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維塔耶娃在致里爾克的信中説:“我不是活在自己的嘴上,吻過我的人,會錯過我的。”我非常喜歡這句話,每個女人都想當皇后,這有什麼錯?畢竟武則天只有一個,別忘了武則天也是先當皇后、後當皇帝的。如果不先當皇后,她做夢也當不上皇帝,儘管如此,她死後,天下還不是便宜了那些臭男人。怪不得賈寶玉説:“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女人為什麼是水做的,就是為了洗天下的。其實我並不喜歡賈寶玉這句話,把女人比作水,很容易讓人想到水性楊花。我覺得女人是玉做的。最起碼漂亮女人是玉做的。漂亮的女公務員就更是玉中之玉。這樣的玉,凝天地之靈氣,現日月之精華,堅實温潤,秀外慧中,高潔內斂,明媚可人。
我是篤信玉是通靈的,玉里有緣。可是結婚五年了,我丈夫連玉屑也沒送給我,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地忙,忙來忙去還只是個主任科員,與他一起到市招商局的幾個大學生都當了處長、副處長,做男人在事業上不會鑽營,怎麼能做人上人?看着別的女人的丈夫平步青雲,自己的男人在社會上連個人樣都混不出來,做妻子的心理能平衡嗎?哪個做女人的不盼着夫貴妻榮?要是普普通通的女人也就罷了,我可是外語學院的高材生,當年的校花,如今是市政府辦公廳最漂亮的女公務員,而且是綜合二處的副處級調研員,服務的可是常務副市長,像我這樣的女人憑什麼嫁給一個小小的主任科員,我屈不屈?
回到家裏,王朝權倒是對我百依百順、百般呵護,又是做飯又是洗衣服,可是我最討厭做家務的男人,真正的男人就應該在名利場上叱吒風雲、指點江山,要地位有地位,要尊嚴有尊嚴,讓自己的女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活得像一塊人見人愛的寶玉。可如今我寄予厚望的丈夫,在官場上混得還沒有我級別高呢,我真搞不懂當初為什麼鬼迷心竅地嫁給了他。當時我媽嫌他是小地方的人,堅決不同意我們的婚事,我這個人就是逆反,你越是反對,我越要嫁給他。現在回過頭來仔細想一想,還是應了那句老話,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其實王朝權當初挺出色的,剛入大學軍訓打靶,實彈射擊,百發百中,連教官都歎為觀止,説他要是入伍參軍,説不定能當將軍;四年大學考試從來都是全班第一,而且是門門功課都第一,簡直就是奇才,這還不説,還寫的一手好詩,他寫的詩當時經常在校報上發表。大學二年級時,他就開始追求我,給我寫的情詩肉麻極了,有一首現在我還記憶猶新,頭幾句是這麼寫的:親愛的,我一直因無法讓你投入我的懷抱而發愁,是你的櫻唇,讓我找到了魔法,那就是愛你,吻你,親你!這叫詩嗎?這是赤裸裸的挑逗,我就不明白了,他追求女孩這麼有心計,為什麼往上爬卻無計可施呢?他外語好,能熟練説三種語言——英語、俄語和德語。特別是德語,東州市能熟練掌握的也沒有幾人,連市外辦也沒有合格的德語翻譯,就因為這個特長,沒少陪市領導和局領導去德國,別人和領導每出差一次都能加深一次感情,他卻像例行公事一樣,一點都不懂得投機鑽營,陪市委書記、市長分別去過德國,結果回國後,還是市招商局辦公室主任科員。我一直懷疑他腦袋讓門擠了,對官場之道一竅不通。別看官不大,和那些大外商打得還挺火熱,連領事館的領事、參贊也混得臉熟,憑他和這些外商的交往,下海打工也能弄個打工皇帝什麼的,可是王朝權對錢壓根兒就不感興趣,也不知道一天到晚他心裏在琢磨個啥,別人看書都看什麼《三國演義》、《權術論》、《厚黑學》,看了這些書最起碼對仕途升遷有益處,他可倒好,整天看什麼《前蘇聯克格勃史》、《“三角洲”———美國反恐部隊》、《世界反恐走向何方》、《世界禁毒史》、《黑色金三角》,連看電視劇也和我看不到一起,我喜歡看言情的,他喜歡看偵探的,正版《007》、《碟中諜》、《無間道》等光碟買了全套的,好像他不是在市招商局工作,而是在市公安局工作似的。找了這麼個不務正業的丈夫,當皇后是沒指望了,只能當黃臉婆了,可是我心不甘啊!
其實,我心裏不是沒有愛情,只是這份愛情只能埋在心裏,他太高大了,以至於我都不敢仰視,只能遠遠地望着他,柔情似水地望着他,似熱水我想燙他,似冰水我想冰他,似温水我想暖他,我要親吻他的心臟,傾聽他的心跳,我心裏不斷地重複着一句最真摯的詩:親愛的,請別生氣,我只想和你睡覺!這是最肉體的詩,也是最靈魂的詩,但他註定不屬於肉體,他是靈魂的,然而我只能獻給他肉體,因為我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肉體。為什麼這世上偏偏有人不愛肉體,愛靈魂?靈魂不是被愛的,只能被歌頌,愛與歌頌為什麼成了魚和熊掌?甚至是對立的兩個方面?我最期待的就是給他當翻譯,他從來不找市外辦的專職翻譯,每次會見外賓只請我做他的專職翻譯,這時候是我最幸福的時刻,因為這是我離他最近的時刻,他像一座俊美的高山,我像高山腳下的一汪清澈的甘泉,多麼珠聯璧合呀!可是我甚至不能喊他的名字:一鶴!只能喊:劉市長!劉一鶴,你為什麼不能温柔地看我一眼,怕我勾引你嗎?我就是想勾引你!你不是愛靈魂嗎?你不是不愛肉體嗎?試試看,我用肉體能不能勾引你的靈魂!要知道靈魂永遠不會像肉體那樣被愛,被誰愛?你以為愛上肉體的是人嗎?不對,是人的靈魂,人是肉體與靈魂的統一體。只有你們這些不太正常的人,才將肉體與靈魂對立起來。劉一鶴,你傻不傻,我的肉體是一隻船,可以任你遨遊;我的肉體是一張牀,可以任你安歇;我的肉體是一張桌,可以讓你辦公,我是你用來生活的存在。我要用存在潛入你,讓你思考存在、需要存在、愛存在,然而你卻無視存在,無視我的存在。儘管我向你送去浩若星河的秋波,你竟然熟視無睹。黑格爾,狗屁哲學家,你不是説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嗎?純粹是胡説八道。劉一鶴雖然不是哲學家,但他是東州市常務副市長,這是不是存在?然而劉一鶴卻認為凡是靈魂的就是合理的。黑格爾,我問你,靈魂離開肉體能存在嗎?市長不僅需要他的人民愛,更需要他的女人愛,我就想成為他的女人,這有什麼錯?我知道,你為什麼嘲笑我,我愛的是市長,不是一個人,是吧?難道你不知道市長管着許許多多的人嗎?