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馬普爾小姐在帕丁頓車站下了火車,看到總警督戴維那粗壯的身影在站台上等她。
“你真是太好了,馬普爾小姐。”他説着,伸手扶着她的胳膊時帶她越過一道障礙,來到一輛在一邊等待的汽車跟前。司機打開車門,馬普爾小姐上了車,總警督戴維也跟着進去。汽車開走了。
“你要把我帶到哪兒去,總警督戴維?”
“去伯特倫旅館。”
“天哪,又是伯特倫旅館。為什麼?”
“官方的回答是:因為警方認為你能協助他們進行調查。”
“這話聽上去很耳熟,但肯定是很不吉祥的?經常是執行逮捕的前奏,不是嗎?”
“我們不會逮捕您的,馬普爾小姐,”“老爹”笑笑説,“你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馬普爾小姐靜靜地體會着這句話。然後她説:“我明白了。”
他們一言不發地驅車趕到伯特倫旅館。他們走進大門的時候戈林奇小姐從櫃枱上抬起頭來,但總警督戴維領着馬普爾小姐徑直走到電梯旁。
“三樓。”
電梯上升,停止,然後“老爹”順過道在前頭帶路。
當他打開十八號的房門時,馬普爾小姐説:
“我以前在這兒住的正是這個房間。”
“對。”“老爹”説。
馬普爾小姐在扶手椅上坐下來。
“非常舒適的房間,”她評論説。她往四周看看,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兒的人對舒適肯定有深刻的理解。”“老爹”同意地説。
“你看上去很疲憊,總警督先生。”馬普爾小姐出乎意料地説。
“我必須四處奔波。事實上,我剛剛從愛爾蘭回來。”
“真的嗎?去了巴利高蘭?”
“你他媽的是怎麼知道巴利高蘭的事的?很抱歉——我請求您的原諒。”
馬普爾小姐笑了笑,原諒了他。
“我想邁克爾·戈爾曼碰巧跟您説過他是從那兒來的——是這樣的嗎?”
“不,不完全這樣。”馬普爾小姐説。
“那,如果您不介意我問您的話,您是怎麼知道的?”
“唉,”馬普爾小姐説,“那可真的讓人難堪。我只是——只是偶然中無意聽到的。”
“哦,我明白了。”
“我並不是偷聽。那是在一個公共房間裏——至少從技術上講是個公共房間。説真的,我喜歡聽人們交談。人們都這樣,特別是人老了不怎麼走動的時候。我的意思是,要是有人在你附近交談,你就聽。”
“嗯,在我看來這是很自然的事。”“老爹”説。
“在某種程度上,是這樣的,”馬普爾小姐説,“如果人們不想壓低聲音,你肯定就以為他們不在乎讓別人聽到。但是當然啦,事情會發展的。有時候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你會發現儘管是在公共房間裏,談話的人卻沒有意識到還有其他人在裏面。那時候你就得決定該怎麼辦,站起來咳嗽一聲,或者還靜靜地待著,希望他們不會意識到你在那兒。不管用哪種方法都使人覺得難堪。”
總警督戴維看了看他的手錶。
“你看,”他説,“我想聽您就這點多談些,但是卡農·彭尼神父會隨時到來,我得去接他。您不介意吧?”
馬普爾小姐説她不介意。總警督戴維離開了房間。
2
卡農·彭尼神父穿過旅館大門走進伯特倫旅館的大廳。他微微地皺皺眉頭,覺得奇怪:伯特倫旅館今天好像有一點點不一樣。也許進行了一些油漆或裝飾?他搖搖頭。不是那樣的,但肯定是有點什麼。他沒想到不同之處在於一個六英尺高、藍眼睛黑頭髮的門衞和一個五英尺七英寸高、歪肩斜背、滿臉粉刺、帽子下面鼓着一叢黃棕色亂蓬蓬的頭髮的門衞。他只知道有什麼不大一樣。跟往常一樣,他迷迷糊糊地向櫃枱踱過去。戈林奇小姐在那兒,跟他打了招呼。
“卡農·彭尼神父,見到您真是高興。您是來取行李的嗎?已經為您準備好了。您要是讓我們知道的話,我們已經給您送過去了,不論送到什麼地方。”
“謝謝你,”卡農·彭尼神父説,“非常感謝。你總是這麼好心,戈林奇小姐。可是,因為我今天無論如何都得來倫敦,所以我想自己過來取一趟也是一樣的。”
“我們非常為您擔心,”戈林奇小姐説,“要知道,不知您去了哪,沒人能找到您。聽説您讓汽車給撞了?”
“是的,”卡農·彭尼神父説,“是的。現在人們開車都太快了,非常危險,可我對那都想不起來。我的頭部受到影響,醫生説是腦震盪。唉,隨着年齡的增長,人的記憶力也——”他傷心地搖着頭,“你怎麼樣,戈林奇小姐?”
