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看到市委常務副書記汪思繼滿面笑容地等在賓館裏,而且已經有了幾個小時,考察組組長於陽泰一時怔在那裏。夜裏快十一點了,這個一天都沒露面的汪書記怎麼會此時此刻等在這裏?而且是親自等在這裏,是不是有了特別的或者非常緊急的情況?
於陽泰今年五十一歲,現任昊州市組織部幹部處處長,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老組織工作者。這次作為考察組組長,從今天一早來到嶝江,從早到晚,幾乎整整一天都沒有看到分管組織的副書記汪思繼。主管書記不在,市委書記陳正祥也不在嶝江,等於説,本應早上就開始的考察工作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吃了晚飯,沒什麼事情,幾個人就沿着嶝江岸邊溜達了起來,一晃兒幾個小時就過去了。
於陽泰這次下來,其實就是一個考察任務,那就是對嶝江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夏中民即將報考參加昊州地區縣市長公開選拔的例行考察。他下來以前,組織部長劉景芳就再三給他作了交代,這次考察雖然是書記辦公會定下來的,但並不算是正式考察,所以對任何人都不能亂講。特別是對夏中民的考察,更要慎之又慎。首先嶝江的情況非常複雜,這次下去考察,考察的對象又只有夏中民一個人,很可能會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問題。其次,這次昊州市縣市長公開選拔,其實並沒有任何內定的對象,即使是夏中民,也僅僅只是看好他。第三,這也是最最重要的一點,直到今天晚上十一點為止,據於陽泰得到的可靠消息,夏中民竟然還沒有報名參加這次公開選拔考試。這就是説,即使到現在,這次例行考察其實還不具備任何實質意義。消息一旦走漏,幾乎就成了天大的笑話,人家還沒有報名,而且還是公開選拔,你倒提前帶着人來考察人家,這不是最大的醜聞又是什麼!
握手寒暄了不長時間,汪思繼緊接着話題一轉:“這麼晚了,肯定都餓了,反正我也沒吃,算我請客,大家賞個臉,一起去吃宵夜。”於陽泰見推辭不掉只好答應。
跟着的一個人説他還想回賓館房間一趟,汪思繼馬上説,“還回哪兒?我已經替你們換地方了,你們的東西我已經讓人放在嶝江大酒店了,那兒好歹也算個三星級,這個破新城賓館,都老掉牙了,鄉下來的老農民都不想住這兒,怎麼能讓你們住!剛才我已經批評他們了,昊州市委組織部下來的考察組,怎麼能安排在這樣的地方!亂彈琴!這是來考察夏書記,可不是考察一般的什麼人,你們懂不懂!夏書記忙,顧不上,你們也忙,也顧不上?幹組織工作這麼多年了,還有沒有個規矩體統!真是不像話……”
考察組於陽泰幾個人坐在了這個豪華包間時,才明白今天晚上的飯可不是什麼宵夜。
菜譜都沒讓看,小姐就來了兩瓶三十年陳釀青花瓷汾酒,而且都是大瓶,一瓶一斤半。
於陽泰怎麼會不知道這是好酒,一瓶七八百,比一般的茅台五糧液還貴。本來就他們幾個人,沒想到進了包間,沒多久又來一個市委楊副書記,跟過來的還有組織部長,組織部副部長,市委秘書長和市委督察室主任,數數至少也在十個人以上。於陽泰一看這陣勢,明白今天晚上這頓酒,肯定是場硬仗。瞧瞧來的這些人,基本上都是考察組要找的談話對象。
酒過三巡,氣氛便漸漸活躍起來,這時候一個組織部的副部長在給於陽泰敬酒時突然説道,於處長,我們都有意見,這次考察為什麼就沒有我們汪書記?我們汪書記怎麼了?論貢獻,論人品,論作風,論政績,論水平,論口碑,論羣眾基礎,哪樣不比他夏中民強?説完一揚脖子把一大杯酒咕咚一聲全乾了下去。
説到這裏,連那個顯得最老實最不多説話的組織部辦公室主任,也跟着説了起來,“……我們就是……有意見,喝……是喝多了,喝多了才説實話,是不是?要是真讓那個夏中民上來,……我們這些基層幹部一個個的還不都死定了……還不都得跳樓!我們堅決……反對!嶝江市這幾年人心不穩,問題不斷,什麼原因?大大小小的幹部誰不清楚?……這個亂源,這個亂源的核心就是夏中民……”
“住口!”於陽泰身旁的汪思繼突然把酒杯子往桌子上一摜,“這裏有你説話的地方!還有沒有點組織性紀律性!再瞎説八道我明天就撤了你!服務員!馬上叫人把他給我拉出去!”然後轉過身來對於陽泰擺擺手,像是嘆口氣似的説:“老於呀,我這個常務副書記你也是知道的,也就是個窩裏橫。可我不這樣又怎麼辦?嶝江的穩定總是得要的吧?你説你在這兒好不容易才做好工作,他那兒七七七八八八一放炮,什麼也給你攪散了。口氣大得嚇死人,什麼嶝江改革的最大阻力就是這一大羣官!把嶝江的幹部減輕一半,嶝江的改革就能快一倍,阻力就能減少十倍。你一個市委副書記,還是一個常務副市長,能這麼説話嗎?沒有這些當地基層幹部的付出和奉獻,嶝江二十年的改革能有這麼大的成就?按他的説法,是不是把所有黨員幹部都趕盡殺絕,他那改革就成功了?”
於陽泰默默地聽着,現在,他突然感覺到,今天晚上的這頓酒宴,就好像是一個擴大了的當地黨委的考察預備會和考察交流會,汪思繼的這一番講話,就好像差不多已經給這次考察定了調子。於陽泰甚至在預想着這次考察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如果真的最終拿出的是這樣的一個考察結果,那幾乎就意味着這次考察再一次徹底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