當然也包括我,可是如果他愛上我,我就可以像天使一樣管着他,管住一個劉一鶴,就管住了東州市的所有人,這份榮耀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特別是像我這樣漂亮的女人!黑格爾,我聽到你在笑,“人類一思索,上帝就發笑”,你以為你自己是上帝嗎?要知道我是天鵝,我不是癩蛤蟆,不過癩蛤蟆倒是有一個,那就是綜合二處處長趙忠。這個死豬頭,肥得跟球似的,整天在處裏滾來滾去,一肚子壞水,竟然敢打我的主意,一個小小的處長,不過是見了劉一鶴搖尾乞憐的哈巴狗,竟然想吃我的豆腐,真讓我受不了,特別是他笑嘻嘻地像一塊巨大的牛糞貼過來時,簡直是對鮮花的摧殘!那天處裏就我們倆,他見有機可乘,拿着一本清朝人寫的《笑林廣記》走過來,説裏面的笑話逗死人,不容分説就讀了一段:“一官升職,謂其妻曰:‘我的官職比以前更大了。’妻曰:‘官大,不知此物亦大不?’官曰:‘自然。’乃行事,妻怪其藐小如故。官曰:‘大了許多,汝自不覺着。’妻曰:‘如何不覺?’官曰:‘難道老爺升了官職,奶奶還照舊不成?少不得我的大,你的也大了。’”這不是性騷擾是什麼?敢情官大傢伙就大,那麼劉一鶴是市長,你趙忠是處長,那麼劉一鶴的傢伙豈不比你大許多?怪不得一些貪官東窗事發時,暴露出來一大堆情人,敢情是官越大,下面也愈大。
很快,我對劉一鶴的暗戀就破滅了,因為他要高升清江省副省長了,副市長都高高在上,副省長我就更高不可攀了。這不僅是對肉體的一次打擊,更是對心靈的一次打擊,心不僅會跳,還會受打擊。就在新的常務副市長還沒有到位時,沒想到,許智泰跳了出來,平時見他不聲不響的,沒看出來他有多少政治才能,想不到他竟然有搞“政變”的膽量,我還真是小看他了,也難怪,許智泰都當了十年副處長了,憋也能把人憋死,沒有這麼用人的,狗急了還跳牆呢,何況趙忠是綜合二處歷史上最昏庸無道的處長。趙忠對綜合二處的唯一統治術就是“砍掉長得過高的穀穗”,而我最喜歡里爾克的一句詩:“一棵樹長得超出了它自己……”我多麼想成為這樣一棵樹啊,然而趙忠採取的辦法是在一片林子中,只許向最低的看齊,高出來的只能砍掉,這是什麼?這是專制。正因為如此,我一直以為在官場上,根本不存在野獸,因為綿羊就是名副其實的野獸。想不到綜合二處不僅有野獸,而且是一匹頭狼。這匹頭狼就是許智泰。但是我一直懷疑許智泰有沒有這樣的韜略,僅“政變”的時機選得就恰逢其時。一開始我以為許智泰是真人不露相,可是後來轉念一想,其實這次“政變”幕後另有其人,表面上的“頭狼”是許智泰,真正的“頭狼”應該是黃小明。許智泰不過是狗急跳牆,讓人家當槍使了。毛主席説,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黃小明聯手許智泰要搞趙忠不過是壓抑久了的一次爆發,我和朱大偉不過是被髮動的羣眾響應而已。我們之所以響應是因為嚮往自由的本能使然,“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這是《共產黨宣言》所樹立的目標,什麼是目標?就是理想,就是彼岸!許智泰親自起草了“政變”綱領,給趙忠列舉了一系列罪狀,説得有理有據,但是綱領的核心思想就是,綜合二處全體同仁的全部利益都成了趙忠一個人之利益,比如説出國,按理説應該大家輪流出國,但是全部被趙忠一人承包了,趙忠不僅借專制成為既得利益者,而且靠專制壓制大家的才能,唯恐誰趕上他,如果説綜合二處是一片林子,那麼誰也不許超過他。這件事從始至終我都非常佩服黃小明,不搞匿名信別看給廳黨組的公開信,也就是“政變”的綱領是許智泰起草的,但是行文風格卻是黃小明的,我們四個人按級別大小簽了字,沒有任何陰謀在裏面,大家想明白了,搞走一個趙忠未必就能看見雅典的靈光,但是最起碼可以推開窗户透透氣。我們鬥爭的策略也很簡單,就是控訴,廳領導分別找我們談話時,我們採取了共同的策略,就是像控訴萬惡的舊社會一樣控訴趙忠的專制,結果這招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博得了廳黨組成員,特別是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肖福仁的極大同情。別看肖福仁是市政府辦公廳副秘書長、辦公室主任,趙忠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趙忠之所以目空一切,還不是自認為有劉一鶴為他撐腰,你肖福仁是市政府辦公廳主任,我趙忠是劉一鶴辦公室主任!我一直不明白劉一鶴為什麼會用趙忠這種人,當然,人無完人,毛主席還三七開呢,何況劉一鶴?不過,趙忠的專制,讓我們懂得了民主的重要性,民主不過是方法,根本的前提是進步與自由,這次趕走趙忠不過是運用民主這種方法的一次嘗試。毫無疑問,這種嘗試是成功的,趙忠被調到後勤任服務中心書記,當然趙忠是不甘於這種屈辱的,不久他便辭職下海了。
劉一鶴成了清江省副省長,接任常務副市長的是東州市最年輕的市委常委彭國樑。其實彭國樑對我的印象一直不錯,因為他會見外賓時和劉一鶴一樣也不用市外辦的翻譯,喜歡用我,只是有一點與劉一鶴不同,就是從不迴避我的凝視。我為什麼凝視彭國樑?《詩經》中説:“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實白馬王子,女子亦好逑。與劉一鶴比起來,彭國樑既年輕、又帥氣,漸漸地,我的春心又萌動起來。
説一千道一萬,小小的綜合二處掀不起什麼大浪,説到家不過是一個杯子、一個碗裏的波紋,連盆都不算,頂多是趕走了一頭豬,又迎來了一隻羊而已。不過新任處長楊恆達一上任就顯示出了民主氣象,第一個受益的就是許智泰,楊恆達竟將陪彭副市長出訪美國的機會讓給了許智泰,本來許智泰是想通過“政變”趕走趙忠自己當處長的,我也以為辦公廳綜合二處的處長非他莫屬,然而造化弄人,我算看透了,人越想要什麼,老天越不給你什麼,比如我想找一個能讓我成為皇后的丈夫,偏偏讓我嫁給一個小小的主任科員,看樣子王朝權熬到處長的位置,我頭髮都得等白了,唉,這就是命啊!但是許智泰和我一樣偏偏不信命,你不信命,命就捉弄你,命就像一個專制的皇帝,人就像皇權統治下的臣民!正如泰戈爾在《新月集》中説,我們不是權力的輪子,我們只是輪子下的活人,所以我們只能順着權力輪子下軋出來的車轍向前走,我們沒有選擇的權力。但是許智泰不相信命運能夠統治一切,你能統一性別嗎?你能統一拉屎的時間嗎?你能統一思想嗎?儘管從老子、孔子、墨子、莊子、荀子、韓非子時代起就為這種統一唱頌歌,但是世界有男有女,人們還是各拉各的屎,每個人的腦袋裏都潛藏着不同的想法。