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地方有兩大核心機構,一是組織部,管幹部;一是財政局,管錢袋。
財政局預算處長的位置,位顯權重,從來就是眾人逐鹿的目標?。
沈天涯拼盡一身才學,數度起落浮沉,終於博得領導的常識,如願以償地坐上了預算處長的位置。然而在這個權力與金錢的漩渦中心,民不是誰都玩得轉的。精明如沈天涯者,最後也只能落荒而逃。
原來機關也是一個適者生存的生態場,不僅要看能力,還要看能耐;不僅要講工作,還要講操作;不僅要懂得賣力,還要懂得賣乖。另外還得有定力,要穩得住敖起,這才能夠謀到一個好位置。
第一章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彷彿是一夜之間,手機短信忽然就盛行起來了。短信的內容五花八門,形形色色,有新朋老友的問候,有熟人同事的調侃,而更多的則是來歷不明的小段子。這些小段子在民間和官方廣為流行,花樣翻新,令人忍俊不禁。
這天下午沈天涯跟着朋友易水寒去了文化館。在易水寒家裏玩賞他剛蒐羅回來的一方歙硯。大約五點的樣子,沈天涯的手機按二連二收到好幾則短信,都是盛傳一時的小段子。沈天涯就和易水寒討論起這些小段子來,易水寒的別論讓沈天涯開丁一回眼界。
緊接着沈天涯又收到了一則短信。這回不再是正在流行的小段子,也不是熟人親友的問候,卻是一條小道消息。這條小道消息今沈天涯深感意外,似乎跟他的前程有着説不清道不明的聯繫,讓他竊竊而喜,臉上浮現一絲笑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將那則短信反覆看了兩三遍。沒錯,手機畫面上的字跡十分清晰,語義也沒有任何歧義。
然而沈天涯臉上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他意識到自己高興得也太早了點兒。
沈天涯記得那天上午市委辦給財政局發了一個電話通知,星期天召開市委常委擴大會議,點名要財政局長傅尚良和預算處長馬如龍參加,並特別交代做好彙報一季度財政預算執行情況的準備,星期六以前將材料打印三十份交常委值班室。預算處有三位處級領導,除處長馬如龍之外,還有沈天涯和徐少林兩位副處長。沈天涯比徐少林先進預算處,也先提副處長。剛做副處長的時候,沈天涯很賣力,巴望着早日做上預算處長。可幾年下來,預算處長換了兩任了,也沒輪到他的頭上,他才意識到這個預算處長不是誰想做就做得上的,想做預算處長的念頭就慢慢淡了下來。不過局裏見他和徐少林在預算處呆的時間長,副處長的帽子在頭上戴了多年了,便給他們解決了正處級待遇,官話叫做正處級副處長。這聽起來好像有些彆扭,卻是拿得出堂而皇之的紅頭文件的。這幾天省財政廳兩位快要離開預算局的局長到昌都市來搞什麼調研,事實是趁離開預算局前威風未減,到下面來遊山玩水,馬如龍和徐少林陪他們下縣去了,大概還需兩三天才回得來,家裏就沈天涯一個處領導?傅尚良只好安排他儘快把材料寫出來,好應付常委擴大會議。
寫材料不像拿着財政資金指標給單位安排經費,是件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所以接到任務後,沈天涯心裏很不情願。也不知怎麼的,要做苦力活了,領導的記憶力就好起來,總是容易想到你沈天涯,可有提拔重用的機會時,領導的記憶力卻不行了,記不起你來了。不過不情願歸不情願,沈天涯也不敢在傅局長面前有什麼表示,回到處裏就跟老張小李小宋幾個打聲招呼,拿了幾張軟盤迴了家。沈天涯寫材料已經不再用筆,早就鳥槍換炮,使上電腦了。
