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鄭治邦一行人到達嶝江已經快中午十二點了。吃了點飯,鄭治邦便去醫院看望了覃康和受傷的民工,之後決定和夏中民認真談談。
鄭治邦站在窗前看着廣場上的人羣問道,“看看有這麼多的羣眾支持你,是不是壓力很大?”
“説實話,我甚至覺得這種壓力都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夏中民如實回答道。“而且不只是壓力,更多的是慚愧、內疚。面對着羣眾,自己這些年的努力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其實我們更有壓力呀。”鄭治邦有些沉重地説,“現在的羣眾已經同過去不一樣了。他們正在覺醒,這是一種普遍的覺醒。這種普遍的覺醒正在同一種僵化的東西進行抗爭。這也是我們黨多年來努力的結果,作為黨的幹部,我們應該感到欣慰。”
“是。”夏中民説道,“一個黨的幹部,如果不是真心實意為人民謀福利,在羣眾面前是交不了賬的。”
“所以有些幹部就説,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小,羣眾的要求越來越高,現在基層工作越來越難幹了。中民,你怎麼看?”鄭治邦似乎在尋找答案。
“我不同意這種觀點。”夏中民説道,“工作好乾難幹,關鍵是看立場。如果你站在羣眾的對立面,當然都只能越來越難幹;如果你跟羣眾站在一起,那就沒什麼克服不了的困難。”
“可這麼多羣眾支持你,為什麼你還會落選?”鄭治邦問道。
夏中民想了想説:“據我所知,類似的情況並不僅僅發生在嶝江,其中最致命的一個原因,就是沒有把權力真正交在羣眾擁護的人手裏。”
“這次不是已經確定了你為市長候選人嗎?組織上不是已經要交給你權力嗎?”
“已經晚了。在嶝江,實際上掌握權力的人,從本質上已經不能代表組織了。他們只是以組織的名義,千方百計地要把權力移交給代表他們利益的人。雖然這只是局部現象,但卻很危險。一個地方如果到了當官的不敢清廉,執法者不敢執法的地步,這足以説明他們的權力網絡已經延伸到高層了。”
“你是不是説嶝江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鄭治邦在問。
“從目前的情況看,我覺得嶝江還沒有到這樣的地步。”
“為什麼?”
“因為羣眾的力量起來了。就像您剛才説的那樣,這是我們黨多年努力的結果。”
“這跟你多年的努力也有關係。從這個意義上講,中民,我要代表省委謝謝你。”鄭治邦説到這裏,突然轉了話題,“中民,四年前我來嶝江考察時,聽説你當着很多人的面,把我痛罵了一通。”
夏中民吃驚地看着鄭治邦,“鄭書記,那是我一時的氣話,不是罵,只是發了幾句牢騷。”
“原來是真的。我鬧不清楚什麼原因讓你的情緒那麼極端?”
“當時您還是省長,到嶝江來考察我們一個很有發展潛力的高科技產業,這個企業當時急需一筆啓動資金,所以就把希望寄託在您的考察上。沒想到考察完您什麼話也沒説就匆匆離開了。急得這個企業的經理放聲大哭。”
“……那個高科技產業現在怎麼樣了?”
“沒辦法,後來轉讓給湖北的一家公司,現在做得很大,去年年產值已經達到四個多億。真的很可惜。”
鄭治邦沉默了一陣子,接着説道,“中民,你知道今天我為什麼一定要見見你嗎?”
“不是因為羣眾的請願嗎?”
“不,我是向你承認錯誤的。”鄭治邦表情非常嚴肅。
“鄭書記,是我不對。”
“你罵得一點兒沒錯。”鄭治邦愈發顯得沉重起來。“你可能還不知道,四年前省委組織部曾提名你為嶝江市委書記,但最終被我否決了。”
夏中民再一次被震驚了,“鄭書記,我知道,那不是你的原因!
當時的劉石貝書記一直就不同意我,從來也沒向上邊推薦過我。“
鄭治邦搖了搖頭,“不全是這樣。昊州市委組織部曾多次給省委打過報告,組織部長劉景芳還專門給我做過彙報。就在半年前,昊州市委又一次打了報告,但都由於我的原因,你的提名始終沒能上省委常委會。”
“鄭書記,嶝江的情況太複雜了。”
“但我應該負主要責任。”鄭治邦説道,“還有,中民,你為什麼不問幾天前我在一份內參上對你的那個批示?”
“如果是我,看了那樣的材料也會立刻批示的。”
“不。戴有色眼鏡的批示和不戴有色眼鏡的批示是完全不同的。
其實並不只這一次,以前還有過幾次我的批示都很嚴厲。現在想來,也許就是那一次產生的印象,導致了這麼多對你的誤解。”鄭治邦沉默了一下説,“你看看廣場上的這麼多羣眾,正是因為我的錯誤,才讓他們的感情受到了嚴重傷害,讓黨的形象受到了無法彌補的損害。
面對羣眾,我無法原諒我自己。”
“鄭書記!”面對着鄭治邦深深的自責,夏中民感到説不出的痛苦。
良久,鄭治邦問,“中民,你知道一個叫吳澠雲的新華社記者嗎?
他寫了一份內參。今天早上,總書記已經做了批示,總書記還嚴厲批評了省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