總之,世界要前進,每個人也要拉屎!然而許智泰還是回到了泰戈爾説的車轍上,我相信如果組織上能給許智泰一個機會,他幹處長一定比趙忠強百倍,這跟我如果嫁給一個市長、省長或者國家領導人,一定比他們的夫人更像夫人,更能拿得出手是一個道理。但是命運就是不給許智泰機會,別看你當了十年副處長,別看你副處長幹得任勞任怨,但是你當處長還需要好好歷練,就在許智泰像霜打的茄子一樣心灰意冷的時候,楊恆達讓給他一個陪彭副市長出訪美國的機會,許智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過去趙忠當處長時,不允許處內任何人單獨向劉副市長彙報工作,劉一鶴成了他的私有財產,楊恆達體現民主的第二個舉措就是允許黃小明獨自向彭副市長彙報工作,當然我和朱大偉也是有機會的,只是我們拿不起大材料,這一點不服也不行。我一直認為文章寫得好不好關鍵看天賦,我沒有這方面的天賦,朱大偉也沒有,我們寫個會議紀要什麼的還可以。趙忠在時,處內的大材料是由許智泰、黃小明兩個人負責,楊恆達來了以後,許智泰成了出國專業户,大材料都交給了黃小明。起初我想不太明白楊恆達這麼做的用意,慢慢地我想明白了,楊恆達深知許智泰和黃小明曾經聯手趕走了趙忠,這兩個人絕對不能讓他們團結在一起,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間他們,處內每個人都看中出國,每次出國不僅免費旅遊觀光,而且還會分一筆錢,要知道這筆錢,相當於一位公務員幾個月的工資,甚至一年的工資。如果陪市領導出國
,還有可能借機向領導獻殷勤、套近乎,説不定這一趟下來就得到領導的賞識,回國就升一級。當年我們為什麼趕走趙忠,主要矛盾就集中在出國不公上,現在許智泰成了綜合二處的出國專業户,眼看着與彭副市長的關係越來越近,黃小明的工作量大了一倍,儘管黃小明是一個不露聲色的人,但是我知道他的心裏一定憤憤不平地嫉妒許智泰,這一點從黃小明冷落許智泰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來。我和朱大偉的心裏就更不平衡了。我知道朱大偉到綜合二處拉着架子想當市長秘書,可是他大材料拿不起來,就沒有機會直面彭副市長,只能巴結胡佔發,胡佔發正在攻讀在職碩士研究生,幾乎成了朱大偉在替他讀。但是朱大偉在同齡人中,還是頗有心計的,他發現肖主任愛下棋,他就專門研究棋譜,眼下已經成了肖主任最好的棋友。最可憐的就是我了,一個女人在綜合二處工作,只能管管內勤,好在我還有外語方面的專長,否則一點拋頭露面的機會都沒有,儘管我寫大材料不行,但是我組織能力很強,自信幹處長也沒問題,最起碼比趙忠強,但是據我所知,市政府辦公廳幾個綜合處還從未有過女處長,所以在綜合處當處長是沒希望了。剛到綜合二處工作時,我和朱大偉一樣,也有當市長秘書的夢想,但是男市長不可能配女秘書,據説是怕影響不好,你心裏只要沒有鬼,怕什麼影響不好呢?純粹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究其本質其實就是歧視女性。在一個市長、九個副市長中,只有一位女副市長,由綜合四處為她服務,這位女副市長主管全市公檢法,好不威風,要是能給她當上秘書,將來離開她時,説不定能到市公安局政治部當主任,巧的是綜合四處沒有女同志,正好前任秘書到期了,女市長需要配備秘書,在幾個綜合處選,按理説我是最有希望的,女市長對我也很喜歡,後來有人進讒言,説我長得太漂亮了,有損領導形象,女市長長得確實一般,但很有氣質風度。我的競爭對手太多了,背景也太複雜,像我這種既沒根也沒梢的人,眼看着天賜良機讓綜合五處的一個醜丫頭給霸佔了,這可是我能成為市長秘書的唯一一次機會,就因為我長得太漂亮失去了,難道漂亮也有罪嗎?
眼下我什麼機會也沒有了,丈夫指望不上,父母更指望不上,只能靠我自己。我自己有兩大資源,第一是我長得漂亮,第二是我外語好,要想利用好這兩樣資源為我換個好前程,只能靠愛情。歌德説得好:“哪個少年不鍾情?哪個少女不懷春?”可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我的愛情會在財富與權力之間搖擺。之所以這麼講,是緣於我去西山慈恩寺上香。趙忠離開政府不到兩年,東州發生了一件新鮮事,無論是在普通市民中,還是在公務員中,流傳着西山慈恩寺西山老母靈驗的故事,這些故事傳奇得很,無論求什麼,只要心誠,都靈驗了,我本來是不信這一套的,但是我聽黃小明説,他哥黃小光的兒子學習一般,中考前全家去西山慈恩寺上了香,兒子中考時超常發揮竟然考上了省實驗中學,那可是全清江省最好的高中。這些年我在仕途之路上一直不走運,給女市長當秘書的醜丫頭原先只是主任科員,如今已經是正處級秘書了,我還只是個副處級調研員。黃小明説者無意,我聽者有心,或許去慈恩寺許個願能轉一轉運,就這樣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我去了西山慈恩寺。
慈恩寺風景區峯險壑幽,石異松奇,古剎新亭與白雲碧水相應生輝,仙階曲徑與翠嶂幽林環抱成趣。一路上立於公路兩側僅宣傳西山老母的大型廣告牌就有二三十塊之多,這更增加了我心馳神往之心。讓我想不到的是,上香的隊伍排出能有一公里,好不容易輪到我上香了,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頭一看,一位剃着禿頭的胖子身穿老式大褂,腳上穿着一雙手工做的布鞋,手裏還拿着一串沉香念珠笑嘻嘻地看着我。
一開始我沒認出來,心想,這是誰呀?老闆不老闆,和尚不和尚的。可定睛一看,驚得我目瞪口呆,這不是趙忠嗎?我脱口便問:“趙處長,你怎麼會在這兒?是不是也來許願的?”
趙忠把我拽到一邊説:“貝貝,想不到我們倆這麼有緣,這樣吧,跟我下山,我請你吃飯,然後我告訴你我許了什麼願。”
我懵懵懂懂地和趙忠下了山,想不到他開的轎車竟然是奔馳600,當時就把我震了,我羨慕地説:“行啊,老趙,幹什麼發得這麼快!”
趙忠雙手合十裝腔作勢地説:“阿彌陀佛,哥哥我每天干的可是積德行善、普度眾生的買賣。”説完請我上了車。
奔馳車很快駛出風景區,我不依不饒地問:“常言道,無商不奸,你該不會是在利用眾生的虔誠欺善騙德吧?”
趙忠用功成名就的口氣説:“貝貝,中國文化很少講善惡,只講成敗,你成功了就是善,你失敗了,就是惡,正所謂成者王侯,敗者寇,寇是什麼?就是賊、就是匪,那還不是惡是什麼?”
