣做?他同這位退役的中校之間還存在什麼秘密嗎?

    “伊戈爾,檢查一下他帶武器了沒有?”

    他檢查後説:“安東-安德烈耶維奇,檢查了,沒有武器。”

    “好,請你們都出去吧。”

    他們三個人無可奈何地彼此看了看,走出了房門。屋內只剩下兩個人:米納耶夫和斯塔索夫。

    “開始吧,您有什麼要説的?”

    斯塔索夫神色緊張地沒有説話,好像在集中精力深入思考什麼,他終於下決心了。

    “大概您也許看見和察覺了,我已經監視您三天了。這些天來我看到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這事對我來講沒有特別意義,因為我並不知道您在反間諜部門工作。但是,現在我已經知道了您幹什麼工作,我想我應當把這件事告訴您,安東-安德烈耶維奇,有人跟蹤您,我説的不是我。”

    “有人跟蹤?”

    米納耶夫猛然站住了,停止了在房間裏四平八穩的踱步,一雙眼睛盯着斯塔索夫。

    “是誰在跟蹤?”

    “如果您同意我把公文包拿過來,我就把照片拿出來給您看。第一天我就發現了這夥人,為了防備萬一我進行了拍照。從我得到的伊琳娜-韋尼阿米諾夫娜委託的任務這個角度出發,我覺得如果有人跟蹤您,那很可能是因為,您同這幫為非作歹的傢伙發生過沖突的緣故吧。可見,如果您被捲進類似的衝突關係之中的話,那可能證明您不是十分正派的人。因此我稍微留意了一下,是誰在監視您,以便使我搞清楚他們這些人在幹什麼。”

    斯塔索夫試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但是米納耶夫打出手勢讓他別動。即便在這樣的時刻,安東-安德烈耶維奇也不願失掉居高臨下的優勢,再説誰知道他那公文包裏有什麼貨色。伊戈爾説沒有武器,但是究竟如何……將軍親自拿起了黑皮公文包,走到桌子旁邊把它打開。

    “在底下的確有一隻大信封,裏面裝着照片。”斯塔索夫又像提醒又像保證地説。

    米納耶夫很快找到了那個信封並把照片取了出來。他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是欽措夫的人。其中一個年輕一點的人在欽措夫出城談判時開過車。第二個人年紀稍大一點,在幾天前的第二次會晤時他和欽措夫在一起,也開過車。顯然,格里戈裏-瓦連京諾維奇不喜歡親自開車,老爺派頭十足!有的照片反映出欽措夫的這兩個爪牙出現的地點:一張是在米納耶夫所住大樓的旁邊,一張是在昨天將軍有事去過的庫圖佐夫大街上一幢大樓附近,鏡頭甚至攝入了將軍的汽車。

    怎麼會這樣呢?欽措夫放出自己的人對他盯梢?該死的傻瓜,蠢貨!欽措夫的用意何在?他想查清米納耶夫是否打算冒失去上百萬美元的風險,通過執行者的幫助舉辦一次答記者問嗎?米納耶夫是否會搶先下手獨吞這一百萬美元呢?糊塗透頂的傢伙,不可救藥的下流胚!米納耶夫氣得手心出汗。

    “我不認識這些人,”他慢吞吞地説,“不過,還是要謝謝您的警告,此事我自己會處理。”

    “安東-安德烈耶維奇,這還沒完,請您把照片看完。這夥人昨天和前天都去過莫斯科市內務總局。我在那裏工作了許多年,跟蹤他們毫無問題並且我深信,他們都不在警察局工作,他們是被傳票通知前去的。這麼説是一些身份不明的壞分子正在跟蹤您。我認為,您應當知道這個情況。”

    米納耶夫焦急不安地逐張翻看剩下的照片。果然如此。真是活見鬼,這一切意味着什麼呢?看來,斯塔索夫有一部偷拍的照相機。他甚至在彼得羅夫卡的一些走廊裏拍攝過,這裏面就有那個年輕的小夥子走進辦公室的照片,連辦公室的編號都能看得見。那個年紀稍大一點的人坐在走廊裏這間辦公室門旁的一張小椅子上,排隊等候進去。

