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彷彿在肚子裏迎來了一種理解,對自己的,也是對他人的。
我彷彿把箍在身上的多年的肉制的鎖鏈掙開了,説
http://zhangyiyi.zuopinj.com/2259/
不出的輕鬆,從裏到外。
我彷彿看穿了一切,於是,沒什麼再是
http://yemi.zuopinj.com/2323/
http://songbenqingzhang.zuopinj.com/5477/
誘惑,也沒什麼能產生壓迫。
我在街上給老婆打了電話,她現在住在人家家裏的事實這會兒沒有帶給我額外的不安。
她説:胡東,是你,有什麼事嗎?
我想去看看你,有事要説,行嗎?
她讓我等一下,一段寂靜之後,她又回到電話裏,告訴我,不行。
我跟他説説行嗎?我請求着。
又是一段寂靜。
他説,算了,以後也許還有機會,跟你電話裏聊聊。老婆説,那你還有別的事嗎?
我想見見你。我説。
不用了,胡東,這已經是我們可能有的最好的結局了。她仍然讓我覺得陌生,我知道,這陌生將在我們之間永存。
那好吧,我就電話裏跟你説説吧。
她沒有接我的話,好像對我將要説的話並不十分在乎。
房子你不要換了。
你什麼意思?她下意識地説出了一句話,讓我短暫地回溯了一下我們過去不太美好的日常生活,那時她常這樣責問我。
房子你都留着吧,我不要了。
你瘋了?她説。
有一點兒,不過沒全瘋,
http://chili.zuopinj.com/915/
所以想補償你一下。跟我這麼多年,我雖然沒打過你罵過你,但也沒給過你幸福,也沒讓你有個孩子,不管怎麼説,房子
她哭了。
我的眼睛也濕了,想馬上放了電話,可她突然説:我不要整個房子,換開吧,換開吧。胡東,我不恨你,因為你不是壞人,所以你不用這麼做。在婚姻中的時候,我想不開,現在我都想開了。你留着房子吧,留一半兒。
我已經決定了,就按我説的辦吧。我不想再説下去了。
等等,他不想跟你説話,沒有別的意思,他中風了,嘴斜了,説話不方便。
明白了,再見吧。
再見。胡東。
這是我們最後的感情交流,所以老婆她叫我的名字。一個從不叫丈夫名字的老婆,突然開始總叫他的名字,而且一直叫下去,以至於不叫名字,就不能表達感情,無論是憤怒還是傷感。這也是行為藝術的一種,含義多多,理解多多。
我朝劉託雲家裏走去,就像我回家一樣。我跟老婆説把房子都給她了,就覺得不再有家了。
路上,我既沒有慣常那樣的激動,也不平靜。我雙手插兜,把路走得
http://shikang.zuopinj.com/2687/
晃晃悠悠的,頭上沒有一根頭髮還能再打擾我,我可以向前彎腰,向左低頭,沒什麼需要掩飾,不需要加任何小心。我嘴角保證噙着一絲那樣的笑意:有點兒壞,有點兒甜,有點兒認真,有點兒放蕩什麼都有一點兒。
我想着和劉託雲在牀上的某些細節,想着她家昏暗的舊時間顏色,想着她在可能的某一天,真的發瘋了,像某些人議論的那樣,像另一些人希望的那樣(希望別人過得比自己不好,是各種社會體制下的產物,除了共產主義),想着她隨時把我變成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想着她看見我的光頭時的表情,想着,想着
怎麼想,我都不擔心,我都不害怕。為這個,我該感謝誰,該熱愛誰?是誰給了我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差不多快説,我真他孃的幸福啊。
劉託雲看見我的光頭先是吃了一驚,然後又風趣地説:這至少可以讓我們家明亮一點兒。
我因此答應她不戴帽子,永遠,無論是
http://jiqiu.zuopinj.com/3319/
冬天
http://baolin.zuopinj.com/6291/
http://jiqiu.zuopinj.com/3305/
夏天,無論是我老了我死了。
她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告訴了她一切。她不愧是我的女人,我們就是命中註定的一對,她馬上就像我一樣
http://jiapingwa.zuopinj.com/2480/
高興起來。
你想幹什麼?你現在最想幹什麼?