趙忠的話深深觸動了我,成功了是王侯,失敗了是賊寇,像我這種既沒有成功,又沒有失敗過的人算什麼?想到這兒,看着趙忠紅光滿面的得意勁,再想起當初他灰溜溜離開市政府辦公廳的樣子,心中無限感慨。我決心向趙忠取經,一定要從他身上套出點成功的經驗來。
趙忠在東州市最火的燕鮑翅酒店金蟲草食府請我吃了飯,席間雖然手腳還規矩,但是從他色迷迷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對我一直沒死心。最讓我動心的是他從皮包內掏出一個長條形的紅盒子,打開後竟是一條精美的翡翠項鍊,我一直認為漂亮女人是玉做的,眼前這塊翡翠玉墜翠綠翠綠的,中間是貼金的觀音菩薩,讓人看了愛不釋手。
趙忠不失時機地給我戴在脖子上,還用真誠的表情説:“貝貝,這件禮物是我半年前專門為你買的,我相信我們之間有緣分,早晚有一天會戴在你的脖子上,這不,我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趙忠對我真可謂是處心積慮,不知為什麼,以前他在我眼裏就是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想不到青蛙還真能變王子,特別是聽了他充滿哲理與玄機的包廟理論,我簡直開始崇拜他了,但我還是婉言謝絕了趙忠的厚禮,我不能讓趙忠看低了我,對趙忠這種人必須放長線釣大魚。
巧遇趙忠給我最大的啓示是拜佛的人大多不信佛,而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在向佛索取。趙忠正是利用了人們在生活中求不到轉而求佛的心理發了財。那麼我的佛是誰?是西山老母嗎?絕對不是,一接觸趙忠才知道,西山老母所謂的靈驗故事都是趙忠的商業策劃,是杜撰出來的。連慈恩寺的住持都是趙忠聘請的,是領年薪的,按趙忠的話講住持就是慈恩寺有限責任公司的總經理。趙忠的成功在於審時度勢、與時俱進,是以變應不變,這恰恰是逆向思維,我們習慣了以不變應萬變,當今世界瞬息萬變,以我看唯一不變的就是人的貪慾,人的慾望是永無止境的,而且是永遠不變的,關鍵是如何將貪慾變成現實,而且是功成名就的現實,真正的現實永遠是成功者的盛宴,我只想分一杯羹。走仕途之路不熬到局級就不算成功,但是熬到局級絕大部分人也就就此止步了,這種止步不前是極其痛苦的,因為人一旦沒有了向上的動力或者覺得前面的路一片茫然,便很容易迷失方向。作為女人要想熬到局級就更是鳳毛麟角了。我是不屑做鳳毛麟角的,我的夢想是當皇后,我有當皇后的本錢,缺的是機會。其實機會天天都有,只是我沒抓住。
最近,我到市行政學院處級幹部班培訓,在開班典禮上院領導講話,我第一次領略了彭國樑的老婆張佩芬的尊容。張佩芬是市行政學院副院長,我的感覺就一個字:醜!這極大地增加了我奪取勝利的信心。
培訓結束後,剛回到辦公廳,胡佔發就交給我一個任務,到彭副市長辦公室幫助彭副市長整理一下照片,這可真是天賜良機,我的心頓時歡跳起來。一直以來,我的生活像一潭死水,連微瀾也沒有,我喜歡變幻不定的命運,只有變才夠刺激,只有變才有自由,可是我現在的生活就像處內的檔案櫃靠在牆角永遠不變,可我畢竟不是檔案櫃,我是人,活生生的漂亮女人!人的本性是高度動態的,其深處藴涵着烈火般的運動。我現在就要陷入暴風運動的狀態。我耳邊不能忍受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我要向水中擲一塊大石,讓我的周圍發現我,我是一朵鮮花,一朵可以裝點世界的鮮花。陀思妥耶夫斯基認為“美豔救世界”,對他來説,沒有任何東西高於美。我沒有拯救世界的野心,也沒有那個能力,但是我可以拯救男人,當然不是指王朝權,王朝權已經沒救了,當然也不是指劉一鶴,因為他離我太遠了,是不是趙忠我還沒想好,但有一個人我救定了,這就是彭國樑。我要把他從他那醜陋的老婆身邊解救出來,用我的愛,讓他懂得,這世間總有一種力量,能讓他淚流滿面,這就是我的愛。
我走進彭國樑辦公室時,他正坐在沙發上手裏拿着一張照片出神,茶几上摞了好幾抽屜照片,旁邊放着十多本新影集,看來我的任務是將這些照片裝進影集。我恭敬地喊了一聲:“彭市長!”
彭國樑不情願地從回憶中醒來,臉上還掛着甜蜜的笑,他看見我站在面前,眼睛一亮連忙請我坐,全然沒有一個市領導對下屬的架子,既平易近人,又和藹可親,還帶着久旱逢甘露的喜悦。
我被他色迷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一橫,大膽地坐在他身邊問:“彭市長,是什麼照片看得都入迷了,該不會是相好的吧?”
換了劉一鶴我是絕對不敢用這種話挑逗的。
“貝貝,”彭國樑看我的目光很生動,“你知道相好是什麼意思嗎?我認為世間唯有相好才是真愛,婚姻不過是例行公事,任何被規則、責任和義務限定了的愛,都算不得真愛,都是例行公事。”
想不到彭國樑骨子裏會如此開放,我便不失時機地試探道:“或許相好只是歐律狄克。”
彭國樑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我嫵媚地一笑解釋説:“在希臘神話中,詩人和歌手俄耳甫斯去陰間找他死去的妻子,他用琴聲感動了冥後,冥後讓他帶妻子返回人間,條件是路上不許回頭,俄耳甫斯已經快到地面時,忍不住回頭看了妻子一眼,結果妻子又被帶回了陰間。”
彭國樑聽罷感嘆道:“這很像浮士德與海倫,不過我還是欣賞浮士德對海倫説的一句話:別去琢磨這獨一無二的命運!存在就是義務,即使不過是一瞬。”
這句話説到了我心裏,我的夢想就是做楊貴妃,哪怕日後賜死在馬尾坡也在所不惜。於是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説:“一瞬或許是刀尖!”
彭國樑嘿嘿地笑道:“我就喜歡刀尖,我等待刀尖已經很久了,貝貝,你有勇氣做刀尖嗎?”
這分明是向我挑明瞭,我心想,既然你喜歡刀尖,我就扎一紮你的心,看看你知不知道心疼?
“彭市長,”我大膽地向他靠近温情地説,“你就不怕被蛇咬一口?”
“貝貝,”彭國樑喘着粗氣説,“是伊甸園的蛇嗎?別忘了是它教唆人類偷吃禁果的,小寶貝,做我的禁果吧,我快等不及了!”
彭國樑説完把我摟在懷裏,就這樣,我成了他偷吃的禁果。為了實現我的皇后夢,我終於邁出了第一步,為此我激動不已。我渴望向深處,愛的深處,向夜的深處挖掘,直到潛入彭國樑的心臟,我要在他的心臟中睡覺,我要在他的心臟中起牀,我就生活在他的心臟中,每天吻着他的心臟。
自從我邁出了第一步,似乎什麼都看明白了,最具掩蓋性的就是楊恆達的民主,自從他在處內實施民主以來,許智泰和黃小明疏遠了,處內每個人都各懷心腹事,但每個人都向楊恆達靠近,都想團結在楊恆達的周圍,這恰恰是楊恆達最高明的地方。先恩賜給大家一些民主,卻保留處長的權威,關鍵時刻將“民主”一集中,還是“專制”,楊恆達不愧給老領導當過秘書,在政治上要比當初的趙忠成熟不知多少倍。
自從在慈恩寺巧遇趙忠以後,死胖子就纏住了我,隔三差五請我吃飯,今天送我一張美容卡,明天送我一個香奈兒手提包,極盡殷勤之能事。前兩天趙忠請我吃飯,告訴我一個令我大吃一驚的消息,年底換屆選舉,接替老市長的是劉一鶴,而且劉一鶴很快就會就任東州市市委副書記、代理市長。別看劉一鶴曾經是我的夢中情人,但是眼下我已經和彭國樑睡在了一張牀上,我當然盼着彭國樑能接替東州市市長,我知道彭國樑為了這個位子一直在不懈地努力,然而趙忠的這個消息分明是在彭國樑的仕途之路上挖了一道鴻溝。因為我既在劉一鶴身邊工作過,也在彭國樑身邊工作過,我太瞭解他們之間的微妙關係了,最讓我擔心的是一旦劉一鶴當上東州市市長,彭國樑的常務副市長不保,萬一交流到別的城市去,我剛剛有點希望的皇后夢豈不是又要破滅了。人心情一不好,就難免多喝幾杯,也是趙忠沒安好心,故意灌我。我竟然喝得酩酊大醉。我是被趙忠攙扶着坐進他的奔馳車裏的,別看我醉得厲害,但心裏什麼都清楚,我讓他送我回家,他根本沒聽,將奔馳車開到了凱賓斯基酒店,看來他早就開好了房間,徑直扶我上了電梯。
一進房間趙忠就迫不及待地抱起我,將我放在卧室的雙人牀上,嘴裏不停地説:“貝貝,我可想死你了!”