    “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大概您是一位職業家,您應當有一個可以解釋正在發生的事情的某種説法,”米納耶夫儘量不露聲色,謹慎地説,“我希望您同我談談心。可以對天發誓,我一點也不明白,我能給這兩個刑事罪犯提供什麼好處。”

    “那我就更不可能知道這些了。”斯塔索夫兩手一攤説,“怎麼樣,安東-安德烈耶維奇,如果我們把所有的問題都弄清的話,我大概可以走了。我希望您不要對我有意見,您不要抱怨伊琳娜-韋尼阿米諾夫娜,她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單身女人,她不想受騙上當。如果她突然發現您不是誠實的人,可是換房手續辦妥了,家也搬過了,可是拿不到您應該給她補償的錢,那她該怎麼辦呢?”

    “那是,那是。”米納耶夫嘟嘟囔囔地説,一邊敷衍了事地聽斯塔索夫説話,一邊思索自己的事。

    斯塔索夫説他去過彼得羅夫卡,沒有發現什麼問題。他在那裏工作過許多年,有一大批朋友和熟人熱情挽留他,不讓他回來。可是不能不回啊,應當立刻查清事態,搞個明明白白。

    “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將軍下定決心説,“我能請您給予幫助嗎?您作為一位職業工作者對我的請求應當是理解的。”

    “那是當然的。”

    斯塔索夫已從低矮的圈椅上站起身來,此時他已像一根兩米長的圓柱豎立在房子中間。

    “您能不能利用自己的關係打聽清楚,這兩個人為什麼被傳喚到彼得羅夫卡?也許能弄清點什麼問題。您應當理解,我的職業性質就是……”

    “不必解釋了,”斯塔索夫笑了笑説,“作為職業工作者,我能理解您內心的焦急,您想讓我現在就單槍匹馬地去試一試嗎?”

    “如果不太麻煩的話,不妨試試。”

    “如此説來恭敬不如從命,我對您也有個請求。我去打電話聯繫和尋找需要的人的時候,您讓手下的人把我的汽車開到這裏。它現在就停放在我女兒讀書的那所學校的旁邊,我不想浪費時間了。”

    “我們照辦。”米納耶夫痛快地答應了,併為沒有花多少時間就説服了斯塔索夫而感到高興,“請把汽車的鑰匙拿出來,我派伊戈爾去。”

    “我的鑰匙被他們奪走了。”斯塔索夫笑着説,“這我倒沒有意見。您是聯邦安全局的將軍,我有什麼好説的呢。”

    米納耶夫指使伊戈爾去把汽車開過來,然後又回到了房間裏。此時,斯塔索夫已經給熟人要通了電話。米納耶夫越來越坐立不安,使他迷惑不解的是,為什麼欽措夫由一些刑事犯罪分子陪伴?莫非他的事情已經暴露了?是不是他疏忽大意,對自己的親信審查不嚴,而他們卻揹着他幹着見不得人的勾當?

    斯塔索夫又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就接着説:“喂,是薩尼亞嗎?你好,我是斯塔索夫。一切正常,謝謝。我還活着,薩尼亞,快吃晚飯了,我不會打擾你太久。你還不知道吧,現在是誰坐在以前瓦加諾夫老爺子的辦公室裏?而我已到那裏去過了,像回到自己家裏一樣,我看過了,那裏坐着一個不認識的男人。真不方便。我還有一個公文夾保存在老爺子那裏,就放在他的保險櫃裏。現在我已辦妥了退休的手續。現在我需要文件夾裏的材料,因此我就去……什麼?沒聽清,謝盧亞諾夫?不,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科利亞?好吧,謝謝。”

    “斯韋季克嗎?你好,我是斯塔索夫。不談公事,只説友情,請把謝盧亞諾夫家裏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好,祝你順利,斯韋圖什卡,這是我們男人的事情。你別生氣,親愛的,你瞧,我把你的電話號碼都背下來了。謝謝你,我的美人兒。”

