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案之後的星期二清晨,黛兒·波金斯送出了多於往常的咖啡和玉米糊。所有的常客和一些生面孔的客人一早就來看報紙,談論這件案子,案發之地就在離黛兒服務的這家餐館前門不到300英尺之處。傑可的照片登在杜波隆報紙的頭版,孟菲斯和傑可森的報紙則登了柯伯和威拉得在案發之前和之後屍體被抬入救護車的照片。卡爾·李的照片沒上報。三家報紙都詳細記載了過去6天以來在克連頓發生的事情。
全鎮的人都知道是卡爾·李殺了這兩個人,但另外還有其他槍手的謠言,則直到有一羣瘋狂的黑人進了小茶館時,鬧得滿城風雨。然而,餐館裏的警長們雖然不多話,卻頗為有效地制止了謠言。
路尼副警長是常客,大家都關切他的傷勢,他傷得好像比先前傳説的要嚴重。他住在醫院裏,己經指認了槍手就是萊斯特·海林的哥哥。
9點鐘時伊柔透過對講機告訴傑可,布萊法官在線上。
“法官,你好嗎?”
“糟透了,你代表卡爾·李·海林?”
“是的,先生。”
“你要什麼時候初審?”
“你怎麼問我呢,法官?”
“好問題,聽着,葬禮是明天早上,我想最好等他們葬了那兩個雜種再説。你看呢?”
“是啊,法官,好主意。”
“明天下午2點如何?”
“好。”
布萊遲疑了一下:“傑可,你會考慮免去初審,讓我把這個案子直接移交給大陪審團嗎?”
“法官,我從不放棄初審的,你也知道。”
“是的,我知道。只是想看看你肯不肯幫我這個忙。我不會審這個案子,也不願意和它扯上任何一點關係,明天見。”
一小時後伊柔粗啞的嗓音再度透過對講機傳來:“畢更斯先生,這兒有幾位記者要見你。”
傑可欣喜若狂:“從哪兒來的?”
“我相信是孟菲斯和傑克森。”
“請他們到會議室坐坐。我一會兒就下來。”
麥克風安置在他面前,攝像機的燈光也調整好了,最後一位畫着鮮明的橘色眼影、從孟菲斯來的迷人女士清清喉嚨,開始發問。
“畢更斯先生,你是卡爾·李·海林的辯護律師嗎?”
“是的。”
“他被控謀殺比利·雷·柯伯和彼特·威拉得?”
“是的。”
“而柯伯和威拉得被控強暴海林先生的女兒?”
“是的。”
“海林先生是否否認謀殺柯伯和威拉得?”
“他將申辯無罪。”
“他會被控射傷副警長路尼先生嗎?”
“是的。我們預料會有第三項對警局人員造成傷害的罪名。”
“你打算以精神失常為理由為他辯護嗎?”
“此刻我不願意討論辯護的策略,因為他還沒被起訴。”
“你是説他有可能不被起訴?”
好機會,傑可正希望他們問這種問題,大陪審團可能會起訴他,可能不會;而大陪審團的團員要在巡回法庭於5月27日星期一開庭時才會選出。因此未來的大陪審團員正在克連頓的街上行走,照顧店面,在工廠工作,清理屋子,閲讀報紙,看電視,以及討論他是否應該被起訴。
“是的,我想他可能不會被起訴,這要由大陪審團來決定,或是要在初審之後才能決定。”
“初審是什麼時候?”
“明天,下午2點。”
“你假定布萊法官會把他交給大陪審團?”
“這是一項很合理的假設。”傑可答道,他知道布萊會很高興他這樣回答。
“大陪審團何時會聚會?”
“星期一早晨新的大倍審團會宣誓就職。他們在星期一下午會閲讀此案。”
“你認為何時會開庭?”
“假設他被起訴,案子會在夏末或秋初開庭。”
“哪一個法庭?”
“福特郡的巡回法庭。”
“法官會是誰?”
“奧瑪·努斯閣下。”
“他住在哪裏?”
