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有名的節目主持人寫過一本書叫《日子》。據説,出乎幾乎所有人的預料,寫得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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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我不看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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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也沒買這本書看,但這本書的名字讓我想起過一些類似的詞:劑子(就是包餃子做饅頭先擰出來的小塊兒)、車子(可能是東北話,指自行車)、種子、扳子、盒子、傻子等等。把這些詞跟日子聯繫起來,就好像明白了日子是怎麼回事兒:就是這麼回事,平平常常,瑣瑣碎碎。
我把前面寫下的文字看了一遍以後,感覺就像日子似的,平平常常,瑣瑣碎碎,擔心發表不了,儘管我寫的目的不全是為了發表。我給編輯老冷打電話,説了我的擔心。他説:寫,寫下去。他語氣像我祖宗那輩人,你必須寫下去!
還沒等我問為什麼,他就迫不及待地説了:第一,你要是不寫,你所經歷的那一切都失去了意義。第二,你必須寫,而且要在今年九月以前寫完,年底發表。這篇小説必須發表,而且是今年年底以前。
為什麼?我問。
明年我就退休了。
我寫到哪兒了?
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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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放回口袋裏,發現自己還在大街上。有好幾天都沒寫了,心情突然激動起來。
我帶着這讓我渾身發顫的鼓勵推開了研究所的大門,居然看也沒看一眼就經過了劉託雲,天知道她在幹什麼。
經過走廊時,我的勇氣已經湧到脖子那兒。我必須寫完,而且越快越好,無論如何,不僅僅是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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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也為了那位老編輯。如果我這篇小説能在全國有點比較大的反響,我就是作家了,而他也能更加光榮地退休。
辦公室的門沒鎖,而且吳女士在裏面等着我。
我看着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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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吃驚。
你怎麼進來的?我看她不説話,呆呆地看我,就只得先向她發問。
門沒鎖。她小聲説,沒了往日的傲氣。
我想起了昨晚的情形,黑麗來找過我,跟我很憂傷地坐了一會兒,並且拒絕了我的晚飯邀請。她説,如果我能給她解決一間哪怕像廁所那麼大的房子,她就天天請我吃飯。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總拿廁所做比較,有像廁所那麼大的房子嗎?
我希望她再一次把我的頭摟進懷裏,哪怕一閉眼的工夫。可她沒有。沒有也好,在辦公室不這樣最好。也許因為這個,我才忘了鎖門。
我有事跟你説,所長。吳女士不友好地説。我已經習慣了她的這種不友好,所以沒有對她更加不友好。
這麼早,還是跟老魯有關係嗎?
她聽我這麼説,哭了。
看見眼淚,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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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變得柔軟,忘了吳女士所有讓我反感的地方。
別這樣,你説説看,我一定幫你想辦法。我説得真誠而且温暖。
就在這個瞬間裏,在我説完這話,吳女士還沒開口的瞬間裏,我想起一件事:我老婆在我面前哭過很多次,我幾乎從沒像現在這樣表現過。我老婆的哭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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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軟,反而讓我心硬。我還沒去想為什麼,就被這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住了。
我是不是太殘酷了?
這一次,你無論如何都得幫我一把,不然我死定了。吳女士哭得更厲害了。
我暫時拋開了自己的思想,勸她別哭,讓陸續來上班的人聽見,反倒把事情鬧大了。聽我這麼説,她真的不哭了。
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會有一個女人來找你,所以我提前來了。我哎,我怎麼説才好啊,我真是開不了口。
説出開不了口的話,其實不是很難的事。她斷斷續續地説了事情的經過。
要來找我的女人是司機的老婆。
我説過,司機叫慶子,比我小十來歲。在我的想象中,他很容易就把比自己大十多歲的吳女士帶上了牀。因為喜歡誇張的吳女士沒説慶子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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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她,她只是説,那一切都發生得太偶然了。
我多少有點卑鄙,因為我稍微詳細地問了一下:偶然是指一。?
吳女士很艱難地説了,幾次。
最後一次他們被慶子的老婆發現了。
胡所長,你一定得幫幫我。她説着又哭了。
我繼續安慰她,同時儘量把我老婆的樣子弄到一邊去。
你不知道我丈夫是什麼樣的人。她説,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跟我離婚,一句話都不會多問。
人都是會變的。我含混地説。
他不會,他有權有勢,什麼都不在乎的。吳女士臉上以往經常出現的驕傲和矜持無影無蹤了。
我不是説我做這樣的事是對的。我不想為自己辯解,所長你相信我,我沒什麼可辯解的,事實就是事實。她擦擦眼淚,又接着説,可是,他從不關心我,不關心我的感受。我們天天過的日子除了平靜就沒有別的,像死水似的。要是能有一點點樂趣,我也不會讓老魯那傢伙纏着,你不能想象他有多煩人。上次,我把他寫的條子給你,也是想讓你嚇嚇他,別讓他再纏着我。可是,後來,我一想,雖然他煩人,畢竟還關心我,還算有個人想知道,我天天干嗎,想主動問問我,管他問什麼!你現在開始可憐我了吧?我的確挺可憐的。吳女士説到這兒又流淚了。
我沒有可憐她,我在想別的:我老婆也會有同樣的感受嗎?難道,男人在變成丈夫的同時,必須失去很多善良的本質?還是,男人就不能對自己的老婆善良一點,因為他們有足夠的理由這樣?
