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因為是星期天的緣故,也許是因為正在下雨,亞當在喝早晨的咖啡時顯得出奇的從容。外面仍然很黑,温乎乎的夏日細雨淅淅瀝瀝地落在陽台上,把人帶入了一種朦朦朧朧的境界。他站在敞開的門邊,聽着那雨滴的濺落聲。時間還太早,下面沿河公路上還聽不到車聲,也聽不到河裏有拖船的聲音,一切都是那樣的安靜詳和。
今天是死刑執行前的第三天,他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一會兒要先去辦公室,還有一份最後時刻訴狀要起草一下,那份訴狀的爭點是如此的荒謬,亞當幾乎不好意思把它交出去。然後他要去帕契曼和薩姆一起坐一會。
看起來各法院在星期天都不會有什麼動作。當然,大限已經臨近,負責死刑的書記宮和他們的助手們很有可能會加班。不過,週五和週六都無聲無息地過去了,他估計今天也不會有什麼希望,而明天就完全不同了,這當然是他個人的看法,不太成熟,也沒有經過檢驗。
明天自然免不了會非常繁忙,而週二無疑會像惡夢一般的緊張,那是法律規定薩姆在世的最後一天。
但這個週日卻格外平靜。他睡了差不多有七個小時,堪稱是最近一段時期的又一項紀錄。他的頭腦清醒,脈搏正常,呼吸輕鬆,他的心緒平靜而從容。
他翻動着週日的報紙,心不在焉地把標題瀏覽了一遍。裏面起碼有兩篇是有關凱霍爾死刑的報道,其中的一篇配發了更多的監獄外面越演越烈的示威場面的照片。太陽出來時雨停了下來,他坐在一把濕漉漉的搖椅上看了一會兒莉的建築雜誌。經過幾個小時的平和安寧以後,亞當有些不耐煩了,於是他準備動身。
在莉的卧室裏還有一件未了的事,一件亞當一直想忘卻但又難以忘卻的事。十天來,他的心裏一直在為她抽屜裏的那本書而激烈鬥爭着。她是在酒後告訴他私刑照片的事的,但那並非一個癮君子的痴人説夢。亞當知道那本書就在那裏,那是一本實實在在的書,裏面有一張現場拍攝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名被用繩子吊起來的黑人青年,他的腳下是一羣驕傲的白人,那些人正在對着照相機做鬼臉,他們不會受到任何人的起訴。亞當在內心裏反覆拼貼着那張照片,給它添上新的面孔,勾畫樹的輪廓,畫上繩子,並在它的下面加上標題。但有些事他還不知道,也想象不出來。那個死者的面孔能夠看得清楚嗎?他的腳上是穿着鞋子還是赤着腳呢?那個小薩姆容易辨認嗎?照片裏有多少白人的臉孔?他們有多大年紀?有婦女嗎?人們帶着槍嗎?有沒有血跡?莉説他曾經被牛皮鞭子抽打過的,在照片裏能看見鞭子嗎?他幾天來一直在想着那張照片,是到了看看那本書的時候了,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也許莉就要康復歸來,那時她會重新把它藏起來。他計劃在今後的兩三天裏仍住在這裏,但沒準一個電話就能把這一切全部打亂。他也許不得不被迫趕去傑克遜或是在帕契曼睡在自己的車子裏。當你的當事人只剩下不到一週的日子時,像午餐、晚餐和睡覺一類的尋常小事便都會變得莫測起來。
現在是天賜良機,他終於下了決心去面對那羣施私刑的暴徒。他走到前門向停車場的方向望了望,只是想確認一下她還沒有回來的跡象。他甚至還鎖上了她的卧室房門,然後才拉開了那個抽屜。抽屜裏放着的都是她的內衣,他對自己的唐突行為感到有些難為情。
他在第三個抽屜裏找到了那本書,就放在一件褪了色的汗衫上面。書很厚,封面是綠色的,上面寫着:南部黑人和大蕭條時期。匹茲堡托夫勒出版公司一九四七年出版。亞當把書拿出來坐到了牀沿上,書頁非常新,像是從來沒有翻看過的樣子。生活在最南部的人有誰會看這樣的書呢?雖説這本書在凱霍爾家已經放了有幾十年之久,但亞當確信根本不會有人看它。他看了看書的封皮,猜測着這本書是在一種什麼樣的情況之下才歸到了薩姆-凱霍爾家的名下。
