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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曉雪穿着日本和服走出更衣室,鍾鋭早已等候在攝影間,板寸頭加上氣哼哼的表情使他如走上殺場的日本武士,下決心要使曉雪滿意的決心是在這種無休無止的瑣屑中一點點磨光的。擺好姿勢後,攝影師目光審視着他們,倒退着走到攝影機後,鍾鋭翕動着嘴唇用氣聲問曉雪:

    “這是第幾張了?”

    “第八張。”

    “還有幾張?”

    “三十二。”

    鍾鋭一下子跳了起來,攝影師在黑布後發出一聲驚叫:“哎,別動!”曉雪把鍾鋭按下,邊對攝影師笑笑。一向温順的曉雪今天顯得十分強硬。

    “不行,這個樣子我受不了!”

    曉雪看着攝影師,臉上保持着微笑,嘴裏小聲地:“我受得了你就受得了!”

    “我沒有興趣!”

    “我有興趣。”

    “……好好好,今天算我捨命陪君子了!”

    “我從來、一直都在捨命陪着君子!”曉雪低聲有力道。

    隨着時間的延宕,鍾鋭對這件事越來越煩躁,曉雪對鍾鋭的這種態度越來越反感,二人不斷髮生齟齬,連老賬都翻了出來。

    “……當時要是走了的話我現在都該留學回來了,你説你暫時不想出國,為你我留了下來。……”

    “沒有誰非叫你留下來。”

    “那你想怎麼着,把這個家拆散了是嗎?!……幾年了,我帶着丁丁,要上班,要做家務,裏裏外外,沒時沒刻……”

    “話説三遍淡如水啊。”

    “就這麼説你還記不住!……就是為你,知不知道,為你,我才犧牲了那一切,事業,愛好,朋友!……周豔説得對,男人的毛病都是慣出來的,慣出來的!……”

    “能説出這種話的就是小市民!整天跟小市民在一起,難怪。”

    “你那個好搭檔方向平又怎麼樣?他不過是在利用你,拿你當搖錢樹,賞你個副總做做,你就不知道姓什麼了。……”

    曉雪無意中説出了鍾鋭一直極力不去想的事情,口吻又是如此的輕浮,不負責任,使他大為惱怒,正欲開口,化妝師過來,拿一隻假髮套往他頭上戴。那是一隻類似青年髮式的髮套,長長的頭髮從中間一分為二。戴上後,滿意地咕嚕:“這就像了。”

    “像什麼了?”

    “那個時期的唸書人沒有留你這種‘板寸頭’的,你這種髮型在那時是勞動人民的專利。……”

    此刻,他們穿的是“五四青年”式服裝。曉雪上身着大襟肥袖月白襖,下身一條黑裙子,鍾鋭則是一襲長袍。

    “誰説的?魯迅……”

    “那僅僅是極個別的一個例子,不足為據。”化妝師拿過一本畫冊,指着其中一個身着長袍、長髮飛揚、正被國民黨警察拖進警車的進步青年道:“這才是那個時期文化青年的典型形象……”

    鍾鋭對鏡端詳自己:“什麼文化青年,跟叛徒似的。”一把揪下來,“就這樣,我今天就當回勞動人民。”

    “勞動人民不穿長袍。您這種搭配,在當時以土匪和國民黨特務居多。”

    鍾鋭還欲分辯,黑布矇頭的攝影師開口了:“新郎不要説話了……準備開始。”

    如同士兵聽到口令,二人的面部肌肉立刻各就各位,堆積出微笑,有形而無神。

    黑布裏又傳出一聲號令:“吻手!”

    曉雪伸左手,鍾鋭去抓她的右手,曉雪趕快伸右手,鍾鋭已去抓她的左手。如此幾番反覆二人才算達到了步調一致。中國男人沒有吻手的習慣,鍾鋭自然也不例外,拿着曉雪的一隻手不知如何下口,當然是否由於感情彆扭而成心如此也未可知。

    攝影師強調地:“吻手!”

    “怎麼吻?”

    “嗨!”攝影師跑過去,接過曉雪的手欲做示範,又覺不妥,將手交還鍾鋭,“真不會吻?”

