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什麼嘛?”御手洗合上書,向我丟過來,又回到沙發上躺著。
“你已經看完了?”我說。
“嗯,是梅澤平吉的手記嘛。”
“你覺得怎麼樣?”我興致勃勃地問。可是,已經筋疲力盡地御手洗卻只“唔……”了一聲,久久沒有下文。過了會兒,才說:“好像在看電話簿噢!”
“這個人對於西洋占星術的見解如何?好像有很多錯誤嘛!”
聽我這麼問,御手洗乘勢擺出一副占星術權威的姿態,說道:“他的話太過武斷了。因為決定身體特徵的,與其說是太陽宮,毋寧說是上升官。單憑太陽宮來判斷,似乎太過偏頗。不過,其它地方大致都說對了,基本常識倒是沒什麼問題。”
“鍊金術方面呢?”
“關於這一點,我認為他有根本上的錯誤概念。以前的日本人經常犯這樣的錯誤。例如把棒球當作美國人的精神修養之類的,以為沒有打中球,就得切腹謝罪一樣的荒謬。不過他認為不可能把鉛煉成金的想法,比其他那些同行還是高明些!”我,石岡和己,一向對冠上神秘或謎等字眼的事物感興趣,簡直到中毒成癮的地步,只要一個禮拜不看這類書,毒癮就會發作。於是必須馬上到書店,尋找封面上印有“謎”字的書。就是有這種嗜好,所以會知道像邪馬臺國爭論、三億元搶劫案等,至今仍留下謎團的事件。這些都是從書上得知的。不過,日本至今留下許多謎團的多數事件當中,最具有謎樣魅力的,首推發生於昭和十一年(一九三六年),與二、二六事件同時發生的占星術殺人事件。
在我和御手洗因為機緣而接觸的無數案件中,它是最令人難以理解,也是最異乎尋常的一個。儘管我們已經絞盡腦汁了,卻一直無法做最合理的解釋。這個命案的怪異、不合邏輯,而且其規模之龐大簡直匪夷所思!我的說法真的一點也不誇張。因為,整個日本都被捲入這個事件的謎團之中,而且,儘管全日本的能人異士都殫精竭慮,為此爭論了四十年以上,直到一九七九年的現在,當時留下的謎團依然存在。
我自認智商不低,所以也想挑戰這個謎團。但是在接受挑戰的過程當中,卻有“尚未遇到過如此棘手的問題”的苦惱。
在我出生時,就有出版商把梅澤平吉的小說式手記,配合事件經過的文件,編成一本“梅澤家占星術命案”,這本書不久即成為暢銷書,並且引起數百名業餘偵探的興趣,展開一連串的推理辯論,形成一股熱潮。但是這個命案卻愈辯愈成謎,所有的人就像進入迷宮一般,始終找不到兇手。不過,這個空前詭異的事件,卻反映出太平洋戰爭前夕的日本,成為那個黑暗時代的象徵。我想這才是日本人對這個命案,產生濃厚興趣的主要原因吧!
事件的詳細經過容後再述,不過,最令人不寒而慄,以及無法理解的部分,則是手記中所述梅澤家六位少女的屍體,後來逐一在日本各地被發現,並且從那些屍體上,發現了代表其所屬星座的金屬元素。然而,在那些少女被推斷的死亡時間點上,梅澤平吉早已死亡;其它有可能涉及殺人的嫌疑犯,全都有不在場證明。而且那些不在場證明,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來,都不想是有意製造出來的。因此我們可以斷言,除了那些被害的少女之外,所有手記中曾經提及的人物,都不可能作出那種瘋狂的行為。換句話說,除了以死的平吉以外,無論在動機上或理論上,應該沒有人會作出那樣驚人的殺人之舉!