這本書共有三部分照片。第一部分都是些簡陋的房舍和破敗的棚屋,是種植園裏黑人被迫居住的地方。有帶着十幾個孩子的父母在門前拍攝的全家照,也有農工們被迫在田裏彎着腰摘棉花的情景。
第二部分插在書的中部,大約有二十多頁。有關私刑的照片只有兩張,前一張是兩名身穿白袍頭戴尖頂帽的三K黨徒正在用步槍向照相機瞄準的可怖場景,一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男人吊在他們的身後,眼睛半開半閉,面目全非,血跡斑斑。照片説明寫道:三K黨施行私刑,密西西比州中部地區,一九三九年。似乎這種種族歧視的暴行可以用地點和時間限定似的。
亞當凝視了片刻那張令人髮指的照片,然後又翻到第二張有關私刑的情景,這張比起頭一張來顯得不是那麼很恐怖。繩子上吊着的死者只能看到胸部以下。襯衣似乎被撕碎了,可能是皮鞭抽打的結果,如果的確使用過皮鞭的話。那名黑人身體很瘦,肥大的褲子緊緊地箍在腰間,雙腳赤裸着,但看不到血跡。
在背景處可以看到那根將他吊起的繩子系在一根低矮的樹枝上。那棵樹很高大,樹身很粗,枝繁葉茂。
死者的腳下聚集着一羣正在歡慶的人羣,有男人、婦女和兒童,有的正在向照相機做着鬼臉,有的做出十分氣憤的神情和雄糾糾的男子漢模樣——眉頭皺起,目光犀利,雙唇緊閉,似乎擁有無窮的力量來保護他們的女人免受黑鬼的侵犯;其他人則笑嘻嘻的,好像能聽到咯咯的笑聲,尤其是那些婦女,其中有兩個長得很漂亮;一個小男孩用一支手槍對着照相機作恐嚇狀;一個小夥子手裏拿着一瓶烈性酒,正在把商標朝向照相機。大部分人似乎都對這種場面感到歡欣鼓舞。亞當數了數,照片裏一共有十七個人,每個人都在盯着照相機看,沒有絲毫慚愧和不安的神情,也完全找不到做錯了事的感覺。他們根本不會受到指控,而他們剛剛才殺了一個人,不過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他們根本用不着為這種事的後果擔憂,這讓他感到痛苦。
這不過是一次聚會。事情發生在晚上,天氣很暖和,人們帶了酒,還有漂亮的女人,無疑他們的籃子裏還帶着食物,而且正準備把毯子鋪在大樹周圍的地上開始美妙的野餐。
照片説明上寫道:密西西比州鄉下的私刑,一九三六年。
薩姆就在前排,跪坐在兩個年輕人之間,三個人都在使勁衝照相機做怪樣。看他的樣子有十五六歲,瘦長的小臉正在努力做出令人恐怖的表情——嘴唇歪扭,眉頭擰緊,下頜抬起,顯示出一個正在竭力仿效他周圍成年人的男孩的狂妄自大。
他很容易被認出來,因為有人為他做了標記,那是一條有些褪色的淺藍色墨水道,指向寫在照片邊緣的薩姆-凱霍爾兩個粗體字。那筆道從照片中其他人的身體和臉上畫過,一直通到薩姆的右耳處。埃迪,一定是埃迪乾的。莉説過埃迪曾在閣樓上發現過這本書,亞當幾乎可以看到他父親在認出薩姆並用那表示控訴的筆道指向他的頭部後,一個人躲在黑暗之中對着照片哭泣的情景。
莉還説過薩姆的父親是這夥暴徒的頭兒,但亞當認不出哪個是他。可能埃迪也沒認出來,因為照片上沒有做出標記。照片中至少有七個人的年紀與薩姆的父親相仿。這裏面有幾名凱霍爾家的成員呢?她還説過他的兄弟們也參與了,也許是那個長得有些像薩姆的看上去小一點的那個人吧,但他吃不準。
他審視着祖父那明澈好看的眼睛,心裏不覺一陣隱隱作痛。他那時還只是個孩子,又出生在一個天生就仇視黑人的家庭。有多大的責任應該歸罪於他呢?看看他周圍的那些人吧,他的父親、家人、朋友、鄰居,他們也許都是些誠實、窮苦、勤勞的人,只不過是在當時司空見慣的一次殘酷的儀式結束之時被攝入了鏡頭。薩姆沒有別的選擇,那是他所知道的全部世界。
亞當怎樣才能找到過去與現在的有機聯繫呢?如果上帝在冥冥之中讓他早出生四十年並把他置身於那些人之中,他會如何公正地對那些人以及他們的暴行作出評判呢?