十年前,昌都市還是一個普通地級市。可那屆市委班子很會來事,在別處的領導還只知道繞着農村裏的薄田和廠礦裏的破機器打轉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對外招商引資了。還真引回來不少資金,很快修了幾棟高房子。鋪了幾條大馬路。城裏城外的地皮和房產也因而起了價,省內外甚至海內外各路客商紛至沓來,將錢壓到昌都的地皮和房產裏,將個平靜的昌都市攪得熱火朝天。省委也看好昌都市,幫着四處張揚,協助昌都市成功申請為副省級單列市。於是昌都市的幹部一夜醒來就齊刷刷高靠了一級,科級成了處級,處級成了局級,幾大家頭頭則成了副省級,大家彼此稱呼對方的職務時調門就格外的高,那感覺真是妙不可言;彷彿太陽也比以往燦爛了許多。
正在大家喜不自勝,彈冠相慶時,國家開始整頓房產地產市場,昌都市的經濟泡沫一下子破滅了,除多了數十座高樓和幾處雜草叢生的開發區,地方經濟什麼好處也沒攤上,連過去還能勉強維持的地方財政,也因當時政府出面給開發商擔保向銀行借貸鉅款搞開發,危機四伏,債台高築,跟着陷入泥潭不可自拔。幾年下來,全市累計財政赤字已過了兩個億。相當於市本級財政四個億的一半,算是跟二十一世紀保持了同步前進的速度。
不過財政再窮,也要寅吃卯糧,把日子過下去?何況昌都市這個副省級單列市的架子再也不會拆掉了?繼續堂而皇之地擺在那裏,幹部們頭上的烏紗帽依然那麼耀眼輝煌。大家心裏平衡得很,還樂着呢。他們似乎早忘了扔下這個爛攤子高就而去的那時的市委領導,把造成財政如此困難的罪過歸咎於現任的市委常委領導,説是不該任命一個姓傅的人做財政局長,大家天天傅局長傅局長地喊,財政喊都喊“負”了,還指望有“正”?
還有人説問題出在財政局的辦公大樓。跟那時一起興建起來的什麼國土大廈、物價大廈、統計大夏、城建大廈、公安大廈、教育大廈、這大廈那大廈一樣,財政局的辦公大樓也不叫辦公大樓了,叫起了財政大廈的芳名。財政大廈共有十六層,最初的設計方案是白身綠頂,後有人提出。戴綠帽子總不是滋味,便改成自身紅頂。戴紅頂子好進步。誰知這紅頂子一戴,昌都市的財政便開始出赤字,後來赤字一直就沒斷過,年年都出,機關裏就流行説,昌都市財政看來是沒辦法了,要赤字到頂了。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就戴綠帽子得了,戴綠帽子名聲是醜了點,但經濟上是不會吃虧的,好多人本來窮斯爛矣,一旦綠帽子往頭上一戴。別説日進斗金,至少日有所進,幾年下來便會弄個家境殷實,吃穿不愁。比戴紅帽子要強多少有多少。
有意思的是,財政越窮,領導就越關心財政重視財政,今天市委聽彙報,明天政府要情況,後天人大政協來檢查,好像生怕財政局算盤打得不夠熟練,把加法打成了減法,或將金庫裏的票子劃到了財政局長和預算處長私人户頭上去了。這就給預算處派生了不少事情,幾乎每個星期都有彙報材料要寫,如果把這些材料摞起來,沈天涯真可謂“著作”等身了。
過去寫材料,沈天涯主要靠一支筆,外加一把剪刀一瓶漿糊,修修補補,謄謄抄抄,屬於體力活,比較辛苦。後來用上了電腦,就方便多了?只需先設一個空白文檔,再調出過去的盤子,這裏複製一個觀點,那裏剪切一段資料,再加進幾旬市委市政府領導近段這講話那報告裏塞着的漂亮新鮮的提法,酌。情修改幾組數據,同時把前後文字銜接好,梳理順暢,一個材料就像模像樣了。
昕以手頭這個彙報材料,沈天涯只在家裏的電腦里弄了一個上午就拿了下來。但沈天涯沒打算就這麼出手,得等着常委值班室催材料時再拿去給傅尚良審閲。沈天涯知道,你的材料寫得再完善,領導為了顯示自己的水平,看過後都會提幾條修改意見,若時間充裕的話,領導會一遍又一遍地給你提意見,讓你一路改將下去。這就不可避免地要碰上兩難境地,如果完全照領導意見修改,會把材料改得面目全非;不照領導意見修改,那又是不尊重領導。要想使材料還能像個材料,同時又尊重了領導,惟一的辦法就是拖延,領導過問時只管説正在補充資料和數據,這樣顯得材料的難度大,不是一下子就寫得出來的,領導也不好太過催逼。一直拖到材料急着要用了,領導考慮時間的問題,看材料時也就不會太較勁,讓你稍做修改就可複印。
