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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春節後上班沒幾天,市人大就打電話到財政局,三月上旬召開全市人民代表大會,傅尚良將代表市政府向代表們做全市財政預算執行情況報告。去年人代會上傅尚良的財政預算報告是馬如龍起草的,現在是沈天涯的預算處長,這個任務自然就落到了他的頭上。沈天涯就找出去年傅尚良做的報告,對照上面的口徑列了兩個清單,一個是上年各項財政收支預算執行情況,交給小宋,要他如實填好,另一個是本年度預算計劃表,交給小李,要他等小宋的數字出來後,根據市委常委年初定的今年財政收入增長百分之八的目標,把各項收人計劃數算好填上。沈天涯自己也沒閒着,馬上照着上年預算報告模式拉出一個基本框架,小宋和小李的數字出來後,他就一筆筆填上去,打了樣稿,交給傅尚良定奪。傅尚良修改了幾處數字,便召開局務會,跟大家通了通氣,再拿到市政府辦公會和市委常委會上去彙報。今年的人代會沒有選舉任務,領導們對財政數字不像有選舉任務時那麼敏感,意見不是太多。但傅尚良和沈天涯還是充分考慮了領導的意見。能改動的儘量做了改動。這樣來來回回,幾經磨合,這個計劃數就基本定了下來,沈天涯再在文字上梳理梳理,一個像模像樣的財政預算報告就這麼成形了。

    沈天涯忙這個預算報告的時候,陽陽學校開學了。過去沈天涯只顧籌集學費,陽陽報名都是葉君山陪着去的。今年葉君山做了財務處長,時時有人圍着她繞圈,還哪裏脱得開身?沈天涯只好騰出時間來,陪陽陽去報名。

    到學校後,先去了交費處。就見牆上除了貼着各年級的學費標準,還有一張告示,説是學校正在籌建科技館,請求各位家長自願捐款,旁邊還貼了張寫着已經捐了款的學生和家長名字及捐款數額的紅榜。沈天涯心想,現在只要有些手段的單位,都挖空心思亂收費,學校也不能免俗。不過學校的領導還有些水平,在告示上寫了自願兩個字,讓人不好抓把柄。其實所謂的自願,誰都知道是説得好聽的,他們除了張貼捐款紅榜外;還會在班上宣佈捐款名單和數額的,誰沒捐款誰的孩子肯定沒好果子吃。

    沈天涯當然不想讓陽陽在班上做不起人,剛好兜裏還有些錢,交完學費後順便捐了五百元.屬於中等偏上水平。然後拿着收據陪陽陽到他們班上去註冊。陽陽的班主任老師是個中年婦女,正在和一位熟悉的家長聊得很開心,接過沈天涯遞上的收款收據時,看都不看他一眼,下巴對着講台一抬,意思是學生花名冊在上面,要他自己去填。

    沈天涯拿過花名冊,只見學生的名字是早就打印在冊的,家長要填寫的是“父母工作單位和職務”一欄。填寫父母單位,便於學校跟家長聯繫,這應該還是有些必要的,可填職務用意何在呢?沈天涯不解,只寫了自己和葉君山的單位,沒有寫上職務。

    班主任老師卻不幹了,瞧瞧花名冊。説:“怎麼沒寫職務?”

    沈天涯故意説:“我是普通職工,沒什麼職務。”班主任臉上露出幾分不屑,説:“沒有職務,那就填是幹部還是工人吧。”沈天涯説:“剛交了轉幹申請表,但還沒批下來,所以不知填什麼好。”

    班主任老師不耐煩了,瞥沈天涯一眼,拿過花名冊仔細看起來,好像懷疑沈天涯是恐怖分子似的。這一看不要緊,班主任老師眼睛忽然就睜大了,回頭望着沈天涯,説:“你在市財政局工作?”沈天涯不明白她怎麼會這麼看人,只得説:“是呀,我在市財政局工作。”班主任老師説:“你就是市財政局的沈處長?”

    沈天涯更是莫名其妙了。陽陽雖然在這所學校讀了三年書了,但他這還是第一次到這所學校裏來,根本不認識學校的老師,包括眼前的班主任。沈天涯只得點點頭,説:“也算是吧。”

    班主任老師立即握了握沈天涯的手,熱情地説:“剛才我只顧説話去了,差點忘了吳校長交給我的任務。”

    然後把沈天涯請出教室,要帶他去見他們的吳校長。沈天涯説:“報個名還要校長同意?”班主任老師説:“我們吳校長是新來的,他一來就找到我,説我們班上有一位家長在市財政局工作,問我認識不?我告訴他有這回事,只是沒見過面,他説如果這位家長陪兒子來報名,一定告訴他,如果沒來,就把電話弄到手,交給他。”