爭論的結果,最後是被“手記沒有提及的外人”殺害的說法,佔了上風。當時眾說紛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熱烈爭辯的景況,就像世界末日即將來臨般地激烈。總之,凡是人類想得到的答案,都有人提出來,我個人也想不出可以超越那些所謂“這個答案才是真的”的答案。
這股大家參與破案的熱潮,一直延燒到昭和三十的年代(一九五五~一九六四),今年來則有奇特的腦力激盪比賽還在試圖突破。市面上甚至還陸續出版了一些解謎之書,但內容總令人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認真思考過。原因不外乎與那件命案有關的出版品“太好賣了”。這種一窩蜂的情況,令人不禁聯想到美國西部的淘金熱。
其中最有開創性的言論,當然首推警政署長的意見,或是首相的看法。不過,政治人物的說法總是十分保守。比較駭人聽聞的論調,則是納粹的活人實驗說,及日本境內有新幾內亞食人族的說法。在這種奇怪的論調影響下,大家開始繪聲繪影。有人說:真的耶!我在淺草看到那一夥人在跳舞。甚至還有人說:我也差點被他們吃了。由於日本各地都有類似的傳聞,於是某家雜誌社,甚至還策劃了一次“人肉的吃法”之座談會,邀集那些相信食人族說法的人和烹飪專家,暢述各人的意見。
不過,後來又出現了UFO(不明飛行物)的外星人理論。這應該算是資優生的答案。一九七九年,正是科幻小說盛行之際,不用說,它也是順應好萊塢的科幻片潮流而生。話說回來,最近這股推理旋風再度盛行,也是為了配合好萊塢推出神秘電影的步調吧!
可是,上述的外人殺害說法,很明顯地都有一個致命的漏洞。那就是,外人如何能看到平吉的手記,以及這個第三者(外人),有什麼必要非依照手記的內容,進行殺人的犯罪行為不可呢?
關於這一點,我也曾想過:是否有人利用早已存在的梅澤手記,來達到殺人的目的?也就是說,假設有個男人愛上六名少女中的一名,因被對方拒絕而起了殺機;於是為了故佈疑陣,便照手記上的方法,把其它五名少女也一併殺害?不過,無論從何種角度看來,這個想法都難以成立。首先,六位少女在母親昌子(即平吉手記中的勝子)的嚴格管教下,根本不可能有男女感情的糾紛,這是警察調查的結果。此事若發生在現代,也許還有可能,但昭和十一年那個時代,似乎難有可能了。況且,就算真有這麼一回事,那個男人似乎也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地殺了另五名少女,再一一把屍體丟棄於日本各地吧!照理說,他應該會選擇更簡單的方法!
另外還有一個疑點,那個男人怎麼會有機會看到平吉的手記呢?
基於這些理由,我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假設。不過,包括警方在內,二次大戰後卻出現了一種大膽的假設:他們懷疑那是軍事單位的特務機關的傑作。因為,戰前軍方確實執行了許多一般民眾無法知悉的秘密事件或計劃,只不過規模都沒有“占星術殺人”的事件那麼大。至於軍方對她們處以極刑的理由,也許是因為昌子的長女一枝(手記中的和榮)的丈夫是中國人,所以她有間諜的嫌疑。的確,若從這件事發生後的翌年,便爆發中日戰爭這一點來看,這種推論倒也符合事實。
我認為:如果想要凌駕前人的假設,得到這件空前慘案的解答,首先必須解決的事,就是突破之前那些假設所不能突破的疑點。儘管要找到兇手破案,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想要突破某些疑點,我認為應該是辦得到的。不論是軍方殺人的假設,或外人行兇論,毫無例外地都擁有共同的疑點。那就是:兇手為何能看到平吉的手記?以及是否有必要按照一個平民所描述的方法,做出那種殘酷的殺人行為?
一九七九年的春天,一向活力充沛,喋喋不休的御手洗,不知怎麼地,竟然得了嚴重的憂鬱症。因此,即使遇到了這種高度的挑戰,也提不起興趣。單憑這一點,就值得我為他作一番介紹。
御手洗是具有藝術天賦的人,十分情緒化,例如他不經意地買了一隻牙膏,發現味道很好,就能刷上一整天;而一旦發現平常最喜歡的餐廳的餐桌,變得“毫無價值”,也會悶上三天,每天長吁短嘆的。所以我不能說他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他的行動雖然大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即使連以後和他交往的時間也算在內的話,我想也不會再見到他如此沮喪的模樣。
不論是去洗手間或喝水,他都像一頭瀕死的大象,行動遲緩,就連接待偶爾來占卜的客人,也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看慣他平日旁若無人的高談闊論,我覺得他平常的言行,是比較令人安心的。
大約一年前,由於發生了一件事,我才認識了他,後來就經常到他的占星術教室逗留。要是有學生或客人來他的事務所,我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他的義務助手。有一天,一位姓飯田的婦人突然跑來,自我介紹說和一件著名的占星術命案有關,是其中一位當事人的女兒;並且拿出一份不曾讓別人看過的證據資料,請求協助,當時我震驚得幾乎停止呼吸。只有那個時候,我才首次慶幸自己能認識御手洗,同時,對這個怪人也刮目相看起來。看來,這個默默無聞地年輕占星師,在少數人眼中,還小有名氣嘛!