當他望着那些人的面孔時,一種奇特的舒適感淹沒了他。雖説薩姆顯而易見是一樁故意傷害罪的當事人,但他只不過是那幫人中的一員,只負有部分罪責。很明顯,是那些面容冷峻的成年人促成了那次私刑,其他人只是前去看熱鬧而已。他看着照片,很難想象薩姆和他的小兄弟們能幹出那種獸行。薩姆沒有嘗試去制止那件事,但他也很可能沒有做過任何推波助瀾的事。
一張照片帶來了不下一百個難以解答的問題。攝影師是誰?他怎麼會正好帶着照相機在那裏?那個年青黑人是誰?他的家在哪兒,還有他的母親?他們是怎樣捉住他的?他是否曾經關在監獄裏並由當局把他交給了那幫人?事情過後他的屍體是怎樣處理的?在照相機前面微笑的年青女子是那個被強xx的受害者嗎?那些男人中有她的父親嗎?有她的兄弟嗎?
如果薩姆在那樣小的年紀就參加了私刑,那你對他成年以後又能有什麼指望呢?在密西西比州鄉下像這樣的村民聚會和慶祝活動要多長時間才進行一次呢?
老天在上,薩姆-凱霍爾除了做他做過的那些事還能做些什麼呢?他別無選擇。
薩姆喝着一個別致的咖啡壺裏煮的咖啡,一面很耐心地在前面辦公室裏等着。咖啡的味道很濃,不像每天早晨給犯人們喝的咖啡那樣稀湯寡水的。那是帕克用一個大號紙杯盛給他的。薩姆坐在桌子上,腳擱在一把椅子上。
門給打開了,紐金特上校雄糾糾地走了進來,後面跟着帕克。門關上後,薩姆挺直身子啪地打了個敬禮。
“早晨好,薩姆,”紐金特拉着臉説,“感覺怎麼樣?”
“好極了,你呢?”
“馬馬虎虎吧。”
“是嘛,我知道你可是個大忙人。累得夠嗆吧,籌備我的死刑並保證一帆風順真是不容易啊,我向你致敬。”
紐金特沒有理睬他的挖苦。“有幾件事需要和你談談。你的律師説你現在瘋了,我要親眼看看你是怎麼個瘋法。”
“我的感覺像是個百萬富翁。”
“是的,你真的看起來很好。”
“是嘛,謝謝啦。你樣子還是那麼漂亮,皮靴挺亮嘛。”
他的黑色軍警靴依舊閃閃發光。帕克低下頭看看,笑了笑。
“是的,”紐金特説完坐進一把椅子,眼睛看着一張紙,“精神病醫生説你不肯合作。”
“哪個精神病醫生?是N嗎?”
“是斯蒂蓋爾醫生。”
“就是那個名字不全的大屁股女人吧?我只不過和她聊了一次。”
“你是不是不肯合作?”
“我當然希望那樣。我來這兒差不多十年了,當我差一步就要走進墳墓時她才終於扭着大屁股來看我是不是過得還好。她想做的只是給我些麻醉劑,好讓我在你們這些小丑來帶我時不能動彈。那樣你們就能省點事,對不對?”
“她只是想幫助你。”
“要是那樣就讓上帝保佑她吧。告訴她我很抱歉,那種事不會再發生了,給我在評估報告裏記上一筆吧,裝進檔案裏。”
“我們需要商量一下你的最後一餐吃些什麼。”
“帕克為什麼在這兒?”
紐金特瞥了一眼帕克,又看了看薩姆。“因為這是規定。”
“他是為了保護你,是不是?你怕我。你害怕單獨和我呆在這間屋子裏,對吧,紐金特?我快七十歲了,弱不禁風,抽煙抽得命都快沒了,而你竟怕我,怕我這樣一個死定了的謀殺犯。”
“我根本不怕你。”
“我能讓你在這屋裏滿地打滾,紐金特,如果我想那樣做的話。”
“我怕你成了吧?薩姆,我説,咱們還是接着説事吧。你的最後一餐想吃些什麼?”
“今天是星期天,我的最後一餐應該是在星期二晚上,你幹嘛現在就操那份心?”
“我們必須做好計劃,你提出什麼要求都可以,只要合情合理。”
“誰來掌勺?”
“由監獄的食堂給你準備。”
“噢,太棒了!還是由那些給我做了九年半豬食的天才大廚師們來做,安排得不錯嘛!”