我當時雖然看趙忠胖乎乎的圓臉像兩塊剛烤熟的大面包,但心裏什麼都明白,今晚這頓飯顯然是趙忠蓄謀已久的,我喝得太多了,根本無力反抗,我知道劉一鶴回東州當市長的消息後,就更沒有必要反抗了,因為劉一鶴回來,十有###彭國樑得調離東州,我只有拿下趙忠才能不至於雞飛蛋打,以趙忠與劉一鶴的關係,跟了趙忠一樣可以實現皇后夢,最起碼可以成為老闆娘。
我胡思亂想間,趙忠已經迫不及待地脱光了我的衣服,然而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他那根不中用的東西還像江米條似的就是硬不起來,見了像我這麼冰清玉潔的美女竟然不中用,簡直是對我的污辱!
我一氣之下酒也醒了,氣呼呼地穿上衣服輕蔑地説:“趙忠,你也配做男人!”然後摔門而去,走出酒店,已經半夜了。
我沿着人行道漫無目的地走着,心裏沮喪極了,腦海裏反覆迴盪着帕斯捷爾納克的長詩《崇高的疾病》中的幾句:“整個一生我都想和大家一樣。但是世界,披着優美的衣裳,卻不來傾聽我的痛苦,於是我只想,像我自己那樣。”
我自己是什麼樣,我應該像皇后一樣生活,我想像皇后一樣生活,我本來是能像皇后一樣生活的,可是我卻覺得自己活得像個妓女。雖然已經是半夜了,解放大街上的車流仍然穿梭着,閃過道道煙光,馬路兩側零零星星地站着一些人,我仔細觀察都是些花枝招展的女人,有的孤零零地一個人站着,有的兩個三個簇在一起,不時有車停下來向她們打招呼,我忽然明白了,她們就是被男人經常談論的“野雞”,這時一輛黑奧迪轎車緩緩地跟上我,一個男人搖下車窗問我一個晚上多少錢,我心中頓時湧出一股巨大的恥辱感,連忙攔下一輛出租車,坐在出租車上,我忽然發現,現實猶如出租車,儘管每個人都坐過,但是留在腦海中的永遠是所有出租車的概念,而不是某輛出租車的樣子。“所有”就是“全部”,“全部”就是“整體”,原來“整體”是最模糊的概念,“整體”其實就是一個空殼,宇宙是一個整體,但誰也不知道它的樣子。我窺視了一眼出租車司機的臉,發現他的臉在黑暗中很模糊,我透過車窗望去,馬路兩側的高樓也是黑黢黢的,特別是像稿紙一樣的窗户,裏面究竟發生着什麼?路燈和霓虹燈像淋浴水一樣灑下來,是蒙着霧氣的,我感覺自己被掩埋在霧氣裏,這霧氣猶如一個龐大而乏味的思想,我不知道它是什麼,卻束縛着一切,世界是個整體,人也是個整體,每個人都在“全部”中生活,“全部”是一口井,每個人都在井裏,在井裏沒有人,只有羣。
劉一鶴很低調地走馬上任了,原來我擔心彭國樑會被調走,現在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劉一鶴一上任就大張旗鼓地抓招商引資,全市招商引資動員大會召開後,緊接着搞了一系列大型招商活動,各國外商紛至沓來,劉一鶴一如既往地讓我當翻譯,我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欣喜,不敢對他再有非分之想,而是從心裏油然而生崇敬之情。為此,我不時在心裏將彭國樑與劉一鶴作比較,我發現劉一鶴生來就不是被女人愛的,而是被女人敬的;而彭國樑儘管有烏紗帽束縛着卻仍然擋不住四溢的帥氣,我敢斷定彭國樑如果不從政,而是做演員,必是情種。
本來我以為跟了彭國樑會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可是到目前為止我連個正處級調研員也沒弄到。我跟他説過不止一次,他都含糊其辭,我知道他要的是女人,不是女公務員,似乎把我弄到手就達到目的了,門兒都沒有!我決定給他點顏色看看,既然生米做成了熟飯,就應該讓他把飯吃下去,他不吃也得吃,反正熟飯變不成生米了。於是我和彭國樑私下裏幽會的次數多了起來,最刺激的一次是前些天,我去給他送文件,他二話沒説關上門就把我抱在了他的老闆台上,本來可以在沙發上的,或者去他的休息間,裏面有一張單人牀,是專供他午休的,但是在那兩個地方搞的次數太多了,不夠刺激,在這方面彭國樑很會花樣翻新。我曾經希望自己也換一換花樣,變成一個男人,嘗一嘗享受女人的滋味,不過只是想想,其實不止女人可以享受女人,女人照樣可以享受男人,每次我都讓彭國樑全身酥軟,神魂顛倒。要論勇武,彭國樑哪兒是王朝權的個兒,趙忠就更提不上台面了,只可惜王朝權在事業上和趙忠在牀上差不多,他在事業上要是能像他那根###子一樣硬,給自己的女人一份榮耀,我何苦用肉體去換!別看王朝權事業上撐不起來,卻有一身陽剛之氣,經常去健身房鍛鍊,一身疙瘩肉,我和彭國樑的事一直做得非常隱秘,因為一旦讓他知道了,他可不是省油的燈。王朝權可不像《尤利西斯》中的布盧姆,他老婆給他戴綠帽子自己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過我倒很像喬伊斯筆下的莫莉,我特別喜歡第十八章,莫莉“意淫”的都是女人的心裏話,怪不得風流才子徐志摩歌頌《尤利西斯》最後一章無標點的文字“那真是純粹的‘prose’,像乳酪一樣潤滑,像教堂裏石壇一樣光滑……一大股清麗浩瀚的文章排傲而前,像一大匹白羅披瀉,一大卷瀑布倒掛,絲毫不露痕跡,真大手筆!”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有標點,我覺得一篇文章沒有標點,就像一個女人沒有屁眼兒,也不知喬伊斯當時是怎麼想的,不過倒很獨特,在這個世界上凡是獨特的我都喜歡。別看《尤利西斯》與荷馬史詩《奧德賽》的故事主題、角色和情節有不同層次的對應,但是莫莉畢竟不是珀涅羅珀,我就更不配做珀涅羅珀了。珀涅羅珀作為奧德修斯的妻子,在奧德修斯十年無音信的情況下,仍然堅持等待丈夫,雖然無力將求婚者逐出,卻能用計儘量拖延。説實話,我不相信世間會有珀涅羅珀,就像我不相信盧梭的懺悔一樣,我覺得盧梭不是在懺悔,而是在炫耀,儘管我不相信世間有珀涅羅珀,但是我相信世間有奧德修斯,大人物劉一鶴是這種人,小人物王朝權更是這種人。《奧德賽》的結尾經常讓我心驚肉跳,因為奧德修斯化裝進宮後,珀涅羅珀沒有馬上認出丈夫,入睡醒來才知道逼婚者全都被殺了,但仍懷疑來者是否真的是自己的丈夫,經考驗證實後才歡慶團圓。他們是團圓了,我卻有可能成為易卜生筆下的娜拉。我倒無所謂,關鍵是王朝權,以他的陽剛之氣會不會“殺死逼婚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東窗事發,王朝權若鋌而走險,那受傷害的只能是他自己,或許他認為我已經不配他鋌而走險了,因為我是“莫莉”,我不是“珀涅羅珀”,試想,如果珀涅羅珀幹了莫莉的事,給奧德修斯戴了綠帽子,結果會怎樣?我敢肯定通姦的人一個也活不了,但是奧德修斯會殺死妻子嗎?奧德修斯是大英雄,我認為他不會殺死妻子,但他也不會原諒妻子,接下來他會怎麼做?只有一條路,繼續漂泊。這或許就是王朝權要走的路。亦或許漂泊的不是他,而是我。但即便漂泊的不是他,王朝權也不是“海爾茂”,他雖然是個小人物,但他是一個正直的小人物。更何況以我的所作所為,估計我在他心目中無論如何也成不了娜拉。這些年令我不解的是王朝權雖然在牀上勇武無比,但是我卻始終懷不上孩子,一個如此強壯的男人,竟然會精稀,如果我們之間有個孩子,
我或許成為最優秀的母親,然而王朝權連我做母親的夢想也不給我!命運就是這麼專制!
