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點半,邦德乘電梯下樓,出了大門,走上燥熱的街頭。
他拐過彎,順著人行道慢慢的走向泰晤士廣場。他在“鑽石之家”用大理石鎮的門面前停了幾分鐘,看看兩個村子藏青鵝絨的櫥窗。每個櫥窗中放了一件首飾,一個圓形的大鑽石下放著一顆光彩奪目的菱形鑽石耳墜。旁邊有一塊大小如名片的金箔板,上面刻著一排花體字:“鑽石恆久遠”。
邦德心裡暗笑,在猜想這四顆大鑽石是由誰帶進紐約的。
邦德在街頭閒蕩,想找到一家有冷氣的酒吧坐一會,好冷靜地考慮一下。這次接頭他頗為滿意。至少不象他想象的那樣被他們給攆走。他一想起駝背那一舉一動就感到好笑。他自負、虛榮,富有表演天才,不過這人不是好惹的。
轉了幾分鐘,他覺得後面有人在盯梢。他立刻站在一個櫥窗前面,回頭向四十六號街看去。路上只有一些閒雜的行人在人行道上走著,大多數人和他一樣都靠在路有陰影這一邊,沒有見到突然闖入商店躲避的影子,也沒有看見有人故意用手帕揩臉以免被人發現,也沒有人蹲下來繫鞋帶。
邦德看看櫥窗中陳列的瑞士表,然後轉身繼續向前走。他走了幾步,故意停下來看看。還是沒有事。他又走了一段路,向右拐進美洲大道,在第一家商行的門廊前停了下來。那是一家銷售女內衣的商店。裡面有一個穿著褐色西服的人,背朝外低頭看著模特兒身上的黑色吊襪。邦德轉過身來,靠著柱子,懶懶地向街上望去。
忽然一樣東西碰了一下邦德的手臂,一個粗魯的聲音說道:“哈,英國佬,想請我吃飯嗎?”邦德感到腰間有塊硬東西抵著。
那聲音聽起來很熟悉。邦德斜眼往下看,想看看是什麼搭在他的右臂上。原來是一隻鋼鉤。他突然一個閃電般急轉身,抄起左手朝對方打去。不料那人用手一擋,把他的左手抓住。這時,邦德已經察覺那人沒有帶槍,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懶洋洋地說:“詹姆斯,使不得。冤家路窄,怎麼又碰到一塊了?”
邦德轉身目不轉睛看去。原來是他的老朋友費利克斯-萊特。想不到在紐約和他又碰上了。
“你暗中在盯我梢,你這個德州優,”萊特原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秘密情報員,曾經和邦德一起辦過好幾個案子。邦德上次見到他是在處理一起美國黑人的案子。那時他躺在佛羅里達一家醫院裡,全身用繃帶纏著,毀了一隻手臂和一條腿。“你在這兒幹啥?大熱天的逛街,是不是有病?”邦德掏出一塊手帕擦擦臉上的汗,“你可把我嚇一跳
“有那麼嚴重嗎?”萊特暗含譏諷地笑了笑,“你真是那麼不中用。怎麼,魂掉了,連警察和流氓都分不清啦?”
邦德只好笑著說:“你這個倒黴的間諜。得罰你買酒陪罪。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想我們有話說了。你是不是該請我吃午餐?德州佬有的是錢。”
“可以,沒問題,”萊特滿口答應。他把鋼鉤放進右邊衣袋,挽起邦德的臂膀,一起沿街走去。這時邦德才注意到老朋友病得相當厲害。“在德州跳蚤都富得清得起獵犬來陪它們玩。走吧,咱們到沙迪餐廳去。”
到了餐廳,萊特領著邦德上了二樓。底層往往是演員與創作者經常聚會的地方。他上樓梯時非常費力,得扶著欄杆慢慢走。邦德沒好意思問他,但他獨自在盥洗間洗手時,才從剛才發生的一切回過勁來。萊特上一次做出的犧牲真夠大的。右臂切除了,左腿破了,右眼角上方有一條不大明顯的疤痕,估計作過植皮手術。其他方面還是老樣子。灰色的眼睛依然那樣不屈不撓,滿頭乾草似的頭髮沒有斑白的跡象,整個神情看不到一絲傷殘的苦瓜相。可是在他們一路走來這短短的時間裡,邦德覺得老友已然失去往日的健談的風格了,大概是受了傷,也可能有任務在身。而且前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回到餐桌時,桌上已經放了半杯淡味的馬蒂尼雞尾酒,裡面泡了一片鮮檸檬。對老朋友的脾性,邦德微笑著表示謝意。他喝了一口,味道好極了。
“加了點苦艾酒”萊特說,“是加州名產。不知你喝得慣嗎?”