    “不會。咱中國男人沒這個習慣。”

    攝影師不耐煩了:“吃東西會吧?”

    “吃……什麼東西?”

    “雞爪子豬蹄子!”

    鍾鋭欣然道:“明白了。”

    曉雪將手抽出,冷冷道:“就這麼照!”

    外面的大雨停了後,攝影師建議抓緊時間拍計劃中的室外照——“湖光山色”。他們來到湖邊,當攝影師讓他們脱下禦寒的外套,只着裏面的“沙灘服”時,鍾鋭抗議了:“這可是在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裏啊!”

    “別廢話!”曉雪給他一句,率先脱外套。

    “我怕冷。”

    “我也怕。”

    “那你樂意。我不樂意。”

    “果然是此一時彼一時啊。”曉雪冷笑了:“是啊,時間太久了,連我都忘了是哪一年的事兒了。那年,那天,半夜,我們沿着長安街走,腳下踏着厚厚的冰。我説我冷了,想回去了,你不讓。那時我們還沒有屬於我們的屋。於是又走了好久。我説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就把你的外套脱給了我。我説那你怎麼辦?你説:你就是我冬天裏的一把火……”

    鍾鋭板着臉:“那時我年輕。現在老了,不經凍了。”

    “主要是我老了,激不起人家心中的那把火了。”

    “曉雪,你煩不煩啊!”

    “要想不煩就不要再囉嗦!”

    鍾鋭只好脱外套。

    化妝師過來,給鍾鋭鼻子上架了副墨鏡,端詳了一下,伸手去摘他的髮套,鍾鋭一把按住。

    “別!……戴着暖和。”

    攝影師京劇道白似的喊:“準備!開始——‘湖光山色’!”

    相機鏡頭裏出現了鍾鋭二人機械微笑的形象。曉雪鼻子凍得通紅,鼻尖下垂着一滴清晰可見的清鼻涕,她顯然是凍木了,渾然不覺。攝影師招手把化妝師叫了過去,在他耳邊嘰嘰咕咕,化妝師看着曉雪微微點頭,然後來到曉雪身邊,卻又不知這種事該怎樣對女士啓齒,就給了曉雪一塊紙,期待她自己覺悟,曉雪接過紙,不知派何用場,與化妝師打了幾個回合的啞語後,凍得要命的鐘鋭忍不住了。

    “他叫你擦擦你的鼻涕!”

    周圍的人“轟”地笑了。曉雪淚水湧出,扭頭快步離去,鍾鋭忙追去,大風吹來,吹掉了他的髮套,髮套打着滾滾了老遠。

    星期一,曉冰送丁丁去幼兒園。

    “晚上誰來接我?”

    “你想讓誰來?”

    “我媽媽。”

    “可惜啊,是我。你別無選擇,我也是。”

    曉雪、鍾鋭雙雙躺在牀上輸液,兩個衣架權作了輸液架。昨天晚上他們開始發燒,咳嗽,一夜沒消停,只好一大早叫曉冰來送丁丁,夏心玉為他們看了病後,請醫院的人送來了藥品和器具,在家中治療。

    方向平來的時候,夏心玉在廚房,正準備做飯。

    “向平!……看你,拿那麼多東西幹嗎,家裏什麼都有。”

    方向平把佔滿兩手的沉甸甸的東西放到地上,騰出手來擦着臉上的汗。

    “來看病號嘛,總不好空着手,就在街上胡亂買了點。……鍾鋭怎麼樣了?”

    “剛睡着,昨天晚上折騰了一夜。”

    “那就不打擾他。”目光在廚房裏一掃,邊挽袖子邊説,“我來做飯。我帶的有魚,鍾鋭愛吃魚,這我知道。”夏心玉忙阻攔,方向平説,“阿姨,您是不是不放心我?跟您説,我是我們家的廚房一把手。”

    瓶子裏的水滴完了,夏心玉給鍾鋭、曉雪拔下針頭,二人一點不覺,仍昏昏地睡着,摸摸他們的頭,燒退下來了,這時電話鈴傳來,夏心玉趕緊出去接電話。是找她的,科裏來了個重要病人,點名要她接待,院長希望她能馬上趕到。放下電話後,夏心玉沉思了一會兒,來到廚房門口。廚房裏,方向平腰扎圍裙正埋頭苦幹,一抬眼,看到了欲言又止的夏心玉。

    “有事嗎,阿姨?”

