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讓人失望的回答
靈芝在自己的小屋裏直挺挺坐着,姿態神情如同一個士兵嚴陣以待。她聽到鄰家的門響了,聽到自家的大門響了,聽到女房東去開了門,幾秒鐘之後,她小屋的門被砰地推開,譚小雨到。靈芝原姿勢原神情坐在原處,眼睛看着譚小雨,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小雨開門見山:“那些電話是不是你打的?”
“是。”
小雨被對方毫不迴避的態度激怒:“為什麼我一接電話你就掛?”
“不想跟你説話。”
“你想跟誰説話?”
“何必明知故問。”
小雨氣得説不出話來:“你……你,你小小的年紀——怎麼學得這麼不知羞恥!”
“我怎麼不知羞恥了?”
小雨模仿靈芝口吻:“何必明知故問。”
“我不知道,所以才問。”
小雨怒不可遏:“你跟劉會揚來往就是不知羞恥,他是我的丈夫,你跟他來往你就是第三者插足!”
“是嗎?那你告我去啊。婦聯,法院,公安局派出所,去啊!”
小雨看着靈芝的樣子連連搖頭,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早就知道你得有這一天,早就知道你得變成這個樣子!農村女孩兒進城,稍把握不住自己就得變,變成你這個樣子!你看看你,哪裏還有當年一點點的影子?活生生一個潑婦,無賴!劉會揚也真是瞎了眼了,找情人居然能找到你的頭上。”
靈芝終於被激怒了:“劉會揚沒有找情人!”
“那你是怎麼回事?單相思?”
“譚小雨你不要恩將仇報!劉會揚是你的丈夫,可他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裏?他做治療的時候,他需要人去替他送水的時候,他回老家看他惟一的老奶奶的時候,你在哪裏?”
小雨有點氣短,嘴上硬道:“我在工作……”
“你在向上爬!踩着你丈夫的肩膀,向上爬!他舍着命白天黑夜的打工掙錢,供你上學,教你本事,你説,沒有他你能夠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上嗎?你我算看透了,就是個陳世美,女陳世美!”
小雨冷笑一聲:“你説的那些事兒,是事實。可惜啊,這些事我們夫妻之間都商量過是我們共同同意的,奉勸你不要一廂情願地對這些事做出錯誤的判斷錯誤的理解。我們感謝你在我們有困難的時候為我們做出的一切,但就是這,也不能成為你不道德的理由。”
靈芝氣得眼淚快出來了,聲音發顫:“我——不道德?我風裏雨裏去替你幫劉會揚送水是不道德?我舍下工作豁上挨批替你陪劉會揚做治療是不道德?眼瞅着一個大男人下了班沒吃沒喝,我替你給他做上頓飯吃是不道德?……”
“我説過我感謝你為我們做出的一切,你説出來個數來,我一定補償。”
“你補償不了!你以為現在你有錢了就能想什麼是什麼橫行霸道?”小雨不想再與之糾纏下去,擺擺手道:“不跟你説了。總之吧,希望你以後自愛一些,不要再往我們家打那些無聊的電話,插足我們的家庭生活。”説完就向外走。
靈芝在她身後冷冷地笑了:“這個你説了還真不算,”小雨一下子站住,回頭。靈芝接着道:“我説了也不算。得問問劉會揚。”
小雨眯細了眼睛:“問他?為什麼要問他?”
劉會揚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靈芝小屋裏的。但靈芝沒有看他,仍是面對譚小雨,只是向劉會揚所在的方向擺了擺頭:“問問他是不是也覺着我給他打的電話都是些無聊的電話,問問他是不是也希望我不再插足你們的家庭生活——如果我做的那些事算是插足的話!”
小雨停了停,“好,那就問他!”
話音剛落,二人一齊把頭轉向了劉會揚。
劉會揚沉默。靈芝先沉不往氣了。“你怎麼不説話?”
劉會揚機械地:“你們讓我説什麼?”
靈芝大聲地道:“説我是不是無聊,你是不是也像譚小雨一樣的討厭我,不希望再見到我!”
小雨皺皺眉頭,但也未予糾正,只是盯着劉會揚看。
劉會揚不響。屋裏沉默如一座爆發前的火山。靜的聽得到三個人的呼吸聲,聽得到外面的樹葉沙沙。
靈芝眼睛裏漸漸露出失望。
小雨敦促:“説話呀會揚!”她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劉會揚絕望地:“説什麼嘛?”
小雨生氣道:“是,還是不!”
劉會揚一下子為譚小雨的態度所激怒——她憑什麼——抬起頭直視着她的眼睛,清清楚楚地道:“不!”