自從趙忠那晚在凱賓斯基酒店在我面前失去亞洲雄風之後,每次見了我都像矮了半截,男人是要靠一根###子撐臉面的,否則還叫什麼男人?不過從那以後,趙忠對我更殷勤了,在我身上也捨得花錢,該死的假和尚,還真想把我當尼姑了。我本來是不想泄露我與趙忠之間的關係的,特別是處裏的人,誰都知道我以前最討厭趙忠,背地裏沒少罵趙忠是豬頭,可是人家現在變成了豬王子,我有什麼辦法?哪個公主不愛王子?儘管我和趙忠之間來往很隱秘,但有一次在大唐食府吃飯,還是被胡佔發撞上了。説實在的,我對胡佔發的印象一直不太好,特別是他那雙眼睛,好像天生是用來偷窺的。我與彭國樑之間的任何事情似乎都瞞不過他的那雙三角眼,他不懷好意地向我和趙忠敬了酒,本來我和趙忠在包房裏是不應該撞上胡佔發的,怪就怪趙忠去了洗手間,趙忠在洗手間撞上了胡佔發,如果撒謊説請幾個生意上的朋友吃飯,這事也就過去了,可他偏偏吹請我吃飯,好像故意在胡佔發麪前向彭國樑示威似的,胡佔發當然要看個究竟了,這才端着酒杯進來敬酒,一看包房內只有我和趙忠,似乎一切都明白了。胡佔發一進來,我就緊張起來,因為胡佔發最清楚我和彭國樑是什麼關係,他敬完酒冠冕堂皇地説了幾句客套話就出去了,關門前回望了我一眼,目光像秋風一樣掃過來,我心裏頓時打了個寒戰。
沒過幾天,彭國樑在外賓室會見美國客商,竟然沒用我作翻譯,而是用了市外辦的翻譯,當時許智泰陪同會見時就有些納悶,因為彭國樑會見外賓從來都是由我當翻譯的,回來後他就問我為什麼,我只是淡然一笑,但是心裏頓時警覺起來,我知道這件事一定與趙忠請我吃飯撞上胡佔發有關係。果然,一連幾次彭國樑會見外賓都沒有找我,倒是劉一鶴會見外賓時讓秘書來找我,我幾乎成了劉一鶴的專職翻譯。我一直想找機會質問一下彭國樑,怎奈他最近經常去香港,回來後又忙得不見人影,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糟糕的是,我自己卻有了妊娠反應,早晨起牀就噁心嘔吐,王朝權頓時警覺起來,但並未露聲色,還關切地問我怎麼了,我遮掩説,昨天晚上吃了不順口的東西,他想陪我去醫院,我説不用,他便匆匆上班去了。我懷孕了,我自己心知肚明,我讓彭國樑睡了不能什麼都得不到,我要用懷孕要挾他,最起碼先把正處級調研員解決了,在他和他的醜婆娘沒離婚前,我才不會為他生孩子呢,我沒有那麼笨,其實我完全可以裝作懷孕騙騙他,但是我自從嫁給王朝權後,天天盼着懷孕,可就是懷不上。作為女人連懷孕是什麼滋味都不知道,還算女人嗎?再説,睡都睡了,還怕懷孕?懷孕是檢驗一個男人心中是否有你的試金石。
不過,為了準確起見,我還是去了市婦嬰醫院,結果已經懷上兩個月了。我取完化驗單正一邊走一邊看,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一回頭魂兒差點嚇出來,王朝權氣沖沖地奪過化驗單仔細看了一眼,然後狠狠地摔在我的臉上,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無恥!”便揚長而去。
我萬萬沒有想到王朝權會跟蹤我,我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我拼命地追出去,想追上王朝權解釋點什麼,可是人已經不見了,我呆呆地立在醫院門前,心想,該來的終於來了,我懵懵懂懂地打了一輛出租車,到處裏我就向楊恆達請了半個月的假,楊恆達痛痛快快地答應了,我簡單收拾了一下手頭的東西便離開了綜合二處。我走到彭國樑辦公室門前推了推,門鎖着,狗日的,我出了這麼大的事,連他的人影都見不到。於是我給胡佔發打手機,問他彭國樑在哪兒,我要見他,胡佔發揶揄道:“歐貝貝,你以為你是誰呀,想見彭市長就見彭市長?”我當時壓着火説:“胡佔發,你告訴彭國樑,姑奶奶我懷孕了!”胡佔發頓時大笑起來,惡毒地説:“是趙忠乾的好事吧?”我頓時火了,大喊道:“胡佔發……”話還沒説完,胡佔發就掛斷了手機。
我並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帶着一肚子氣在街上閒逛,我像一隻迷途的羔羊,四處尋找靈魂的羊圈,結果下意識地走進一家新華書店,書店裏沒有幾個人,我心亂如麻,我覺得彭國樑躲我並不可怕,胡佔發污辱我腳踩兩隻船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王朝權知道了一切,該死的王朝權竟然像特務一樣跟蹤我,竟然罵我“無恥”。向我求婚時他口口聲聲向我保證,一定讓我成為天下最幸福的妻子。狗屁,夫不貴,妻子怎麼可能幸福?説了做不到的男人才是無恥的,給你戴綠帽子你着急了,告訴你,碌碌無為的男人就是應該戴綠帽子!我一邊惡狠狠地胡思亂想,一邊隨手拿了一本《洛麗塔》,翻開第一頁的第一句話就深深地震撼了我:“洛麗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慾望之火,同時也是我的罪惡、我的靈魂。”我原本想成為王朝權的生命之光、慾望之火,但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我點燃,於是我便開始尋找能點燃我的男人,結果發現無論光還是火,都是一種類似於黑暗的東西,我腦海中不時閃爍着彭國樑帥氣而充滿權力慾望的面孔,我痛苦地意識到人一旦被慾望佔領,任何驅魔咒語也趕不走它,我身上有些發冷,感覺死氣沉沉的書店像一座冰冷的墳墓,我的歸宿不應該是墳墓,應該是羊圈,我將黃色的《洛麗塔》塞回書架,悻悻地走出書店,陽光直刺下來,像冷箭一樣穿透了我的軀體。
是該和王朝權攤牌的時候了,然而,王朝權卻沒有回家,手機也不開,我整整在家等了他一宿,這一宿我一點睏意也沒有。黎明時分外面下起了大雨,王朝權像落湯雞似的回到家裏,我不知道他這一宿在外面幹了些什麼,結婚以後,他雖然有時候下半夜才回家,但從未夜不歸宿過,看樣子不像在外面鬼混了一宿,我根本沒心思問他為什麼一宿不回家,而是將事先寫好的《離婚協議書》往他面前一攤,冷冷地説了聲:“簽字吧!”
