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山山坪,位在山腰裡。
兩側千仞石壁,前後山谷石道,地勢頗為險峻。
坪中一座石亭,亭前一條新修不久的大道直通前山谷道。
坪四周叢林起伏,溝壑縱橫。
皇上選中這個地方交送丁香公主,也確是有些道理。
這地方離京城不遠,交通方便,且又冷清偏僻,十分隱蔽,是交送人的理想之地。
送丁香公主的車駕還沒有到。
呂天良、胡玉鳳、凌雲花站在石亭裡。
餘龍和四名僕人站在亭前。
花布巾、洪一天和天出雙刃尹澤鵬,蘆小珂站在亭後。
近百名丐幫弟子分侍在石亭四周。
月色悽迷,夜涼如水。
四周山壁、叢林是一片朦朧、模糊的深灰色。
“布穀”山裡傳來一聲杜鵑啼鳴。
奇怪,這時節哪來的杜鵑啼叫?
花布巾第一個皺起了眉頭。
接著是洪一天和凌雲花。
再是呂天良和尹澤鵬、蘆小珂。
“布穀!”又是一聲啼鳴。
接著,山裡響起一聲又一聲的杜鵑啼叫。
山坪裡,百餘人,百餘雙眼睛都警惕地向四周張望。
一派靜寂,聲聲布穀,愈顯得激越清新。
呂天良跨前一步,臉色凝重。
不對勁!難道胡玉鳳的消息是真,皇上真要對楚天琪下手?
所有的人都覺察到了不對,坪中一陣躁動不安。
花布巾向凌雲花招招手。
凌雲花急步走到花布巾身旁。
花布巾低聲道:“他是呂天良不是琪兒?”
凌雲花道:“花爺爺好厲害的眼光。”
花布巾唬著臉道:“究竟怎麼回事?”
凌雲花將胡玉鳳如何接到消息,呂天良如何扮楚天琪的事說了一遍。
花布巾的臉比冷鐵還要陰沉。
洪一天側過頭來說道:“老叫花子,情況不對。”
花布巾沉聲道:“還用你說,誰不知道情況不對?”
洪一天道:“現在怎麼辦?”
花布巾舉起手中酒葫蘆猛喝了一口道:“咱們既然已入虎口,要走也來不及了,除了等以外,還有什麼法子?”
“哼!”洪一天翹起鬍鬚道:“山下有咱十萬丐幫弟子,我就不信狗皇帝真敢動咱們。”
花布巾沉著臉朝一名丐幫弟子頭目低聲道:“傳話下去,叫大家小心,山裡可能有埋伏。”
他並不像洪一天那樣樂觀,眼前的消況實在是叫他擔心。
他擔心的不僅是這山坪中的人,還有山下的十萬丐幫兄弟。
皇上若敢在山坪動手,也一定敢在山下動手。
使他困惑的是,他不明白常成全派出查探百花山的弟子,為什麼沒有查出山裡的埋伏?
他做夢也不曾想到,常成全已被萬曆收買,此刻十萬丐幫弟子正在琢縣城外遭到山東、山西勤王兵馬的圍剿。
若他知道這一點,更會心神不寧。
呂天良走出石亭,低聲對餘龍道:“離石亭遠一點,封住路口,多加小心。”
餘龍已有覺察,不用多說點點頭帶著四名僕人和十六名丐幫弟子,搶佔住路口。
呂天良仰面向天,凝視著天上的浮雲。
他在等待著最後的時刻的到來。
一陣香風送入鼻孔,胡玉鳳飄身站到他的身旁。
她靠近他,柔聲道:“如果真發生不幸,你有什麼遺憾嗎?”
他低下頭,定定地看著這個要他命的女人。
這是個不平凡的女人,到這種時候還能鎮定自若,一副輕鬆模樣,彷彿根本就不知道即將來臨的危險。
他想了想,聳聳肩道:“我沒有什麼遺憾的,如果真要說有,就是我日後不能伺侯義父了。”
“你不掛念楊紅玉?”她眼裡閃著光彩。
他心陡地一震,旋即平靜地道:“她有懷玉作伴,現在又找到了她爹,我該是放心了。”
“你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她說這話時,面容肅嚴,一本正經的模樣。
她說的是真心話。
他盯著她道:“你沒有什麼遺憾嗎?”
