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安-斯韋已給兒童診所打過電話,現在正坐在裡基的床沿咬指甲,等醫生來電話。護士說十分鐘內給回話,並說最近學校裡有一種傳染性非常強的病毒,他們這一星期已經給十多個孩子看過病。裡基有了這些症狀,不用擔心。黛安摸了摸他的額頭,看有沒有發燒。她又輕輕地推了他一下,但沒有反應。他還是緊緊地蜷作一團,呼吸正常,嘴吮著大拇指。她聽到一輛汽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就往起居室走去。
馬克從門外一頭闖了進來,“嗨,媽。”
“你上哪兒去了?”她厲聲問道,“裡基怎麼啦?”哈迪警士出現在門口,她愣住了。
“晚上好,夫人,”他招呼說。
她瞪了馬克一眼,問道:“你幹什麼啦?”
“沒幹什麼。”
哈迪一步走進屋裡。“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夫人。”
“那你為什麼來我家。”
“我給你解釋,夫人。說來有點話長。”
哈迪隨手關上門,他們面對面站在小屋子裡,神色尷尬地看著對方。
“你說吧。”
“嗯,今天下午我和裡基在後面的樹林子裡玩,看到一輛黑色的大轎車停在空曠地裡,馬達還在運轉。我們走近一看,有一個男子橫躺在行李箱上,嘴裡塞著一把槍。他已經死了。”
“死了!”
“自殺了,夫人,”哈迪湊上去說。
“我們趕緊跑回家,我打了911電話。”
黛安驚愕地用手捂住了嘴。
“那男子的名字叫傑羅姆-克利福德,白人,”哈迪作報告似地說。“他來自新奧爾良。我們弄不清他為什麼要來這兒。他已死了近兩小時,我想,死了不久。他自殺前留下一張紙條。”
“裡基幹什麼了?”黛安問。
“嗯……我們跑回家,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就開始吮大拇指,不說話。我把他帶到床上,蓋上被子。”
“他幾歲了?”哈迪眉頭一皺問道。
“八歲。”
“我能看他一下嗎?”
“為什麼?”黛安問道。
“我不放心,他親眼看到了可怕的事情,也許休克了。”
“休克?”
“對,夫人。”
他們快步走過廚房和走廊,黛安在前,哈迪在後,馬克跟在最後面,搖著頭,咬著牙。
哈迪把蓋在裡基身子上的被子掀開,讓他露出肩膀,摸了摸他的膀子,大拇指仍含在他嘴裡。哈迪推了推裡基,叫著他的名字。裡基睜了眼又立即閉上,嘴裡咕噥著什麼。
“他的皮膚冰涼潮溼。他最近病過嗎?”哈迪問道。
“沒有。”
電話響了,黛安趕緊跑去接。哈迪和馬克從臥室聽她和醫生在電話裡說話。她告訴醫生病情以及孩子們發現屍體的事情。
“你們看到屍體時,他說了什麼沒有?”哈迪輕輕地問。
“好像沒說什麼,事情很突然。我們,嗯,一看到屍體就跑掉了。他只是呻吟,咕噥個不停。奔跑的時候姿勢有點怪,兩臂筆直下垂。一回到家,他就蜷作一團,打那時起沒說過一句話。”
“我們得把他送醫院,”哈迪說。
馬克一聽到兩腿就發軟,身子靠到牆上。黛安放下電話,哈迪迎出去,在廚房和她說話。“醫生要他住院,”她十分驚慌地說道。
“我去叫救護車,”哈迪邊說,邊向他的車子走去。“收拾幾件換洗衣服。”他走了,沒有隨手關上房門。
黛安瞪了馬克一眼。馬克感到渾身無力,需要坐下,於是一屁股坐到飯桌旁的一把椅子上。
“你講老實話了沒有?”她問道。
“講了,媽。我們看見了那具屍體,裡基驚嚇了,我想。我們就跑回家。”這個時候倘若講實話,幾個小時也講不完。等到沒有旁人時,他也許會重新考慮,講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但現在不行,有警察在這裡,一講就會使事情複雜化。他不怕母親,一般說來只要她追問,他會全部招供的。她只有三十歲,比他朋友們的媽媽都年輕。他們一起忍受和挫敗了父親的野蠻虐待,因此母子倆相依為命,不同於一般的母子關係。這種事瞞著她,馬克心裡的確難受。她已擔驚受怕,著急萬分,但是羅米告訴他的事與裡基的病情也無關。他突然感到肚子一陣劇烈疼痛,房子慢慢旋轉起來。
“你的眼睛怎麼啦?”
“學校裡打架打的,但不是我的錯。”
“從來都不是你的錯。不要緊吧?”
“我想不要緊。”
哈迪從門外進來,步子很重。“救護車五分鐘就到。去哪個醫院?”
“醫生說去聖彼得醫院。”
“你們的醫生是誰?”
“謝爾比兒科小組。他們說他們將請一位兒童精神病醫生來醫院會診。”她很緊張,點了一支菸。“你看他要緊嗎?”
“他需要檢查一下,也許得住院,夫人。我以前遇到過這種情況,一些小孩親眼見到槍殺,或捅刀子以後就出現這樣的症狀。這屬於精神創傷,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康復。去年有過一個案件,一個小孩親眼看見他母親被夜賊槍殺。這可憐的小傢伙至今還在醫院裡。”
“他當時幾歲?”