沈天涯將弄好的材料檢查了一遍,覺得還滿意。但光自己滿意還不行,沈天涯便有意在材料裏面弄了幾個容易看得出來的病句和錯別字,這才打印一份清樣,又拷貝一張軟盤,關掉了電腦。
恰好在人民醫院財務處做副處長的夫人葉君山下班回來了,沈天涯配合她做起中飯來。
飯菜做好,兒子瀋陽陽也進了屋,三人一起上桌吃飯。陽陽讀小學三年級,扔掉飯碗就上學去了。有在家寫材料的藉口,下午不必去趕班,沈天涯就有無事一身輕的感覺。沈天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要午睡的,就是再忙再沒時間也要躺幾分鐘,過一下癮。平時時間不夠,午睡都很潦草,今天何不趁機從容一回?於是過去拔掉電話外接線,又關掉了手機,大模大樣躺到了牀上。
這時葉君山進房裏來拿東西,沈天涯一眼瞥見她那扭動的微胖卻仍不失風情的腰身,免不了意念頓生,伸手將葉君山拉到牀邊,要有所作為。葉君山説:“我下午還要去銀行對賬,哪有時間跟你瘋?”沈天涯嬉皮笑臉道:“你去銀行對賬我不管,我先對了你再説。”幾下就把葉君山扒了個精光。
也許是沈天涯情緒醖釀得飽滿,葉君山也很配合,彼此的感覺都相當到位。沈天涯就暗想,自己雖然官場不怎麼得志,但娶了這麼個還算中用的女人,也值了。卻不免恨恨地不出聲地罵了一句:什麼鳥預算處長,見鬼去吧!
又忽然想起那句晝不宿妻,夜不宿妓的舊話,忍不住笑了起來。正如醉如痴合着眼睛漸入佳境的葉君山聽到笑聲,睜開了雙眼,詫異道:“你笑什麼?”沈天涯掩飾道:“笑你越來越中用了。”
説着,摟緊女人,進一步加大了工作力度。
暴風驟雨過去之後,兩人靜靜地相擁着躺了一會,葉君山就穿衣下牀,在坤包裏塞一把衞生紙,上班去了。沈天涯一覺睡到四點多才醒來。下牀洗了一把臉,吃了一個葉君山削好放在碟子裏的蘋果,想起好久沒上書店了,就想趁下午有時間去逛逛,於是出了門。
想不到剛到書店門口,正要往裏邁,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掌。回頭,竟是多時未謀面的易水寒:沈天涯説:“水寒,好久不見,你從哪裏冒了出來?”易水寒説:“剛從昌永回來,下午有空,到這裏來買了幾本書。”
沈天涯拿過易水寒的書,翻了翻,都是文物方面的,哪提得起興趣?旋即還給了他,説:“在昌永掏了幾坨金子?”易水寒把沈天涯拉到牆邊,低頭看看左右,神秘地説:“你不要到處亂説,我弄回一件寶貝。”
聽易水寒如此説,沈天涯就不想進書店了,問他道:“寶貝在哪裏?給我看看。”易水寒説:“在家裏。”沈天涯説:“你還住在市文化館吧?走,到你家裏去。”
沈天涯招了一部的士,兩人直奔文化館。
易水寒所説的寶貝是一方歙硯,為中國四大名硯之一,是易水寒這次從昌水縣紫霞寺一位老僧手中購得的。那是一方品相普通的黝黑的古硯,不少處已出現樹輪一樣的滲斑,硯邊有三顆金星,硯台內似有細砂閃爍,行話叫金銀暈光帶。奇的是硯的背面,競琢有,“天保定爾,亦孔之固,得之蘭谿天保山,摘經語銘之,香山居士琢”字樣,字體楷中帶行,蒼勁古雅,琢刀所至,既利落又飄逸。
香山居士是唐代大詩人白居易,這是人所共知的。沈天涯暗想,如果這方歙硯實為白氏所琢,這就真是一件寶貝了,莫説價值連城,賣個二三十萬應該不在活下。可如今假冒偽劣也太多了,假煙假酒假藥假證假學歷假頭銜且不説它,連假爹假媽假處長假縣長假專員都有,這所謂的古硯還能有幾件是真品?沈天涯便對易水寒説:“你就不怕這是贗品?”易水寒説:“是不是贗品,暫時我也説不準,不過憑我這幾年的收藏經驗,這方歙硯不像是贗品,我正在蒐集資料,準備好好考證一番。”
沈天涯將硯還到易水寒手上,説:“考證出來是白氏硯後,肯定能賣大價,中國人有見者有份的傳統,到時我也要來分贓喲,”易水寒説:“你也説得太難聽了,這也是贓嗎?是不是你在財政局分贓分多了?”
