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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街上,想起龐,翻出他的手機號碼,轉而又打消了念頭。告別不該是重複不斷的,從他把我送到康復醫院開始,我們已經互為背景,再走上前臺就不妥當了。我收起手機加快腳步,融入人群,兩個年輕男人經過後留下的汗味,立刻把剛冒上來的抑鬱中和了。
我再次經過梅山公園時,想起齊安的筆記。
她筆記中描繪現場之後,發了一點感慨,先是勘察現場的白粉筆線條,讓她想起了鹽鹼灘。鹽鹼灘讓她看到公園四月裡孱弱的春意,典型的北國風光,四月更多還留在冬季,只是少少探入了春季。她又想起南方,春天氾濫的綠色。接著她寫了公園裡,隨處可見的古銅色的樹幹和灰色堅硬的路面,還有三五成群的不肯散去的圍觀者。她覺得,人群中發出的嗡嗡聲,表示沒人因為有人死了而感到不安,他們都很好奇。過一會兒,他們就會再散到公園的各處,轉腰壓腿踢樹,延長各自的壽命。
齊安最後發的慨嘆是,為什麼人們不願意相信,壽命是不可以延長的。總而言之,齊安一定是個從容有度的女人,雖然參加刑偵工作也不過五年,卻有在謀殺現場參悟生活本質的心理素質。這讓我敬佩不已。
此外,齊安筆記散頁中還記錄了勘察現場、屍檢報告等。她的記錄方式,沒有令人討厭的公事公辦(該詳細記錄的地方簡略,該簡略的地方繁瑣等),有個人色彩,減少了我大量閱讀難免出現的枯燥感。她在某種心情下看到的環境,甚至風景,很合我的胃口,讓我很愉快,好像偶然發現了一件比給我定製的還合身的衣服。
也許,我過於珍視默契這樣的感覺,因此付出代價也正常。不過,話說回來,默契難道不該珍視嗎?
我喜歡所有做過的夢,哪怕是恐怖的。做夢好像是額外的體驗,沒有計算到生命的總長中。可惜,我不經常做夢,對釋夢也沒什麼興趣。在每個被我記住的完整的夢境之後,我總是憑感覺做當時最想做的事情。
這個夢之後,我無法重新入睡,起床喝了一杯涼白開水,給齊安寫了一封郵件。
你筆記的散頁,我都看了。我會繼續下去。剛才我做夢時,醒了。醒了之後,想給你寫封郵件,其實也沒什麼想說的。
你也許已經很清楚,我到底能做什麼,能否推動案子的偵破。有一天,我也會清楚。眼前,我得按部就班地去做。
如果你能多給我一點你的筆記,即使跟案子沒關係的,肯定會有所幫助。
祝你搬遷順利。
寫完郵件後,我更清醒,估計睡意不會再來。我到客廳,把夜裡留著縫隙的窗戶打開,大口呼吸著窗外小街上的空氣,各種汽車還沒上路,街上居然飄來公園裡樹木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