    來到校長辦,吳校長正在跟人商量工作,班主任老師競不管不顧地走進去,神氣地對他説:“吳校長,我把市財政局的沈處長請來了。”吳校長立即撇下旁人,站了起來,説:“在哪裏?怎麼不請到我這裏來坐坐?”班主任老師指指門口的沈天涯,説:“這就是沈處長。”吳校長的雙眼幾乎都放出了綠光,幾步走過來,抓住沈天涯的雙手,激動地説:“您就是沈處長呀,久仰,久仰啦。”

    將沈天涯請到自己對面的辦公桌前坐下後,吳校長便把等着跟他商量工作的人趕鴨子一樣趕了出去,又回頭對陽陽的班主任老師説:“你的任務完成得好,值得表揚。你現在可以走了,回頭我再給你記一功。”

    班主任老師樂得屁顛屁顛出去了,吳校長關好門,給沈天涯又倒茶又敬煙的,十分熱情:一邊説:“沈處您不認識我,我可是認識您的。”這話多少有些水分,要是他認得沈天涯,剛才沈天涯到了門邊,怎麼卻沒認出來呢?不過沈天涯並不見怪,淡然道:“是嗎?”吳校長説:“我是昌東區人大代表,去年年初到財政局視察過一回,還是你們預算處的人搞的接待。”

    沈天涯看看吳校長,這才感覺似乎有過一面之識。便抱歉道:“是呀,一説就想起來了,我這是有眼不識泰山呀。”吳校長説:“哪裏哪裏,去的代表多嘛,哪裏個個都記得?而且那時跟我們直接打交道的是馬處長,據説他已經逝世了,他可是一個有能力有前途的好處長。”沈天涯説:“是呀,真可惜了一個人才,我跟他共事多年,對他非常瞭解。”

    吳校長找沈天涯來當然不是為了懷念馬如龍的,寒暄了一陣,便直奔主題,説:“因跟沈處您有緣,所以今天才敢冒昧把您請來。您也看到了,學校正在建設科技館:我們又是義務教育,學費都是政府規定的標準,不敢多收一分錢,至於請求家長捐款,也是憑的自願.收不上幾個錢的,所以還得請您這位大處長幫幫忙。”

    如果是其他單位,沈天涯肯定會一口回絕,但陽陽在這所學校讀書,他還沒有這樣的膽量,只得敷衍道:“吳校長你是人大代表,人代會上財政預算報告都是你們代表通過的,財政狀況是個什麼樣子你也非常清楚,這幾年財政形勢格外吃緊,主要是保吃飯保穩定保平安,拿不出一分餘錢安排其他項目。”吳校長説:“我知道沈處您説的是實情,不過市財政家大業大,勻點小錢還是勻得出的,我也不是獅子大開口,沈處今年能給我解決個七萬八萬的,我就滿足了。”

    這個吳校長看來並不像沈天涯想象的好敷衍,只得答覆道:“我今天也不好表硬態,只能説把吳校長你的事放在心上。還給你一個建議,你是人大代表,有機會跟我們的傅局長接觸,在他前面也唱唱,只要他的口氣有所鬆動,我這裏就好辦了。”

    沈天涯能把話説到這一步,吳校長已經很滿意了,説:“沈處謝謝您了,人代會上我再遞報告給你。”又壓低聲音道:“學校是個寒磣的地方,我沒什麼報效您的,但我已經瞭解了你兒子班上的情況,你兒子上期只是班上一名副組長,我已經跟班主任老師説好了,這一期讓你兒子連升三級,當個正班長。”

    沈天涯怎麼也想不到吳校長會許一個這樣的願。在他心目中,學生如果成績不行,當個班幹又有什麼用?_他小時候在學校就沒當過什麼班幹部,那些成績平平的班幹部他是最瞧不起的。見沈天涯怔着,吳校長又笑笑道:“沈處你別小看了這個班長,好多家長都託關係找學校和班主任老師,要給自己子女安排班幹部當呢,而且要有一定實權,用家長們的話説是什麼山不在局,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官不在大,有權就行。”

    説得沈天涯忍不住笑起來,想不到這套理論都用到學生身上來了。可吳校長不笑,繼續説道:。因為想當班幹部的學生太多,又沒有那麼多的位置,有些班主任老師就徵得學校同意,想法子增設職位,搞一正三副四副,比如一個班長三個副班長,一個班委委員三四個副委,一個組長四個副組長,有些有關係的學生家長嫌子女的官銜太小,要做大一點的官,位置又太少,只得設什麼班長助理或班秘書長,以後有機會再提拔為劇班長班長之類。甚至給班主任出主意,搞兩套領導班子,輪流執政,大家都過一過官癮。正因此,我跟班主任老師説讓你兒子當班長時,開始她生死不幹,説現任班長的父親是一位縣委副書記,是通過市教育局長給上一任校長打的招呼,校長迫於壓力,親自找到她做工作,才給這位學生妥善安排的,現在我要讓你兒子做班長時,她就擔心教育局會有什麼想法,是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又跟教,育局領導做了彙報,才讓她點了頭。“