正説着話,沈天涯的手機脆脆地響了一聲。沈天涯説:“誰發短信來了。”去掏手機。一邊又説,“天天都要收到幾條短信,都是尋開心的?原先還有幾分新鮮感,多了就無所渭了。”易水寒説:“這是你們這些有錢又有閒的人太無聊了,生出的新花樣。”
一撳導航鍵,手機畫面上立即跳出幾句話來,沈天涯不覺笑了,説:“真是巧了,才提到分贓,這則短信上就有了一個贓字。”易水寒來了興趣,説:“是嗎?念給我聽聽。”沈天涯就唸道:領導四怕:贓款被盜偉哥無效靠山年齡到街上警笛亂叫易水寒聽了,點頭道:“這則短信不錯。不僅節奏韻律有點宋詞和元令的遺風,其義也值得推敲玩味。”沈天涯知道,這個易水寒雖然沉湎古董太深,跟這個社會不太搭界.但他喜讀異書,什麼事情到了他這裏都會另當別論。就想聽聽他的高見,慫恿他繼續説下去。
易水寒就來了勁,説:“別看這只是四句明白如話的短語。其實涵蓋面還挺廣的。你看清了,第一句贓款被盜,代表錢;第二句偉哥無效,代表色;第三句靠山年齡到,代表權。這樣豈不是錢色權都齊了?從古至今,我們都離不開錢色權,隨便哪個都得過這人生三關,要不國人怎麼會有四詩風雅頌,三關錢色權的説法?”
沈天涯忍不住笑起來,指着易水寒説:“我只聽過四詩風雅頌,三光日月星一説,幾時又冒出了一個三關錢色權?”易水寒説:“老兄你這就差了,連馬列主義都在不斷創新,語言文字還能墨守成規?要知道,不創新就缺乏生命力。”沈天涯説:“我算服了你了。那第四句街上警笛亂叫呢?”
易水寒輕咳一聲,不慌不忙道:“第四句是最妙的,沒有這第四句,這則短信再好也還是顯得平淡,檔次上不去。”沈天涯説:“何以見得?”易水寒説:“你説警笛代表什麼?代表法。我們常説錢大,有錢能使鬼推磨;常説色大,色膽可包天;常説權大,權可傾朝野。可錢再大色再大權再大,能大得過法嗎?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啊。你想想,如果這個社會錢色權都比法大,那這個社會還能有救?所以説,法大是最重要的,我們的領導如果聽到警笛叫還曉得怕的話,説明這個社會除了錢色權,還有法和正義在。”
聽了易水寒這一番怪論,沈天涯嘆道:“不久前我到市行政學院參加了一期青幹班學習.那些號稱教授的教員竟把活生生的形勢教育課講成了一杯白開水:行政學院歸市委組織部管,我有一位姓谷的同學在市委組織部當支二長,我去建一議,請你去行政學院做教授好了。”易水寒説:“你別挖苦我了,我這是信口開河,哪登得大雅之堂?”