正經説,還是不正經説?我問她。
正經説,也不正經説,把什麼都説出來,包括你最陰暗的心理,最壞的念頭。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
我讓她把所有的燈都打開了,儘管它們黯淡。她也把所有的窗簾都拉上了,她説,儘管這不必要。我們躺到牀上,儘管對彼此還沒有慾望。
你準備好了嗎?我説。
準備好了。她説。
那我開始説了。
你説吧。
我要給黑麗一個耳光,然後再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説對不起。
劉託雲給了我一個善意的嘲笑,她説,這是男人最典型的情感,又愛又恨。
然後我就永遠不理睬她了,就像從沒認識過她一樣,既不恨她,也不愛她。
劉託雲
http://songbenqingzhang.zuopinj.com/5488/
臉上對我的嘲笑消失了,她多少有些難過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個壞男孩兒。這是讓所有男人都舒服的注視,如果它不經常出現在同一個女人的臉上。
我希望於奎喪失性能
http://huanzhulouzhu.zuopinj.com/584/
力,那樣他就不能那麼張狂,有時間就上街遛遛電線杆子,看看治療陽痿的廣告。
壞了點兒吧?劉託雲説。
可能吧。我被他打動過,可我不希望被他打動。不管怎麼説,他屬於我願意忘記的人。這是真的,我一想於奎,就不安,好像我們無形中有什麼聯繫。
我還希望鄧遠長胖一點兒,要不我長胖一點兒也行,然後擁抱她一次,就一次,不帶男女之間的噦嗦,就是擁抱本身,一個胖一點兒的人擁抱一個瘦一點兒的人,甚至連温暖的企圖都可以沒有。
我相信你的純潔。她説的時候,我看見了她眼中對我的一往情深。
我想跟張道福一起去幹件壞事兒,肯定會特別有意思。他是我這輩子裏見過的最適合跟我一起幹壞事的男人。
就像一個人老想幹壞事但不是真正的壞人。劉託雲説。
你怎麼什麼都能理解?真煩人。
我就是聰明,我也沒辦法。
下一個願望,你無論如何猜不出來的。
説説看。
我想跟那個做按摩的張小姐一起生活。去之前,把我老婆安頓好,能給她準備下的都準備好。跟張小姐,能過好就過,過不好,我就跑。
要愛上我你就別怕後悔。
總有一天我要遠走高飛。
我不想留在一個地方。
也不願有人跟隨。
我只想看到你長得美。
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
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但不是你的淚
嘞 嘞 嘞。
只有上面的三個字是劉託雲唱出來的。她説,她最喜歡崔健的歌,她説那是讓人撒野,讓人幸福的歌,儘管這幸福是紅佈下的短暫和虛幻,但是強烈,強烈得能在瞬間穿透世界的全部虛偽。
這三個字上面的歌詞是我念出來的,我喜歡背誦崔健,不喜歡跟他唱。
劉託雲又開始唱崔健的另一首歌。我制止了她。
先別唱了,聽我説完,我還沒説完。這次你無論如何聽我説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還有一個願望。
劉託雲像有預感那樣突然靜了下來,安詳地聽我説了。
我想跟一個叫劉託雲的女人結婚。我還想告訴她,我害怕她家裏的昏暗的光線,害怕她家裏牆壁上舊時間的顏色。我害怕,有一天,一推門把自己嚇一跳,她和別人説的一樣,是個瘋女人。
我想向她求婚,等我老婆跟我離了婚。我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明白,可我一想她那乾癟的身體,就激動得不行,就覺得自己像二十歲的小夥子,就想和她睡覺,睡覺。
你瘋了。她輕聲説。
我點點頭。我知道我瘋了,因為我從沒有過這麼好的感覺,我被規則給甩了出來,太好了,太好。我要在大街上攔住跟我過去髮型一樣的人,我要告訴那些人我的經驗:用那幾根稀薄的頭髮你能遮住什麼啊?!人皮都遮不住人心,別白費勁兒了。如果他不聽我説,罵我是糞土,是傻,那就太好了。
我也想跟你一塊兒當傻。她説。
你已經是了。我説。
我不是。她説。
那你是什麼?
你是什麼?她反過來問我。
我是處級幹部,文化藝術綜合研究所前所長。我準確地給自己定義着。
現在呢?
http://luyao.zuopinj.com/1025/
人生十字路口的一個左顧右盼者。
紅綠燈下的光頭青年。她大叫着。
文革時,曾經有過一個革命的想法,綠燈停,紅燈行。可惜沒實行。我説。
要是實行了,用中國在野派畫家的話説,就是太狠了,真狠。她説。
你説什麼,在野派畫家,你也夠狠的。我笑死了,要是實行了紅燈行,綠燈停,改革開放以後也得改回來。
為什麼?
穿達芙妮鞋,跟國際接軌。
那就更狠了,誰還買電視啊,大街都有可看性了,肯定能超出中國電影的整體水平。滿大街,清一色追尾。
你真是看熱鬧不怕熱鬧大。我説。
你怕嗎?她問我。
你真是個精神
http://cangyue.zuopinj.com/199/
病。我説。
我不是精神病。她説。
精神病患者一般都這麼説自己。我説。
胡東,你是個她舉起了手,要打我。
是什麼?
我不知道。她放下手大喊了一聲。
胡東,她接着又喊了一聲,胡東,我真愛你。
劉託雲,你可別犯傻了,你以為我不愛你嗎?我假裝愛你嗎?
你説吧,你讓我做什麼,我太願意了。我恨不得把你的胳膊拉一個大口子。
我也想。我們會是最佳搭檔,比亨特和麥考兒還好一萬五千倍。我們
http://shikang.zuopinj.com/2690/
在一起能把全世界的案子都破了。
對對,所有的案子只有一個動機,就是活得不對勁兒。
劉託雲,你聽好,我終於什麼都不是了。我不想再是什麼了。你明白吧?
你是説你不再是研究所的公章了?也不是博物館的公章了。你想幹什麼?我想把你的房子賣了。讓我和你一起去鄉下?你可真會盤算,太狡猾了。種地,你覺得怎麼樣?不怎麼樣,我從沒想過當農民!不是當農民,是當我的人,當我未來的人。那還湊合。房子能賣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