她盈盈一笑:“我能和你死在一起,死而無憾。”
她這句話,可是徹頭徹尾的騙人的鬼話。
他知道她說的不是真話,但猜不到她的企圖。
這魔鬼般的女人!
“布穀!布穀!”令人心驚肉跳的杜鵑啼叫聲,在山裡迴響。
杜鵑啼血,悲聲哀喚。
山坪裡的人都知道大禍要臨頭了。
眾人靜靜地看著路口,等待著。
花布巾和洪一天交遞著一人一口,喝著酒葫蘆裡的酒。
花布巾知道,這很可能是他一生中的最後一次喝酒,所以他每喝一口,都要津津地咂咂嘴。
他要慢慢地品嚐這最後的一葫蘆酒。
洪一天喝一口酒,咕嚕一吞,用手背在嘴唇上一抹,得意地抿抿嘴。
他不相信會出什麼危險,對這布穀鳥鳴並不十分在意,倒是花布巾的大方大出他所料。
前谷大道上傳來了隆隆的馬車聲。
來了,終於來了!
是福還是禍?
沒人叫嚷,沒人說話,甚至沒人呼吸。
只有杜鵑還在淒厲地啼叫。
一隊馬車出現在山坪路口。
前面是開路的大內殿侍衛和鐵騎營兵丁。
中間是皇上御使陳思立、大內總管高永祥和原禁軍副統領陳志宏。
後面是一輛插著龍鳳旌旗的的宮扇香車,不用說車內該是丁香公主。
再後還有兩輛馬車,看樣子該是丁香公主的細軟行裝。
馬車在坪口停住。
鐵騎營兵丁勒馬退到後面。
大內侍衛分待到路口兩旁。
全場一片寂靜。
奇怪,連杜鵑鳴聲也停止了。
花布巾喝完了最後一口酒,將酒葫蘆拋到草叢中,使勁地咂咂嘴。
他意識到肯定要出事了。
洪一天翹著鬍鬚,板著臉,手捏著腰間的火焰箭。
他也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這突發突止的杜鵑啼鳴,肯定是某種聯絡的暗號。
陳思立踏步向前,在路口站定。
呂天良在坪中單膝下跪:“楚天琪叩見御使大人。”
陳思立板著臉,大聲道:“丁香公主已經送到,皇上赦免聖旨何在?”
呂天良悄悄瞟了凌雲花一眼。
凌雲花默默地點點頭。
現在除了以求僥倖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
呂天良從懷中掏出赦免聖旨。
餘龍擺擺手,一名僕人接過赦免聖旨,跪送到陳思立手中。
陳思立展開聖旨驗過,退到一旁,朗聲道:“送丁香公主。”
宮扇香車開始滾動。
“當心!車內有火藥!”突然一聲厲叫在夜空響起。
羅寒梅手執長劍,從大道上飛躍而至。
數十名侍衛急忙上前阻擋。
羅寒梅一聲清叱,右手長劍擲出,左手抖出一支火把,身形如星丸跳擲,兔起留落,幾個跳躍,已從侍衛頭頂飛過,落向宮扇香車。
陳志宏急聲下令:“放箭!快放箭!”