    “你能在這待到幾點,向平?”

    “幾點都成。”

    “我們醫院……”

    “您去,您去!”

    “真不好意思。”

    “阿姨,您這就見外了。我和鍾鋭是,不是兄弟的兄弟。”

    曉雪病生得非常不是時候。

    一大早,剛到上班時間,資料室的長桌周圍就坐滿了人,由於主要人物還沒到,屋裏嘁喳一片,沒來得及吃早點的,就從包裏拿出早點來吃。周豔以主人的身份張張羅羅給大夥杯子裏續水,今天的周豔格外精神,大粗辮子在腦後盤成一坨,額前幾絲劉海,給她增加了幾分古典味道的嬌柔。續水到一箇中年婦女面前,中年婦女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周豔,最近又見什麼人了吧?”

    “怎麼知道?”

    “臉上寫着哪,精神煥發!”

    周豔就高興地在中年婦女身邊擠着坐下。

    “見了兩個,一個年輕的,跟我同歲,是個碩士生。”

    “挺好嘛。”

    “個太矮,還瘦,整個比我小一號,跟他站一塊兒,我就覺着自己像個大膀娘們兒。”

    “另一個呢?”

    “年齡太大。”

    “多大?”

    “四十五了。”

    “可以呀。”

    “可以什麼呀,往五十上奔的人了。”

    “要叫我,就覺着還是找個大點的好。”

    “可靠,是不是?介紹人也這麼説。我偏不。女人到我這個年齡可是個坎兒,往下拽拽就還是年輕人,往上拽拽就進入老年隊伍了,我幹嗎呀。我寧肯轟轟烈烈過幾年,也不願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行啊周豔,幾天不見,説起話來一套一套的了。”

    “這也是叫生活給逼的,以前我哪這樣,多賢妻良母,心裏只有丈夫孩子和那個家,在外面話都不多説一句,現在可好,都成女強人了。”中年婦女捂着嘴笑,周豔又説:“你以為我在説笑話?飽漢子哪知餓漢子飢。這一個家啊,還是原裝的好,尤其是有了孩子,拿我來説,帶着閨女,真有點事把閨女交她後爹手裏,我能放心嗎?……”突然屋裏安靜下來,她抬頭一看,門外走進來一個胖胖的中老年男子。她立刻閉了嘴。中年婦女聽得入迷,用指頭捅她讓她接着説,周豔努嘴示意:“處長!”

    處長環視了一下週圍,目光落在周豔身上:“夏曉雪呢,怎麼沒來?”

    “説是病了。”

    “有醫生的證明沒有?”

    周豔搖頭,臉上一副天真無邪的神情。

    “都是吃大鍋飯吃出來的毛病!今天我們要説的就是這事。現在先傳達局黨委的一個文件。”拿文件,戴花鏡,開念:“《動員起來,迎接市場經濟的挑戰》……”

    往常開會,除了年終總結,評先進評獎金,人們大都是“人在心不在”,一個會下來,能記住三句五句就算不錯。這次不同,個個伸長脖子,豎直耳朵,屏息靜氣,生怕落掉一個字。早就聽説國家事業單位也要改革,周圍不斷有各種途徑傳來的關於下崗職工的事兒,都明白本單位早晚也脱不了,現在,狼,終於來了!