“密西西比州的柴斯特,在範布倫郡。”
“你是説這件案子會在克連頓當地審判?”
“是的,除非審判地點有所更動。”
“你會要求更換審判地點嗎?”
“非常好的問題,但此刻我還不打算回答。現在還不是談論辯護策略的時機。”
“你為何會想更換審判地點?”
以便找一個黑人較多的郡,傑可想道。他沉思後回答:“尋常的理由,審判前的宣傳之類。”
“誰決定更換審判地點?”
“努斯法官,這由他全權決定。”
“保釋金額定了嗎?”
“還沒有,在尚未起訴之前不太可能決定。現在他有權以合理的保釋金開釋,但是以本郡執法的慣例,一級謀殺案件在巡回法庭起訴和提訊之前是不會定下保釋金額的。那時保釋金額將由努斯法官來決定。”
“你能告訴我們關於海林先生的資料嗎?”
傑可暫時鬆了口氣,想了一會兒。攝像機仍繼續轉動,另一個好問題,是他埋下一些伏線的好機會:“他今年37歲,結婚已20年了。有四個孩子——三個男孩,一個女孩。是個好人,沒有前科,以前從來沒有惹過麻煩。在越南得過勳章,在柯爾曼的紙廠每星期工作50個小時,每個月付帳單,擁有一小塊地,每個星期天跟他的家人一起上教堂,從來不管別人的閒事,他希望別人不要去煩他。”
“你能讓我們跟他談談嗎?”
“當然不行。”
“他的弟弟幾年前不是也因為謀殺罪而受審嗎?”
“是的,而且他無罪開釋了。”
“你是他的律師嗎?”
“是的。”
“你在福特郡曾處理過幾件謀殺案,是不是?”
“三件?’
“有多少件無罪開釋?”
“全部。”他慢慢地回道。
“密西西比的陪審團不是有好幾種選擇嗎?”孟菲斯來的女記者問道。
“沒錯,陪審團審理一件被起訴的謀殺案,可以判被告過失殺人,那要服15年徒刑,或是一級謀殺,那要判終身監禁或是死刑。陪審團也可以判被告無罪。”傑可對着攝像機微笑,“話又説回來,你仍舊假設他會被起訴。”
“海林家的女孩現在情況如何?”
“她已經回家了,星期天回家的,應該沒事了。”
記者們面面相覷,設法要想出其他的問題。傑可知道這是危險的時刻,他們沒話可説了,就會胡亂問些糟糕的問題。
他站起來,扣上外套的扣子:“非常感謝你們抽空前來,通常我都會有空,只要事先通知我,我隨時都很樂意跟你們談話。”
他們謝過他之後離開。
星期三早上10點,殯儀館裏舉行了簡單的葬禮,紅脖子們埋葬了那兩名死者。儀式簡短,沒有幾個人流淚。
柯伯的雙親在他小時就離婚了,他的父親從伯明罕開車來參加葬禮,葬禮過後他就不見了。柯伯太太住在克連頓南方10英里靠近湖村的一棟白色小屋裏。她另外兩個兒子和他們的表親朋友聚集在後院的一裸樹下,女人們則忙着安慰柯伯太太。有位表親認識一個前三K黨員,他或許會打個電話給那人。柯伯的祖父很早就加入了三K黨,那位表親解釋,他和比利·雷還是孩子時,老人會告訴他們福特郡和泰勒郡吊死黑人的故事。他們應該像那個黑人一樣以牙還牙,但沒有人自告奮勇。或許三K黨會有興趣,往南接近傑克森和奈託斯郡有個三K黨的分部,這位表親有渠道和他們聯絡。
女人們準備了午餐,男人們靜靜地吃着,然後回到樹下去喝威士忌,那個黑鬼的初審2點開始,他們全上了車,開往克連頓。