路旁躍出一群執弓弩的侍衛,連珠箭急雨般射向羅寒梅。
連珠箭,一弩十支,箭頭皆淬有劇毒,是大內侍衛看守宮院和護駕時用的利器,其威力之猛,勝過普通弓箭十倍。
羅寒梅身形急翻,速度雖快卻快不過連珠箭。
“噗噗噗!”十餘支連珠箭釘入羅寒梅身軀。
“呀!”羅寒梅厲叫著,帶箭的身軀仍執著火把落向宮扇香車。
她的目的很明顯,力圖點燃宮扇香車裡的火藥。
如果她能成功,憑山坪中人的武功,一定能趁亂衝出路口。
“快……攔住他!”陳思立嚇得全身篩糠似地發抖。
一聲厲嘯出自高永祥之口。
高永祥彈身躍起,人在空中,掌已遙遙拍出。
“嘭!”一聲悶響。
羅寒梅身子猛然一震,從車頂空中跌落車前。
“天琪,快……快走……”羅寒梅被連珠箭釘得像刺蝟般的身子一挺,一陣痙攣,歪倒下去不再動彈,顯然是已經斷氣。
她手中的火把還在燃燒,火光照亮了她青灰色的臉。
高永祥落身在陳思立身旁,面色冷峻。
所有的人都被羅寒梅這壯烈的一幕怔住了。
雙方截然對立。
良久,陳志宏抬手向空中發出一支火焰箭。
尖厲的哨聲響過,空中迸開出一朵眩目的紅色火花。
洪一天捏住腰間火焰箭的手鬆開了。
丐幫約定行動的聯絡暗號也是紅色火焰箭,對方既已代勞,就無須再多此一舉。
剎時,山崖石壁頂上,四處深溝叢林中亮起了火把。
路口道上湧出一隊官兵,兵丁迅速登上官扇香車後面的兩輛馬車,掀開頂篷,露出兩尊鐵鑄的新式火炮。
從兵丁熟練的動作上,可知他們是皇上新調來的火神營。
四處都有熊熊火光。
火光下站立著一隊隊手執火銃和利箭的正標營兵丁。
胡玉鳳得到的消息沒有錯。
皇上變卦了。
百花山是個陷阱。
山下沒有一絲動靜,聽不到丐幫弟子的吶喊聲和打狗棍的敲擊聲。
洪一天慌了,急忙掏出腰間火焰箭發上天空。
天空中再次綻出一朵紅色的火花。
在四處熊熊火光的映襯下,火花露得有些蒼白,就像是病人的臉。
山下仍沒有反應。
除了風聲和四周火把燃燒的劈啪聲,什麼動靜也沒有。
洪一天低聲對花布巾道:“老叫花子,咱們這一回算是玩完了。”
花布巾悄聲道:“咱們這把年紀也是該死了,稍時動手,你我盡力設法讓凌雲花和琪兒逃出去。”
“臭叫花子,”洪一天翹起了鬍鬚,“這還用你說。”
呂天良已從地上站起,貼靠在凌雲花身旁,咬緊了嘴唇。
他決心要讓凌雲花逃脫出去。
陳思立從袖中取出一卷聖旨,清清嗓子,高聲道:“楚天琪接旨!”
呂天良等百餘人站立在坪中,沒人吭聲,也沒人下跪。
陳思立沒多說話,展開聖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禁軍統領南王楚天琪勾結後金,賣國叛反,陰謀弒君奪位,實屬罪大惡極,本應凌遲處死,念其曾破案平亂有功,特賜自盡,允留全屍,欽此。”
呂天良冷哼一聲,眼中噴出一團怒火。
好一個言而無信、口蜜腹劍的皇上!
所有的人都在準備動手。
動手,這是已成定局的事,沒有任何人懷疑。
“楚天琪,你敢抗旨?”陳志宏厲聲喝道。
呂天良怕多說話暴露身份,所以沒有回答,凌雲花怒聲斥喝道:“陳志宏,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
“卑鄙?哈哈哈哈。”陳志宏一陣大笑,“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又道是:無毒不丈夫。誰像你兒子這麼傻?優柔寡斷、舉棋不定,還不是隻有死路一條。”
高永祥鐵青著臉,手一揮:“動手!”
大內侍衛弓弩手,一齊舉起連珠箭朝坪中齊射。
“往後退!”花布巾一聲高喝,和洪一天雙雙躍起。
尹澤鵬和蘆小珂同時躍身向前。
坪中蕩起一股窒人的勁風,閃爍出兩團耀目的劍光。
連珠箭被勁風蕩得往回倒飛。
劍光將連珠箭擊得紛紛墜地。
“放車!”陳志宏放聲嘶叫。
被點著了火的宮扇香車,在兵丁的催動下,衝向山坪。
“快散開!”花布巾和洪一天同時叫嚷。
“媽的!”餘龍怒罵一聲,捲袖準備衝上去阻住香車。
“不要!”呂天良高叫著,竄過去,雙掌猛地將餘龍推開。
“轟隆!”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
火藥爆炸了。
宮扇香車裂成碎片。
騰起一團烈火,一股濃煙。
十餘名未來得散開的丐幫弟子,被炸成了血肉糊糊的碎肉團,飛上天空。
“主人!”餘龍從地上爬起,狂叫著撲向烈火。
呂天良從濃煙中飛出,人在空中連連翻滾,輕若柳絮,飄落到退到後谷口的凌雲花身旁。
此時,“轟隆!”又是一聲巨響。
石亭爆炸了。
幾聲淒厲的慘號。
又有十餘名丐幫弟子,被炸裂的石亭碎石擊中。
陳志宏高聲喊道:“皇上有旨,凡助楚天琪者皆為叛賊,格殺勿論!”