王朝權輕蔑地看了一眼《離婚協議書》,然後冷冷地説:“歐貝貝,你的夢做得太沉了,也該醒一醒了,別以為離婚可以一了百了,我勸你好好想一想再説。”
我毫不猶豫地説:“簽字吧,我早就想好了!”
王朝權冷漠地説:“你想好了,我還沒想好,躲開,我有急事,沒時間跟你瞎耽誤工夫!”説着他伸手撥開了我,徑直到書房寫字枱抽屜內拿出一個文件袋放入公文包內,轉身就走。
我上前攔住他嚷道:“王朝權,你憑什麼不簽字?”
王朝權冷冷地一笑説:“歐貝貝,我看你是腦袋進水了!”説完他摔門而去。
我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看你不光腦袋進水了,還進尿了,進屎了!誰家的男人不是頂天立地的,天底下再也沒有你這麼沒出息的男人了,你也配做男人!”
我的喊聲鄰居們肯定聽見了,但是王朝權沒聽見,他像幽靈一樣閃了一下就消失了,我心裏痛苦極了,像堵着一塊鉛,壓得我喘不上氣來,我心想,我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見彭國樑一面,我相信我懷孕的事胡佔發已經告訴了他,但是彭國樑並沒有給我打電話,我的心愈發慌亂起來,我心裏很清楚要挾彭國樑是玩兒火,搞不好會把我自己燒死,但是我也不能什麼都得不到,我心一橫,拿了一把雨傘離開家,冒雨去了市政府辦公廳。
我徑直走到彭國樑辦公室門前,兩扇門還是緊閉着,我只好躲在走廊的角落裏給胡佔發打手機,胡佔發沒好氣地問我什麼事?我冷靜地問,彭國樑什麼時候回來?他冷漠地説,去香港了。我知道彭國樑在躲我,便氣呼呼地合上手機。剛合上手機,短信提示音就響了,我打開一看是胡佔發發來的一個段子:“白蘿蔔小姐拼命減肥,骨瘦如柴,她媽媽不滿地説:‘瘦成這樣,誰娶你呀?’白蘿蔔不屑地説:‘白酒天天盯着我呢,老想泡我,還管我叫人蔘!’”胡佔發分明是在污辱我,我肺都快氣炸了,想回撥他的手機,我的手機還沒電了,我越想越窩囊,如果我的丈夫是市長秘書,甚至是個什麼長,如果我的丈夫是像趙忠那樣的老闆,或者我本人能夠熬個一官半職,何苦受胡佔發這種小人的氣。
我越想越憋屈,便氣沖沖地回到處內,抄起電話就給王朝權打,全處的人都在,都像袋鼠一樣看着我,我在電話裏臭罵了王朝權一頓,告訴他婚我離定了,楊恆達擺了擺手,讓處裏的人都出去了,他走到我跟前想安慰我幾句,但好像又不知道説什麼好,只好搖着頭也出去了。我氣呼呼地將電話一摔,巨大的委屈湧上心頭,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活得像塊破抹布,我知道我和彭國樑之間完了,為了不讓事態惡化,保住自己的飯碗,我必須將孩子打掉,我心一橫,離開了綜合二處。
我冒雨打車去了醫院,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做了人工流產手術,我沒有回家,而是打車去了我媽家。我關掉手機,在我媽家休養了半個月,其間只有王朝權給我媽家打過兩次電話,電話都是我媽接的。第一次是他打聽我的身體狀況,第二次是他通報他已經辭職了,要到深圳一家公司去工作,還説《離婚協議書》他已經簽字了,我得知這個消息後撲到我媽懷裏痛哭了一場。
半個月後,我回到家裏,客廳茶几上果然有簽好的《離婚協議書》,王朝權還給我留了一封信,我顫抖着雙手從信封中取出了信,信上工工整整地寫道:“貝貝,嫁給我讓你受委屈了,不能給你幸福,那就還你自由吧。不過,我還是要以兄長的身份囑咐你:我們是靠生命在生活,而不是靠身份和地位在生活,有一部電影叫《真實的謊言》,是施瓦辛格主演的,挺好看的,抽空看看吧,看後或許你能明白一切!”
廢話,誰不知道生命是最寶貴的,問題是沒有身份、沒有身價、沒有地位,生命還有什麼意義?特別是女人,沒有身份、沒有身價怎麼可能高貴?哪個女人不想做高貴的女人?讓我看什麼《真實的謊言》,我看這句“我們是靠生命在生活,而不是靠身份和身價在生活”,才是真實的謊言呢!
説句實話,自從嫁給王朝權,我們就沒有一起看過電影,可想而知王朝權活得多麼沒有情趣,嫁給他就等於瞎了眼的女人嫁給了瞎了眼的男人,我們分別活在不同的世界裏。分手也好,我就是要用分手對他進行專政,既然愛情已經被生活歪曲了,那就歪着活吧,反正歪了的東西,只要歪着看還是正的。然而,即使是燃滅的灰燼,將手伸進去也會有餘温,何況我們共同生活了這些年,我捧着王朝權的分手信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羅曼·羅蘭説,擺脱了,擺脱了別人,也擺脱了自己,我的心自由了。此時此刻,我雖然和王朝權分手了,但是心並沒有自由的感覺,為什麼?為什麼?我猛然頓悟,應該和彭國樑做個了結,既然你躲着不見我,我只好也給你寫信了,我決定給彭國樑寫封信,將我為他遭受的痛苦説清楚,無論你給不給我回報,都到此為止了。我歐貝貝不是金鳳凰,但你彭國樑也絕非梧桐樹,從此以後我走我的路,你過你的橋。我寫完這封信後,心裏才略感輕鬆一些。這段時間我的精神壓力太大了,簡直快撐不住了,或許王朝權説的有道理,生命如果不存在了,哪還有身份和身價?