靈芝的眼淚刷一下子流下來了;小雨驚愕片刻,一言不發衝了出去。會揚和靈芝沒動,忘記了動。兩個人一個看地,一個看牆,誰也不看誰。
小雨回到屋裏,動作極快地往一個大箱子裏收拾着東西,其實也就是把她的衣服抓起扔進箱子裏,然後,砰,合上箱蓋,拖着就向外走。
靈芝屋裏,兩人仍原姿勢站在那裏,直到聽到外面發出很響的一聲關門聲後方如夢初醒,劉會揚二話沒説就衝了出去,剛好趕上小雨拖着箱子向樓下走,箱子在台階上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響,會揚追了下去。
靈芝在屋裏沒動,過了一會兒走到窗前向下面看。她看到譚小雨在路邊打車,看到會揚不停地跟她説着什麼,她什麼都不説,車來了,譚小雨把箱子往後座一扔,門一關,開門進了前座,關了門,車開走了。會揚站着,久久不動。
屋裏窗前,靈芝一動不動。
……
2.物是人非
譚小雨回家,她和劉會揚的小家。此前,相當長一段時間裏,她一直住在父親家裏,一直沒回來,也沒打過電話。她一直期待着劉會揚同她聯繫,劉會揚一直沉默,這天,她終於沉不住氣了,來找會揚。她用鑰匙開門,卻是怎麼也開不開,細看,門鎖換了。她開始敲門,門開,探出一張陌生男人的臉:“找誰?”
小雨結結巴巴:“找,找……以前住在這裏的那個人哪?”
男人道:“搬走了!”關了門。
小雨一下子慌了。會揚早已從公司辭職走了,這事她當時知道,但沒管沒問,她還在生他的氣。內心深處,也是覺着不管他去了哪裏,只要她想,她就能找得到他——她和他的家跑不了呀。她怎麼就沒有想到他會離開家走呢?緊張思索片刻,她轉身去敲靈芝家的門,女房東告訴她,靈芝也搬走了。小雨的心沉沉地沉了下去。
劉會揚找的新工作是做小區保安,另租了一個六平米的地下室單住。儘管小區給保安提供住處,但只要經濟條件允許,他就不想與人合住,他不想完全告別昨天融入今天的現實。這期間靈芝常來,給他送飯或是幫他訓練。會揚的説話能力日漸長進,目前的情況,在一個不瞭解真情的人來看,他説話只不過是有些結巴。靈芝多次勸他試着找一份跟原來的工作差不多的工作,他都拒絕了。他不想勉強,內心深處,是不想受到打擊。他一定得在自己有了某種把握之後再説。
這天,他剛剛下班,走進地下室,就發現靈芝站在自己小屋的門口,手裏,拎着飯盒。二人相互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會揚開門,靈芝進去,會揚隨後進去,幾乎沒話。自從譚小雨當着他們兩人的面深夜離去,二人就一直保持着這樣的狀態,來往歸來往,但再也沒有了從前的那種無拘無束和親密。進屋後,靈芝就把帶來的飯菜盛好,擺好,另往盆裏舀了水,讓會揚洗手。這天靈芝做的菜是燒排骨,油菜炒蘑菇。飯是米飯。會揚深知對一個單身住着的女孩兒來説,能做出這樣的一餐飯來多不容易,為此,她必須置辦全套做飯的傢什。這令他苦惱。
二人在小桌前坐下,一塊兒吃飯。
靈芝問:“油菜是不是淡了?”
會揚説:“行。”
吃了一會兒,靈芝又問:“明晚上咱們吃麪吧?”
會揚説:“行。”
又吃了一會,靈芝説:“明天我們休息,我來叫你,一塊去做治療。早點你也不要買了,我順便帶來。”
會揚停住了筷子,叫了聲:“靈芝!”片刻後道:“……你不要對我這麼好!”
“我對你好是我願意,關你什麼事?”
“我……無以回報。”
靈芝看着他,不説話了。會揚低頭往嘴裏猛扒米飯,不敢抬頭。過了一會兒,聽靈芝説:“我知道。”
會揚倒不明白了,抬起頭來看她:“你知道什麼?”
“什麼都知道:從前,你以為她已經不愛你了。那天晚上,她讓你知道了她仍然愛你。而你呢,一直愛她。所以對我就——”一笑,“‘無以回報’嘍。”
會揚意外地:“你……你小小的年紀,怎麼懂這麼多?”
“我年紀小可不缺心眼兒。那天晚上別説你了,連我都看出來了,她愛你。否則,她不會打上門來——她不愛你就不會吃醋!”