謀殺案之前的克連頓跟謀殺案之後的克連頓迥然不同,而且要過好幾個月之後兩者才會再度變得相似。一件歷時不到10秒鐘的慘案,將這個8000人口的平靜南方小鎮,轉化為新聞從業人員的朝聖地。記者、攝像師、轉播人員,有的從附近的城市趕來,有的則來自全國性的新聞機構。攝像師和電視記者在廣場上摩肩接踵,不下百次地問訪街上的行人有關他們對海林一案的看法,以及他們若是陪審團一員,將會如何投票。街上的行人沒有明確的判決,電視轉播車跟着上有電視台標誌的進口小汽車繞着廣場,大街小巷地跑,追蹤線索、故事和採訪。起先歐利是他們最喜歡的對象,案發之後第二天他被訪問了6次,然後他趕緊找點別的事做,而將接受採訪這種事推給小摩斯。摩斯喜歡跟新聞人員過招,他可以回答20個問題而不透露一項新線索。他也常撒謊,無知的外來客往往分不清他的話是謊言還是事實。
星期三的餐館裏很安靜,包括傑可在內的常客們,都瞪着侵入這個被他們視為庇護所之地的陌生人。大部分的陌生客人都留着鬍子,説話有特殊的口音,也不點玉米糊。
傑可同意在星期三接受一家孟菲斯報社的訪問,而且不收費。
然後便把自己關在作戰室裏,為初審做準備。中午時分他到監獄去探望他那位聲名大噪的委託人。卡爾·李態度輕鬆,精神飽滿。他從牢房裏可以看見停車場裏來往的記者羣。
“監獄生活如何?”傑可問道。
“並不壞,吃得很好,我在歐利的辦公室跟他一起吃。”
“什麼!”
“我沒有開玩笑,我還看了電視,昨天晚上在新聞裏看到你。你看起來真不錯,傑可,我要使你出名了,對不對?”
傑可一言不發。
“我什麼時候才上電視?我是説,殺人的是我,出名的卻是你和歐利。”委託人在微笑——律師可笑不出來。
“今天,再過一個小時。”
“是啊,我聽説我們要出庭了。做什麼?”
“初審。這沒有什麼了不得,至少本來應該不算回事,但這次有所不同,因為會有攝像機。”
“我要説什麼?”
“什麼也不能説!你不能對任何人説一個字。不能對法官説,不能對檢察官説,不能對記者説,對任何人都不能!我們只要聽就好,我們聽檢方有什麼樣的證據,他們應該有個目擊證人,他或許會出來作證。歐利會作證,告訴法官有關槍和指紋的事,還有路尼——”
“路尼怎麼樣了?”
“不清楚,不過聽説比他們想象中要糟。”
“老天,我很難過我射中了路尼,我甚至沒看見他。”
“他們會因你射傷了路尼而控告你暴力傷害。反正初審只是個形式,它的目的是讓法官決定是否有足夠的證據將你移交給大陪審團。布萊一向如此,所以這只是個形式而已。”
傑可離開了,在停車場和一些等待卡爾·李出來的記者們擦身而過。他對他們三緘其口,對那些等在他辦公室外的記者也無可奉告。目前他忙得沒有時間回答問題,但他隨時注意到鏡頭的存在。1點半時他到法院去,躲在三樓的法律圖書室裏。
歐利、小摩斯及卡爾·李很快從後門靜悄悄地離開。由一條僻靜的小路開車到法院,在那兒副警長們正等着護送他進去。
“外面有多少黑鬼?”布萊對着派多先生尖叫。
“人山人海。”
“太棒了!人山人海的黑鬼!我想外面也有很多的紅脖子吧?”
“是有不少。”
“這全是畢更斯的錯,他可以免去初審的。我叫他免去初審的。我求了他兩次,他知道我會把案子移交給大陪審團,他知道的,所有的律師都知道。但現在我會把所有的黑鬼惹火,因為我不會放了他。我也會惹火所有的紅脖子,因為我不會今天就起訴他,我會教畢更斯好看的。他是在為攝像機演戲。但是我得競選連任,而他不必,對不對?”
“是的,法官。”
“海林到了嗎?”