第二天早晨五點鐘我就起牀了,簡單吃了口東西我就打車去了市政府。早晨,公務班的姑娘們給市長辦公室打掃衞生,在市長們上班之前必須打掃完畢,我想借這個機會將信放在彭國樑的辦公桌上,這樣就可以避開胡佔發。我到市政府時剛好七點鐘,辦公廳走廊裏靜極了,每間市長辦公室都敞着門,不時響起吸塵器的嗡嗡聲。我徑直走向彭國樑的辦公室,兩扇門卻緊閉着,我輕輕地一推,門開了,我閃身進了房間,進彭國樑的辦公室必須通過胡佔發的辦公室,胡佔發和彭國樑的辦公室是裏外間,讓我不解的是裏間的門也關着,莫非有人?我心想,除了公務班的姑娘,還能有誰?彭國樑和胡佔發都不會來這麼早,公務班的姑娘們一共十個人,每個人負責一位市長的辦公室,每天早晨如此,這些姑娘都是從旅遊職業學校畢業的中專生,都是百裏挑一的美人胚子,我大多認識,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叫上名字,只知道負責劉市長辦公室的叫張妮,負責彭國樑辦公室的叫林豆豆,其他的就叫不上來了。我想彭國樑辦公室的門既然開着,林豆豆肯定在,便輕輕推開門,果然有個女孩,但不是林豆豆,是個我不認識的女孩,正鬼鬼祟祟地翻紙簍內的廢紙,好像在找什麼。我頓時警覺起來,繃着臉問:“你是誰?我怎麼沒見過你?”女孩正聚精會神地找東西,被我嚇了一跳,但是她很快平靜了下來,面帶微笑地説:“是貝貝姐呀,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辦公廳的第一美女,我是公務班的尚小瓊,新來的,本來負責打掃劉市長辦公室,可是林豆豆家裏有事,我只好代勞了。”
我聽到她誇我是辦公廳第一美女心裏很舒暢,不過眼前這個尚小瓊冷不丁地看上去並不覺得怎麼樣,可是越看越覺得好看,根本不亞於我的容貌,便嫉妒地問:“打掃劉市長辦公室的不是張妮嗎?怎麼成了你了?”
尚小瓊沉着地笑道:“張妮被調到食堂小灶賣飯票去了,現在由我負責劉市長的房間。”
想到她剛才鬼鬼祟祟的樣子,我不高興地問:“你剛才找什麼呢?”還沒等尚小瓊回答,朱大偉進來了,“貝貝姐,你怎麼來得這麼早啊?”尚小瓊見有人岔開了我的問話,便不再理我,拿起吸塵器幹起活來。我匆匆地把信放到彭國樑的辦公桌上,然後轉身問朱大偉:“大偉,你怎麼也來得這麼早?”朱大偉微笑着説:“胡哥説他的電腦不好使,讓我早點過來幫他檢查檢查。”説完他走到胡佔發的電腦桌前打開了電腦,我怕朱大偉看出我進彭國樑辦公室的動機,説了聲“那你忙吧”,便離開了彭國樑的辦公室。
眼下最關心我的人只有趙忠了,他得知我離婚的消息後,非常同情地請我吃飯,見到趙忠,我竟然趴在他的懷裏嗚嗚地大哭了一場。在飯桌上,趙忠一再追問我懷的孩子是誰的?我説是王朝權的,他根本不信,他給我當過處長,深知我和王朝權的關係一直不和諧,對我們結婚多年沒有孩子也略知一二,他輕蔑地説:“貝貝,你肚子裏的種肯定不是王朝權的,他要是能讓你懷上,你早就成了孩子他娘了,告訴我,是不是彭國樑的?”趙忠提到彭國樑,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我的眼淚是最好的回答,趙忠一拍桌子罵道:“禽獸不如的東西,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貝貝,用不着為這種人傷心,實話告訴你,這種人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我聽了趙忠的話頓時止住了眼淚,瞪着一雙淚眼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忠憤憤地説:“貝貝,俗話説,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像他這種吃喝嫖賭什麼都乾的常務副市長,無異於自毀前程。”
我知道趙忠話裏有話,便追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聽到什麼了?趙忠詭譎地説:“多行不義必自斃,還是離彭國樑遠一點,越遠越好。”
眼下趙忠在東州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自從他包廟發了財以後,交往的人也是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他的話不可能是空穴來風,看來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我惆悵地敬了趙忠一杯,趙忠一飲而盡之後,放下杯子若有所思地問:“貝貝,你跟王朝權這麼多年,他好賭嗎?”
我不屑地説:“他哪兒有那種膽量,他要是有賭的膽量也不至於只混個小小的主任科員。”
“不對,”趙忠搖着頭説,“看來你並不真正瞭解王朝權,上個星期我在澳門葡京賭場看見一個人特別像王朝權,穿戴得像個大老闆,戴着金絲邊眼鏡,身邊還有三五個人簇擁着,一開始我以為認錯人了,因為以前他不戴眼鏡,後來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我斷定是王朝權,便喊了一嗓子,想上前和他打招呼,我不喊則已,我這一喊,他帶着三五個人急匆匆地走了。貝貝,這王朝權離開你也沒幾天啊,怎麼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那派頭那氣質,知道的是王朝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黑老大呢!”
趙忠説評書似的講完以後,我被逼得破涕為笑,一邊笑一邊説:“死胖子,你肯定是認錯人了,他要是有你説的那麼威風,我怎麼能和他分手?實話告訴你,我跟了他這麼多年,他只在牀上威風過,比你強一百倍。”
趙忠見我揭了他的短,不好意思地説:“貝貝,打人不打臉,前些日子我到醫院做了檢查,糖尿病,尿裏查出四個加號,血糖嚴重超標,醫生讓我住院治療呢,都是從胖上得的。”
我同情地説:“趙哥,你應該下決心減減肥了,你現在條件這麼好,應該多爬爬山。”
趙忠感慨地説:“貝貝,人生可不能光想着爬山,要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難啊,當年許智泰領着你們搞我的‘政變’,我可是灰溜溜地離開市政府的,離開市政府後我想了很多,我為什麼下海?就是想換個活法,條條大路通羅馬,幹嗎非得一棵樹上吊死,我就不信不走仕途之路我就活不了了,經過這些年的打拼,我明白一個道理:人要想幹出一番屬於自己的事業,必須置之死地而後生。”
趙忠的話讓我深受感動,酒足飯飽後趙忠想用車送我,我拒絕了,我想一個人走走。我從未像今天這樣平靜而空虛,我一向是不甘於平靜的,總想為自己創造一個命運,可命運卻彷彿受到了像彭國樑之流的指使,專門欺負像我這樣的弱女子。我恨命運,是命運將世界交給了男人,讓男人統治女人,我敢説,這個世界要是能由女人統治,一定會好得多的,最起碼充滿了母愛,而母愛是最偉大的。然而女人生來就不是統治世界的,女人生來是統治男人的,男人是由女人生的,就必須由女人統治。但是現實中卻並非如此,現實是女人生來是由男人消遣的,男人有兩種遊戲,第一種是權力,第二種是女人。這兩種遊戲是誰創造的?還不是該死的命運。命運還為女人安排了一位“大姨媽”,每個月都要光顧一次,女人只要活着就要流血,這就是該死的命運。自從我做了人流手術後,身子裏頭好像出了什麼毛病,要不然就是長東西了,每個星期都來兩天那玩意兒,我知道我應該去找一找醫生,可是我現在要找廁所,因為該死的“大姨媽”又來了,幸虧我帶了衞生巾。
從公廁裏出來,天上下起了毛毛雨,不遠處有個推三輪車賣假碟的,我想起王朝權跟我分手時給我的那封信,又想起趙忠在吃飯時談起的在葡京賭場遇上王朝權時的表情,一下子對《真實的謊言》感了興趣,我信步走過去,問縮頭縮腳的小販有《真實的謊言》嗎?他讓我自己找,我翻了半天終於找到了,問他多少錢?他説八塊,我沒講價就付了錢,然後打了一輛出租車,此時雨越下越大,我像一具甦醒着的軀殼,雙手緊握着那張盜版光碟,彷彿它就是我乾癟的心臟,只有它才能維持我發涼的體温……我知道從今以後,無論我的處境是好是壞,都只是一種荒涼的存在,其實存在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存在。該死的生活,該死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