那時候的我,差不多都已經忘了占星術命案的事,然而,不用多久我就回想起來,而且為這突然而來的線索欣喜若狂。但是,說到我們這位重要人物御手洗仁兄,他雖身為占星術師,卻不知道這麼有名的占星術殺人事件。因此,我只好從自己的書架上,拿出那本《梅澤家占星術殺人案》,一面揮去灰塵,為他說明其中的來龍去脈。
“那麼,後來寫這本小說裡的梅澤平吉也被殺了嗎?”御手洗露出痛苦的表情。
“對呀!這本書的後半部寫的很詳盡,你看了就知道。”我說。
“我不想看,因為字體太小了。”
“這又不是圖畫書!”
“書的內容你都已經知道了吧?請你轉述其中的要點,不就好了嗎?”
“好是好,只怕我說得不清楚。我的口才可沒你好!”
“我……”
御手洗馬上接口,但也許是太累了,沒有力氣,所以只說了一個字就住口了。要是他一直這麼安分,那就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了。
“好吧,我就先把一連串相關事件的大概情形說一遍,好嗎?”
“……”
“好嗎?”
“好哇……”
“這件占星術殺人案,大概是由三個獨立事件組合的。首先是平吉被殺,其次是一枝遇害,第三就是阿索德命案。這本書中說了:手記的作者梅澤平吉,在寫完手記的五天後,也就是昭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早上十點多,發現死在手記上所說的,由倉庫改造的畫室裡。而象奇幻小說的手記,則在畫室的書桌抽屜裡被找到的。
“不久,距平吉被殺的目黑區大原町有一段距離的世田谷區上野毛,梅澤平吉獨居的長女和榮(一枝)也被殺害了。由於這是一件疑似竊盜命案,且死者有被強暴的跡象,故可斷定兇手是男性。有人認為這件命案的兇手可能與其他命案無關,這個事件也許只是單純的偶發事件。我也認為,站在客觀的立場來看,那種可能性確實很強。可是,因為它正好發生在平吉命案及阿索德命案之間,所以自然而然地被聯想到那是梅澤家慘劇的一部份。
“發生了一枝命案後,事情還沒有結束,接著好戲才上場。沒多久,平吉手記裡的連續殺人案,竟然也成為事實。不過,儘管說這是連續殺人命案,但看起來受害者卻似乎是同一時間死亡的。這就是所謂的阿索德命案。梅澤家就是這麼一個被詛咒了的家庭。不過,御手洗兄,你可知道平吉的屍體被發現的昭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是什麼日子嗎?”御手洗略顯不耐,簡短地“嗯”了一聲,作為回答。
“對!就是二、二六事件的日子。咦?你居然也知道那件事?嗯,是否這本書裡也有記載?
“讓我想想看,應該如何來說明這個空前的連鎖命案呢?還是先從平吉手記裡出現的人物開始說吧!首先,我想介紹他們的真實姓名。這本書的這裡有一張表(圖一)。你過來看看吧!