我沒別的辦法了,只能來求你。所長,我不能離婚,無論如何也不能。
為什麼?
我不想解釋,如果我必須離婚,那我只能自殺。所以,你還是不問我的好,你得幫我。慶子他老婆來,肯定先找你,你得把她穩住,千萬不能讓她在所裏鬧開,也不能讓她鬧到我家裏去。我求你了,所長,我欠你天大的人情了,我能還,但你必須幫我
她有點語無倫次了,心裏肯定亂得不得了。
你告訴他老婆,我可以發誓,決不再找慶子。如果她還不相信,你可以告訴我,我想辦法調工作。我走,怎麼的都行。
上午十點,我得開會,繼續討論分房的事情。我答應了吳女士。然後把她打發回家了。當我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分房小組的人都到了,我已經熟悉他們的面孔和表情,今天卻覺得它們陳舊,彷彿上面浮滿了自我欺騙的灰塵。我想,自己跟他們沒有不同,也許都需要淚水清洗,進而知道得更多一點,我們到底要什麼。
一股濃烈的氣味鑽進了會議室。大家互相看看。
先聞到的是炸辣椒的香氣,勾起的是食慾;接着就是焦煳味兒,大家紛紛咳嗽起來。男人三立刻説是劉託雲乾的,好像他們事先商量過。
我來到走廊,男人三説得沒錯,劉託雲剛剛關了電爐子,鍋裏是少半鍋焦成黑色的辣椒。
還能吃嗎?我問她。她看看我又看看跟我一起出來的分房小組成員,然後説:本來也不是做來吃的。她説完端下辣椒鍋,又準備把腳邊的另一口小鍋放到電爐子上,鍋裏面是古銅色的液體。
醋。她一邊説一邊插上了電爐子。
我們回到會議室,男人三説,這不過是開始,他還聽説,下午劉託雲要熬中藥。他看上去更像劉託雲的同謀了。
你倒是挺了解情況的。我終於忍不住説。
我是分房小組成員,應該做的。他説的時候,我倒是覺得他更願意做的是觀眾,而凡是觀眾都不怕情節曲折。
我們光了解情況是不是有點不夠?
那我們還能做什麼?男人三反問我。
好多事不是必須發生。我説。
你是説,我們去制止劉託雲?男人三用一種不正常的強調語氣説,你要是這個意思,就是太不瞭解她了。
我等着他往下説。他果然説了:她跟她爸一樣,都屬於頂煙兒上的那種人。你不制止她,做了也就做了,不會變本加厲,你要是制止她,她就可能把這事重複一百遍,標準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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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表現。
這一整天,劉託雲用她的小電爐,製造了五六種辛辣刺激的味道。其中一種中藥味兒差一點讓我吐了。那味道膩人,甜兮兮的,直衝你的神經末梢,然後糊住你的呼吸,讓你喘任何一口氣的時候都得費勁兒,同時必須吸入更多的氣味。
如果她每天製造這氣味,我就完蛋了。雖然我是一個不育的男人,但這氣味還是讓我想象到了女人妊娠時必須嘔吐的滋味。那些女人肚子裏有孩子,所以她們也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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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去支撐去對抗。我肚子裏有什麼?一頓質量不高的早飯!
我終於發現了對我來説致命的氣味。如果她不停地幹下去,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我給她房子,要麼我離開研究所。
下班鈴響時,鄧遠跑來告訴我,劉託雲停火了。
所里人都走了以後,我從辦公室出來,劉託雲坐在那兒,好像在等我。
為什麼不接着做了?
下班了。她説。
我還沒走呢。
我又不是專門對你的。她説得十分不屑,所以我沒法兒把這理解成是好意。
我勸她別再這樣下去了,儘管我能理解她要房子的心情。可她説,她也能理解我勸她的心情,最好各幹各的事,誰也別管誰。
但是,你做的事影響別人。我説。
如果我不影響別人,所謂的別人就不會考慮我的利益。
爭取利益你可以用正常的手段。我説。
我不是對你説過嘛,在研究所所謂正常的手段就是沒手段。
我注意到她説了兩遍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