話音剛落,路口火神營的兩尊鐵炮開了火。
山壁上擂木、巨石凌空砸下。
溝壑叢林中,火銑手火銃齊發。
花布巾這次選來的百名丐幫弟子,都是幫中武功出類拔萃的高手,但任憑這些人武功再高,血肉之軀怎擋得住火炮、火銃的鐵砂丸子?
剎時,又有不少人喪命。
“大家往這邊來!”尹澤鵬和蘆小珂揮劍高呼。
眾人退縮到山坪左側的一堵山壁凹處。
這是個死角,前後的火炮、火銃射不到,頂上的擂木滾石也砸不著。
餘龍臉上流著血,抱來兩根石亭斷柱和幾塊巨石,擱在石壁旁。
眾人還未喘口氣,一大隊官兵和侍衛便搶人坪中,蜂湧而上。
一陣撼人心絃的呼喊,刀劍撞擊聲和沉悶的掌聲,驀地暴響而起,緊接著是悽絕惶急的慘號。
官兵和侍衛如湧上的潮水忽地退下。
坪中又留下了一群屍體。
屍體中有官兵,侍衛,也有丐幫弟子。
餘龍渾身是血、屹立在血泊之中。
“放炮!”陳志宏在吼叫。
呂天良、洪一天雙雙跨出,將餘龍拉回到凹壁底下。
“轟!”鐵砂丸子在空中爆開,擊在石壁上,落下一層石屑。
響起幾聲痛苦的呼喊。
這是個有限的死角,眾人貼身擠靠在一起,仍有人被火炮所傷。
躲,不是個辦法,得想法子衝出去。
前面是山谷大道,有兩尊火炮把關。
要衝出去,只有走後谷溝壑。
不過,官兵和侍衛一個勁地把自己往後谷里趕,後谷溝壑是否和山坪一樣,又是一個陷阱?
花布中緊鎖雙眉,一時拿不定主意。
呂天良和凌雲花在檢查餘龍的傷口。
餘龍血淋淋的身上弄不清究竟捱了多少鐵丸子、也分不出哪是他自己流的血,哪是別人濺到他身上的血。
他毫不在乎地推開呂天良和凌雲花,陰沉著臉道:“我不礙事,你們得想辦法衝出去,呆在這裡遲早會死。”
山坪上響起了陳思立的聲音:“皇上有令,殺楚天琪者賞銀五萬兩!”
“上啊!”官兵和侍衛又潮水般湧進山坪,撲向凹壁。
“呀!”餘龍怪叫著揮動巨臂搶了出去。
尹澤鵬蘆小珂和丐幫弟子也狂吼而去。
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血腥氣息,這血腥彷彿能撩撥人的獸性和嗜血的瘋狂,雙方一觸手,便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大家都殺紅了眼,齜牙咧嘴,彷彿只要能咬對方一口,死也心甘情願。
“來吧!不怕死的,儘管上來!”餘龍掄起兩名官兵當作兵器怪吼亂舞,拼命阻住凹壁口。
血在狂飆,落雨般的肉糜在飛濺,慘號聲撕人肺腑。
“上啊!”大批的官兵和侍衛竟似飛蛾撲火般,冒著血雨撲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年頭命不值錢,窮瘋了的人不會惜命。
皇上已經允諾,凡是在這次平叛中喪生的官兵和侍衛,家屬都將得到一筆很可觀的撫卹金。
廝殺的場面驚心動魄。
胡玉鳳開始溜了。
這種瘋狂的場面,令她也感到害怕,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她掠過後谷口,躍進深溝壑。
花布巾向洪一天打了個手勢,閃身搶到呂天良身旁:“護著凌雲花快走!”