兩人正説着,沈天涯的手機又響起了短信提示音。沈天涯又念道:羣眾四怕:股票被套老婆跑掉米拋光菜打藥做好事成被告沈天涯念畢,易水寒叫好道:“這條也不錯,如今世風每況愈下,小民百姓不怕天不怕地,這四樣東西如果攤上了,還真惱火。我們文化館就有一位姓遊的文學專幹,一直沒搞出什麼名堂,窮得叮噹響,後見一位美術專幹炒股發了小財,也借錢一頭撲進股市,結果一年下來,全部套牢,老婆一怒之下跟人跑了。恰好那幾天一個遠房親戚來城裏求他找工作,遊專幹二話不説,就帶着他上了街,跑了一個下午,工作沒影,只好先下館子解決肚子問題,等第二天再想辦法。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當晚兩人就上吐下瀉,嚴重脱水,癱在家裏,幸虧文化館的人發現得早,把他們弄進了醫院,一檢查。説是吃了拋光米和打了農藥的菜所致。這也就罷了,那位親戚從醫院出去後,一紙訴狀將他告上了法庭,理由是遊專幹不想給他找工作,串通飯店老闆,要毒死他。”
沈天涯有些不相信易水寒説的這些,笑道:“你是編故事給這條短信找註腳吧?”易水寒説:。我有這個義務嗎?這個遊專幹就住在我隔壁單元二樓,你不信,現在我就帶你去問問他,看我是不是説的假話。“沈天涯説:”別辛苦你了,我信就是。“
話音沒落,又來了一則短信。沈天涯説:“今天不是短信節吧。”撳了導航鍵。也是巧了,又是四怕。沈天涯給易水寒念道:小官四怕:一怕領導來打牌,錢往外掏回不來二怕情人懷了孕,上班老婆來拼命三怕陪酒不能喝,領導面前難推託四怕靠山垮了台,一切白搭得重來沈天涯唸完,易水寒笑道:“這一條也確切。”沈天涯説:“願再聞高見。”易水寒説:“一方面,小官衣食不愁,沒有羣眾的四怕。另一方面,官不大,贓款贓物也不會多;官小年紀輕,腎功能健全;靠山垮了台還可投靠新主子,自然沒有領導的四怕。小官交道最多的是這三種人,最怕的也就是跟這三種人的關係處理不好,那就是領導、老婆和情人。”
沈天涯想想,覺得也不無道理。但他卻説:“你只説對一半,我卻沒有這四怕。”易水寒説:“你一個處級於部,算得上七品官了,介乎大官與小官之間,自然沒有四怕。但你有老婆吧?有情人和靠山吧?”沈天涯説:“老婆人人都有,情人和靠山可遇而不可求,怎能説有就有的?”易水寒説:“你又錯了,天上哪有現成的餡餅往下掉?你得去找啊,不找有自動送上門的?特別是權力,你得用點心,湖北的張二江不是寫了一本《下級學》麼?你先學會做下級,學通了,還有什麼可遇不可求的?小人不可一日無錢,君子不可一日無權,當了大官,有了大權.什麼都會不請自來,這叫桃李無言,下自成蹊。”沈天涯説:“你也説得太輕巧了,這官位和權力是説學就學得來的?”
説着,沈天涯忽然感到無聊起來。他到易水寒這裏來,潛意識裏是想逃避一下讓他煩心的現實,不想兩人説着説着,又説到這些俗不可耐的話題上去了。沈天涯沉默片刻,看看手機畫面上的時間,快到五點半了,就説:“你看,不覺得就到了下班時間了。”易水寒説:“你不是把我這裏當成你的預算處吧?”沈天涯説:“不是預算處也該走了。”
抬了腿往外走去,不想快到門邊時,又來了一則短信。這回沈天涯沒有再去掏手機,卻向易水寒伸出了手,要和他握別。易水寒將沈天涯的手一擋,説:“少來這一套,我又不是你們官場中人。”沈天涯説:“誰規定只官場中人才能握手?”將手收了回去。
轉過身,正要去拉門閂,短信提示音又響了。沈天涯有些心煩,義有些心癢,忍不住把手機拿到手上,去撳導航鍵。
這一回畫畫止不再是打油詩,而是一條寫實性的消息。
沈天涯就痴在了門邊,反反覆覆將這條消息看了好幾遍,看得眉角上揚,眼睛泛出光來:易水寒有些奇怪,走過來,説:“什麼好消息?把你喜成這樣?”沈天涯説:“也沒什麼,一條小道消息。”易水寒説:“小道消息是最真實最準確的消息,給我看看。”把沈天涯的手機要了過去。只見畫面上寫着這麼幾個字:馬如龍得了腦溢血。