“你想吃點什麼,薩姆?我儘量做到通情達理。”
“烤麪包和煮胡蘿蔔怎麼樣?我可不想提出新花樣讓他們為難。”
“好吧,薩姆。等你想好了就和帕克説一聲,他會通知廚房的。”
“不會有什麼最後一餐的,紐金特,我的律師明天就要打出重磅炮彈,你們這些蠢貨就等着瞧吧。”
“我希望你是對的。”
“你這個撒謊成性的雜種,你恨不能馬上把我帶去綁在椅子上,你做夢都在想問我還有什麼臨終遺言,然後向你的一個跟屁蟲點點頭把門鎖上。當事情結束後,你再哭喪着臉向新聞界宣佈什麼‘根據密西西比州湖源縣巡迴法院的命令,薩姆-凱霍爾已於今天——八月八日凌晨零時十五分在帕契曼監獄的毒氣室內被執行死刑。’那才是你最得意的時候,紐金特,別跟我假充善人了。”
上校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那張紙。“我們還需要你的見證人名單。”
“問我的律師去。”
“我們要知道如何處理你的遺物。”
“問我的律師去。”
“好吧。我們有許多新聞界的採訪請求。”
“問我的律師去。”
紐金特騰的一下站起身來,氣乎乎地走了出去。帕克抓住門等了片刻,然後平靜地説道:“坐好了,薩姆,還有人來看你。”
薩姆笑着向帕克擠了擠眼。“那就再給我多搞點咖啡來,好不好,帕克?”
帕克拿走了咖啡杯,幾分鐘後又迴轉來。他還給薩姆帶來了《傑克遜日報》週日版。薩姆正在看那些有關他死刑的報道時,拉爾夫-格里芬牧師敲敲門走了進來。
薩姆把報紙放在桌子上後審視着牧師。格里芬穿着一雙白色的球鞋和一條褪色的牛仔褲,上身穿一件黑色襯衫,戴着牧士領。“早晨好,牧師,”薩姆説着喝了口咖啡。
“你好嗎,薩姆?”格里芬説着拉過桌子近旁的一把椅子坐在上面。
“眼下我的心裏充滿仇恨,”薩姆一本正經地説。
“我很遺憾,恨誰呢?”
“紐金特上校,不過現在都過去了。”
“你做過祈禱了嗎,薩姆?”
“還沒有。”
“為什麼還不做?”
“着什麼急?我還有今天、明天,還有星期二。星期二晚上恐怕我和你會有很多祈禱要做的。”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隨時會來,這由你決定。”
“我想讓你和我一起呆到最後一刻,牧師,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和我的律師一起。你們兩個有權陪我度過最後的時光。”
“不勝榮幸。”
“謝謝。”
“你都準備祈禱些什麼內容呢,薩姆?”
薩姆喝了一大口咖啡。“嗯,首先我希望自己離開這個世界後,我所做過的一切壞事都能得到寬恕。”
“你的那些罪孽嗎?”
“是的。”
“上帝在盼着我們向他懺悔自己所犯的罪過並求得寬恕。”
“是一次結清呢?還是一次一件?”
“是我們能夠記住的全部。”
“那我們最好現在就開始,恐怕要花不少時間。”
“由你決定,你還有什麼需要祈禱的嗎?”
“我要為我的家人以及諸如此類的人祈禱。這件事會傷害我的孫子、弟弟,也許還有我的女兒。人們不會為我流太多的淚,這你是知道的,但我希望他們能感到寬慰。我還要為監舍裏的那些獄友祈禱,他們都很為我難過。”
“還有別的人嗎?”
“是的。我要特別為克雷默一家祈禱,尤其是露絲。”
“是受害者的家人嗎?”
“是的,還要為林肯一家人祈禱。”
“誰是林肯?”
“説起來話長了,還有很多受害者。”
“這樣很好,薩姆,你需要卸下心裏的這些包袱,使靈魂得到淨化。”
“要淨化我的靈魂恐怕得用好幾年的時間,牧師。”
“還有很多受害者?”
薩姆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輕輕地搓着雙手。他在拉爾夫-格里芬牧師充滿信任和熱忱的目光中流連着。“如果還有其他的受害者怎麼辦?”他問道。
“有人命嗎?”
薩姆很緩慢地點點頭。
“被你殺死的?”