“花老前輩……”呂天良迄至此刻,還不願大開殺戒。吃力地對付著五、六名撲向自己的侍衛。
“少羅嗦,快走!”花布巾一掌將六名侍衛擊退,走深溝壑碰碰運氣。”
呂天良還想說話,凌雲花飛掠而至:“風妹已經走了,咱們快走。”
“走!”花布巾一聲沉喝,雙掌又拍向撲上來的官兵。
呂天良見狀,同凌雲花搶過後谷口,也躍入了深溝壑。
花布巾抿唇打出一聲尖哨。
洪一天怪聲長叫:“風緊扯呼……”
餘龍抄起一根石柱,拼命揮舞,阻住潮湧上來的官兵,大聲吼叫著:“你們都快走,媽的,老子就不信阻不住他們。”
此時,火炮響了。
兩聲震耳的炮聲,兩團火球在山坪炸開。
官兵和侍衛在火炮中倒下一片。
餘龍被炸飛了腦袋的屍體,像被轟擊了頂尖的鐵塔,巍然屹立在山坪中。
為了消滅餘龍,陳志宏下令對官兵和侍衛開了炮。
胡玉鳳落入深溝壑。
縱橫交錯的溝壑就像座八卦迷宮陣,不知哪條溝壑通向哪裡。
她低頭摸索前進,剛行兩步,便發現了一隻火藥桶,急躍數丈,又發現一隻火藥桶。
深溝壑裡全埋滿了炸藥。
皇上這次是下了決心,一定要將楚天琪置於死地。
她頭額滲出了汗水。
她顫抖著手,從袖內摸出兩片樹葉湊到唇邊,但抖動的手指使樹葉兒怎麼也合不到一塊。
“鳳妹。”溝壑裡傳來了凌雲花的呼喚聲。
若讓凌雲花和呂天良找到自己,就準得完蛋。
她正在著急之時,一名官兵突然出現在她身旁。
她手一沉,抄起了暗藏的牛芒金針射筒。
“是我。”官兵輕聲喚著,做了個手勢。
王秋華終於現身了!她長長地吐了口氣。
“快隨我走。”王秋華拉起了她的手。
兩人掠過三道溝口。
王秋華一聲杜鵑啼鳴,從嘴唇裡輕輕吐出。
三名官兵頭領現身在溝口。
王秋華上前拱手道:“齊大人,我要接的人已經接出來了。”
“很好。”姓齊的官兵頭領道:“你倆到溝壑外的石坡窟下待著,待爆炸過後,你倆就可以走了。”
“謝齊大人。”
“哎,不用謝,受人錢財,替人消災嘛。嘿嘿!”三位官兵頭領一齊嘿嘿笑出聲來。
王秋華領著胡玉鳳穿出溝口,奔向石坡窟。
齊頭領斂住笑聲,沉下臉道:“該咱們動手了。”
三位官兵頭領齊聲發令:“亮起火把,封住溝口。”
後谷深溝壑上亮起了火把,將溝底照得通亮。
溝壑上密密麻麻地站著執火銃和火箭的官兵。
陳志宏、高永祥和陳思立也站到了後穀道口的石巖上。
火神營的兵丁和大批侍衛將兩尊火炮推到道口,炮口對準著溝底。
溝底裡盡是火藥,只要有一點火星兒就會爆炸。
花布巾、洪一天、呂天良、凌雲花四人靠在溝底正中處,其餘的人散佈在交叉的溝底裡。
不用解釋,不用說明。
眼前的形勢,一目瞭然。
大家都死定了。
花布巾對洪一天道:“你能夠躍過溝口嗎?如果能,你便有救了。”
“老叫花子,死到臨頭了,你還戲弄我?”
洪一天拎著鬍鬚道:“這麼遠的距離,就是神仙也躍不過。”
花布巾道:“如果你我合成拋一個人,又會怎麼樣?”