開始易水寒不明白沈天涯為什麼會為這幾個淺顯的字眼高興,把手機退還給沈天涯,説:“馬如龍是誰?”,沈天涯關掉短信,退到待機畫面,説:“你沒必要知道。”易水寒説:“你不説我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沈天涯説:“那你猜猜。”易水寒説:“從你的表情看,我估計這個馬如龍不是你們的局長就是副局長。”沈天涯笑道:“你這人搞收藏真浪費了一個人才,告訴你吧,馬如龍是我的頂頭上司,預算處長。”
易水寒也笑了,一針見血道:“馬如龍是預算處長,你沈天涯是預算處副處長,現在預算處長馬如龍得了腦溢血,你這個預算處副處長不高興誰高興?”沈天涯説:“我大概還沒你説的這麼卑鄙吧?”易水寒説:“也不能説是卑鄙,這也是人之常情嘛,你不是做了多年的預算處副處長和正處級副處長了麼?這次馬如龍出了意外,給你空出一個肥缺兒,你也媳婦熬成婆,該出息了。
這話説到了沈天涯的隱處。但沈天涯知道事情並非像易水寒説得這麼簡單,説道:“哪有你説得這麼容易?預算處還有一個徐少林,他比我有手段,何況預算處長人選是要市委主要領導點了頭才定得了的。”易水寒有些不相信.説:“預算處長不也是處長嗎?又不是市管幹部。”沈天涯説:“你不知道,預算處長比市管幹部還市管幹部。”易水寒説:“但不管怎麼説,這一下你至少有了進步的可能性了嘛。”
沈天涯沒再説什麼。他覺得這樣的事情放心裏想想還多少有點意思,説穿了就索然無味了。他打開門,就要往外走。不想易水寒卻在後面幽幽説道:“不過我還得提醒你一句,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沈天涯回頭望望易水寒.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易水寒笑笑道:“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日子?”沈天涯搖搖頭,説:“不知道。”易水寒説:“你走吧,不知道就算了。”沈天涯的胃口已經被吊了起來,仍站着不動,説:“你彆氣我行不行?”
易水寒就一臉的無奈,説:“今天是四月一日。”沈天涯説:“我還不知道是四月一日?我還知道昨天是三月三十一日,明天是四月二日呢。”易水寒説:“你就別幽默了,好不?”沈天涯説:“誰幽默了?”
易水寒想不到沈天涯也有不開竅的時候,只好點破了説道:“今天是愚人節。”
“愚人節?”沈天涯終於明白了易水寒的意思,説:“你是説,這條短信是有人故意愚弄我的?”易水寒説:“也許吧。”沈天涯説:“愚弄就愚弄吧,馬如龍得不得腦溢血跟我沒太大的關係。”
話雖這麼説,沈天涯還是感到有些遺憾。馬如龍得了腦溢血.多少還可有些幻想,如果不是這回事,豈不完全斷了這個念頭?沈天涯又將這條短信調出來,倒要看看是哪裏發來的,不想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的號碼,既不是手機號碼,當然也不是座機電話號碼,座機電話號碼是發不出短信的:沈天涯想打電話過去罵對方几句,也無從撥號,又想想既然是愚人節,人家只是開開玩笑,你這麼當真,豈不好笑?
但沈天涯的情緒怎麼也上不去了,恨恨地將手機關上了,他不願再看到有人把短信打到他的手機上來。
離開文化館後,沈天涯在街上徘徊起來,忽然不知該往哪裏去才好。他不想現在就回去,回去無非就是吃飯和睡覺。去哪位朋友或同事家串串門,正是下班後進屋做飯的時候,人家沒工夫陪你説話。沈天涯就在街頭亂轉。一轉就轉到了一家電影院門口,也不管是什麼片子,買了張票就進去了。那是一部言情片,沈天涯早就對這些愛呀恨呀的玩意兒失去了熱情,看了半個小時就起身走了出去。
回到家裏已經八點多了,瀋陽陽正在做作業,葉君山則在廚房裏洗碗,見沈天涯這個時候才回來,就數落道:“你去了哪裏?手機不開,我接到了好幾個電話,都是有事找你這位大處長的。”沈天涯説:“常委擴大會不是還有兩三天嗎,他們急什麼呢?”葉君山説:“誰説常委擴大會了?你們處長馬如龍出事了。”
沈天涯就愣住了。他暗想,愚人節的短信莫非也有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