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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華表

    為了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夏聞天指示市委辦公廳重修市委大院內的小廣場,目前小廣場基本完工了,可是小廣場中間立了一個類似龍的雕塑,顯得不倫不類。

    這讓市委秘書長朱文錦大為光火,立即命令行政處馬上拆除,但是當主管後勤的市委辦公廳副主任向他請示立個什麼雕塑更好時,朱文錦也犯難了,他覺得這種畫龍點睛的事必須請示夏書記。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夏聞天前腳剛進辦公室,朱文錦後腳就跟了進來。

    “文錦,我正要找你呢!”夏聞天放下手裏的皮包示意朱文錦沙發上坐,然後自己先坐在了沙發上,“很多人認為‘環境保護只有投入沒有產出’,‘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勞民傷財,影響經濟快速發展’,我針對這種錯誤認識寫了一篇批駁文章,你是東州四大班子公認的大手筆,你幫我把把關,有些數據可能不太準確,讓綜合一處再斟酌斟酌,如果沒有問題在《東州日報》上發一下。”夏聞天説完從皮包內取出文稿遞給朱文錦。

    “夏書記,這種文章讓秘書代代筆就行了,何必親自動手呢!再説下面還有政策研究室和綜合處呢!你一天到晚又要忙工作,又要寫文章,身體會吃不消的!”

    朱文錦用關切的口吻説。

    “文錦啊,如果讓秘書代筆,豈不成了他當市委書記,我當傀儡了?”

    夏聞天就任清江省副省長時,就養成了自己的所有報告、講話和致辭以及理論文章全部自己動手,從不讓秘書代筆的習慣,就任東州市市長、市委書記後,這種工作作風更紮實了。正因為如此,夏聞天無論是民情還是政情,無不了然於胸。

    “夏書記,説句心裏話,東州作為老工業基地要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任重道遠啊!起碼要過六道坎,市環保局對照創建考核指標分析,對於東州市來説,難度較大的指標有六項:全市空氣污染指數、城市水環境功能區水質達標率、城市生活污水集中處理率、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率、城市清潔能源使用率、機動車環保定期檢測率。這六項指標要達標,對東州這個老工業基地來説,比過火焰山還難啊!”

    朱文錦毫無信心地説。

    “正因為東州是老工業基地,才更要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意義太大了,不僅對清江省這個裝備製造業大省的環保工作有示範帶動作用,就是對全國也有典型意義。何況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我在這篇文章中着力闡述了‘保護環境就是保護生產力,改善環境就是發展生產力’的觀點,那些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成功的城市用強有力的事實證明:環境就是生產力,環境就是競爭力,環境就是吸引力,建設優美的環境就是培育新的經濟增長點。文錦啊,東明要在東州搞一場‘環境革命’,這把火燒得好啊!這與振興老工業基地、優化產業結構、促進裝備製造業發展是相輔相成的啊!”夏聞天鏗鏘有力地説。

    朱文錦是資歷最老的市委常委,從趙長征任東州市市委書記時代就是市委秘書長,到夏聞天已經是第四任市委書記了。朱文錦夢寐以求的是升任市委副書記,然而一次次地錯過機遇,這次全國地方四級黨委大換屆,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減少副書記”職數,“一正兩副”模式成為地方黨委領導機構的主要形式。原以為洪文山調走後,周永年代理市委書記,扶正後,自己正好可以任專職副書記,然而天不遂人願,周永年的“代”字是拿下了,可還是個副書記,朱文錦想當市委副書記的夢徹底破滅了,如今的心態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但是朱文錦是個不甘寂寞的人,他最欣賞毛主席説過的一句話:“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朱文錦認為政治家因為擁有權力而與眾不同,但是政治家一旦離開政治鬥爭中的勝利,將一無是處。朱文錦是不屑於鬥爭,但是他喜歡看,他覺得最有趣的職業大概就是漁翁了,多年的政治生涯讓朱文錦體會到官場上最和諧的狀態就是把水攪渾,只有水渾了,才可能摸到魚。因此,把水攪渾幾乎成了朱文錦還能忍受着把市委秘書長這個角色演下去的唯一動力。

