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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心腹

    路上,丁能通突然接到了龍小波的電話。

    “丁主任,聽説你回東州了,現在在哪兒?”龍小波問。

    “在東昌高速公路上。”丁能通説。

    “到東州給我打電話,夏書記要見你!”龍小波叮囑道。

    掛斷電話,丁能通心情一下子複雜起來。本來這次回東州丁能通是想回萬壽縣看完母親後,再去看看夏聞天的。夏聞天對丁能通有知遇之恩,丁能通在心裏一直對夏聞天心存感激。卻沒想到夏書記聽説自己回東州了,會讓秘書打電話約見自己。丁能通腦海中快速琢磨着夏書記突然要見自己的目的,想來想去,他都覺得一定與習濤搞的那份專門給吳東明的《市長參考》有關。

    石存山的車駛入東州城的時候,白熱的太陽已經西垂了,落日把大片的殷紅撇進黑水河裏,河流像赤練蛇一般慢騰騰地向西湧動。

    石存山把車開進市委大院後,丁能通一眼就看見了市委小花園中央矗立着一座十多米高的華表,華表的柱身呈八角形,一條巨龍盤旋而上,龍身佈滿雲紋,漢白玉的石柱在藍天白雲的襯托下,有巨龍凌空飛騰的氣勢。柱身上方橫插一塊雲板,上面雕滿祥雲,華表的基座外添加了一圈石欄杆,欄杆的四角石柱上各有一隻小石獅,頭的朝向與上面的石相同,烘托得華表更加高聳和莊嚴。

    丁能通下車後,石存山開車先走了。丁能通沒先進市委辦公大樓,而是信步走向小花園,仰視了半天華表,才轉身走進市委辦公大樓。

    丁能通之所以對華表這麼關注,是因為華表寓意王權,在市委小花園中央立華表,一定是經過市委書記同意的,官場多是非,他覺得在市委立華表,夏書記太欠考慮了。駐京辦是個大染缸,聽的見的多了,丁能通想的自然就多。

    早就過了下班時間,夏聞天沒走,他一直在辦公室等丁能通。丁能通猜得不錯,夏聞天找丁能通就是想了解一下吳東明獨享的那份《市長參考》寫了些什麼?

    自從朱文錦提示夏聞天以後,夏聞天對吳東明就有了警覺,丁能通雖然滑得像泥鰍一樣,但夏聞天理解丁能通的圓滑,那不過是在大染缸裏自我保護的一手生存技巧,自己對丁能通有知遇之恩,與吳東明相比,丁能通與自己更貼心。既然你吳東明在北京安插了一個習濤,我夏聞天就給你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正想着,有人敲門,夏聞天喊了一聲:“請進!”

    丁能通滿臉堆笑地推開了門。

    “來來來,能通,小波給駐京辦的白麗娜打電話,白麗娜説你向大可請了半個月的假回家看望母親,我估計你不能馬上回萬壽縣,這才讓龍小波給你打電話,果然讓我猜着了。”夏聞天一邊説,一邊用一次性紙杯給丁能通接了一杯冰水,“天太熱,先喝杯冰水。”

    丁能通接過夏聞天遞過來的冰水一飲而盡。“夏書記,我本來想從萬壽縣回來再來看您的。”

    “是啊,年初市駐京辦在職能轉變方面得到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的高度評價,我想聽聽你們上半年工作運轉情況。”夏聞天悠悠笑道。

    丁能通仔細揣摩夏聞天話裏的含義,心想,市駐京辦的工作歸常務副市長林大可主管,市委書記要聽市駐京辦的工作運轉情況恐怕只是由頭。

    丁能通當然不會放過向市委書記表功的機會,於是他一本正經地彙報説:“夏書記,上半年市駐京辦主要抓了五個方面的工作。一是信訪工作取得新成績,上半年實現無登記進京集體上訪的良好局面,登記到國家信訪局上訪的下降了百分之五十五,登記非正常上訪逐月下降,受到國家信訪局和省委省政府領導同志的肯定。二是做好進京公務活動的領導及有關人員接待服務工作,獲得良好評價,上半年共接待部級以上領導二十餘次,廳局級領導兩百餘人次。三是協調北京有關部門處理好各類突發事件,為維護首都穩定和樹立東州市良好形象做出了貢獻。四是完成招商引資工作任務,上半年有五個項目在洽談中,兩個項目達成合作意向,一個項目合作成功,就是香港銀鑽財務投資東汽集團的項目。五是進一步做好信息工作,上半年編髮《首都信息》八十期,共計一千餘條。”

    丁能通正津津有味地彙報着,被夏聞天突然打斷。“能通,我就想聽聽市駐京辦在做好信息工作方面都做了哪些工作。”