    處長生着個胖圓臉,臉上沒有一絲皺紋,薄嘴唇,嘴唇周圍光光的連胡碴都看不見,單獨拿出這張臉來,更像是一個年輕的老太太。他念着文件,明顯感到下面人的與以往不同,感覺到了充斥房間每個角落的緊張、惶恐。憑他再有修養,這時心裏也不能不生出能左右他人命運,為他人畏懼,為他人矚目的自豪。臉上,越發地莊重,莊嚴;聲音,隨之更有力,更緩慢。“……局辦辦的雜誌《美的延伸》由於將自然與人體很好地結合到了一起,訂數直線上升;綠化處辦的業餘插花學習班也收到了很好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對了,園林處最近準備搞一個花卉展,在哪個公園還沒定,但搞是肯定的,歡迎大家拉贊助,按百分之二十回扣……”一片嗡嗡聲。處長提高聲音:“至於我們綜合處,也準備出台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下面一下子靜了下來。“從現在起,要對每個人的工作有一個明確的量化標準,不能勝任的——給大家透露個信息——國家公務員也要打破終身制鐵飯碗,也要‘進進出出’!……”嗡聲再起,人人緊張而激動。處長在人們的嗡聲中昂聲道:“不如此我們將無法生存。以後上面每年給我們的經費是二十萬,而我們的最低支出要六十萬,那四十萬從哪裏出?……現在我宣佈我處改革的第一條措施,關於工資改革……”下面一下子鴉雀無聲。“以後,每人基本工資六十,其餘部分,靠各部門自行補足……”

    周豔震呆了。嗡聲到達頂峯。

    周豔打來電話的時候,方向平剛剛做好飯,正去卧室看兩個病號是否可以用餐。鍾鋭曉雪早就醒了,只是由於不願意面對對方,所以都閉着眼假寐,電話鈴一響,二人同時睜開了眼睛。方向平忙道:“別動別動,我來。”小跑着去客廳接電話。

    綜合處的會已散,周豔一個人在資料室,拿着電話哭嘰嘰地:“請找一下夏曉雪好嗎?……我知道她病了,我有急事!……”

    曉雪接電話,聽到曉雪的聲音,周豔“哇”地哭出了聲。“要命了曉雪……你説怎麼辦呀!……當初離婚的時候我真不該讓他一次性把錢付了,光想着存銀行裏還能得點利息,就不想想會不會有什麼意外。……一月六十,六十夠幹什麼,也就是個糧食錢……”

    “六十,什麼六十?別急周豔,慢慢説。”周豔抽一口長長的氣,開始敍説事情始末,曉雪聽着,身子不由自主向前趨,拿電話的手把電話更緊地貼緊了耳朵,緊張不安的心情充分外溢。

    方向平注意地看她。

    周豔説完了,放下電話,猶自用掌心抹着臉上的淚。

    曉雪也慢慢放下了電話。方向平關心地詢問,她簡要説了幾句,壓根想不到方向平能為她出非常好的主意。

    “我覺着這不是一個壞消息。他不是允許你們搞活嗎?搞活了之後,肯定比現在你們一個月拿幾百塊錢的死工資好。”

    “但前提必須是‘搞活了之後’——一個資料室怎麼搞活?總不能本單位的專業人員來借專業書還要向他們收錢吧,就是收錢也收不了多少,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你們領導關於怎麼搞活有具體精神沒有?”

    “兩條。一不能違法,二不能完全脱離本行業務。”

    方向平凝神想了會兒,慢慢道:“我這麼想啊,僅供參考。專業人員借專業書還是不能收錢,這不合理,意思也不大。但你可以收押金,理由是防止書在個人手裏長時間積壓,押金數額自然要高於書的價錢,這樣,你們手中就會有一部分可供週轉的資金。……原先你們手裏一點錢沒有嗎?”

    “我們哪能有錢?”

    “那這些錢肯定還不夠。……”

    曉雪迷惑地:“幹什麼不夠?”

    “擴大借閲範圍。包括借閲內容和借閲對象。”曉雪一下子專注起來。方向平説,“比如,我瞎説啊,可不可以搞一些文藝書籍影視雜誌、音帶像帶有償借閲或出租呢?對內,也對外……”

    曉雪頻頻點頭。

    卧室,鍾鋭聽着方向平對自己的妻子傳授“真經”,反感地閉上了眼睛。他剛開始也是被他這種假義氣小聰明迷惑住的。他顯然是後悔了,想來打動他,不可能了,他已經看穿了他,他們倆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曉雪回來了,上牀,半坐着想心事,跟他一個字沒有。她不説,他也不問。她不是已經有了“高參”了嗎?

