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了!”襪子絕望地説。
這個玩笑——當作個玩笑來看——並不怎麼太成功。就另一方面來説,那些鬧鐘是盡了職。它們一個個都按時響了——氣勢沖天,直把個龍尼-狄佛魯克斯震脱了牀,迷迷糊糊地還以為大限之期已到。如果鄰房的效果是這樣,不知道附近地區會是什麼樣?龍尼連忙出去到走道上,把耳朵貼近門上的裂縫。
他期待聽到裏頭的咒罵聲——自信地期待着。然而他什麼都沒聽到。也就是説,他沒聽到他所期待的。所有的鐘都還好好地在走動着——傲慢、忿怒地大聲滴答響着。隨後另一個鬧鐘響了,響聲粗嘎,震耳欲聾,即使是聾子也會聽得怒不可遏。
毫無疑問的,鬧鐘都忠實地完成了它們的任務。它們的效果超過莫加洛先生所宣稱的。但是顯然它們碰到了對手傑瑞-衞德。
整個集團的人都顯得垂頭喪氣。
“那小子不是人!”傑米-狄西加低吼着。
“或許以為他聽見的是遠方的電話聲,一轉身又睡着了。”
海倫提示説(或者可能是南西)。
“我看這非常令人驚歎,”魯波特-貝特門一本正經地説,“我想他應該去看看醫生。”
“某種鼓膜病。”比爾滿懷希望地提示説。
“哦,如果你問我,”襪子説,“我想他只不過是在戲弄我們。當然它們把他吵醒了。不過他只是想要裝作他什麼都沒聽見,好讓我們失望。”
每個人都尊敬、欽佩地看着襪子。
“這不失為一種看法。”比爾説。
“他微妙,就是這樣,”襪子説,“你們看着好了,今天他會特別晚起來吃早餐——只是為了讓我們看看。”
由於現在時鐘指針已經指向十二點過了幾分,大家一致認為襪子的想法是正確的。只有龍尼-狄佛魯克斯提出異議,“你們忘了,第一個鬧鐘響時,我在門外,不管傑瑞後來怎麼決定,第一個一定讓他大吃一驚。他一定會叫聲什麼才對,你把第一個鬧鐘放在什麼地方,黑猩猩?”
“靠近他耳朵的一張小桌子上。”貝特門先生説。
“你想得真周到,黑猩猩。”龍尼説。他轉向比爾問道:
“如果一大清早六點半,一個驚天動地的大鈴聲在你耳邊幾寸距離之內響起,你會説什麼?”
“噢!上帝,”比爾説,“我會説——”他停了下來。
“當然你會那樣,”龍尼説,“我也會那樣説。每個人都會。
任何正常人都會跳起來。然而,他卻沒有。所以我説,黑猩猩説得對——如同往常一般——傑瑞的鼓膜可能是有毛病。”
“現在已經十二點二十分了。”另一個女孩悲傷地説。
“我看,”傑米緩緩地説道,“這有點太過分了,不是嗎?
我是説,玩笑歸玩笑。可是這有點太過火了。這對庫特夫婦來説有點交待不過去。”
比爾睜大眼睛注視着他。
“你在想什麼?““哦,”傑米説,“這不曉得為什麼——不像是傑瑞。”
他覺得難以用言語説出他想要説的。他不想多説,然而——他看見龍尼在看着他。龍尼突然警覺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崔威爾走進房來,猶豫地四周看着。
“我以為貝特門先生在這裏。”他歉然解釋説。
“剛剛從那個窗門出去了。”龍尼説,“我能幫上忙嗎?”
崔威爾的眼光從他身上飄往傑米-狄西加,然後再飄回到他身上。彷彿被他挑選出一般,這兩個年輕人跟他一起離開房間。崔威爾小心地關上餐廳的門。
“哦,”龍尼説,“什麼事?”
“衞德先生還沒有下來,先生,我自作主張派威廉士上去到他房裏。”
“怎麼樣?”
“威廉士剛剛非常激動地跑下來,先生。”崔威爾停頓一下——預作準備地停頓,“先生,恐怕那可憐的年輕人一定是在睡覺中死掉了。”
傑米和龍尼睜大眼睛看着他。
“胡説!”龍尼終於大聲叫道,“這——這不可能。傑瑞——”他的臉色突然一變:“我——我跑上去看看。那個笨威廉士可能弄錯了。”
崔威爾伸出一隻手擋住他。帶着一種怪異、不自在的超然感,傑米瞭解到主僕瞭解一切情況。
“不,先生,威廉士沒有弄錯,我已經派人去請卡瑞特醫生來了,同時我自作主張把房門鎖上了,準備去通知歐斯華爵士這件事。現在我得去找貝特門先生了。”
崔威爾匆匆離去。龍尼站得像個木頭人似的。
“傑瑞。”他喃喃自語。
傑米挽起他朋友的手臂,帶他穿過一扇邊門,來到陽台上一個偏僻的地方,他把他推坐在一張椅子上。
“放輕鬆一點,老小子,”他仁慈地説,“過一會兒你就喘得過氣來了。”
然而他以有點奇特的眼光看着他。他沒想到龍尼跟傑瑞-衞德交情這麼深。
“可憐的傑瑞,”他若有所思地説,“那麼一個健壯的人。”
龍尼點點頭。
“現在想起來那鬧鐘的事實在是卑劣。”傑米繼續説,“奇怪,可不是嗎,為什麼鬧劇好像經常跟悲劇扯在一起?”
