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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朱大者約丁欣羊吃晚飯,居然。

    丁欣羊站在敞開的窗前,剛開始飄落的小雪,落進屋裏。她拿着手機,反應不過來。外面的空氣漸漸清新,雪花小心地躲避着各式各樣的髒污,輕輕落到地上,樹上。她想諷刺對方,害怕破壞了氣氛。

    “你沒時間?”他等急了。

    “我有時間。”她説完可憐自己如此珍惜這機會。

    “你在家等我吧。”

    丁欣羊放下電話,關上窗户,心情像狂風過後的天空,一片朗晴,好久沒這樣高興,她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高興,像機器人一樣迅速有效地打掃屋子。房子的每個角落都整潔之後,她看錶還有時間,決定藉着這少見的好心情泡個鹽浴。傍晚慢慢臨近,出浴後的丁欣羊像所有渴望約會的女人一樣,差不多把櫃子裏適季的衣服都試了一遍,好不容易認可了一件既性感又不性感的長毛衣,燈光下毛衣的深紫色補充了她臉色的蒼白。朱大者按門鈴時,她剛噴好既是香水又不是香水的香露。

    “打扮得很漂亮。”拎兩個大塑料袋,朱大者覺察了她的苦心,過於直白也過於着急的誇獎,把丁欣羊弄個大紅臉。為了掩飾,她問塑料袋什麼意思。他説,意思就是他親自給她做飯。

    從搬進來,沒人在這裏給她做過飯,反過來也沒有。她日常所謂的做飯都屬於糊弄。朱大者站在灶台前忙碌着,沒多久飯菜的香氣盈滿廳房,靠在廚房門旁看着這一切的丁欣羊心動不已。她差一點衝過去抱住他,請求跟他結婚。一盤色香味絕佳的紅燒魚打落了她的閃念,她像個快樂的小侍,端菜拿碗擺杯子,忘了他曾經帶給她的不爽,像被鞦韆悠到高處的孩子,乾煸芸豆,軟炸鮮貝,丁欣羊過節了。

    開始吃飯以後,她又是一頓讚歎。他舉杯讓她別那麼誇張,然後向她表示歉意。

    “為什麼?”她問。

    “不為什麼。”

    她繼續吃飯,她説,她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家常飯。父母一起做飯還算比較好吃,但他們一起做飯時很容易吵架;劉岸只能把飯做熟而且很少做;出去吃飯有時味道很好,但飯後嘴裏總有一股説不出的味道。她説的太真誠,朱大者不免可憐她。他聯想起丁冰,丁氏姐妹似乎都是苦命。他想説以後找機會多給她做幾頓飯,但怕自己做不到。

    吃完飯丁欣羊滿面紅光,他心裏感到莫名的安慰,彷彿自己剛剛盡到了一位先生的責任:讓一位女人高興幸福了兩個小時。她提議吃冰淇淋然後徑直去廚房拿。他在客廳裏端詳着一幅沒有簽名沒有時間的小油畫,畫面是一條秋日的小街,樹上的葉子快落光了,凋零的畫面和金黃調子構成的反差,把畫面的温暖剔除了。小畫蠻幼稚,但它奇怪的想象空間給他留下了印象。丁欣羊端着兩杯冰淇淋回來時,他問是不是她畫的。

    “從哪兒看出來的?”

    “劉岸不可能畫這麼差。”其實,他想説的是,它給了我感覺。

    “所以我沒繼續畫下去,也算對自己有判斷。”

    “這樣人越來越少了。”他説。他在她家裏有自由的感覺,同時還有神秘感。這兩種感覺混雜起來,是他也對這個女人心動的原因。但他有打擾,如果沒有那本日記,不以那種方式瞭解她,會不會就沒有打擾,只有着迷?他在心裏問自己,但又立刻被自己否定了。魯娜死了以後,他不會再對任何女人有百分百的動心。他覺得這是魯娜決定的,這又是無法向另一個女人解釋的。丁冰除外,為什麼,他説不清楚。他和丁冰之間的信任缺少現實感,好像他們是在彼岸相識的好朋友,如今只是重聚。

    也許心靈學比心理學更有説服力。他想。

    “你在想什麼?”她吃完了自己的冰淇淋。他搖頭,然後問她要不要吃完他的冰淇淋,因為他不愛吃甜的。她笑而不答,冰淇淋她不想吃了,但想接着他的吃,這話她説不出口。

    他沒再問,幾口吃光了自己的。

    “你覺得你能是個好畫家嗎?”她問,他點頭。

    “為什麼?”

    “我堅強。”

    “堅強跟畫畫有什麼關係?”

    “堅強跟什麼都有關係,只有堅強才能堅持。”他説完,丁欣羊默默拿過他們的杯子帶回廚房。已經被扼殺的期望再次走進她。這感覺和由這感覺帶來的疼痛重新變得熟悉。她知道,如果她面對它們,還會再受傷。但朱大者內心的力量強烈地吸引了她,好像她精神情感中缺少的東西,掌握在朱大者的手裏。

    “你沒事吧?”朱大者跟過來詢問。

    “跟你在一起我很痛苦。”她乾脆地説出了這句話。他剛想解釋被打斷了。“你別誤會,我是説現在這樣作為一般朋友吃飯聊天之類的,不是另外那種關係。”

    他們無法繼續這樣的談話,兩個人回到客廳繼續喝酒,好像喝酒能打開局面,打開心扉。

    可惜的是,事情總是這樣的。

    “你看過一本德國的小説嗎?”她覺得自己開始發暈。

    “哪一本?”

    “有個女的想找個情人,前提是沒有做愛能力的。結果她找到了,兩個相處很好,產生了感情,這時,她覺得他的性無能是缺陷,便勸他想辦法什麼的。最後發現這個男人不是性無能。小説寫得沒什麼意思,但這事……”

    “無性就沒有愛情;有性愛情就短命,悖論。”他説。

    “你是真的嗎?”她問完,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他一邊笑一邊説,我是真的,我是真的。

    “那你從前有過很多女人吧?”她喝多以後像小女孩兒。

    “還行。”

    “我認識嗎?”他搖頭。

    “是什麼樣的?”

    “花錢,什麼樣的都有。”他平靜地説。

    “哇,你召妓啊?”

    “不太一樣,説起來很複雜。”

    “安全有保障嗎?”他點頭。她突然不好意思地用靠墊捂住自己臉。

    “你不也有過一夜情嗎?”

    “你怎麼知道的?”她驚得差點跳起來。

    “好像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我怎麼那麼傻,這事都告訴你了。”

    “説明我值得信任。”

    “我原來想把那感覺記下來,留着老了以後看。可是,現在我已經懶得回憶了。那人還給我送過信吶。”

    “讓我看看。”朱大者一臉壞笑。丁欣羊把靠墊朝他扔過去,羞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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