    沈天涯更驚訝了,他怎麼也想不到一個小學生班上的班長後面會有這樣複雜的背景。他懷疑吳校長是故意誇大事實,跟陽陽回家的路上,特意試探了一下虛實,問陽陽願不願意當班長。不想陽陽的眉毛立即就揚得老高.大聲道:“怎麼不願意?我做夢都想當班長,爸爸你如果幫我當上這個班長,那你就是我的好爸爸。”

    説着還在沈天涯身上撒起嬌來,嚷嚷着要當班長。這更出乎沈天涯意料,説:“當班長是不是有什麼好處?”陽陽説:“當然有好處,沒有好處誰還當班長?”沈天涯説:“什麼好處,説説看。”陽陽説:“班長管背書.管紀律,期中或期末,還管給同學打評語。只要給班長好吃的,好玩的,背不了書,他給你寫上背字,你上課講話,他不登記,在學生手冊上打評語時,盡給你寫好話。”

    沈天涯不免嘆息了,不知怎麼的,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陽陽以為沈天涯沒理解他的意思。現身説法道:“有一次我拉肚子,在廁所裏呆久了,回到教室已經上課一陣了,我是偷偷溜進教室的,老師沒發現,但班長髮現了,硬要寫到紀律本上去,還是我給了他五毛錢才沒記了,要是我是班長,那就是他給我錢,而不是我給他錢了。”

    見沈天涯不聲,陽陽又補充道:“這回爸爸讓我做上班長,我就揚眉吐氣了。你不知道囉.我們班上的班幹部的大小是老師按照爸爸官位大小定的,我們班長的爸爸是縣委副書記,是我們班上同學的爸爸中官最大的,要不他也當不上班長。我現在還是個副組長,大家都説我爸爸的官小,如果我做了班長,就説明爸爸也做了大官。”

    陽陽的話讓沈天涯做聲不得。沈天涯記得小時候過春節,為討得大人們的瓜子糖果,挨家挨户去拜年,大人們總要送一句話給他們小孩:好好讀書,長大戴頂子。當時不懂頂子是什麼,後來到了中學和大學裏,才漸漸長了見識,終於明白頂子就是官帽。但那個時候的老師崇尚知識就是力量,要學子們學好本領,建設四化,未了還要強調一句.讀書是為了做大事,不是為了做大官。沈天涯對這句話印象很深,紮紮實實苦讀了幾年,到了社會上也一心想做大事,對做不做官並不在乎。許多年過去之後,回頭檢討自己,別説沒做出什麼大事來,連小事也沒做出幾件。一事無成也就罷了,反正這世上也沒幾個功成名就的.要命的是眼看着好多平庸之輩都上去了,自己連一官半職也沒弄到,心裏便漸漸失去了平衡,開始退而求其次,也想弄個官做做了。

    這麼想着,沈天涯一時也不知陽陽他們接受此等教育,到底是幸耶還是不幸了。

    吳校長沒有食言,果真讓瀋陽陽做上了班長。陽陽便變得揚眉吐氣了,整天樂滋滋的,顯得很有成就感的樣子,比沈天涯好不容易當上預算處長時的感覺更要到位。説話的姿態也不像以前那麼毫無生氣了,動不動就指揮沈天涯和葉君山給他做這做那,好像把兩個大人當成了他班上的臣民。葉君山見陽陽變得這麼有出息,很是激動,説:“陽陽有帥才,今後肯定不會像你沈天涯一樣,三十大幾了還是處一級的人物。”

    沈天涯卻隱隱有些擔憂起來,至於為什麼擔憂,他一時又説不太明白。他説:“現在好了,爸爸媽媽是處長,兒子是班長,一家三口都帶上長字號,都成了領導,我們家好歹也算是官宦人家了。”葉君山説:“好嘛,説明你家墳山冒煙了。”又説:“我一個女人,做上有點權力的單位財務處長,已經心滿意足了,你和陽陽可不能自滿,要有些追求,要做更大更有影響的官。所以我要提醒你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既然已經讓沈天涯的兒子陽陽做上了班長,那麼吳校長在人代會上把學校申請經費的報告遞給沈天涯時底氣就足多了。吳校長是傅尚良在台上做財政預算報告的那天上午找到沈天涯的,當時沈天涯正在大禮堂門口跟大會秘書處的人清理沒發完的會議材料,吳校長從禮堂裏溜了出來,喊了聲沈處。沈天涯挺熱情地握住吳校長的手,兩人躲到牆角説起話來。

    沈天涯沒忘記感謝吳校長讓自己兒子進了步,吳校長説:“這是我應該做的嘛。我到你兒子班上了解了一下,你兒子挺能幹的,比上學期的班長強多了。班上各項工作也頗有起色,得到各課任老師的充分肯定,真如毛主席他老人家所説的,正確的政治路線確定之後,幹部就是決定的因素。”