“八歲。現在九歲。他就是不說話,不肯吃東西,光吮大拇指,玩布娃娃。真可憐。”
黛安不想再聽下去,便說:“我去收拾衣服。”
“你最好把自己的衣服也收拾一下,夫人。說不定你要陪他。”
“那馬克怎麼辦?”她問道。
“你丈夫什麼時候回家?”
“我沒有丈夫。”
“那末把馬克的衣服也收拾了。”
黛安站在廚房裡,嘴裡含著一支好幾英寸長的香菸,試圖考慮一下該怎麼辦。她感到害怕,心中沒有數。“我沒有醫療保險,”她朝著窗子喃喃說。
“聖彼得醫院會接受貧困病人的。趕緊收拾東西吧。”
救護車來了,停在東街17號門口,周圍馬上圍了一群人。醫院人員走進室內,那些看熱鬧的人等在外面看著,相互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哈迪把裡基抱到擔架上,其他人用皮帶將孩子固定好,蓋上毯子。裡基想蜷縮起來,但是維爾克羅公司製造的又粗又重的綁帶使他縮不起來,只好直直躺著。他呻吟了兩下,但眼睛一直都沒張開。黛安輕輕地鬆開他的右手,使他能吮大拇指。她淚汪汪的,但忍著不哭出來。
醫務人員抬著擔架出來了,看熱鬧的人從救護車的尾部向後退讓。他們把裡基放到車上,黛安也跟著上了車。有幾個鄰居大聲向車裡說話,表示關切,但她還沒來得及回答,駕駛員就砰的一聲把車門關上了。馬克坐在警車駕駛座旁,和哈迪在一起。哈迪一按開關,藍色的燈光突然四射,在附近的活動住房上掃來掃去,四處跳躍。人群慢慢退去。哈迪加大油門,跑在前面,救護車尾隨在後。
馬克心裡非常焦慮,又非常害怕,因此對那些收音機、話筒、槍支等新玩意兒也顧不上發生興趣。他紋絲不動地坐著,閉著嘴不吭一聲。
“你講真話了,孩子?”哈迪驀地問了一句,他又突然以警察的面貌出現了。
“是的,長官。關於什麼的真話?”
“關於你所看到的?”
“是講真話了,長官。你不信?”
“我沒有說不信,但有點奇怪,就這樣。”
馬克等了一會兒,沒吭聲。但顯然哈迪在等他說話,他就問道:“奇怪什麼?”
“好些事情。第一,你打了電話,但不肯留姓名。為什麼不肯留?要是你和裡基只是碰巧發現屍體的,你為什麼不肯講出自己的姓名?第二,你為什麼要偷偷溜回現場,躲在樹林子裡。躲躲藏藏的人心裡有鬼。你為什麼不大大方方回到現場,告訴我們你所看到的事情?第三,你和裡基如果看到的是同一件事情,為什麼他反應異常,而你卻很正常,你懂我的意思嗎?”
馬克想了一會兒,感到想不出說什麼好,就乾脆不說了。他們在州際高速公路上行駛,向市中心開。看到其他車子都為他們讓道,真叫人高興。救護車的紅燈緊跟在後面。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哈迪最後說道。
“哪個問題?”
“你打電話時為什麼不肯告訴你的姓名?”
“我心中害怕,你知道嗎?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看到屍體,真嚇死人了。我現在還害怕呢。”
“那你為什麼又潛回現場?你為什麼要躲著我們?”
“我害怕,你知道嗎,但就是想看看發生什麼了。那不是犯罪,對嗎?”
“也許不是。”
他們離開高速公路,在車流中穿來穿去快速行駛,盂菲斯市中心的高樓已經可見。
“我只是希望你講老實話,”哈迪說道。
“難道你不相信我?”
“我有懷疑。”
馬克使勁吞嚥著,向側後視鏡裡面看。“為什麼你有懷疑?”
“我要告訴你我的想法,孩子。你想聽嗎?”
“當然想聽,”馬克慢吞吞地回答說。
“好,我想你們小孩子在樹林裡吸菸。我在有繩子的那棵樹底下發現幾個剛吸完煙的菸頭。我猜想你們在樹底下抽了一會兒煙,看到了所發生的一切。”
馬克的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血液也停止了循環,但他知道最重要的是表面上要竭力鎮靜。聳聳肩,別理它。哈迪又不在場。他什麼也沒看到。他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於是把它們放在屁股底下坐住。哈迪注視著他。
“小孩子抽菸你們抓嗎?”馬克問道,聲音低了少許。
“不抓。但是向警察撒謊的小孩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
“我沒有撒謊,真的。以前在那裡抽過煙,但今天沒有。我們只是走著穿過樹林子,心想也許還能抽抽菸,我們就走到了汽車跟前,看到了羅米。”
哈迪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問道:“誰是羅米?”
馬克突然警覺起來,深深地吸著氣。馬上,他意識到一切都完了。真該死。說得太多了,撒了太多的謊。他所編造的故事還沒有持續一小時。要不斷地想,他告誡自己。
“那是那個傢伙的名字,對嗎?”
“羅米?”
“對,你不是那樣叫他的?”
“不。我告訴你母親的是傑羅姆-克利福德,來自新奧爾良。”
“我還以為你叫他羅米-克利福德,來自新奧爾良。”
“誰聽說過羅米這一名字?”
“不知道。”
車子轉向右方,馬克看著前面。“這是聖彼得醫院嗎?”
“牌子上是這樣寫的。”
哈迪把車停在一邊,看著救護車向急診停車處倒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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