    丁能通一聽心裏一緊,他當時就明白了夏聞天這次找自己的真正意圖。看來不解釋清楚《市長參考》的來龍去脈,是不好走出這個門了。

    於是,丁能通斟酌地説:“夏書記,我知道信息工作一直是駐京辦的薄弱環節,為了加強這方面的工作,年初吳市長親自調市安全局反間諜處的習濤同志到市駐京辦任主任助理,主抓信息工作,習濤同志到駐京辦以後,信息工作確實有了新的起色,這一點充分體現在我們上報給市級領導的《首都信息》中。”

    “《首都信息》的內容的確比以往上了一個層次,對國家各部委的有關信息盯得更緊了,這對市委市政府科學決策很有幫助,不過,”説到這裏,夏聞天停頓了一下,眼神里掠過一絲不容易察覺到的嚴峻,“能通,有件事你必須跟我説實話,我聽説吳市長讓你們駐京辦專門搞了一份《市長參考》,連我這個市委書記也不許看,其他副書記、副市長就更看不到了,你給我説説這到底是一份什麼樣的材料,與你們報給副市級以上領導的《首都信息》究竟有什麼不同?”

    丁能通來之前就預感到了夏聞天一定是為《市長參考》的事找他,他不想因為這件事搞得夏聞天與吳東明之間產生隔閡,但是他心裏很清楚,夏聞天之所以對這件事這麼重視,不僅是在考問自己的心術,更是在考問吳市長的心術。

    想到這兒,丁能通委婉地説:“夏書記,在信息工作方面,有些省份的市政府想了許多獨特的辦法,比如將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培訓成保姆,設法送到中央和部委領導家做保姆,聯絡感情,取得信任,打探消息,獲得珍貴的信息,東州市駐京辦的信息工作之所以落後於其他駐京辦,就是從未採取過非常手段,因為我知道夏書記您是最反對駐京辦搞一些偷雞摸狗的小動作的。”

    “能通,你先別把自己擇得那麼清白,當年周永年還在中組部地方局工作時,你就利用鳳雲同志急於找保姆的機會,把一位剛畢業的女大學生介紹給他們家當保姆,當時肖鴻林、賈朝軒對你這項舉措大加讚賞,是不是呀?”夏聞天揶揄道,然後話鋒一轉,嚴厲地説,“如今你丁能通都學會用間諜了,連市安全局反間諜處的工作人員都派到北京搞信息工作去了,難道你們就不怕觸犯黨紀國法?”

    夏聞天雖然是在批評丁能通,但他的情緒卻是在吳東明身上,丁能通見夏聞天動了肝火,也知道不是衝自己,連忙解釋道:“夏書記,跟您説實話,吳市長有過交代,習濤在市駐京辦可以直接對他負責,所以不瞞您説,《市長參考》我一期都沒看過。”

    “我還不瞭解你,你要是看了,就不是丁能通了,別看你沒看,但是上面寫什麼你心裏清楚得很,不清楚還可以找老道測嘛,你丁能通不是結識了許多僧道隱士、世外高人嗎?什麼‘天口吐紫氣,昌山日月來’,虧你小子想得出,你以為你鑽到領導肚子裏成了蟲,就是心腹,告訴你,再精明的蟲也只是蟲,只要在肚子裏就要被拉出去,拉出去就是一攤屎。我説這話你還別不願意聽,能通,你也是經過些風浪的人,在官場上,最要緊的是不要跟錯人、説錯話、上錯牀,別忘了你小子曾經上錯過牀,還捱過黨紀處分,如果跟錯人、説錯話,後果怕是比上錯牀還嚴重。”

    丁能通從未見過夏聞天動肝火,平時對下屬説話一向和藹可親,看來是真生自己的氣了,也難怪,夏聞天對自己有知遇之恩,吳東明到市駐京辦親自安排習濤搞《市長參考》,這麼大的事,自己竟一句也沒向夏書記透露過,的確説不過去,媽的,想不到做領導肚子裏的蟲也這麼難!