“從來沒有喝過這麼好的苦艾酒。”
“我還替你要了一份燻娃魚和一份紅燒裡脊牛肉。這兒的牛肉是本城最好的,吃得來嗎?”萊特問。
“你說了算,我們倆在一起進餐多次,你完全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我已吩咐他們漫漫上菜,”萊特說著,用鋼鉤在桌上敲了幾下。“咱們再喝一杯馬蒂尼,”萊特笑眯眯地看著邦德,“告訴我。你跟我的老朋友沙迪-特瑞做什麼生意呀?”他又向侍者要了一杯酒後,挪了一下座椅,向前傾了傾。
邦德喝完一杯酒,點燃了一根香菸。他謹慎地向四周看了一下。附近的餐桌上都沒有人,才轉回頭來面對著萊特。
“萊特,還是先談談你吧,"她輕聲說,“這些日子你在管誰幹活?還在中央情報局高就?”
“不是,”萊特說,“由於斷了一隻手,他們只能讓我坐辦公室。我告訴他們,我還是想另外找點外勤工作,於是他們發了一筆可觀的撫卹金把我辭了。後來手克頓要我幫忙,徐曉得的,就是號稱‘二十四小時服務’的那班傢伙。我現在是私家偵探。這很有趣。我和那幫人處得還不錯。再幹幾年我退休後領一筆養老金不幹了。現在我主委負責賽馬場的調查,調查那些給馬服違禁藥品、賽馬作弊、預測結果、馬廄夜間值勤等活路。這事還資不錯的,至少可以周遊全國。”
“聽起來是挺帶勁,"邦德插嘴說,“我還不知道你對馬還有研究。”
“我可沒有這種本領,”萊特承認,“但是,接觸多了,慢慢兒也就清楚了。再說我調查的不是馬,而是和馬匹打交道的人。你近來怎樣?”他壓低聲音問道,“還在那家公司幹嗎?”
“是。”邦德說。
“這次來美國辦案子?”
“沒錯。”
“一個人來的?”
“是的。”
萊特嘆了一口氣,盯著馬蒂尼雞尾酒看了一會兒,最後恐不住說:“我說,如果你單槍匹馬跟雙胞幫幹,那你也不自量力了。老實說,我在這裡話你免午餐,也是提著腦袋呢。我乾脆把今天早上我調查沙迪-特瑞的情況告訴你,說不定我們還可以相互支援。當然你我私下交情,與我們的單位無關,好嗎?”
“萊特,你知道我願意和你同心協力,”邦德一臉嚴肅,“我們雖然現在是各為其主,但假如我們追趕的是同一只野兔子,互相支援當然是好事。我問你,’邦德故作玄虛道,“你最感興趣的是不是臉上有斑、四條白腿、被叫作‘朝顏’的那匹馬?”
“沒錯,”萊特毫不驚訝,“下星期二在薩拉託加馬場進行比賽。我不懂這匹馬兒和大英帝國的安全又有什麼關係?”
“他們指使我把豬壓在它身上,”邦德說,“下一千元賭注,勝了就可以收回我這一越差的報酬。”說完他把香菸提到嘴邊,手捂著嘴輕聲解釋道:“今天早上我乘飛機來這兒,替斯潘先生帶來了價值十萬英鎊的原料鑽石。”
萊特兩眼眯成一條縫,顯然吃了一驚,吹了一聲口哨說,“好傢伙,你的本事真不小呀!我所以對‘赧顏’感興趣,只是因它是冒名頂替的。星期二參加比賽的馬根本不是‘赧顏’。‘赧顏’曾出場過三次,成績極為平平,所以他們把真正的‘赧顏’斃掉了。這個替身本名‘霹靂火’,只是長相和‘赧顏’很相象,臉上也有白斑,小腿也都是白的,全身是彩色。他們去年花了一年工夫來改正它與‘赧顏’的不同之點。據說他們是在斯潘的內華達州牧場進行的。現在他們想靠它來賺大錢。這是一場大賽,賭金可達到二萬五千美元。我敢打賭他們一定會得到很多錢的。至少他們可以用它來贏五次,或者十次,甚至十五次。他們肯定大賺一筆。”
“我聽說美國馬場上每匹馬的嘴唇上都打了戳記?他們怎麼能冒名頂替呢?”邦德疑問。
“‘霹靂火’的唇部進行過植皮手術,上面有‘赧顏’的戳記。打戳記的方法早已過時了,平克頓的同事告訴我,賽馬俱樂部提議改用‘夜眼’照相來鑑別牲口。”
“什麼是夜眼?”
“就是馬匹膝部內側的繭皮。英國人管它叫‘骯髒’,每匹馬的繭皮都不太一樣,就象人們指紋一樣。但是,即使這樣,還是無法控制作弊。等他們把所有的賽馬都用夜眼方法攝下來留影存檔時,美國的歹徒也許會想出用藥水改變繭皮的方法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
“關於‘赧顏’的內幕,你怎麼知道的這樣清楚呢?”
