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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索菲亞和亞伯拉罕離開許久了,我還是呆坐在自己昏暗的辦公室裏。這時,莫迪凱走進門來,坐在一張結實的摺疊椅上。椅子有一對,是我花六塊錢從跳蚤市場上買來的。椅子的前主人把它們漆成了褐紫色。它們看上去很醜,但我至少不必擔心來訪者説到一半時跌坐在地上。

    我知道他打了一下午的電話,但我沒去他的辦公室。

    “我接了許多電話,”他説,“事情變化得比我們想象的快。”

    我聽着,一言不發。

    “與阿瑟打拉鋸戰,與德奧里奧法官討價還價,你認識德奧里奧嗎?”

    “不認識。”

    “他是個強硬派,但他人很好,公平,思想較開明。多年前他從一家大公司起家,為了某個原因決定要當法官。放棄了掙大錢的機會。經他手調解的案子比華盛頓任何一位承審法官都要多,因為他使律師們處於他的影響之下,而且很有手腕,他喜歡調解紛爭,如果一件案子調解不成功,那麼他就要求儘早開庭。他極力主張調解所有應審案件。”

    “我想我聽過他的名字。”

    “我想應該如此。畢竟你在這個城市做過七年的律師。”

    “反托拉斯部,在一家大公司,就在那邊。”

    “那,最後的時刻終於到了。我們已同意明天下午一點在德奧里奧的審判室見面,每個人都得去——三名被告,他們的律師,我,你,我們的受託人,以及任何涉及此案的人。”

    “我?”

    “對,法官要求你在場,他説你可以坐在陪審團的席位上旁聽,但你得去。他想索回那份失竊的文件。”

    “樂意奉上。”

    “許多人都知道,他特別痛恨媒體。他從不允許記者進入他的審判室,禁止電視攝像機進入離他一百英尺的地方。他對這件案子鬧得沸沸揚揚大為不滿,他決定這次不對外公開。”

    “訴狀將成為公共檔案。”

    “是的,但他可以封存它,如果他想的話。我認為他不會那麼做,他喜歡恫嚇。”

    “這麼説他想庭外調解此案?”

    “當然如此,他是法官,難道不是嗎?每個法官都想庭外調解,好有更多的時間打高爾夫球。”

    “他對我們的案子有什麼看法?”

    “他捂着底牌,但他堅持三名被告全部到場,而不僅僅是他們的手下人,我們在現場會看到能拍板的人。”

    “甘特利?”

    “甘特利會到場,我跟他的律師談過了。”

    “他知道入口處裝了金屬探測器嗎?”

    “也許吧,他以前去過法庭,我和阿瑟把他們的條件告訴了法官,他未置可否,但我想他不會驚訝,他見過的大場面多了,也瞭解陪審團的成員。”

    “我的問題怎麼説?”

    莫迪凱好一會兒沒開口,他搜腸刮肚想找一種既講了真話同時又能安慰我的説法。“他將採取強硬路線。”

    這種説法一點也安慰不了我,“什麼是公平,莫迪凱?這事對我來説性命攸關,我的前途完了。”

    “這不是公平與否的問題,你取走文件是為了糾正過錯,你沒有存心偷它,只是暫時借用。這是一樁值得稱道的舉動,但仍屬於盜竊行為。”

    “德奧里奧提到過它是盜竊行為嗎?”

    “提過,一次。”

    這樣看來法官認為我是個賊。看來人人都是一樣的看法。我沒有勇氣問莫迪凱的看法,他也許會講實話,我不想聽。

    他挪了挪龐大的身軀,我的椅子吱吱直響,但一點都沒陷下去,我為此感到自豪。“我要你明白,”他正色道,“你説一句話,我們立即撤回這個案子。我們不要這個庭外和解,沒人真正想要。受害人已死,他們的繼承人不是身份不明就是身陷囚牢。和解有個好結果絲毫不會改變我的生活。這是你的案子,一切由你定奪。”

    “事情沒那麼簡單,莫迪凱。”

    “為什麼?”

    “我害怕刑事指控。”

    “你應該害怕,但他們不會那麼做,也不會再向律師協會申訴。我可以立即打電話給阿瑟,告訴他我們握手言和,雙方一拍兩散,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這事很好辦。”

    “媒體會活吞了我們。”

    “會那樣嗎?我們刀槍不入。你以為我們的客户真會在乎《郵報》對我們的看法嗎?”