    “是尼古拉嗎?晚上好!我是斯塔索夫,不久前我還在地區與有組織犯罪作鬥爭分局工作。我請您原諒,我給您全家人添麻煩啦,但是,我有一個不大的問題……”

    米納耶夫緊張地傾聽斯塔索夫簡短的談話,努力猜測從電話聽筒裏傳出來的是什麼話。弗拉季斯拉夫終於打完了電話,轉過身來面向他説:

    “這兩個人是雅科夫列夫和奧比金,他們被傳訊受審,是因為同發生在‘俄羅斯’旅館的某個案件有牽連,一個很有名氣的刑事犯頭目自殺了,還有些事同薩馬拉發生的事情也有聯繫。沒人向您説過這方面的一點消息嗎?”

    “沒有,”米納耶夫聳了聳肩,並儘量顯得冷靜些,“完全是一無所知。我不明白,這兩個人能同我有什麼關係。好吧,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謝謝您的幫助。”

    送走了斯塔索夫,將軍又回到了房間裏,它曾是作為秘密活動使用的一套住房中的一個房間。應該穿好衣服回家去了,但他渾身已沒有力氣。欽措夫的人受到傳訊同薩馬拉和“俄羅斯”旅館發生的事件有聯繫。這可能意味着只有一種情況:帕維爾-紹利亞克已被找到,因為已經按某種方式把他同尤爾採夫被殺害聯繫起來,也可能還同發現的其他幾具屍體有聯繫。

    但是,不能讓他們找到帕維爾,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找到,這才是應當緊急關照的事情。

    在麗塔被殺害以後,帕維爾去過莫斯科一趟之後,也就沒有回到他喜歡的別爾戈羅德市。現在他已經不住在老地方了,也沒有住在旅館裏,而是住在另一個從來沒住過的新地方。這是一棟私人住宅,房東是一個獨身的領養老金的男人。房東同帕維爾相處得還算不錯:他是一個通情達理的老頭,他們不在雞毛蒜皮的瑣事上糾纏不休。帕維爾只有一個要求——喝酒。至於不玩女人,對帕維爾來説是不成問題的。不玩女人隨便多久他都能將就,治療出院後他對飲酒的渴求卻更加強烈,他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迫切渴望喝幾口。

    帕維爾所住的這棟樓房建築質量好並且生活設施完備,它與本地段的其他樓房略有不同。由於房東把精力和時間都花在照料房間及其附屬設施上,就沒空去拾掇果園和菜園了,同地一片荒蕪,雜草叢生。雖然主人有時也心滿意足地在樹木之間一張破舊的搖搖椅上歇息良久,但從各方面來看,他對乾地裏的活沒有興趣。他對帕維爾説,他熱愛原始風貌的大自然,而不是人造的變了味的大自然。

    在這座城市裏,帕維爾-紹利亞克過着平靜而有規律的日子,他幾乎哪裏也不去,總愛和主人聊些食品漲價的話題。每天早早起牀,吃早飯,然後他又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對老房東説,在長時間生病後他的體力正在恢復。只要看一下他那兩頰塌陷消瘦不堪灰青色的臉,就會相信他久病是實情。主人當然相信是真的,他儘量使這位靜養的房客多吃營養品,不同他聊起來沒完。晚上,他們一起看電視:新聞、電視片,在11點半的時候,他們收看“晚間新聞”節目。據瞭解,以前主人從來不着“晚間新聞”。但是,帕維爾勸他即使出於好奇也應當瞄一眼,並對他説這個節目很有意思。從第一次看了“晚間新聞”以後,老頭子竟成了這個節目的發燒友。特別吸引他的是,節目播放時,無論是誰,即使從國外也好,都能向電視台播音室打電話,聽眾可以插科打諢,説些令人捧腹的笑話,或者相反,講些駭人聽聞的奇聞趣事。這個節目中甚至還舉辦一週最佳新聞評選。有時一些人竟愚蠢透頂地給電視台打電話,這使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老頭感到驚奇,看這個節目他也感到真開心,並用老年人的眼光評論這些電話,雖説是嘮嘮叨叨,但他的評論一針見血並不失公正。