    “夏書記,我覺得吳市長來東州以後,開闢了兩條戰線。”朱文錦詭譎地説。

    “兩條戰線?”夏聞天饒有興趣地問。

    “一條看得見的戰線,一條看不見的戰線。”朱文錦賣關子地説。

    “這話怎麼講?”夏聞天不解地問。

    “看得見的戰線當然是搞環境革命啦,抓裝備製造業啦,促使東汽集團到美國上市啦,所謂的三把火;看不見的戰線就讓人費思量了。夏書記,我聽説市駐京辦搞了一份《市長參考》,是專門報給吳市長本人的,四大班子一把手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別看那份材料叫《市長參考》,其他副市長誰也看不到,就連常務副市長林大可也摸不着。夏書記,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朱文錦的話一下子引起了夏聞天的警覺。“這個丁能通要搞什麼鬼?”夏聞天不滿地問。

    “夏書記,依我看要搞鬼的不是丁能通,丁能通這麼做不過是身不由己。”朱文錦念三七地説。

    “這話什麼意思?”夏聞天認真地問。

    “夏書記,我聽説吳東明從市安全局反間諜處選了一個叫習濤的人,直接從正科級提拔到正處,任市駐京辦主任助理,這個人不僅是市安全局反間諜處的業務骨幹,而且很有背景,聽説此人的哥哥在中央警衞局任處長,掛少將軍銜,這個習濤到了駐京辦以後,主抓信息工作,《市長參考》就是他的傑作。”

    朱文錦工於心計地説。

    “文錦,那份《市長參考》與《首都信息》有什麼不同?我手裏的《首都信息》一直沒有間斷過呀。”夏聞天若有所思地問。

    “我聽説《市長參考》丁能通根本不過問,完全由習濤與吳東明單線聯繫,那個習濤是特務出身,哥哥又是中央警衞局的處長,我想那份《市長參考》裏的內容一定非同一般啊!”

    朱文錦添油加醋地發揮道。

    聽了朱文錦的話,夏聞天陷入沉思,他並不看重吳東明獨享的那份《市長參考》,他看重的是吳東明這種行為發出的信號,他覺得吳東明這個人很有意思,給人的感覺是襟懷坦白,但是做起事來卻深不可測。起初夏聞天慶幸自己遇到了一位好搭檔,但是經過一段時間共事後,夏聞天發現對吳東明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不過,夏聞天不願意讓朱文錦看出自己的這種隱憂,他從骨子裏不太喜歡朱文錦陰森森的脾性,但深感這位“四朝元老”對人對事總有老辣甚至毒辣的見解,用好了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高參。

    因此,夏聞天笑容可掬地説:“文錦,市駐京辦這幾年在工作上很有起色,只是信息工作弱了一點,信息工作要想上一個新台階,就得用非常之人下非常之功,東明正是看到了這一點,市駐京辦歸市政府主管,丁能通有責任向市長負責,《市長參考》直接報給東明也不為過,只要有利於東明這個一市之長科學決策、民主決策,我們就應該理解。”

    夏聞天這麼一圓場,朱文錦像吃了個軟釘子,他眼角的魚尾紋稍稍動了一下,用眼睛的餘光觀察了一下夏聞天的表情,以他多年在官場察人的經驗,心想,別看你夏聞天不搭茬,心裏還不知道怎麼五味雜陳呢,既然目的已經達到,應該説正事了。

    於是,朱文錦滿臉堆笑地説:“夏書記,這一閒聊把正經事忘了,我來是想請示一下,在你的指示下,辦公廳行政處對市委大院重新進行了修整,而且重修了小廣場,只是小廣場中央搞個什麼雕塑,大家眾説紛紜,我看這個雕塑關係到市委的形象,這畫龍點睛的事,還得煩勞您書記大人給把把關啊。”

    “他們都搞了些什麼方案,有沒有值得借鑑的?”夏聞天明眸一閃,笑着問。

    “什麼龍啊、鳳啊、假山石啊,俗不可耐,都被我給否了。”朱文錦擺了擺手説。

    “文錦,那你覺得什麼東西好呢?”夏聞天用讓人摸不着的語氣問。

    其實朱文錦心裏早就想好了一個方案,只是他想探探夏聞天的心思,沒承想夏聞天又把球踢回來了,他只好拋磚引玉地説:“夏書記,我的方案就是在小廣場中央立一個華表,和天安門廣場前的華表一模一樣的華表。”