    方向平兢兢業業地端着熱湯來到卧室,曉雪趕緊下牀接過,鍾鋭也坐起身來,這時再裝聾作啞就有失道理了。“向平,你去忙你的,這沒事了。”摸摸自己的額,“冰涼了都。”

    曉雪也説:“真的。……再説我妹妹馬上到了。”

    方向平想了想,“也好。我去公司裏看一下。……不要送不要送,你們誰都不要動。”

    曉雪堅持把方向平送出了門,轉回來後,自語着:“……真是個熱心人。”

    鍾鋭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曉雪非常反感地看了他一眼,“看來啊,要了解一個人還真得去接觸,光聽人説不行,聽誰説都不行……”

    這是夫妻二人從昨天回家後第一次説話,一説話就是這種調子,鍾鋭真是膩歪透了。他不聲不響起身,穿衣,換鞋,向外走。開始曉雪只低頭喝自己的湯,故意不理他,但當發現他要出門時,沉不住氣了。

    “你剛退燒,去哪裏?”

    鍾鋭不回答,出門,大門“砰”地關上。曉雪氣得咬緊了嘴唇。

    方向平回到公司。已經下班了,公司裏靜靜的。走過機房時,他發現門開着道縫,悄悄推門進去。

    機房裏,鍾鋭要搬的東西已經歸置到了一邊,王純一個人站在屋子中間愣神,一隻手搭在鍾鋭椅子的椅背上。

    “下班了,不出去玩玩?”

    王純嚇了一跳,回頭,看到了不知何時進來的方向平:“方總。”

    方向平環視屋裏,笑笑:“東西都收拾了?……他不會走的,你瞧着。他不是書呆子,他有他非常務實的一面。……在我們關係還很好的時候,經常徹夜長談,談設想,談抱負,談規化。公平地説,他有才華,凡有才華的人都容易恃才傲物,容易孤注一擲,對可能有的失敗想都不想,他不。……他不僅想,想得非常具體,並且是,低姿態。……他跟我説,就算所有的想法都實現不了,我還可以用我的本事去修理家用電器,維持生計沒有問題。……沒想到吧?”稍停,“書呆子很難對付,他人間煙火都不食了你能拿他怎麼辦?鍾鋭是正常人。只要是正常人就會有正常人的弱點。”

    “什麼是……正常人的弱點?”

    “生、存。”

    王純從心裏打了個寒顫。“方總,你打算……怎麼做?”

    方向平慢慢地:“他的人事關係在我手裏,他住的房子是公司給借的,還有,最重要的,他這幾年的心血他所創造的價值都在這裏,倘若他堅持要走,這一切將與他無緣!”

    王純説不出話。

    方向平拿過王純一天的各種記錄看,邊問:“你跟他們説我幹什麼去了?”

    “説您有一個外事活動。”

    方向平仰天大笑,“其實,用不着。就説我去給我的下屬當保姆去了,當廚師去了,有何不可?……企業管理的真諦是什麼?一手軟,一手硬。這兩手搞好了,可以把任何人玩於你的掌股之間,包括他,鍾鋭。”

    話音未落,鍾鋭推門進,方向平像大白天看到了鬼,一下子從椅子上驚跳起來。鍾鋭對王純點點頭,對方向平説:“向平,我來拿我的東西。”

    方向平一時沒明白:“拿東西?”

    “啊。我想盡快開始工作,已經耽誤幾天了。”

    方向平瞠目結舌。王純心情複雜,有痛快,有難過。痛快和難過都是因了鍾鋭的真的要走。

    機房裏,鍾鋭搬東西,接踵而至的方向平一再攔他,但在他搬重東西時又不能不搭一把手,二人的對話就在這磕磕絆絆的動作中進行。

    “……睜開眼睛看一看中國國情,鍾鋭,它還沒到你以為的那個階段。難道我不希望中國的軟件產業發展,我不佩服比爾·蓋茨?但你想過沒有,比爾·蓋茨的成功不是他個人的成功,是幾代人努力的結果,他不過是一個踩着巨人的肩膀到達頂峯的幸運兒……”

    “我們現在也正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

    “但不能因此説你就一定是那個幸運兒,也許——很有這個可能——你奮鬥終生,結果不過是一系列肩膀當中的一副肩膀。鍾鋭,三十歲已然是輸不起的年齡,一個年齡段要有一個年齡段的定位和選擇!”

    鍾鋭乾脆不説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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