    沈天涯覺得吳校長開心,説:“那是你這位大校長和班主任老師領導有方啊。”吳校長説:“哪裏哪裏,是我們學校的組織路線正確,幹部管理水平有了明顯提高嘛。”説得兩人都笑了。

    沒等吳校長説出要説的話,沈天涯就先開口道:“你的事我跟傅局長説了一聲,他覺得困難不小,但你這是人民代表的聲音,他也不得不聽啊。”吳校長樂了,説:“看來我這個代表還是當得的囉。”説着把報告給了沈天涯。

    沈天涯剛收好報告,吳校長又遞上五百元現金。沈天涯沒去接錢,臉色一跌,説:“吳校長你這就不對了,何況我還沒給你解決問題,就是解決了問題也不能拿你的錢呀。”吳校長甩甩手上的票子,笑道:“怎麼是我的錢呢?這是您自己的錢嘛。”沈天涯就有些莫名其妙,説:“你説怪話了,我從來就沒和你發生過現金交易。”吳校長説:“你忘了?我們學校開學時,你不是捐了五百元麼?我是在捐款名單上發現了您的大名,特意取出來還給您的,您就別客氣了。”

    沈天涯這才明白過來,説:“這也不行,捐了的錢又收回來,不顯得我沈天涯小家子氣麼?”吳校長苦口婆心道:“我實話跟你説了吧,這是校務會集體做的決定,不僅僅是您沈大處長,其他實權部門的家長捐的錢,我們也都退了回去,因為這些部門對我們學校的貢獻太大了,我們也要懂得好歹,知恩圖報嘛。”

    這讓沈天涯不好吱聲了.心想這哪是什麼知恩圖報,明明是知權圖報,誰手中有權誰就會受人優待,跟學校打交道也概莫能外。只好接住吳校長手中的錢,塞進包裏。又囑咐吳校長道:“下午各代表團討論財政預算報告時,傅局長可能會到你們團裏去,到時你再給他説説,如果不給學校解決問題,今年的財政預算報告就不給他投贊成票,不讓通過。”吳校長説:“這個主意真好,我就跟他説是沈處要我這麼做的。”沈天涯説:“傅局長不要把我當成內奸了?”

    人代會結束後,沈天涯找機會試探了一下傅尚良的口氣,問他認不認識昌東區的吳代表。傅尚良説:“你是説那個吳校長吧?

    我被他纏得夠戧,硬要市財政給他解決經費,還説報告已經放你手裏了,是吧?“沈天涯説:”可不是?我説財政困難,沒有辦法,他就是不幹,還要去找你,我擋駕説找傅局長也沒用,不想他還是找了你。“

    沈天涯也真有意思,分明是他給吳校長出主意找傅局長的,到了傅局長面前又説他擋駕沒擋住。傅尚良不知底細,考慮吳校長是人大代表,不好得罪,説:“到時再説吧,如果市裏財政形勢有所好轉,多少還是給他們解決一點。”

    有了傅尚良這句話,沈天涯就踏實了。不久省裏來了一筆小錢,也就不等市裏財政形勢好轉,給吳校長學校調劑了六萬元。拿着經費安排表到局長室去讓傅尚良劃押時,沈天涯點着吳校長學校的名字,説:“老闆你不在局裏時,吳校長又來找過你兩回,所以我就放這筆經費裏安排了,你覺得行不?”傅尚良沒話説,在表上寫下了同意撥付幾個字。

    從局長室回到預算處,沈天涯就把經費安排表給了小宋,叫他馬上把錢撥出去。然後給吳校長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解決了六萬。吳校長便在那頭千恩萬謝。沈天涯又告訴他明天錢就會到教育局,要他到那邊去盯緊點。

    掛了電話,沈天涯悶坐在桌前,心思怎麼也集中不起來,不知該做些什麼。要説他還是善於用權的,為加固自己和郭清平的關係,替日後的進步打下伏筆,給昌寧縣委安排了經費;為讓葉君山做上醫院財務處長,給醫院撥了資金;現在為了陽陽班長的頭銜,又為學校解決了六萬元。如此説來,沈天涯也算是將手中的權力用足用夠了,一家三口都跟着沾光戴上了烏紗帽。這是否也是某種意義上的錢權交易和權權交易呢?

