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抱着自己的衣服離開了。他不怕死,在冷嗖嗖的樓梯上穿衣服時,他害怕大丫死。他像小孩兒一樣哭了。他給朱大者打電話,請求他來看看。他説,找丁欣羊行嗎?因為大丫快死了。然後,他像被人一腳踢出去的皮球,在午夜的大街上滾着,最後到了他心愛的摩托車旁。
雖然失眠,朱大者還是不高興接到大牛求救的電話。當他開着別人的舊吉普進入城市的時候,仍然覺得這些戀人之間的糾紛甚至是武力,非常醜陋。如果換個跟女人動手的男人,他不會理睬,更不會半夜進城去調解。但是大牛就是大牛,他不喜歡這樣的人,但他能為這樣的人做點什麼,原因自己也説不清楚。
路上他又給丁欣羊打電話,要她等着,順路接她。當他們敲大丫的門時,裏面沒有任何動靜。丁欣羊慌了,要報警。
“不會有事的,她可能就是不想見人。”朱大者平靜地説。
“不一定吧,她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她肯定在裏面。”朱大者説。
“大丫,你開門,不然我們就撞了,想想鄰居。”丁欣羊對着門縫説,聲音不低但也不敢太高。沒有回答。
“你想一個人沒關係,讓我看你一眼,我就走。”丁欣羊又説,仍然沒有回答。
“我撞了。”朱大者説完使勁撞門。他撞到第二下的時候,門開了。
穿著睡袍的大丫站在門廳昏暗的燈光下,憤怒地看着他們,好像他們是世界上最討厭的不速之客。看着大丫的樣子,丁欣羊哭了,剛要過去擁抱大丫,被朱大者攔住了。他對大丫説:
“你沒事就好,我們走了。”
哭着的丁欣羊被朱大者拖出了樓門來到了大街上。朱大者讓丁欣羊上車,丁欣羊趴在車上繼續哭。朱大者拉過她,把她擁到懷裏,任她哭了一陣,然後把她安頓到車裏,慢慢朝她家開去。
他一邊開車一邊照顧停止了哭泣但直直髮呆的丁欣羊,心裏盼着這個倒黴的夜晚快點結束。每當看到類似的事情,他都心煩,對他來説,戀愛的痛苦是被重複最多的無聊把戲。儘管這樣,他還是勸慰旁邊的另一個女人,大丫臉上的傷傷了丁欣羊的心。
“她最難受的事不是臉上的傷,是心裏過不去。也不是什麼小姑娘,心裏沒主意,需要安慰。她四十歲了,什麼都是自己選的,她難過的正是這個,她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
“可我從沒見過大丫這個樣子。”丁欣羊多少平靜些,“一個男的跟女人動手到這個地步,太過分了。”
“你別太擔心,我仔細觀察過,她的鼻樑骨沒事就沒事。”朱大者説完丁欣羊睜大眼睛看着他,然後小聲説了一句,你真是冷血。
“也許吧。事情已經這樣了。”説完他打大牛手機,有人接但沒人説話。“你在作死。”他説完聽到對方掛機。“大牛不是那種隨便動手打女人的主兒,對他,這點了解我還有,他現在肯定更慘。”
“那他現在動手打人説明什麼?偶爾為之?”丁欣羊諷刺地説。
“也許他真的進去了。”朱大者沒心思繼續這樣的聊天,他只想把這個女人送回家,順便也把這個該死的夜晚送走。可是丁欣羊邀請他進去小坐的時候,他居然答應了。他更沒想到的是,丁欣羊在廚房裏燒上熱水,屋子暖和起來,她煮了噴香的咖啡,温暖的氣氛瀰漫開來,淹沒了這個晚上的煩惱和不幸。這温暖雖然不是家庭式的,卻屬於兩個人。只有兩個人才能建立這樣的温暖,幾乎可以對抗讓人感到孤獨的世界。
所以上帝説,人怎能獨自温暖。
“喝咖啡你還能睡覺嗎?”她陷在自己的思路中,兩個小時以來的心理起伏,讓她對眼前這個男人生出許多依戀。
“如果我能睡覺的話,喝什麼都能睡;不能睡的時候什麼不喝也不行。”他説。
“喝酒吶?”
“哼,”他笑笑,“喝多可能會有效果,可我喝多會鬧事的。”
“鬧完之後再睡覺?”
“也許吧。”
“鬧什麼?”
“上一次,我把自己的院牆拆掉了一大截。”朱大者説完,丁欣羊笑噴了,嘴裏的咖啡居然噴到了朱大者的袖子上。“你也喝多了。”朱大者笑着説。丁欣羊又笑了一陣子,然後突兀地陷入了沉思。朱大者問她有沒有喝醉過。她脱口説沒有。他在心裏笑她撒謊。她好像看見他在嘲笑她,便補充説喝醉過,折騰得很難受,發誓以後再也不喝了。這一來一去的對話把夜説淡了。
“多奇怪啊!”丁欣羊看一眼對面的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感覺。“在大丫這麼倒黴的晚上,你卻給了我一個奇怪的感覺。”
“什麼感覺?”他知道自己明知故問,也許是想緩衝。
“算了,不説了。也沒什麼。”
“你不用太為大丫擔心的,她只能靠時間幫忙。”他又説了一句沒用的話,也許是為了下台階。
“誰知道吶。”
“沒有問題是值得解決的,解決一個還會再出現一個。最後在你永遠閉上眼睛之前,還能看見最後的問題掛在牆上。”朱大者瞎説出來的哲理,把丁欣羊的表情都弄莊重了。她好像真的下了決心,他好像也看出來了。
“所以,我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把它們放到一邊兒,讓它們自生自滅。”
“你能想象我這樣的人有一夜情嗎,而且是跟一個陌生人。”丁欣羊好像沒聽見他的話,徑直往下説。“那個夜晚有段時間總在我腦子裏轉,我原以為六十歲的時候想起來也能挺激動的。可是沒過多久感覺就不一樣了,懶得再去想了。以前我還希望那人能給我打電話什麼的,雖然我沒給他留電話,但希望他能想辦法找到我的號碼。現在,我的感覺是如果他找到我,我會不費勁地拒絕他。”
“你怎麼把什麼事都支到六十歲去啊,好像你的生活六十歲才能開始似的。”朱大者想到她的日記,差點笑出來。
“我經常提到六十歲了嗎?”
“太經常了。”他口氣隨便,懶得再加小心。
丁欣羊看着廚房的瓷磚,心情盪漾。她不看朱大者,接着就把下面的話説出來了。
“你想跟我碰碰運氣嗎?”她問得小心,好像已經有預感,怎樣都是傷自己。
“我沒告訴過你嗎?”朱大者故意誇張地説。
“什麼?”丁欣羊驚奇地看着他。
“我陽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