<附圖一>
┌─長女:一枝(和榮)
前夫:村上諭├─次女:知子(友子)
├─────────┴─三女:秋子(亞紀子)
妻:昌子(勝子)
├───────────四女:雪子(夕紀子)
梅澤平吉
├───────────四女:時子(登紀子)
前妻:多惠(阿妙)
梅澤吉男(良雄)┌─長女:禮子(冷子)
├─────────┤
妻:文子(綾子)└─次女:信代(野風子)
富口安榮(富田安江)─────平太郎
梅澤平吉:明治19年(1886)1月26日生水瓶座A型50歲
梅澤昌子:明治17年7月26日生獅子座A型51歲
梅澤多惠:明治21年2月25日生雙魚座A型48歲
村上諭:明治15年7月1日生巨蟹座A型53歲
一枝:明治37年12月28日生摩羯座A型31歲
知子:明治43年1月20日生水瓶座A型26歲
秋子:明治44年10月25日生天蠍座A型24歲
雪子:大正2年7月9日生巨蟹座A型22歲
時子:大正2年3月21日生牡羊座A型22歲
梅澤吉男:明治20年2月8日生水瓶座A型49歲
梅澤文子:明治22年6月6日生雙子座A型46歲
禮子:大正2年9月5日生處女座A型22歲
信代:大正4年11月29日生射手座A型20歲
富田安江:明治19年11月27日生射手座O型49歲
平太郎:明治41年5月4日生金牛座O型27歲
“平吉所寫象小說一樣的手記人物,多半是假名,大部份都是同音異字(棒槌學堂注:日語裡的同音異字,例如和榮的發音為kazue,一枝的發音也是kazue;勝子和昌子的發音都是masako)。圖一里,括弧內的名字,是手記使用的名字。由於這些命案所牽涉的人實在太複雜了,如果不看這張圖,就很容易混淆。
“不過,其中也有不同字也不同音的,那就是小說中的野風子並非信子,而是信代。還有富田安江的姓也改為富口。大概是因為找不到適當的漢字來代替富田吧。此外,其子平太郎在小說中也未改名。也許是由於“平”這個字具有重要的意義,而太郎一名也找不到適當的漢字來取代吧!我想,這種推測應該不會錯。年齡也有註明,不過是以事件發生當時的昭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為準。”
“連血型也寫出來了嗎?”
“嗯,關於血型方面,隨著事件的說明之推展,你就會了解。前面提到的人物的血型,是必要的部份。其次,小說中的人物之插曲,似乎都有事實根據,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如果說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事實,那就是有關平吉的弟弟吉男的事情。他是位作家,在旅遊雜誌寫些雜文,同時也為報紙寫連載小說。他們可說是一對藝術家兄弟。平吉命案發生當時,吉男正好去東北地方蒐集寫作材料。吉男平日的行蹤,確實是飄忽不定的,只是,命案發生時,他的不在場證明,曾經得到證實。關於那一點,以後再詳細說明。因為我會把每個人犯罪的可能性,做概括性的說明。對了,關於昌子的部份,也必須再加以補充。她本來姓平田,孃家好像是會津若松的望族,曾和貿易公司經理村上諭相親結婚。一枝、知子、秋子三人都是她和村上諭所生的女兒。”
“富田平太郎呢?”
“事件發生時,平太郎是二十七歲,未婚,好像在幫母親照顧畫廊。如果他真是平吉的兒子,那麼,他就是在平吉二十三歲那年出生的。”
“是否可由血型判斷出來?”
“這很難說。因為富田安江和平太郎母子都是O型,平吉卻是A型。”
“富田安江雖然是平吉在巴黎時代交往的異性,不過在昭和十一年時,她好像也常常和平吉來往吧?”
“好像是那樣。如果說平吉在外面和誰見面,那個人很可能是安江,平吉好像很信任安江。這大概是安江也瞭解繪畫的關係吧!對於自己的妻子昌子,以及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們,平吉似乎不怎麼信任。”
“哦?那他為什麼要和昌子結婚?昌子和安江處的怎麼樣?”
“好像不太好。只有在路上偶然遇見時,才會打招呼。雖然安江好像常常到平吉的畫室,不過總是避開昌子,直接回家。平吉之所以喜歡那間畫室,始終獨居的原因,也許和這個有關吧。因為畫室就在後面的柵門附近。安江去找他時,可以不和他的家人打照面。換言之,平吉很可能還愛著安江,當初並不是平吉拋棄安江的。他很快地就和多惠(阿妙)結婚,想必也是基於失戀時的空虛。而和昌子結婚的原因,可能是昌子在某些方面和巴黎時代的安江十分神似,所以他又很快愛上昌子(勝子)。”
“那麼,這兩個女人是否會握手言和……”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平吉沒有再和前妻多惠見面嗎?”