    他在故意唱反調——只是嘴硬罷了,莫迪凱想保護我,但他同時又不願放過德雷克和斯威尼公司。

    有些人註定要受自己的傷害。

    “好吧,我們放棄,”我説,“那我們能得到什麼呢?他們雙手沾滿了鮮血卻不受任何懲罰;他們把那些人扔到大街上;他們要為那次非法驅逐負全部責任,而且最終導致了我們當事人的死亡;可是我們竟然要讓他們逍遙法外?這就是我們要做的嗎?”

    “這是保住你的律師執照的唯一方法。”

    “那算不了什麼,莫迪凱。”我説,語氣中帶着一絲苦澀。

    但他是對的。這一切全是因我而起,只適合由我來做關鍵的決定,我取走了文件,於情於理都是個愚蠢的行為。

    我要是突然臨陣退縮,莫迪凱非氣得昏過去不可。他的全部事業在於幫助窮人們重新振作起來,他的工作對象是那些沒有希望、沒有家、所得甚少的人,他們所求的無非是最基本的生活需要——一餐飯,一張乾燥的牀,一份體面的工作,一間付得起房租的小小的公寓。他的當事人的問題很少是由一家大型的私家公司直接引起的。

    錢對莫迪凱來説算不了什麼,因為高額賠償對他的生活不會有什麼影響,因為我們的當事人,正如他所説,不是已經死了,就是身份不明,或者身陷囹圄,如果不是因為我,他絕不會考慮在庭審前與對方媾和。他需要一場審判,一場巨大的轟轟烈烈的審判,有聚光燈,有攝像機,有新聞報道。他要這些不是為了個人出風頭,而是為了向世人展示無家可歸者每況愈下的窘境,審判不總是針對某個人的罪行,有時也可以充當宣傳的工具。

    因為我而使事情複雜化了,我的鬆弛的蒼白的臉會出現在鐵窗之後,我的律師執照會被吊銷,從而生計也成了問題。

    “我不會臨陣脱逃,莫迪凱。”我説。

    “我知道你不會。”

    “讓我來為你描繪一幅場景吧,如果我們説服他們出一筆我們能接受的錢,他們放棄刑事起訴,桌面上只剩下我和我的律師執照,將會怎麼樣?如果我同意中止律師資格一段時間,又會有什麼後果?”

    “首先,你將為這種處罰而承受名譽上的損失。”

    “儘管聽起來不雅,也還不至於像世界的末日。”我強辯道,對於那種尷尬的局面我極其害怕。我想起了沃納,我的雙親,我的朋友,法學院的同學,克萊爾,德雷克和斯威尼公司的所有同仁,我可以想象出他們聽到這個消息時的面部表情。

    “其次,在吊銷執照期間,你不許辦案。”

    “我會丟工作嗎?”

    “當然不會。”

    “那我幹些什麼呢?”

    “你仍然做你目前的工作,你到‘創建非暴力社區’、撒馬利亞慈善中心、耶穌會,和其它一些你曾去過的地方接受諮詢,你仍是事務所的正式合夥人。我們將稱你為社會工作者,而不是律師。”

    “這麼説與過去沒什麼兩樣?”

    “沒什麼不同。你看索菲亞,她接見的客户比我們其餘的人加起來還多,差不多全城的人都認為她是個律師,需要出庭時,我自會處理。對你來説,一切照常。”

    貧民法是由那些實踐它的人制訂的。

    “如果我被抓住怎麼辦呢?”

    “沒人會那麼做,公益工作和公益法律之間的界線不是那麼明晰。”

    “兩年時間太長了。”

    “説長也不長。我們不一定非得同意停業兩年不可。”

    “我想這沒有商量的餘地。”

    “到了明天,凡事都可商量,但你需要做點調查工作,找出先例,如果有的話,看看類似情況下是怎樣裁決的。”

    “你認為以前曾發生過類似的情況?”

    “也許。現在像我們這樣的人有一百萬,律師向來善於吹毛求疵。”

    他錯過了開會的時間。我謝了他,我倆一起鎖上辦公室的門。

    我驅車奔向國會山附近的喬治頓法學院。那裏的圖書館半夜才關門。對一個前途莫測的律師來説,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讓他藏身和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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