“是的,先生,他跟畢更斯一起在法庭裏。每個人都準備好了,都在等您。”
法官閣下倒了一整杯的純伏特加:“好吧,我們走。”
正如60年代以前的日子,法庭裏清楚地劃分了種族的界限,黑人和白人分別坐在中央通道兩邊的位置上。警員們嚴肅地站在通道上和法庭四周。他們特別關切的是一羣微醉的白人;坐在這羣人前面兩排的位子上,其中有兩個是已故的比利·雷·柯伯的兄弟,他們被人緊緊盯着。最前面的兩排位子,右邊的黑人前面,左邊的白人面前。都擠了幾十位形形色色的新聞從業人員。有些人做筆記,有人則在替被告和他的律師畫素描,現在法官終於出現了。
“他們要把這個黑鬼捧成英雄。”一個紅脖子説道,聲音大得能讓記者們聽見。
布萊坐上法官席,副警長們鎖上了後門。
“傳你的第一個證人。”他朝洛基·查特的方向命令道。
“檢方傳喚歐利·渥茲警長。”
警長宣誓之後坐上證人席,他毫不緊張地開始描述槍擊現場、死屍、傷口、槍、槍上的指紋和被告的指紋。查特呈上一份路尼副警長簽字,警長和小摩斯作證的宣誓證明書,其中指認開槍的人是卡爾·李。歐利證實了路尼的簽字無誤,並宣讀那份證明書供法庭記錄。
“警長,你知道有其他的目擊證人嗎?”查特無精打采地問道。
“是的,管理員墨菲。”
“他全名叫什麼?”
“沒人知道,大家都叫他墨菲。”
“好吧,你跟他談過了嗎?”
“沒有,但是我的調查員跟他談過了。”
‘你的調查員是什麼人?”
“雷狄警官。”※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雷狄宣了誓,坐上證人席。派多先生替法官端來另一杯冰水,傑可記了數頁的筆記,他不會傳喚任何證人,也決定不詰問警長。
有時檢方的證人會在初審時説錯話,那時傑可就會在反詰證人時提出幾個問題,指出自相矛盾之處。稍後在審判時他們又開始撒謊的話,傑可就會呈上初審時記錄,讓撒謊者更加困窘,但今天他用不着這麼做。
“先生,你跟墨菲談過嗎?”查特問道。
“是的。”
“很好,他説了什麼?”
“關於什麼?”
“關於此案!告訴我們他告訴你關於此案的細節。”
傑可站起來:“庭上,我抗議。我知道初審時可以容許傳聞證據,但這個叫墨菲的可以自己作證。他在法院工作,為何不讓他自己説?”
“因為他口吃。”布萊説道,“現在,雷狄先生,關於此案墨菲告訴了你什麼?”
“好吧,他説一名男性黑人開槍打那兩個白人和副警長。”
“謝謝你!”查特道,“那麼,此案發生時他在哪裏?”
“他坐在案發現場正對面的台階上。”
“他指認兇手了嗎?”
“是的,我們給他看10張男性黑人的照片,他指認了坐在那邊的被告。”
“很好,謝謝你。庭上,檢方沒有問題了。”
“你有問題嗎,畢更斯先生?”法官問道。
“沒有,庭上。”傑可站起來説道。
“有任何證人嗎?”
“沒有,先生。”
傑可知道最好不要要求保釋。第一,這只是白費工夫,布萊不會讓一級謀殺犯保釋的。第二,這會讓法官在面子上掛不住。
“謝謝你,畢更斯先生。本庭發現有足夠的證據存在以拘留此名被告,等待福特郡大陪審團的裁決。海林先生將由警長監管,不準保釋。休庭。”
卡爾·李很快被戴上手銬,在眾人護送下離開法庭。樓下後門附近都被封鎖了,有人看守。外面的攝像機拍到被告出門和上巡邏車之間的驚鴻一瞥。旁聽的人還沒離開法庭,他就回了監獄。
星期三深夜,醫生們將路尼一邊膝蓋以下的膚體截除三分之一。他們打電話到監獄給歐利,他告訴了卡爾·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