他有點散漫地説着,給龍尼時間恢復過來。另外一個不安地移動着。
“我真希望醫生會來。我想知道——”
“知道什麼?”
“他——是怎麼死的。”
傑米抿抿雙唇。
“心臟病?”他冒失一問。
龍尼發出短促的訕笑。
“我説,龍尼。”傑米説。
“怎麼樣?”
傑米發現難以繼續下去。
“你不會是説——你不會是在想——我是説,你不會是認為一一呃,我是説他不會是頭上捱了打或什麼的吧?崔威爾把門鎖上了等等。”
在傑米想來,他的這些話應該能得到回答,然而龍尼繼續盯着前方,沒有反應。
傑米搖搖頭,陷入沉默。他不知道除了靜靜等着還能怎麼樣。因此,他等着。
崔威爾過來打擾了他們。
“醫生想在書房裏見你們兩位,請吧,先生。”
龍尼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傑米跟在他身後。
卡瑞特醫生是個精力充沛的年輕人,瘦瘦高個,有一張聰明臉。他微微一點頭向他們打招呼。黑猩猩顯得比往常更為嚴肅,進行介紹。
“據我的瞭解,你是衞德先生的好朋友。”醫生對龍尼説。
“是他最好的朋友。”
“嗯。呃,這件事好像夠率直的了。雖然是悲慘。他看起來是個健康的年輕小夥子。你知不知道他是否有吃任何幫他入眠的藥物的習慣?”
“幫他入眠?”龍尼睜大眼睛,“他一向都睡得很熟。”
“你從沒聽過他抱怨説睡不着覺?”
“從沒。”
“哦,事實夠單純的了。然而,恐怕勢必會有調查庭。”
“他怎麼死的?”
“沒什麼好懷疑的,我認為是三氯乙二醇服用過量。藥物就在他牀邊,還有一個瓶子、一個杯子。非常悲慘,這些事情。”
傑米代他朋友問出了他在唇間顫動着卻問不出來的問題。
“不會是有什麼——蹊蹺吧?”
醫生猛然以鋭利的眼光看着他。
“為什麼你這樣説?有任何理由懷疑嗎?”
傑米看着龍尼。如果龍尼知道了什麼,現在該是説出來的時候。但是令他感到驚愕的,龍尼搖了搖頭。
“沒有任何理由。”他清晰地説道。
“那麼是自殺——啊?”
“當然不是。”
尼龍説來斬釘截鐵。醫生不怎麼信服。
“就你所知沒有任何麻煩?金錢的麻煩?女人?”
龍尼再度搖頭。
“關於他的親戚。必須通知他們。”
“他有個妹妹——是同父異母妹妹。住在小修道院區,離這裏大約二十哩路。傑瑞不在城裏時都跟她住在一起。”
“嗯,”醫生説,“呃,應該告訴她。”
“我會去,”龍尼説,“這不是好差事,不過總得有人去。”
他看着傑米,“你認識她吧?”
“有點。我跟她跳過一兩次舞。”
“那麼我們坐你的車去。你不介意吧?我無法自己一個人面對那種場面。”
“沒問題,”傑米向他保證説,“我自己正要提出來,我去把我那部老爺車發動一下。”
他很高興有事可做。龍尼的態度令他困惑不解,他知道或懷疑什麼,為什麼不跟醫生説?
隨後,朋友倆坐進傑米的車子,風馳而去,樂得不必去管什麼速度限制。
“傑米,”龍尼終於説,“我想你大概是我最好的夥伴了——現在。”
“呃,”傑米説,“怎麼樣?”
他粗聲粗氣地説: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你該知道的事。”
“關於傑瑞-衞德的事?”
“是的,關於傑瑞-衞德的事。”
傑米等待着。
“怎麼樣?”他終於問道。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説。”龍尼説。
“為什麼?”
“我答應了人家不説。”
“噢!那麼,也許你還是不説的好。”
一陣沉默。
“可是,我想——你知道,傑米,你的頭腦比我好。”
“這還用説。”傑米毫不客氣地説。
“不,我不能説。”龍尼突然説道。
“好吧,”傑米説,“隨你。”
一陣長長的沉默之後,龍尼説:“她是什麼樣子的?”
“誰?”