    為了將功補過,丁能通只好賠笑道:“夏書記,其實如果想讓市安全局上點手段搞《市長參考》,派市安全局反間諜處的任何一位同志都能做,為什麼單單派習濤呢?習濤是從科級直接提到處級的。”

    “對呀,我正想問你呢。”夏聞天冰霜一樣的臉色稍有緩解。

    “那是因為習濤有個哥哥叫習海,在中央警衞局當處長,掛少將軍銜。”丁能通如釋重負地吐露了真言。

    夏聞天目光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愕,丁能通卻瞅得明白,他覺得夏聞天開始重新審視吳東明瞭。夏聞天的確沒有想到吳東明是個如此工於心計的人,原先他以為吳東明從市安全局提拔習濤搞《市長參考》完全是為了工作,有些信息是絕密的,當然不宜外傳,但卻有利於東州工作的科學決策。

    但是習海的身份讓他恍然大悟,夏聞天這才明白吳東明起用習濤的真實目的。你吳東明這才就任東州市長几天呀,就耐不住寂寞了,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當然這些想法不宜在丁能通面前流露,為了不讓丁能通看出自己的心事,夏聞天輕描淡寫地説:“看來這個習濤的能量還不小啊!能通,市駐京辦不僅要做聯繫國家各部委和為東州招商引資的橋頭堡,也要做反腐敗的橋頭堡。常言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在北京既不能當螳螂,也不能當黃雀。”

    丁能通嬉笑着插嘴問:“那我當什麼?”

    “當獵人,能通,狐狸再狡猾也鬥不過好獵手,當年肖鴻林、賈朝軒逼着你就範,你不是也堅守了自己嗎?何振東也想利用你,也被你識破了,都説你小子猴精,我看不假,你小子的識妖術不在孫猴子之下,反腐敗工作任重道遠啊,每個黨員幹部都有責任阻止蒼蠅變成老虎。我的意思你聽明白了嗎?”夏聞天直言不諱地説。

    “夏書記,您的話我記下了,回京後我一定狠抓落實,決不讓東州市駐京辦成為拉攏腐蝕國家政府機關和各級領導的‘據點’。”丁能通點頭哈腰地説。

    夏聞天看一眼丁能通滑稽的表情禁不住笑道:“還沒出這個門呢,你小子就把橋頭堡改成‘據點’了,回去還不改成‘炮樓’啊!行了,説點輕鬆的,你小子跟我去了一趟加拿大,本來是想給你創造點條件讓你鵲橋相會,你可倒好,一紙離婚協議書老婆孩子説不要就不要了,早知道如此,當時我就不應該帶你去加拿大,如今東州市的地鐵都已經上馬了,你小子的婚姻大事是不是也該上馬了。我聽大可説,北京花園的總經理朱明麗追你追得挺緊的,你心裏怎麼想的,總不能老這麼一個人漂着吧?”

    丁能通最怕市領導跟自己談感情問題,市人大主任趙國光和市政協主席張宏昌聽説他離婚了,還分別給他介紹過對象,搞得丁能通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結果為了給兩位領導台階下,還是從北京飛到東州敷衍着見了。

    此時夏聞天也把話題轉到婚姻上,丁能通心裏一陣發緊,心想:“該不會像趙主任和張主席似的,要給我介紹對象吧?”

    想到這兒,丁能通趕緊搪塞地説:“夏書記,平時工作太忙了,根本沒有時間考慮這個問題,再説,一個人漂着也挺好,無拘無束,無牽無掛,活得自在。”

    “這叫什麼話,別忘了,你是正局級幹部,又是黨員,老這麼漂着,就不怕影響嗎?朱明麗那麼優秀的女孩子你小子都不動心,這説明你根本沒放下衣雪。如果真放不下,可以去加拿大看看人家娘倆兒,我放你的假!能通啊,那年,北京萬柳塘醫院給我誤了診,慢性膽囊炎加膽結石診斷為結腸癌,後來你聯繫了301醫院,我住進去做了膽摘除手術,當時,你嫂子寧彤得知我病了的消息感覺就像天塌了一樣,在北京照顧我照顧得無微不至,那時候,我才明白‘結髮夫妻’的含義。能通,只有‘結髮夫妻’在危難來臨之際才能做到不離不棄、相濡以沫呀!我一直以為你和衣雪離婚太草率了,早晚要後悔,原來我以為你會和羅小梅結合,但是沒想到羅小梅卻走錯了路。小波告訴我你去了昌山,我一聽就知道你去看羅小梅了。能通,羅小梅從一開始就不適合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找個時間去一趟加拿大,找衣雪好好談談,怎麼樣?”夏聞天用兄長般的口吻語重心長地説。

    “再説吧,夏書記,”丁能通苦笑了笑,然後低頭看了看手錶説,“時間不早了,如果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急什麼,反正天已經黑了,回萬壽縣也得明天早晨了,我讓小波在東州賓館給我們倆定了包房,我請你喝蠍神酒,這可是萬壽縣的特產,味道不錯,另外,我還想聽聽你對制博會和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的看法,這兩項工作可都離不開駐京辦跑‘部’‘錢’進啊!”

    恭敬不如從命,丁能通只好既來之則安之,心想,正好可以在酒桌上提醒一下夏書記,華表立在市委大院不妥,恐怕有人要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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