    正默思着,當天的報紙到了,沈天涯就隨意抓了一張翻起來。這是一張省報,上面竟赫然寫着易水寒的名字,一旁配了好幾張圖片,是幾幀易水寒家藏的古硯拓片圖和他向人介紹收藏的照片。沈天涯看了看文章,是盛讚易水寒收藏考證水平如何如何高明,辨真識假功夫如何如何了不得的,還把他稱做江南名士,説是江南第一民間收藏家。沈天涯知道那天給記者們和省文物博物館專家的紅包見了效。當然主要還是這幾年易水寒在收藏上花了不少心血,如今修成正果,也確是水到渠成的事。便要給易水寒打電話,祝賀他幾句。不想他不在家,他又沒手機,只得作罷。

    才放下話筒,有人進了預算處。一看是審計局周局長和他們局裏兩位處長。‘去年沈天涯在組織部穀雨生那裏碰上他時,他還是副局長,一轉眼他就當上一把手了。沈天涯不敢怠慢,忙起身讓坐,問他有何貴幹。周局長往沈天涯讓出去的椅子上一坐,笑道:“沒有什麼,來看看貴處的賬。”

    過去審計局幾乎每年都要到財政局來搞一次常規審計,所以沈天涯也沒覺得意外,笑道:“預算處的賬都被你們翻爛了,你們愛看就看看吧。”把小李喊過來,要他去買水果香煙,好好招待客人。又吩咐老張,由他負責提供賬本,配合審計。

    審計局的人來了,按常規是要陪吃陪喝陪玩的,還要陪好點,否則麻煩就大。所以十二點還不到,沈天涯就打電話到銀興酒店定了包廂,然後通知在資料室裏陪周局長他們查賬的老張,喊客人下來,吃飯去。不料他們生死不肯去,都説家裏還有事。平時他們可是從來不推辭的,今天怎麼一反常態了?

    沈天涯心裏就直打鼓,有幾分不安。如今單位裏來了執法人員,完全不用擔心他們胡吃海喝瘋玩狂樂,他們只要吃喝了玩樂了,你就平安無事太平盛世了,一旦他們對吃喝玩樂這一套無動於衷了,那你不傷筋動骨,也得脱一層皮了。

    眼睜睜望着周局長几個出了財政局,沈天涯半天也回不過神來。他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何在.是衝着他沈天涯還是衝着誰來的。照理,沈天涯正式接手這個處長才幾個月,就是做動作搞腐敗也不可能太多,不知有什麼可審計的。沈天涯只得問老張,他們上午看了些什麼賬。老張説:“他們主要是看週轉金。”

    沈天涯似有所悟了。他想起傅局長跟他説過的,年前檢察院就對那筆週轉金關心了一回了,是歐陽鴻出面才壓了下去,現在換了審計,其背景是不是跟檢察院那次一樣?

    周局長他們在預算處的資料室裏查了兩天賬,第三天又去了非税收入處。沈天涯就更加清楚他們查週轉金的目的了,只是他們沒拿出審計意見書之前,又不好多問。其實問也是問不出什麼來的,搞審計工作的人嘴巴挺緊的。

    在非税收入處只查了半天,下午周局長他們便沒再到財政局來了。查完賬後,按規矩得給被查單位一個審計結論,即使暫時給不出,也要打個招呼,説清什麼時候再給。他們就這麼走了。什麼都沒説一聲,裏面一定是有原因的。

    沈天涯就去了非税收入處。剛好只羅小扇一人在,沈天涯就問她,周局長他們查了些什麼。羅小扇説:“主要是查貸給東方公司的那一百萬元,別的好像他們都不太關心。”

    沈天涯揹着手,在地上踱了幾步,説:“我知道他們就是衝着這筆錢來的。”羅小扇無所謂道:“你管他們衝着哪筆錢來的?

    那兩百萬又不是你我兩個人擅作主張貸出去的,手續齊全,領導簽了字,他們厲害,先把領導掰倒了再説。“沈天涯説:”我擔心、他們就是衝着領導去的,後面有更為複雜的背景。“羅小扇安慰沈天涯道:”也許他們是聽到什麼反映,特意來查個水落石出吧。“沈天涯搖搖頭,説:”不會如此簡單。“

    要出非税收入處了,沈天涯又想起一事,問羅小扇道:“手續辦得怎麼樣了?”羅小扇説:“快了,也許下個月就可走人了。”沈天涯不免生出一份傷感,財政局裏惟一的知己要走了,他在這個地方待著還有多少意思?只因是在辦公的地方,沈天涯也不便多説什麼,更不能有其他表示,低着頭出了門。

    此時此刻,沈天涯也沒有太多心思沉湎於兒女情長,他不可能不去考慮周局長這次查賬的事。這筆貸款的還款期是三年,現在才半年時間,他們就來審查,又能審出什麼來呢?是不是東方公司出了事?東方公司也算是昌都市的名企了,如果出了事,還有不傳到財政局來的?而且沈天涯還在人代會上跟東方公司的孫總有過接觸,孫總是這次當上市人大代表的,他在小組討論會上還就昌都市發展私營企業的議題發過言呢。

    沈天涯拿起電話,撥了孫總的手機。沈天涯認為,如果周局長他們死盯着那筆週轉金不放,鐵了心要查出什麼名堂,那麼這個時候他們肯定就在東方公司。電話接通後,孫總一問是沈天涯,聲音馬上就變得謹慎起來,説他正在跟人談事,等一下他打電話過來。沈天涯就估計是周局長他們在一旁,孫總不好跟他説話。

    十分鐘後,孫總的電話來了。果然不出沈天涯所料,他被周局長他們纏上了。孫總在電話裏説:“沈處,我也要給你和郭秘打電話哩,不想你的電話先到了。你知道麼?剛才我正在向審計局的周局長交賬,他們要查你們貸給公司的那筆週轉金,我現在是躲在一個廢棄的車間裏給你打的電話。”

    沈天涯罵了一句娘,説:“他們查就查吧,還怕他們查不成?