    今天,他們已經看完了第一頻道的新聞和連續劇《月光》的一集,然後調到了獨立電視台的頻道收看。在“晚間新聞”節目開始前,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出去了一趟,取回來一壺熱茶,他認為邊欣賞節目邊品味加入草藥泡出的香茶非常愜意。

    “帕維爾,你不嚐嚐我泡的茶,我這不是瞎忙活了。”他再次發牢騷地説,“茶裏只有各種強身健體的草藥,我親口嘗試,有大補作用。瞧你面無血色非常憔悴,樣子可怕。我也不知道,你在莫斯科市那個地方得的什麼病,我只是看到你已經病了很久了,而且還很重。你打算怎樣恢復體力呢,要是連一點有益於健康的食物都不吃不喝的話?光靠躺着和睡覺能行嗎?”

    “好了,您別誇大其詞了,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帕維爾強裝着輕輕一笑。這樣的談話每個晚上都有,使他極為惱火,但他剋制住了自己並不露絲毫聲色。老頭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但誰也不知道帕維爾還得在他這兒住多久。他説:“我很願意吃您為我準備的所有食品。對不起,讓您抱怨了,至於喝茶,請您別見怪,我不習慣喝攙和任何東西泡出來的茶,我愛喝純茶,原汁原味。”

    熒光屏上出現了熟悉的畫面,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在沙發上扭來扭去,變換着姿勢,以便坐得更舒服些來一飽眼福。節目開始才過了幾分鐘,就有人開始向播音室打電話,於是長頭髮胖乎乎的節目主持人按下了按鈕。

    “是,這裏是播音室,請講。”

    “喂!”播音室裏發出一個女人打去長途電話的聲音。

    “是的,我們聽到了您的聲音,請説話。”

    “喂!”

    “我們聽到了,請講,您的聲音已經傳過來了。”

    “喂,您聽到我説話了嗎?”

    “我們聽到了,請講。”

    “我是從摩爾曼斯克打的電話。”一個女人不慌不忙地自報家門説,好像她在等待立刻就要響起的雷鳴般的掌聲。

    帕維爾很艱難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這些沒完沒了的電話交談簡直使他快要發瘋了。他真想把那些接電話的節目主持人統統槍斃,因為這些主持人不管打電話的人怎麼説,他們老是按照自己的一套信口開河。他們不等給播音室打電話的人把一件事説清楚,就把人家的話打斷,接着翻來覆去地説:“請講,是,請講,您的話已經傳過來了,請講,我們聽到您的聲音了。”從另一方面説,這些打電話的人本身水平也不高。按照這個節目創辦人的想法,直接電話溝通為的是能及時播放滑稽可笑、非常可怕、令人震驚和難以置信的事件,而打電話人的動機卻五花八門:有的乾脆胡説八道,根本不説有意思的事件;有的則想對某個事實發表自己的意見,或者向主持人提個問題。就拿這位從摩爾曼斯克打電話的女人來説吧,她大概在漫漫的極夜裏感到寂寞無聊,就決定打這個電話,想“轟動”整個俄羅斯。只要人們能聽到她説話的聲音,就算達到了目的,至於為什麼打這個電話,那是另外一個問題。

    “您知道嗎?”她不緊不慢地接着説,“在我們摩爾曼斯克,從今天起香蕉漲價一倍,而橙子也貴了一半。我不知道我們的政府是幹什麼的,難道能允許這樣胡來嗎!都已經三個月沒發給我們工資了,可是物價卻在上漲……”

    帕維爾閉目愣了一會神兒,極力壓一壓胸中的怒氣。為什麼?為什麼到處愚昧無知、麻木不仁、卑鄙庸俗到如此嚴重地步!

    “她説的我也覺得是新聞,”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抬高嗓門説,彷彿他已經揣摩到了帕維爾的想法,“她在摩爾曼斯克心想,在莫斯科是發達的社會主義制度,沒有哄抬物價現象,香蕉賣兩個盧布一公斤?沒那回事,到處物價都在上漲,打這種電話幹什麼呀?”