“哦,我很好。”戈林奇小姐説。
這時候,卡農·彭尼神父突然發現戈林奇小姐也不一樣了。他仔細打量着她,試圖分析出不同點在哪。頭髮?和往常是一樣的。也許更有點卷。黑裙子,項鍊上的大金屬盒,鑲着刻有浮雕寶石的胸針。都和往常一樣,但肯定有些不同。也許她瘦了一點?要麼是——對,肯定的,她看起來很憂慮。卡農·彭尼神父不太注意人們看起來是不是憂慮,他不是那種注意別人臉上表情的人,但他今天注意到了。也許是因為這麼多年來,戈林奇小姐總是一成不變地向客人們呈現一副完全一樣的表情。
“我想你沒生病吧?”他關切地問,“你看上去瘦了。”
“唉,我們有許許多多的憂慮,卡農·彭尼神父。”
“的確,的確。聽到這我很難過。希望不是由於我的失蹤引起的。”
“哦,不是的,”戈林奇小姐説,“當然,我們也為此而擔心過,但是一聽説您沒發生什麼事……”她打住話頭然後又説,“不,不是的……是這樣的——嗯,也許你在報紙上沒看到,戈爾曼,我們門外的警衞,讓人殺害了。”
“哦,是的,”卡農·彭尼神父説,“我現在想起來了,我的確看到報紙上提到過這件事——你們這兒發生了一起謀殺案。”
聽到他直率地提到謀殺這個詞,戈林奇小姐禁不住戰慄了一下。這種戰慄竟波及到她的黑裙子。
“可怕,”她説,“可怕,伯特倫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們不是那種會發生謀殺案的旅館。”
“不是的,當然不是,”卡農·彭尼神父趕緊説,“我敢肯定你們不是的。我是説,我從來沒有想過那種事情會在這兒發……”
“當然不是在旅館裏面,”戈林奇小姐説,想到事情的這一方面,她的情緒高漲了一點,“是在外面的大街上。”
“這樣跟你們就更沒有什麼關係了。”卡農·彭尼神父安慰她説。
顯然説這樣的話不怎麼合適。
“但它和伯特倫旅館有聯繫。我們不得不允許警察在這兒向人詢問,因為被槍殺的是我們的門衞。”
“這麼説外面是你們新僱的一個人。你知道嗎,不知道為什麼我剛才覺得什麼東西看上去有點奇怪。”
“是的,我知道他不是太令人滿意。我的意思是,不是我們所習慣的那種風格。可是當然啦,我們不得不趕緊找一個。”
“我現在都想起來了,”卡農·彭尼神父説,把他一週前從報紙上看到的一些模糊的記憶拼湊到一起,“我還以為被打中的是個姑娘。”
“您是説塞奇威剋夫人的女兒嗎?我想您還記得在這兒見到她和她的監護人勒斯科姆上校一起。顯然她在大霧中遭人襲擊。我想他們是想搶她的包。不管怎麼説,他們向她開了一槍,然後戈爾曼——他以前曾是個軍人,處變不驚——他衝過去,擋在她前面,以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子彈,可憐的人兒。”
“非常讓人傷心,非常。”卡農·彭尼神父搖着頭説。
“這使一切都變得極為糟糕,”戈林奇小姐抱怨説,“我的意思是,警察不斷地進進出出。我想那是應該的,但是我們這兒不喜歡這樣,儘管我得承認總警督戴維和沃德爾警佐看起來都非常值得尊敬。普普通通的服裝,而且樣式非常不錯,不是人們在電影裏看到的腳穿長靴身彼雨衣的那種。幾乎像是我們中的一員。”
“呃——是的。”卡農·彭尼神父説。
“您去過醫院嗎?”戈林奇小姐問道。
“沒有,”卡農先生説,“一個非常好心的人,非常好心的撒馬利亞人——我想是個種植蔬菜和水果的農夫——把我救了回去,他的妻子照顧我直到恢復健康。我非常感激,非常感激。發現世界上還有人情味真是讓人振奮。你不這樣認為嗎?”
戈林奇小姐説她認為這確實非常讓人振奮。“可是,報紙上報道的犯罪案件卻總在不斷增多,”她接着説,“那些令人恐怖的年輕小夥子和姑娘們,他們搶劫銀行、搶劫火車、襲擊路人。”她抬眼看看説,“總警督戴維正從樓上下來。我想,他想和你談談。”
“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想跟我談話,”卡農·彭尼神父困惑地説,“要知道,他已經去找過我了,”他説,“在查德明斯特。我想,他非常失望,因為我不能告訴他任何有用的東西。”
“您不能嗎?”
卡農先生惆悵地搖搖頭。
“我記不得了。事故發生在一個叫做貝德漢普頓的地方附近,而我一點都不明自我會在那兒於什麼。總警督不停地問我為什麼去那兒,可我不能答覆他。非常奇怪,不是嗎?他好像以為我曾駕車從一個火車站附近的某個地方開往一個教區的牧師住宅。”
“聽上去這很有可能。”戈林奇小姐説。
“這根本不可能,”卡農·彭尼神父説,“我是説,我為什麼要開着車在一個自己並不熟悉的地方轉悠呢?”