    這筆貸款歐陽書記都簽過字的。“孫總説:”是呀,我也這麼想哪,歐陽書記打招呼貸的款子也敢查,他們是不是吃了豹子膽?“

    沈天涯説:“你沒聽到什麼風聲吧?”孫總説:“我正要問你呢。人代會上,歐陽書記不是還坐在台上麼?開完會後,我就天天泡在公司裏,跟外界沒什麼交往。你跟郭秘溝通了沒有?”

    是呀,怎麼沒想起跟郭清平聯繫一下呢?這幾天被周局長這一攪,一時糊塗了。沈天涯於是又撥了郭清平的手機。不想他的手機沒有信號,裏面一個女聲説是沒有開機。沈天涯這才想起春節期間跟郭清平打電話時,他説正在給歐陽鴻辦理出國考察手續的事,兩人是不是已經出國去了?

    沈天涯只好打電話到市委辦去,要郭清平接電話,那邊生硬地説一聲不在,沒等沈天涯問第二句就掛了電話。沈天涯知道電話裏是問不出名堂的,只得打的到市委跑了一趟,問了幾個半生不熟的人,都説不知郭清平去了哪裏。給市委書記做秘書,人稱第一秘,往往高人一等,周圍的人難免生嫉,有人要找這個第一秘,他們不想理睬也是人之常情。沈天涯就撇開郭清平,直接問歐陽書記去了哪裏,不想他們還是同樣一副面孔,説:“領導要去哪裏也不用向我們當兵的請假,誰知道去哪裏了?”

    不用再問,也知道歐陽鴻和郭清平是出了國。但沒問到確信,沈天涯又有些不甘,想起市委機關的財務人員還有幾個熟悉的,便去了行政處。逮住一個打過幾回交道的出納一問,她才悄悄告訴沈天涯,一個星期前郭清平借走了一筆款子,好像説是要跟歐陽書記出國似的。沈天涯心上忐忑了一下,暗想,歐陽鴻剛出國,審計局的人就來查他簽過字的週轉金,肯定沒安什麼好心。

    沒幾天,審計局到財政局和東方公司審查週轉金的事就傳開了。説法很多,有的説財政局預算處貸這筆款子時有人拿了回扣,這些人晚上是沒法睡着覺了;有的説東方魔液是偽劣產品,技術監督局幾次想拿下東方公司。因有領導打招呼沒能拿下來,審計局是悄悄進去的,準備先從財務上撕開缺口,再徹底清算他們的生產經營情況;有的説東方公司本來是一個空殼子,連税務和工商手續都辦不下的,根本就沒有資格借貸財政週轉金,是餘從容把歐陽鴻套牢,歐陽鴻簽了字,財政局不得不貸出去的。

    這些傳言傳了幾天,慢慢就得到了部分印證。首先是市紀委開始插手這事,把審計局審計出來的資料接了過去。接着東方公司孫總也受到了監控,市紀委的人已經正式進入東方公司。與此同時,市紀委也分別找了傅尚良和沈天涯還有羅小扇幾個。

    沈天涯是這天上午上班不久被召到市紀委的。接待他的是廉政辦一位姓瞿的處長,一旁還有一位二十多歲的科員。瞿處長過去到預算處辦過幾次事,彼此熟悉,對沈天涯還算客氣,動手給他倒了茶,一邊説:“沈處你是大忙人,把你喊到這裏來,要耽誤你一些寶貴時間,多有得罪。”沈天涯説:“哪裏,你這也是工作嘛。”

    這便是這次談話的開場白了。然後瞿處長很職業地拉長了臉,輕咳一聲,語氣變得低沉而平板了:“請你來也沒別的事,就是關於財政局去年貸給東方公司的那筆款子,你是經手人之一,請你如實談談貸款的經過。”

    在前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裏,瞿處長説話的口氣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這讓沈天涯一下子有些不太適應。但沈天涯深知此時自己的處境,可不是在預算處行使手中權力,而是被人糾住交代問題。於是略一沉吟,把東方公司打報告申請貸款,請他們到公司考察,最後正式辦理借貸還款手續,以及撥出貸款資金的過程説給了瞿處長。