薩姆仍舊點點頭。
格里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凝神細想了片刻。“是這樣,薩姆,應該毫無保留地講出來,要是我就絕不會在全部懺悔完自己所犯的罪孽之前死去而且還想祈求上帝的寬恕。”
薩姆不停地點着頭。
“一共有多少?”格里芬問道。
薩姆從桌子上滑下來把拖鞋穿好。他緩緩地點燃一支煙,開始在格里芬的椅子後面來回踱步。牧師調換了一下位置,以便能看到薩姆並聽他講話。
“喬-林肯算是一個。我已經給他的家人寫了信,跟他們講了我的愧疚。”
“你殺死了他?”
“是的。他是個非洲裔,住在我那裏。我一直很悔恨那件事,事情發生在一九五○年左右。”
薩姆停下步子靠在一個文件櫃上,他衝着地面講話,似乎進入了一種忘我的境界。“還有兩個人,是白人,他們在一次葬禮上殺了我的父親,那是在很久以前了。他們在監獄裏服了一段刑,出獄以後,我和我的兄弟們就一直耐心等待時機。我們殺了那兩個人,但是坦率地講,我對那件事並不後悔,他們是些無賴,而且還是我的殺父仇人。”
“殺人永遠是不對的,薩姆。現在你也在為反對法律強加給你的死刑而抗爭。”
“我知道。”
“你和你的兄弟們被抓住了嗎?”
“沒有。那個上年紀的行政司法長官懷疑我們,但他沒有任何證據,我們幹得非常小心。另外,那兩個人都是真正的敗類,沒人會在乎他們。”
“那也不能算是對的。”
“我知道。我一直認為他們罪有應得,後來我來到了這裏,當一個人進了死牢後,他的生活就改變了意義,他會明白原先的一切有多麼的珍貴。現在我很後悔殺了那兩個人,真的很後悔。”
“還有嗎?”
薩姆又在房間裏踱起步來,一邊數着步子,然後他又回到文件櫃前站下。牧師在等待着他。時間在此時已經失去了意義。
“還有多年前的兩件私刑,”薩姆説,眼睛不敢直視格里芬。
“兩件?”
“好像是。也許是三件,不對,是的,是三件,但第一件發生時我還是個孩子,一個小男孩,我所做的只是在灌木叢中看着。那是一次三K黨施行的私刑,我的父親也參與了,我和我弟弟艾伯特偷偷躲在林子裏看,那不算數,是不是?”
“不算。”
薩姆靠在牆上的臂膀垂了下來。他閉上眼,把頭低下。“第二次是正式參加的。當時我大概有十五歲,和那些人一同乾的。一個姑娘被一個非洲裔給強xx了,至少她本人説給強xx了。她的名聲不是很好,兩年後她還生了一個非洲混血兒。所以,誰能説得清呢?總之是她指認了那個人,於是我們抓住了那名男子並把他帶到外面施行了私刑。我和那夥人一樣罪不可赦。”
“上帝會寬恕你的,薩姆。”
“你能肯定嗎?”
“我堅信這一點。”
“有多少謀殺犯能得到他的寬恕呢?”
“全部。如果你真心地請求寬恕,那麼上帝就會把你的過去一筆勾銷,這是聖經上講的。”
“聽起來好得有點讓人不敢相信。”
“那另一次的私刑呢?”
薩姆開始搖頭,眼睛緊閉着。“那件事我現在還不能講,牧師,”他用力吸了口煙説。
“你不一定非要跟我講,薩姆,直接和上帝講也一樣。”
“我不知道那件事可以和什麼人講。”
“你當然可以有人講。從現在到星期二的隨便哪個晚上,你可以在你的囚室裏閉上眼睛向上帝懺悔你的所有這些罪過,他馬上就會寬恕你的。”
“我總覺得不大對勁。你殺了人,而上帝在幾分鐘內就寬恕了你,就那麼忤悔一下,未免太簡單了。”
“但你必須是真心悔過。”
“噢,是的,我發誓。”
“那樣上帝就會忘掉那些事,薩姆,但人們不會忘記。我們向上帝負責,同時也向人類的法律負責。上帝將會寬恕你,但你的所作所為會受到政府法令的制裁。”
“去他媽的政府吧,我反正是不準備在這兒長住了。”
“嗯,讓我們看看你是否已經準備好了,行嗎?”
薩姆走到桌子跟前,在格里芬旁邊的桌角坐下。“你別走遠,好不好,牧師?我需要一些幫助,我的靈魂深處掩藏着一些罪孽,我需要時間將它們清理出來。”
“薩姆,一旦你作好了準備,事情就要容易得多了。”
薩姆在他的膝蓋上拍了拍。“那就別走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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