總警督戴維已經走上前來。
“您來啦,卡農·彭尼神父,”他説,“感覺又正常了嗎?”
“哦,現在感覺相當好。”卡農先生説,“不過還經常頭痛。醫生告訴我不要太累。可我好像還是想不起來我應該記得的事,醫生説這些記憶可能永遠都不會恢復。”
“嗯,”總警督戴維説,“只要有希望我們就不能放棄。”他帶着卡農先生離開櫃枱。“我想讓您試着做一個小試驗,”他説,“您不介意幫我這個忙吧?”
3
總警督戴維打開十八號的房門時,馬普爾小姐仍坐在靠窗的扶手椅裏。
“今天街上人可真多,”她説,“比平常要多。”
“哦——這條路通向伯克利廣場和謝潑德市場。”
“我指的不僅僅只是過路的人。那些幹活的人——修路工,一輛電話維修車——送肉的餐車……幾輛私人轎車
“我可以問問嗎?您從中推斷出什麼來了?”
“我沒説我推斷出任何東西。”
“老爹”看了她一眼。然後他説道:
“我想讓您幫我一個忙。”
“當然,所以我到了這兒。你想讓我幹什麼?”
“我想讓您一點不差地做一下十一月十九號晚上所做的事情。您正在熟睡,然後醒過來——可能是被奇怪的聲音吵醒的。您把燈打開,看看時間,從牀上起來,打開門然後往外看看。您能重複這些動作嗎?”
“當然可以。”馬普爾小姐説,她站起來走到牀前。
“請稍等一會兒。”
總警督戴維走過去敲敲連着隔壁房間的牆。
“你得大聲點,”馬普爾小姐説,“這地方建造得非常不錯。”
總警督的指關節使上雙倍的力量。
“我告訴卡農·彭尼神父數到十,”他看着手錶説,“現在,開始吧。”
馬普爾小姐碰一下電燈,看看假想的時鐘,起牀,走到門前,開門,然後向外看看。在她右邊,卡農·彭尼神父正離開他的房間向樓梯走去。他到了樓梯的頂端,開始沿樓梯往下走。馬普爾小姐輕輕地倒吸了一口氣,她轉過身來。
“怎麼樣?”總警督戴維説。
“我那天晚上看到的人不可能是卡農·彭尼神父,”馬普爾小姐説,“如果現在的這個人是卡農·彭尼神父的話。”
“我想你説過……”
“我知道,他看上去像卡農·彭尼神父。他的頭髮,他的衣服以及一切。但他走路的姿勢不是一樣的。我想……我想他肯定是一個更年輕的人。我很抱歉,非常抱歉誤導了你,但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不是卡農·彭尼神父。對此我非常肯定。”
“您這次真的非常有把握嗎,馬普爾小姐?”
“是的,”馬普爾小姐説,“我很抱歉,”她又説,“誤導了你。”
“您説的幾乎是正確的。卡農·彭尼神父那天晚上的確回到了旅館。沒有人看到他走進來——但那沒什麼可奇怪的,因為他半夜後才進來的。他走上樓梯,打開隔壁他的房間的門,走了進去。他看到什麼或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因為他不能或不願意告訴我們。要是我們有什麼方法使他想起來那該多好……”
“當然了,有個德語單詞。”馬普爾小姐説,似乎仍在沉思。
“什麼樣的德語單詞?”
“哎呀,我一時想不起來,可是……”
有人敲了一下門。
“我可以進來嗎?”卡農·彭尼神父説。他進來了,“還滿意嗎?”
“非常滿意,”“老爹”説。“我剛才正跟馬普爾小姐説呢——您認識馬普爾小姐吧?”
“哦,是的,”卡農·彭尼神父説,對是不是認識她還有些拿不準。
“我剛才正跟馬普爾小姐説我們是如何追蹤您的行動的。您那天晚上半夜後回到旅館。您上了樓,打開您房間的門然後走進去——”他停了停。
馬普爾小姐發出一聲驚叫。
“我想起那個德語單詞是什麼來了,”她説,“Doppelganger(德語.意為:面貌極為相似的人!——譯註。)。”
卡農·彭尼神父也驚叫一聲。“當然,”他説,“當然!我怎麼會給忘了呢?要知道,你説得很對。看完電影‘傑里科之牆’,我就回到這兒,上了樓,我打開我房間的門,看到了——非常奇怪,我分明看到我自己正坐在一把朝向我的椅子裏。正像你所説的,親愛的女士,Doppelganger。真是太奇怪了!然後”——讓我想想——”他仰起頭,儘量思考。
“然後,”“老爹”説,“看到你,他們嚇得三魂出竅——他們還以為你安安穩穩地呆在盧塞恩呢,於是有人往你頭上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