    瞿處長顯然對這套貸款過程沒有多少興趣,連打了幾個哈欠,眼睛半開半閉着,一看就知道昨晚沒睡好覺。如今昌都市機關幹部裏凡是有些實權的,夜生活就非常繁忙,不是這個喊去喝茶唱歌,就是那個拉去洗面按摩,要麼就是擺開桌子來幾圈工作麻將,反正不得讓人閒着。近年來紀檢部門的案子也多起來了,案子多找的人自然也多,辦案人員就變得身不由己起來,耽誤點睡眠實屬正常。

    好不容易等到沈天涯説完,瞿處長終於睜大了眼睛,説:“除了辦理貸款手續,你們就沒再和東方公司有過別的交往?”沈天涯當然懂得瞿處長説的別的交往是指什麼,卻裝糊塗道:“別的交往?我跟東方公司的孫總他們也是這次貸款才認識的,沒什麼私人感情,手續一辦,他們忙生產,我天天泡在預算處裏,哪裏顧得上跟他們交往?”

    瞿處長用一種怪怪的眼光望望沈天涯,説:“就這麼簡單?”

    沈天涯説:“就這麼簡單。瞿處你也是知道的,貸款手續上寫得明明白白,還款期是三年,要找孫總他們,也得到了還款期才好找。”瞿處長一時沒話可説了,起身離了座位。從沈天涯身旁經過時,説了句:“我去上趟廁所,你再好好想想吧。”

    沈天涯不傻,知道他們是懷疑東方公司在辦理貸款手續時給了有關人員什麼好處。目前正處於社會轉型期,遊戲規則還不太健全,因此一些聰明人在生產經營中,往往會向強力人物和強力部門謀求權力尋租,力求達到以成本的最小化實現經濟利益的最大化的目的。有買方市場,必然就有賣方市場,有權力尋租必然就有權力設租,強力人物和強力部門利用手中特權設租,不惜犧牲國家和民族利益,跟尋租者進行交換,也就在所難免了。説白了,東方公司是沒有借貸財政週轉金的資格的,但他們還是以金錢打通關節,從沈天涯他們手上貸走低息財政週轉金,東方公司跟沈天涯他們之間就是一種尋租和設租行為。這種行為在時下的各類經濟活動中也太普遍了,已經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用機關裏的話説是什麼人在河邊走,能有不濕鞋?所以瞿處長他們的懷疑也是很有道理的。

    不過即便如此,沈天涯也不會輕易把他們的事情説出去的。至少他不會先開這個口。他和羅小扇並沒將那十四萬元裝入自己的口袋,他沒什麼可怕的,最壞的結果就是一個紀律處分,然後讓他休息一段時間,讓別人取代他的預算處長。沈天涯主要是示願背叛歐陽鴻和傅尚良,怕背一個叛徒的罵名,究竟自己預算處長的位置是他倆給的。如今有人説你是腐敗分子,沒有什麼可恥的,還會招來好多豔羨的目光哩,因為能做腐敗分子説明你有能力有本事,不是等閒之輩,倒是做不了腐敗分子的人被人瞧不起,説你沒卵用。沈天涯曾經聽人批評當今的腐敗現象,旁人不但不聲援批評者,還譏諷那人道:“你是吃不到葡萄説葡萄酸,自己沒能力謀得可以腐敗的位置和機會,見人家腐敗,自己心裏癢癢,感到不平衡。”説得那位批評者半天吱聲不得。

    相比之下,要在這個社會上混,是不能被人罵做叛徒的。叛徒是什麼?過去説叛徒就是不恥於人類的臭狗屎。所以中國人對日本鬼子痛恨七分,卻對漢奸痛恨十分,所以那些曾經立下過赫赫戰功的軍人,一旦被敵方俘虜過,哪怕你沒有做過半件有損民族利益的事,但回到我方陣營後,也得接受一次次殘酷的審查,被看做是叛徒,一輩子抬不起頭,連子孫後代都受到牽連。叛徒是什麼?是忘恩負義失貞變節的人。中國人崇尚知恩圖報,不管這恩是合法不合法,合理不合理:一般的報還不行,要湧泉相報。沈天涯不知自己在歐陽鴻和傅尚良的授意下,貸給東方公司兩百萬元,算不算湧泉相報,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供出歐陽鴻和傅尚良,那就跟叛徒沒有兩樣了,就是臭狗屎一堆了。

    因此沈天涯不説出歐陽鴻和傅尚良的名字,並不是想維護這兩個人,是不願意自己做臭狗屎。不過從瞿處長的口氣中,沈天涯已經聽出來,他們現在還沒有抓住什麼把柄,否則他沈天涯就不會坐在廉政辦,而到了檢察院了。沈天涯的判斷沒錯,瞿處長從廁所裏或者説是從領導那裏回來後,沒再追問沈天涯,讓他出了廉政辦。