“似乎完全沒有。倒是女兒時子經常去保谷探望生母。因為她擔心母親一個人照顧香菸攤會太累了。”
“這個平吉真無情啊!”
“嗯,平吉不曾和時子一起去看多惠,多惠也不曾到過平吉的畫室。”
“當然,多惠和昌子也是水火不容囉。”
“那還用說嗎?對多惠而言,昌子是搶走自己丈夫的情敵呢!女人不都是這樣的嗎?”
“你還蠻瞭解女性的心理的嘛!”
“……”
“時子既然那麼擔心她媽媽,為何不和她一起住?”
“這點我也不知道。女人的心裡很難捉摸。”
“平吉的弟弟吉男,還有弟媳文子,和昌子是否很親近?”
“好像很親近吧!”
“可是他們又不喜歡和昌子一起住主屋,只讓兩個女兒大大方方地住在那裡。”
“也許他們的內心還是有所不滿吧!”
“安江的兒子平太郎呢?和平吉處得來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書上沒有寫。書上只有寫平吉和安江來往密切,經常到銀座安江所開設的梅迪西去。我想他們應該處得不錯吧!”
“嗯。前言的部份,大概就是說了這些吧。總之,梅澤平吉這個男人,就象從前許多藝術家一樣,行為總是不受世俗規範,因此會衍生出相當複雜的人際關係。”
“說的也是。那你自己也要小心囉!”
“什麼話?我是很有道德觀念的人,根本不瞭解那種人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人往往不瞭解自己。前言就到此為止吧!石岡兄,請你趕快開始說明平吉被殺的詳細情形吧!”
“我對這個問題有相當深入的瞭解。”
“是嗎?”御手洗露出嘲弄的笑容。
“不用看書,我也可以講得很清楚。不信的話,書讓你拿。啊,那張有圖表的書頁先不要動!”
“該不會兇手就是你吧?”
“什麼?”
“要是你是兇手就好了。你只要象現在這樣躺在沙發上,我就可以把事情解決。把電話拿起來報警就好了,要不然乾脆你幫我打吧!”
“胡說些什麼呀!你忘了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嗎?我看起來像四十多歲的人嗎?……你剛才說什麼來著?你也想解決這個事件嗎?我好像是聽到這樣唷!”
“就算你沒聽錯吧!我是有這個想法,否則我幹嘛坐在這裡,上你這個無聊的課。”
“嘿嘿嘿!”我不自覺地發出輕笑,接著說,“老兄,這可不是普通的命案呢!只要一步走錯,就前功盡棄了。就算是福爾摩斯在世,也不見得……”
御手洗打了一個無聊的呵欠,我只好很快地接著說:“二月二十五日白天,時子離開梅澤家,到保谷看她媽媽多惠,直到二十六日早上九點多,才回到目黑。而二十五日到二十六日發生二、二六事件這一天,東京下了一場三十年來罕見的大雪。這點很重要。
“時子一回到家,就開始為平吉做早餐。因為平吉只吃她做的東西。她把早餐拿到畫室時已經快十點了。她敲了半天門,裡面都沒回應,於是繞到屋側從窗戶往裡面看。這才發現平吉躺在地上,地板上還有一灘血跡。時子嚇得魂不附體,一路尖叫著跑回去,叫來姊妹們。她們合力把門撞開,然後走近平吉身邊,這才發現他的後腦勺有一個圓形的傷痕,好像是被人用平底鍋重擊致死的。他的頭蓋骨破裂,部分腦部重傷,而且自鼻口出血。因為抽屜裡的錢財及若干貴重物品並未遺失,由此研判平吉的死並非竊盜殺人。於是才從抽屜裡找出那本詭異的手記小說。