萊特得意洋洋地說:“通過內線,我買通了馬廄的管理人員。”
“那麼你有什麼辦法制止這種舞弊行為呢?”
“走著瞧唄。我準備星期天動身去薩拉託加。”萊特忽然興沖沖地說,“嘿,跟我一起去吧。咱們開車去。我給你安頓在一家汽車飯店,沙加摩爾鎮上的天鵝汽車飯店。我們倆不要住在一起,最好白天我們不一起露面,晚上可以約一個見面的地方。你意下如何?”
“太好了,”邦德說,“現在已兩點鐘啦,趕快吃飯,完了讓我告訴你我的事。”
加拿大的燻娃魚當然不能和道地的蘇格蘭貨相比。不過裡脊牛肉正如萊特所說,的確很嫩。邦德用叉子就能把肉切下來。他吃了半隻熱帶梨後,便小口地呷著咖啡。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邦德邊喝咖啡邊講著大概經過,然後說,“我猜測,斯潘兄弟負責鑽石走私之事,而鑽石加工與推銷則由‘鑽石之家’經辦。你有何高見?”
萊特用左手從煙盒裡抖出一支香菸,用邦德的打火機點上了火。
“院全有這種可能,’他停了一下,說道:“不過,我對雙胞胎的哥哥傑克-斯潘不大瞭解。如果傑克就是塞伊經理,那我們就是老熟人了。我們那裡有該匪幫全部人員的檔案,而且對於凱絲,我也多少知道一些。她本是個好姑娘,可惜她在歹徒的中間混了多年,從剛一生下來就一直沒好日子過。她媽曾在舊金山開了一家妓院,生意還算可以,但由於做錯一件事,一下子全部完了。有一天,她媽決定向警察支付一大筆錢,希望得到他們的保護,而不再向當地黑社會繳納保護費了。真是笨到家了。一天晚上,當地黑幫帶了一幫人把那個妓院砸了。他們沒有去惹那裡的姑娘,卻輪姦了凱絲小姐。那時她才十六歲。你可以理解為什麼從此她對男人就全無好感了。第二天,她打開母親的放錢的匣子,帶上一筆錢逃跑了。她獨自一人外地謀生。她做過女招待、舞女、攝影模特兒,一直混到二十歲。後來可能是混得不好,開始喝酒,在佛羅里達州租下一間屋子,整天酗酒。當地人稱‘醉美人’。有一次,一個男孩落了水中,她奮不顧身跳下海把孩子救了上來,一下子成了報紙上的英雄。有位富有的女人對她大加欣賞,出錢送她到醫院戒酒,又帶著她周遊世界。當她們到達舊金山時,凱絲離開那個女人,又重新回到母親身邊。但是她再也無法去過那種平平淡淡的生活了,於是她跑到了裡諾城,在哈羅德賭場找了份工作。在那兒她遇上了我們的朋友塞拉菲姆。他對她一見傾心。他喜歡她這種漠視金錢,不願失身的女孩。於是他就給她安排在拉斯維喀斯賭城的冠冕大飯店。她在冠冕飯店已幹了兩年,只在有特別任務時才讓她去歐洲。我覺得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只是在歹徒施暴後一直沒有遇到好人
邦德似乎又看見那雙從穿衣鏡中向他注視的憂鬱的眼睛,想起她獨自一人在房間裡欣賞《枯葉曲》的情景。“我喜歡她,”他乾脆地說,他感到萊特在凝視著他。邦德看了看錶後,對萊特說:“萊特請來我們兩人打的是同一只老虎。不過每人抓住了兩隻不同的爪子而已。只要我們同心協力,算好時間,同時用力,一定有好戲在後面。現在我得回去了,我在阿斯特訂了房間。星期天我們在哪兒碰頭?”
“最好不要在這一帶,”萊特說,‘倒普萊查廣場的外邊碰頭。最好早一點兒,免得趕上擁擠的時間。上午九點吧,公路站附近。那是運馬的公路站。萬一我遲到了,你還可以去挑一匹馬,這對到薩拉託加大有用處。”
萊特付了帳,兩人下了樓,來到熱氣逼人的街上。邦德舉手叫來一輛出租車。萊特親熱地拍了一下邦德的肩膀。
“還有一件事,”他很正經地說,“也許你沒有真正瞭解美國的幫匪。他們和過去你對付的那幫傢伙相比,確實算是夠厲害的。我老實告訴你,雙胞幫的人非常精明。雖然名字起得怪里怪氣,但他們機構靈活,而且還有保護傘。美國已經變了。不過別誤會我的意思。那幫匪徒確實環透了。你現在手上的這項差事也是臭不可聞的,”萊特放開手,讓邦德鑽進出租車,然後笑著說,“詹姆斯,知道臭在哪兒嗎?一股甲醛和臭娘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