    回到財政局,沈天涯和羅小扇見了一面,羅小扇告訴他,她也被紀委叫去問了話。沈天涯問她老實交代了沒有,羅小扇説:“我有什麼可交代的?我又沒有拿一分錢。”沈天涯説:“既然沒拿一分錢,又還有什麼不可説的?”羅小扇説:“我説了,他們做紀檢工作的豈不沒事可做了?想找人談兩次話,就輕輕鬆鬆把案子辦了,就輕輕鬆鬆按比咧拿提成,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兩人會心一笑。沈天涯很感激羅小扇,是她的督促,他們才及時把那十四萬元妥善處理掉了,而沒留下後患。只是羅小扇想立即離開昌都市,怕是不那麼容易了。沈天涯説:“你的調動恐怕要受影響了。”羅小扇笑道:“影響就影響吧,我本來並不想急着走,這不正好有了一個藉口了?”沈天涯説:“照你這麼説,壞事還真變成了好事。”

    話雖然説得輕鬆,但沈天涯總覺得這事來得有些蹊蹺。財政局貸出去的週轉金好幾個億,相當一部分屬違規貸款,到期沒法收回來,成了呆賬和爛賬,沒有人過問半句,貸給東方公司的錢也就兩百萬,不算少,也算不上多,而且貸出去不到一年,離還款期還有兩年多,就有人盯上了,絕不是説有人懷疑這是違規貸款和有人得了好處這麼簡單,肯定還有更深層的原因。沈天涯把自己這些疑慮跟羅小扇一説,羅小扇就笑道:“這是明擺着的,還用得着你懷疑麼?原因也好找,不是有人瞄準了你這個預算處長的位置,就是有人看着傅尚良甚至歐陽鴻坐在台上不舒服,暫時又找不到更好的辦法達到目的,想從這件事上打開缺口。”

    沈天涯也曾有過羅小扇這個猜想,這件事究竟跟他們這幾個人都有關係,只是沈天涯一時不敢肯定就是這麼回事。他説:“要搬倒我這個小小預算處長當然容易,可傅尚良特別是歐陽鴻並不是一般角色,是那麼容易搬倒的麼?”羅小扇説:“這也是説不清楚的,要麼這筆貸款早不查晚不查,偏偏歐陽鴻出了國才來查?”沈天涯説:“是呀,歐陽鴻如果沒出國,只撥給他一個電話,審計也好,紀檢也好,早就撤兵了。”

    兩個人越分析越像是這麼回事,意識到這件事此時還僅僅是個開頭。羅小扇還斷言,有關方面即將對東方公司採取更為強硬的措施,孫總非脱一層皮不可了。沈天涯説:“你這麼肯定?”羅小扇説:“這樣的事見得多了,他們辦案就是這麼步步為營的。”

    羅小扇還打開包,拿出一樣東西塞到了沈天涯手裏。沈天涯笑道:“是支票吧?”羅小扇説:“這可比支票還重要喲。”沈天涯拿起一看,是那次從楠木村帶回來的那十四萬元的收據的複印件説:“你這是什麼意思?”羅小扇説:“你拿着有用。”

    羅小扇的話很快就得到了印證,不久檢察院正式以違規經營,擾亂市場秩序和向政府官員行賄涉嫌犯罪,對孫總提起公訴。因為孫總是人大代表,又報請人大常委會同意,才把他弄了進去。同時被弄進去的,還有跟此事有關的兩位副總和餘從容。

    人只要進了那樣的地方,他們總有辦法讓你開口的。據説孫總和他的副手們只抗拒了兩天,第三天就什麼都説了。有了他們的招供,下一步檢察院就是按圖索驥了,立即把傅尚良、沈天涯和羅小扇喊到了檢察院。

    沈天涯是那天早上出了門,準備去上班時,被檢察院的人堵在宿舍樓前帶上車的。出門前沈天涯無意間看了一下手機畫面,正是四月一日。愚人節。沈天涯不免想起去年的愚人節來,那天他收到好幾則短信,其中有一則是關於馬如龍得病的,雖經易水寒的提醒,他放棄了幻想,但最後那則短信卻還是被印證了,他從此開始角逐預算處長,幾經周折,終於如願以償,笑在了後頭。沈天涯意識到今年的今天怕是不會有人給他發短信了,因為東方公司的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大家正忙着看他這個預算處長的熱鬧哩。

    看一個曾經風光一時的人的熱鬧,可是世人最感興趣的事。

    這麼尋思着,沈天涯出門來到樓下。不想這時手機響起了短信提示音,打開一瞧,竟是羅小扇的手機號,只見上面寫着:“愚人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沈天涯莞爾一笑,回了一句:“愚人不進檢察院誰進檢察院!楠木村的收據帶上否?”

    來到門口,就看見了停在鐵門外的檢察院的警車。這時羅小扇的短信已經回了過來,上面寫着:“淡吃蘿蔔鹹操心。看見警車了吧?再見!”

    上車後,沒幾分鐘就進了檢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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