“掛在北邊的牆壁上,被平吉稱為畢生精品的十一幅繪畫,並沒有遭到破壞。平吉的第十二幅畫,也就是最後的作品,則仍然放在畫架上,那幅畫還在打底稿的階段,尚未塗上顏色,也並未遭到破壞。至於煤氣暖爐,在少女們進入現場時,仍然有一些火星。雖然火勢並不很旺,可是也沒有完全熄滅。這種時候,就要感謝偵探小說所帶來的知識了。由於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儘量避免碰到窗戶下面的腳印,以及畫室裡的各個角落,所以刑警抵達時,現場依然保留得十分完整。前面已經提到過:前一天晚上東京下了一場三十年來罕見的大雪,所以從畫室到柵門為止,都殘留著清晰的腳印。請看看那張圖:
你看到腳印了吧!這應該是極珍貴的線索。由於東京到處積雪,才能留下這個讓人意外的線索。那些腳印正好是案發當晚留下來的。引人注意的是:這些腳印顯然不是同一個人的,而是男鞋循著女鞋的足跡行走的腳印。然而卻很難讓人認為這兩個人是同行而來的。因為從他們的腳印重疊的情形看來,可以推斷他們應該不是一起來的。(圖2)
“當然,他們也有可能是同時來的,因為若是一前一後的走,腳印也可能重疊。不過,如果是同行而來的,又有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因為,男鞋印一出畫室,就轉身走到南邊的窗戶,並在窗戶下留下混亂的腳印,才轉身回去;而女鞋印並沒有停下來等待的痕跡,反而呈現出以最短的距離走向柵門的情形。如果這兩人是同時走出畫室,那麼男鞋印應該與女鞋印有一段距離才是。事實上,男鞋印是踩在女鞋印上。換言之,男鞋印應該是較晚離開的才對。柵門外面就是柏油路。十點多發現屍體時,已經有不少人、車經過,所以,從柵門出來後,就都不見了。”
“嗯。”
“由於下雪的時間是重要關鍵,所以必須說清楚。據說目黑區一帶,是二十五日下午兩點左右就開始下雪。東京這個地方因為以前從未下過這麼大的雪,因此沒有人以為東京也會下到積雪的程度。然而,那場雪卻從下午的兩點,一直下到午夜十一點半才停止,大約下了九個半小時。連續不斷的大雪,當然惠造成積雪的情況。到了第二天二十六日早上,大約八點半左右起,又下了十五分鐘左右的雪。不過,這次的雪是稀稀疏疏地忽下忽停。下雪的前後時間大約是如此。你瞭解了嗎?總共下了兩次雪。”
“現在再回頭談談腳印的事。由於腳印上也積了一層薄雪,所以一般認為那兩人至少都是在雪停前的半小時進入畫室的;而且是在十一點半到翌晨八點之間,以女鞋在前,男鞋在後的次序離開畫室。因為是在雪停之前半小時來的,所以來時的腳印早已消失了。”
“其次,如果再由這些腳印推斷一些事實,就不難推斷穿男鞋的人和穿女鞋的人,及平吉三人,的確曾經在畫室會過面。我說的沒錯吧。女鞋先來,見了平吉之後回去,然後男鞋來,殺了平吉之後離開。那麼現場的腳印不應該會是這樣。這就是這件命案的奧妙處。也就是說:如果男人是兇手,則女鞋客人一定會看清楚對方的臉。反過來說,若女人是兇手,也是同樣的情形。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男人是後來才離開的。難道在兇手行兇時,他會在一邊袖手旁觀,等兇手離去後,又踱到窗口,依依不捨地練習原地踏步,才離去嗎?”
“以上所說的,都是假設兇手是一個人的說法。那麼,如果那兩人共同犯下罪行,又如何呢?如果是這種假設的話,就必須考慮到下面這個問題。因為這裡有個令人無法想象的疑點,那就是,被殺的平吉曾服過安眠藥。安眠藥是從他的胃裡化驗出來的。當然距致死量還差一大截,那是為了治療失眠而服用的。就算設想他是自己服用也不為過。只是,吃了藥之後就被殺了。如果那兩人是共犯,那麼平吉就是當著兩位客人的面吃下安眠藥的。很玄吧!在一個很親近的人面前服用安眠藥,那還說的過去;但是是兩個人,他是當著兩個人的面吃的藥嗎?難道那兩個人都和他很親近?因為在客人面前吃安眠藥,萬一睡著了不是很失禮嗎?生性孤僻的平吉,也會有那種關係親近的人嗎?”
