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涼爽的初夏到炎熱的酷夏一夜間就變化了。燥熱延遲了人們睡覺的時間,除了夜市格外興隆,人似乎更容易煩躁,傍晚透過敞開的窗口,經常聽到呵斥和爭辯的吵鬧聲。
丁欣羊蜷在沙發上,打開電視,不停地換臺,直到天完全黑透,眼睛發花時,才關上電視。她肚子不餓,也沒胃口。她拿過無繩電話,撥了儲存的大丫的號碼,鈴聲響了好久,她才意識到大丫已經不在。對自己發出一個嘲弄的微笑,心裡更空。接著她撥了朱大者的電話,聽見他接電話時,她頓時有安頓下來的感覺。
難道只有男人才能幫助女人消滅孤獨的感覺嗎?她這麼想的時候,也順口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看來你呆在家裡淨反省了。”朱大者調侃地說。丁欣羊慌亂地改口,說自己剛才在給自己念雜誌,以為他不會接電話,自言自語瞎說來著。
“就像女人不自覺地說男人頭腦簡單五肢粗壯。”
“什麼?”丁欣羊臉紅了,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同時知道自己肯定沒聽錯。
“沒什麼,瞎說的,是個病例。怎麼樣,最近好嗎?”
“挺好的。你哪?”
“我也挺好的。”朱大者說完對牆咧咧嘴,好像它是旁邊的一個熟人。說完,他轉身,另一面牆上的鏡子照出他的樣子:瘦了很多,半個月沒剃鬍子,大半個面孔像被藏起來了。恍惚中,海外生活的時光重現了,那時,他更瘦。
“挺好就好。我沒什麼事,就是打電話問候一下。”
“多謝你。那你多保重。”朱大者要掛斷電話。
“等一下。”丁欣羊違背自己的意志,“我給你打電話是想趨趕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說說看。”
“我一個人生活了這麼久,早就習慣了孤獨,但有時候還是能被這東西擊倒。估計你能理解,因為你曾經阻止過我。”丁欣羊想起那個晚上,朱大者瘋狂的舉動。“也許我不該這麼直接說,這差不多等於告訴你,我在抓你的稻草。”
朱大者沒說什麼。他能理解,因為他自己眼前的狀態也很類似。生活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他沒有記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什麼時候能結束這樣的狀態:自己總是找不到自己。
“你還在嗎?”丁欣羊問他,他好像剛剛醒來。這不是他的排解方法,他也曾阻止丁欣羊類似的行為,現在他想,他不該那樣絕對地看待她。在那樣的狀態下,她自己也未必好過。
“當然,當然,坦率地說,你剛才的話說到我心裡去了。”
丁欣羊從沒想到一貫調侃諷刺挖苦的朱大者會說這樣的話,吃驚不小。
“你在諷刺我吧?”
“怎麼會!我諷刺過你嗎?”丁欣羊正在想怎樣回答,她的手機響了。
“你不光諷刺過我……”
“諷刺別人我知道,你,我好像沒諷刺過。”
“你刺我還少啊?!”這麼說委屈被勾起來了。
“刺跟諷刺兩回事,你不覺得嗎?”朱大者說完多少有些後悔。他已經決定不再試圖改變他和丁欣羊的朋友關係,他對自己能否讓一個女人幸福越來越沒有把握。而丁欣羊又是個內心經歷太多痛苦又過於認真敏感的女人。她的生活態度跟他的差距太大,他覺得這狗屁生活不值得認真對待。
“你想說什麼?”她的話音剛落,手機又響了。
“沒什麼,你的手機響了。”朱大者想轉移話題方向。
“對不起,我看一眼,估計有什麼急事。”丁欣羊打開落地燈,從皮包裡掏出手機,是姐夫白中的電話,她立刻就接了。
“喂?”她聽對方說完,“還是那個醫院?我馬上就去。”丁欣羊掐斷手機,哭了起來。當她發現自己另一隻手還握著無繩話筒時,哭得更厲害同時掐斷了電話。在出租車裡,她哭著好不容易才說清楚了地址,司機不說話,飛快地開車,好像這是對這個難過女人的最好安慰。
丁欣羊趕到醫院沒多久,朱大者也到了。看見白中像死人一樣坐在急診室的走廊上,他證實了自己的預感。
丁欣羊對朱大者點點頭,他無聲地在她旁邊坐下。她看著白中的雙手懸在膝上,時間久了已經失去血色。
白中在電話裡只說,你姐又自殺了,現在他們等待著丁冰生死的消息。丁欣羊心堵得慌,忽然問白中,她要不要給父母打個電話。白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朱大者按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安定。
醫生終於出來了。
他是個中年醫生,也是個外表漂亮的男人,像電視連續劇中扮演醫生的演員。他低聲對白中說,患者死了。
丁欣羊沒有哭,但淚水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