“這個女孩,傑瑞的妹妹。”
傑米沉默了幾分鐘,然後以不曉得為什麼改變的語氣説:
“她還好。事實上——呃,她是個極好的人。”
“傑瑞非常愛她,我知道。他經常談起她。”
“她非常愛傑瑞。這——這將對她打擊很深。”
“是的,惡劣的差事。”
他們接下去一直沉默到抵達小修道院區。
女傭告訴他們,羅琳小姐在花園裏。除非他們想要見庫克太太——
傑米能言善道地説他們不想見庫克太太。
“誰是庫克太太?”當他們繞道走進有點荒蕪的花園時,龍尼問道。
“跟羅琳住在一起的老鱒魚。”
他們踏在一條鋪設石磚的小路。小路的盡頭是一個女孩和兩隻黑色長耳狗。一個嬌小的女孩,皮膚非常白,穿着寬鬆的舊軟呢斜紋服。一點也不是龍尼料想中的女孩。事實上,也不是傑米通常中意的類型。
她拉住一條狗的項圈,走過來跟他們碰面。
“你們好!”她説,“你們不要在意伊莉莎白。它剛生下一些小狗,疑心非常重。”
她的態度極為自然,當她抬起頭來微微一笑時,雙頰上的淡玫瑰紅暈加深。她的眼情是非常深的藍色——就像矢車菊一般。
她的眼睛突然大張——是起了警覺?彷彿她已經猜中了他們的來意。
傑米連忙開口。
“衞德小組,這位是龍尼-狄佛魯克斯,你一定經常聽傑瑞談起他。
“噢!是的。”她轉頭,對他熱情,可愛地致上歡迎的一笑説,“你倆都在‘煙囱屋’過夜,不是嗎?為什麼你們不把傑瑞一起帶來?”
“我們——呃——沒有辦法。”龍尼説到這裏,停了下來。
傑米再度看出她眼中驚恐的神色。
“衞德小姐,”他説,”我怕——我是説,我們有壞消息要告訴你。”
她一時緊張起來。
“傑瑞?”
“是的——傑瑞。他——”
她突然激動地跺腳。
“噢!告訴我——告訴我——”她突然轉向龍尼,“你告訴我。”
傑米感到一陣嫉妒,這時他知道了一直到現在他遲疑着不願承認的:為什麼海倫、南西和襪子對他來説只不過是“女孩子”而已。
他只有半聽到龍尼莊重的聲音説道:
“好,衞德小組,我告訴你——傑瑞死了。”
她很有勇氣面對這個消息。她張大嘴巴嚥氣,退了一步,但是一兩分鐘之後,她急切地問着各種問題——怎麼死的?什麼時候?
龍尼儘可能温和地告訴她。
“安眠藥?傑瑞?”
她不相信的語氣很明顯。傑米看了她一眼,幾乎近於是警告的一眼。他突然感到天真無邪的羅琳可能會説出很多來。
輪到他儘可能温和地解釋説可能需要開調查庭,她一陣顫抖。她謝絕了他們要帶她一起回“煙囱屋”的建議,不過解釋説她會晚點再過去。她自己有部雙座跑車。
“不過我想——先單獨一個人靜一靜。”她虔誠地説。
“我瞭解。”龍尼説。
“沒關係。”傑米説。
他們看着她,感到為難、無助。
“謝謝你們倆過來。”
他們默默地開車回去,在他們之間有某種侷促存在。
“天啊!那個女孩真有勇氣。”龍尼説,傑米表示同感。
“傑瑞是我的朋友,”龍尼説,“要靠我關照她一下。”
“噢!是吧,當然。”
他們不再説話。
一回到“煙囱屋”,傑米就被眼淚盈眶的庫特夫人攔住。
“那個可憐的孩子,”她一再重複説,“那個可憐的孩子”傑米儘可能想出一些合適的話來説。
庫特夫人長篇大論地細述她一些親愛的朋友死去的故事給他聽。傑米表示同情地傾聽着,最後終於設法不致於大失禮地擺脱了她。
他輕快地跑上樓。龍尼正好從傑瑞-衞德的房裏出來,他見到傑米時似乎吃了一驚。
“我剛進去看他,”他説,“你要進去嗎?”
“我想還是不要。”傑米説。他是個健健康康的年輕人,很自然地不喜歡見到令他想到死亡的東西。
“我認為所有他的朋友都應該進去看看他。”
“噢!你這樣認為嗎?”傑米邊説邊心想,龍尼-狄佛魯克斯對這整個事情真他媽的怪極了。
“是的。這是表示敬意的象徵。”
傑米嘆了口氣,屈服了。
“噢!好吧。”他説着同時微微咬緊牙關,走了進去。
被單上擺着白色花朵,房間整潔,有條不紊。
傑米快速緊張地瞄了那張紋絲不動的白臉一眼。那可能是雙頰粉紅、可愛的傑瑞-衞德嗎?那一動也不動的軀體。他顫抖起來。
當他轉身要離開房間時,他的眼光掃過壁爐架,驚愕地停住腳步。那些鬧鐘整整齊齊地排成一排。
他猛然走出去,龍尼在等着他。
“看來非常安詳。他的運氣真糟。”傑米喃喃説道。
然後他説:
“對了,龍尼,是誰把那些鬧鐘像那樣排成一排?”
“我怎麼知道?大概是傭人吧,我想。”
“奇怪的是,”傑米説,“只有七個,不是八個。有一個不見了。你有沒有注意到?”
龍尼含糊地應了一聲。
“七個而不是八個,”傑米皺起眉頭説,“我懷疑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