“因此,還是隻有一個兇手的可能性較大。據我推測,情形應該是這樣的:十一點半,雪停了,女鞋先告辭。於是只剩下平吉與男鞋。那時,他就吞了幾顆安眠藥。不過,這個假設也還有漏洞。若是與女人相處,說不定他真會吃幾顆安眠藥,因為女人在體力上沒有威脅性,而且平吉確實有幾個比較親近的女性朋友。但是,對方是男的,就令人懷疑,平吉是否有關係如此親密的男性友人呢?安眠藥問題實在很令人頭痛。我現在所說的犯罪手法,都是從這四十年來,反覆被提出來討論,所得到的結論,並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總之,雖然仔細分析起來有點奇怪,可是若是從腳印來推斷,就只能得出這個結果,別無他法。看來,兇手就是那個男人,而女人則看到兇手的臉。你認為那女人會是誰?”
“難道是模特兒?”
“噯!我也是這麼想的。模特兒應該就是見過兇手的目擊者。可是,當年警方曾數度呼籲那位目擊者出面,並保證絕對保守秘密。然而那位模特兒卻始終沒有露面。經過了四十年,到了今天,要找出那位模特兒,更是難上加難,再也沒有人知道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了。千呼萬喚的證人呀!不過,這點等一下再說吧。我們先說一件事,那就是:一般模特兒是否會一直襬姿勢到午夜十一點半嗎?除非是和平吉的關係十分密切。這麼說來,就不可能是一般的家庭主婦或未婚少女了!”
“但是,仔細一想,她也有可能因為沒帶傘,只好留下來等雪停再走。不過,就算畫室沒有傘,那又怎樣,平吉也可以去主屋借呀!於是,又有人說根本不存在這位模特兒,因為她至今仍未現身,警察雖然積極尋找,也一無所獲。因此,有人懷疑,那些腳印只不過是歹徒故佈疑陣。這個假設,也引起一陣熱烈的討論。因此大家有種山窮水盡的感覺。所以我們再從已知的事實來看。首先那兩個人的腳印都是前進的。只要仔細觀察,就不難從迴轉的痕跡以及著力的方向,正確地推斷出。”
“其次是這兩個人的腳印,都是隻走一次。換句話說,如果女鞋印在前,男鞋印隨後踏上,也絕對不可能變成只有一個男鞋印。因為,只要仔細觀察一下,就能發現某些地方兩個輪廓重迭。不過,由於從早上八點半起就覆蓋著少量的雪,所以應該很不容易看出來。對了!雖然聽起來有點荒謬,也許兇手是用爬的。可是根據實驗結果,如果用爬的,兩手套上女鞋,兩腳則穿男鞋,慢吞吞地爬行,也不可能造成這樣的腳印。因為男鞋的腳步幅度比女鞋大得多了。”
“所以,有關腳印的假設就到此為止。其實,平吉命案最耐人尋味之處,並非腳印的問題。就像平吉的小說裡所描述的,這間畫室的所有窗戶,包括天窗在內,都裝有牢固的鐵欄杆,平吉對這類事有點神經質,這鐵窗嵌得很牢,而且並沒有被卸下的痕跡。首先,所有的鐵窗都無法從外面卸下。如果能卸,裝這窗子就沒用了。那種情形,就像人待在一間只有一個門的房子裡,只能從那個門出入一樣,想必兇手也不例外吧!這個入口的大門和平常的大門不太一樣。那是一扇西洋式、向外面開啟式的門,不過卻附有滑桿式的門栓。大概是平吉旅居歐洲時,看到法國鄉下的民房大都使用這種門,他很喜歡,所以也如法炮製。如果從裡面關起來,就可以把裝在門上面的門栓,插進牆壁的洞里加以固定。然後再把橫杆上的鎖頭向下旋轉,就可以把牆洞的凸出部份蓋住,通常皮包型的方形門鎖,就會掛在凸起的孔裡。”
御手洗閉著的眼睛陡地張開,然後緩緩地從沙發上站起來。
“是真的嗎?”
“嗯,沒錯,當時那間倉庫完全是一種‘密室’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