    “説説你的理由。”夏聞天未置可否地説。

    “華表是中華民族的傳統建築物,有着悠久的歷史,相傳華表既有道路標誌的作用,又有過路人留言的作用,在原始社會的堯舜時代就出現了,那時,人們在交通要道設立一個木柱,作為識別道路的標誌,後來郵亭、傳舍也用它作標識,它的名字叫做‘桓木’或‘表木’,後來統稱為‘桓木’,因為古代的‘桓’與‘華’音相近,所以慢慢讀成了華表。在這根木柱上,行人可以在上面刻寫意見,因此它又叫‘謗木’或‘誹謗木’,‘誹謗’一詞在古代是議論是非的意思,就是現在提意見,所以它又有‘意見箱’的作用。如果我們在市委大院小廣場立一個華表,可以昭示黨員和羣眾,東州市委有從善如流、勇於納諫的膽魄,多有意義!”

    朱文錦還未説完,夏聞天一拍大腿説:“好,文錦,你這個主意好!其實在古代,華表不光有‘意見箱’的作用,天安門前的那對華表上都有一個蹲獸,頭向宮外;天安門後的那對華表,蹲獸的頭則朝宮內,傳説,這蹲獸名叫‘犼’,性好望,犼頭向內是希望帝王不要成天呆在宮內吃喝玩樂,希望他經常出去看望他的臣民,它的名字叫‘望帝出’;犼頭向外,是希望皇帝不要迷戀遊山玩水,快回到皇宮來處理朝政,它的名字叫‘望帝歸’。所以華表不單純是個裝飾品,而是提醒古代帝王勤政為民的標誌。華表既然有‘意見箱’和‘勤政為民’的含義,而且有一種莊嚴感,依我看,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的院子裏都應該立一根。”

    夏聞天的語氣顯得有些興奮,朱文錦連忙附和説:“還有一種解釋,説華表是由一種古代的樂器演變而來,這種樂器名為‘木鐸’,是一種中間細腰,腰上插有手柄的體鳴樂器,官員們代天子徵求百姓意見,奔走於全國各地,就靠敲擊木鐸引起人們的注意,後來,天子不再派人出去徵求意見,而是等人找上門來,將這種大型的木鐸矗立於王宮前,經過演變,就成了華表。夏書記,我希望華表立好的那天,你去給揭個幕,給市委辦公廳的同志們講講在小廣場立華表的寓意,也好讓大家明白華表立在市委大院的深遠意義。”

    “好啊,到時候,你安排吧。文錦,我身邊有你這個老秘書長做高參,讓我不知少操多少心啊!有你是我這個市委書記的福氣啊!”夏聞天拍了拍朱文錦的肩膀真誠地説。

    聽到讚賞,朱文錦也興奮起來,自我標榜地説:“夏書記,魏徵在《諫太宗十思疏》中有兩句話,我一直當作座右銘,這就是‘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懼讒邪,則思正身以黜惡’,不然怎麼能熬成‘四朝元老’呢!”

    夏聞天聽罷哈哈大笑。“文錦,魏徵是自古以來傑出的諫官代表,他‘事有必犯,知無不為’,即使是李世民發怒之際,他也敢面折廷爭,最後被李世民尊為可以知得失的‘人鏡’。希望你我都能以魏徵為榜樣,互為‘人鏡’,也好不負黨和東州八百萬人民對我們的重託啊!”

    夏聞天的話語重心長,朱文錦雖然表面百感交集,但心裏卻不以為然。朱文錦一向認為自己是政治天才,只是官運不佳,如果真把自己放在市長、市委書記的位置上,就衝自己的“廉”也將寫進東州的歷史。朱文錦是很想讓自己走進歷史的,可惜,儘管自己是市委常委,算作市委領導之一,但卻只是市委的大管家和市委主要領導的服務員,這樣的角色也許後人在寫起東州市改革開放歷史時有可能點到他一筆,但註定不會像寫新中國成立後東州市歷任市長、市委書記那樣詳實,哪怕是個市委副書記也會詳實許多,這不能不成為自己政治生涯中的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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