洪一天猛地鬆開拎著鬍鬚的手:“哈哈!這倒是個好辦法,至少可以救一個人出去。”
呂天良聞言,目芒一閃:“花老前輩,你能將人拋出溝口?”
花布巾指著洪一天道:“我不能,但我和他合力就能。”
洪一天歪著頭,鬍鬚翹起老高。
呂天良凝視著溝口道:“可是溝口有執火銃的官兵守著,恐怕……”
花布中打斷他的話:“我們若在溝壑火藥爆炸時將人拋出去,被拋的人藉著氣浪出其不意地飛越溝口,那群火銃手決阻擋不住。”
“好主意。”呂天良高興地道:“你倆將娘拋出溝口,娘就有救了。”
“不,”凌雲花臉色凝重地道:“拋你,花爺爺、乞丐王,請你們救救天良。”
“什麼?”洪一天瞪眼瞧著呂天良道:“你是呂天良,不是琪兒?”
呂天良無奈地點點頭。
“好啊,老叫花子、小丫頭!你們敢騙我?”洪一天大聲叫嚷。
溝壑上,陳志宏高聲道:“臭乞丐,馬上就要粉身碎骨了,還吵嚷什麼?”
“呸!”洪一天厲聲罵道:“你這臭小子定然得不到好死,不是被毒死就是萬箭穿心!”
陳志宏嘿嘿一笑,復又放聲道:“楚天琪,你死後休要怨我,我也是奉命行事,無可奈何。”
“喂,上面馬上就要動手了,咱們究竟是救誰?”洪一天壓低聲道。
“當然是救娘。”呂天良道:“師傅和琪哥都在等著她呢。”
“不行。”凌雲花道:“楊玉沒有我還有琪兒和宋豔紅,可楊紅玉不能沒有你。”
“不。”呂天良道:“楊紅玉沒有我,還有你和琪兒,我除了義父之外別無牽掛。”
“天良,你不用多說。”凌雲花道:“你還年輕,鵝風堡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楊玉也需要你照顧,剛才我看見胡玉鳳已被官兵接走,說不定她還會去騙琪兒,引起武林大亂,你一定要去制止她的陰謀。”
“娘,我不能走。”呂天良沉聲道:“皇上令日要殺的是我,若我逃走,皇上決不會善罷干休,必然會殃及鵝風堡,禍及整個武林,琪哥也不會安全的。”
“哎呀!”洪一天低聲嚷道:“你倆別推了,到底是救誰?快說一句話。”
花布巾板著臉沒吭聲。
溝壑上傳來了火神營號手長聲高叫:“火炮—一準備一一”
花布巾和洪一天搭上手,做出準備拋人的姿勢。
“我走。”凌雲花呼地站起,“天良,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的。”
她跨前一步,抬起腳,驀地,她右臂斜揚,二指點在呂天良脅下。
“娘!你……”呂天良沒料到凌雲花會對自己突然襲擊。
“花、洪爺爺,咱們來生見,請救走天良。”凌雲龍尖叫著拔身而起,直衝向壑頂。
“與狗賊們拼了!”怒吼聲響徹深壑。
尹澤鵬、蘆小珂和丐幫弟子一齊隨著凌雲花,衝向壑頂。
火銃齊發,火光閃閃,鐵砂丸迸射。
壑高十餘丈,大多數丐幫弟子躍至一半高度,便紛紛墜回溝底。
凌雲花、尹澤鵬、蘆小珂等極少幾個人躍到壑頂巖沿,便被集跡的火鏡擊中,像被打落的飛鳥從壑頂直線落下。
“娘!”呂天良大聲高呼。
“轟!”火炮響了。
與此同時,執火箭的弓箭手一齊向溝底放箭。
“救一個算一個。傻小子,現在只能你走了。”洪一天揮手拍開呂天良穴道。
沒有退路,沒有猶豫的機會。
呂天良踏上花布巾和洪一天搭成的手橋。
“走!”花布巾和洪一天的吼叫,和溝底的爆炸聲同時迸出。
呂天良在兩位老前輩數十年功力迸發出來的拋力下,從溝底飛起,掠過火把和爆炸火光照亮的天空,飛過三十餘丈寬的空間,從溝口官兵頭頂飛過,落向石坡窟。
陳志宏、陳思立和高永祥的臉蒼白了。
官兵頭領和侍衛頭目的臉扭曲了。
官兵和侍衛歪咧了嘴。
走脫了楚天琪,皇上盛怒之下,他們必定是凶多吉少!