    帕維爾默默地點了點頭,在老人第一次對電視上明顯的語無倫次的電話交談表示驚訝時,紹利亞克就試着向他講了關於自我表現能力、關於寂寞、關於怎樣做才能使人們注意到你的問題,以及關於一般的傻里傻氣,也就是智力低下的問題。那時老人已經同意了帕維爾講的各種道理,但是,顯然他對還存在着一些同他想法不一致的人這種現象,還無法完全聽之任之。既然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這個72歲的人都懂得,有意思的新聞同其他無價值的新聞的區別,那麼為什麼還存在着如此大量不懂得這個道理的人呢?看來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從第一天起帕維爾就發現,他的房東是一位智力超羣的人,但是房東本人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認為自己是和大家一樣的人,凡是自己已經明白的事理,別人也會很容易地就理解了。

    “喂!”主持人略帶生氣地大聲説,“請講,我們已經聽到您説話了。”

    “今天在莫斯科發生了一件滑稽可笑的事,”從播音室裏傳來一個男人的嗓音,他繪聲繪色地説:“事情發生在一輛運行的二十七路電車上,當它停在季米里亞澤夫科學院車站時,兩隻沒有主人的鬈毛狗竄進車子,沒有任何人指揮,這兩個小傢伙就表演起各種絕活來,而且還很複雜,逗得乘客們開懷大笑。它們把後腿舉起來,拿着帽子滿車裏轉,從前門走到後門。在它們脖子上戴的頸圈上固定着一個小口袋,開心的乘客慷慨解囊,把錢放進小口袋裏。電車繼續前行,在過了兩站停在第三站——索博列夫斯基衚衕時,兩隻鬈毛狗跳下了電車。我從車窗裏看到,它們穿過馬路向對面跑去,然後在對面的電車站蹲下來。顯然它們準備再乘車返回,到季米里亞澤夫科學院車站去。”

    “真是驚心動魄!”長頭髮的主持人尖聲尖氣地説,“這的確是一個令人驚歎不已的場面。從前是老人、孩子和殘疾人樂意幹最古老的乞丐行當,現在連這些鬈毛小畜生都幹起來了。我敢説,這條新聞對入選‘一週最佳新聞’是最有競爭力的。”

    帕維爾閉上了眼睛並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他感到這樣做是最自在的姿勢。這樣就能使他什麼也不看,脱離塵世的一切。他不想看到任何人,也不允許他們打擾自己,不許他們進入屬於自己的一塊天地。

    “唉呀!這可真是棒極了,”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連喊帶叫他説,“真是訓練到家了,大概都是雜技團的小狗吧,帕維爾,你説呢?”

    “大概是吧。”

    二十七路電車,兩隻小狗,它們乘了三站路。二十七、二、三。然後它們跳下電車,準備再返回乘一趟。這三個數字二十七——二——三是密碼,破解後的含義是帕維爾應該儘快返回莫斯科。可能出什麼事了,米納耶夫將軍通過上面故事的播出使帕維爾知道,他回莫斯科不僅是極其需要,而且一定得照辦。已經發生了什麼重要事情,可能是發現了殺害麗塔的兇手?

    自從完成米納耶夫交給的任務並離開首都之後,帕維爾每天晚上都收看“晚間新聞”節目,因為他已同安東-安德烈耶維奇商定好,他們之間的聯繫要採用這樣一個既簡單又不費解的辦法進行,也就是向電視台播音室打電話的方法。從星期一至星期五,這個節目每週播出三次。利用這個渠道巧妙地傳達信息,可以做到萬無一失。帕維爾必須收看這個節目,注意向播音室打的電話,分析打電話人説出的隱蔽在故事裏的數目字。為了簡便起見,供打電話講故事時可以使用的數目字只有幾組,每組都規定了十分具體的通知內容,按照預定的解密方式,對這些數字進行譯解,就可以知道要通知的內容。例如,“注意隱蔽,正在尋找你”,“馬上聯繫”,“小心,危險就在身邊”,“立刻返回”。

    現在需要執行的是“立刻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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