他們呆呆地望著被火光映紅的天空,在等待著奇蹟出現。
溝底的爆炸聲,煮粥似地在各條溝裡漫開。
呂天良收不住兩位老前輩的功力和爆炸氣浪的巨大力量,從空中搖晃著墜到石坡窟下。
他就地一連幾滾,身上已帶幾處撞傷。
他尚未從地上爬起,卻見王秋華和胡玉鳳從石坡窟裡奔來。
王秋華單足一點,雙掌挾風擊到。
呂天良立足未穩,不敢強行對掌,斜裡一竄,撲向胡玉鳳。
挾住胡玉鳳,一可威脅王秋華,二可從她口中得知眼下的實情。
他單手成爪抓出。
他認為拿胡玉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胡玉鳳手腕一抬,一束牛芒針從袖內射出。
牛芒金針在空中進開,數十支極細而又有劇毒的針刺飛向呂天良的臉面。
呂天良沒料到胡玉風這一著,倉促間,只得向橫裡閃讓。
饒他身手再快,右肩臂已被數支金針射中,頓時,右手臂痠麻,已無力舉起。
王秋華躍身搶到,雙掌猛擊在呂天良左胸上。
一聲悶響夾著幾聲輕微的“咔嚓”聲,那是胸肋骨斷裂的聲音。
“哇!”呂天良一口鮮血噴在王秋華臉上。
胡玉鳳從後面趕到,左手一柄短刀,準確無誤地從背部刺中了呂天良心臟。
若不是巨力拋空,飛掠墜地,若不是牛芒金針突然襲擊,王秋華和胡玉鳳豈是呂天良的對手?
呂天良敗就敗在心高氣傲,驕氣過人之上,剛才他若小心謹慎一些,也不至於死在王秋華和胡玉鳳之手。
“胡玉鳳……”呂天良咬緊了嘴唇,“這是為……什麼?”
胡玉鳳貼緊著他的身子,在他耳畔說道:“其實我也不想這樣,但你不能不死,因為如果你不死,皇上是不會放過琪哥和鵝風堡的。”
“嗯,嗯。”呂天良嘴裡湧出血沫,竭力睜著眼睛,不讓腦子中的意識消失。
他並不滿意胡玉鳳的回答,他在斷氣前想知道謎底。
“如果不告訴你實情,你恐怕會死不瞑目。”王秋華冷聲道:“我們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利用鵝鳳堡來達到陰殘門統霸武林。”
“你……”呂天良突覺身子輕飄飄地浮動起來,腦子中的意識在迅速飛走。
“陰殘門是君臨武林霸主的唯一至尊。”
王秋華臉上放出光彩。
“呂天良,你就當是為楚天琪而死吧。”
胡玉風說著,猛退一步,拔出了短刃。
呂天良僕身倒地,頓時氣絕。
“你在此等我。”王秋華說著,彎腰抱起了呂天良。
王秋華奔上石坡,運動功力,雙臂奮力一揚。
呂天良從溝口官兵頭上飛過,飛回到深壑上空。
王秋華對官兵齊頭領道:“快舉起雙手,稍刻,可到陳大人那裡領賞。”
齊頭領一邊高舉起雙手,一邊道:“謝謝,日後升官,決忘不了兄弟這份人情。”
溝壑上的陳志宏,陳思立,高永祥及所有官兵、侍衛都驚傻了眼。
奇蹟果真出現了。
飛出去的楚天琪,又飛回來了!
溝壑裡的火藥還在爆炸,裹著血肉團的碎石在飛濺,善叫聲驚心動魄。
呂天良的屍體墜落入溝口內的深壑火海之中,被濃煙吞沒。
在繼續的爆炸聲中,呂天良的屍體和花布巾,洪一天、凌雲花等人一樣,分解成了無數的碎塊。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官兵和侍衛爆發出一陣歡呼。
王秋華冷冷一笑,在歡呼聲中轉身走下石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