會揚沉默,或説默認。他可以調走,搬走,躲開她,但是,他躲不開自己的心。屋裏靜了下來,靈芝一伸手,打開了桌上那台十四寸的小電視,電視是黑白的,別人淘汰的。有了電視製造出的聲音屋裏氣氛就輕鬆些了。二人吃着飯,有一眼沒一眼地看着電視。
靈芝突然叫起來:“——譚小雨!”
會揚抬頭看,是小雨,與十位年輕女性並肩而立,電視鏡頭逐一從她們臉上掃過,解説員説:“……十位年輕的三八紅旗手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做出了卓越的成績。她們中間有工人,農民,解放軍戰士,科研工作者,文藝工作者,社會工作者,……”
靈芝專注地看,恨不得進到電視裏的樣子。不料正在這時,電視“啪”一下被會揚關了。靈芝嚷:“你幹嗎?”
“吃飯。飯涼了。”
“什麼飯涼了!……你是不敢看。你害怕。害怕她比你強。你,你是個膽小鬼!懦夫!!”會揚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通罵給罵得愣住。這時靈芝拿出手機打開給他。“給她打個電話。”會揚搖頭。這時靈芝説了,音調微微有一些不穩:“既然你們倆彼此相愛……”
會揚説:“彼此相愛也有一個配與不配。”停停,“也許時間長了她就會把我忘了。”
靈芝不做聲了。
3.三人聚會
銷售部經理譚小雨上班。有人敲門,同時聽到一個故意壓低的聲音道:“譚總在嗎?”
小雨跳起來跑過去一把拉開了門,笑叫:“陶然!……別裝了,早聽出來是你了!這麼難聽的聲音,世界上就沒有第二個!”
陶然也笑了,感慨道:“本人這是第二次來這裏了,上次來的時候沒能進得來,‘劉總’不在。……”小雨的臉一下子變了顏色,陶然才意識到玩笑開得不是時候:“對不起對不起。”四處環顧着轉移話題。“不錯啊!……這老闆桌,得幾千塊吧。喲,你一個人倆電腦啊!”
“平時用這個,出差的時候用這個。”指筆記本電腦,怕陶然説出什麼不好聽的,主動自嘲,“——就跟真的似的。”
陶然卻道:“怎麼‘跟真的似的’?就是真的!手下十好幾個人呢,鬧着玩的嘛!……對了,昨天晚上新聞裏我們看到你了,今天科裏交班沒説別的了,全説你了,大家可高興了,為咱科裏出了這麼大的一個名人兒!”
小雨長嘆一聲:“唉,別提了,代價慘重。”
陶然關心地:“還是沒有跟劉會揚聯繫上?”
小雨搖頭:“工作辭了。住處搬了。呼也不回。”
“把他的呼機給我,我跟他説!”
小雨不太放心:“你打算怎麼……説?”
“就説我有一個重要的聚會,請他務必到場,到時候你也來,不就見了面了?”
小雨失望地直搖頭:“不行不行。你跟他又沒什麼交情,有什麼聚會還必得他到場?一聽就假,一聽就知道是我。”
“是嗎?如果我跟他説,我要結婚,準備請幾個好朋友和好朋友的家屬一塊兒聚聚,這個理由假不假?”
“那要是他真的來了,來參加你所謂的結婚聚會了,你怎麼收場?”
“那還不容易,我結婚就是了!”
小雨沒心情地:“行了陶然,別開玩笑了。”
陶然正色道:“小雨,我説的都是真的。”
小雨看她:“你説的什麼都是真的?”
“我要結婚了,和徐亮。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事。”
小雨半天沒上來氣,“真的呀!……你到底把他給追上了!這可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陶然不同意了:“這話説的!……表面上看,是我追他,實際上是——”
小雨笑:“他追你?”
陶然也笑了:“相互追相互追!”
小雨連道:“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真羨慕你。”
“羨慕我?……你應該羨慕他,他能找到我這樣的,容易嗎。”
小雨笑,“陶然,我看你這輩子是變不了了,説好聽點兒,是自信,説難聽點兒,是——”
陶然接:“是自我感覺良好是恬不知恥!……彼此彼此,我看你這輩子也變不了了,本來以為當了經理上了電視,你怎麼也得變一變呢。”
小雨好奇地:“怎麼變?”
陶然想了想,一本正經地抬腕看錶,一個手指頭點着錶盤,拿腔拿調地説:“I-msorry!下午兩點我有一個會,明天還要飛巴黎!”
二人一齊大笑。下班時間到了,兩人興猶未盡,説好一塊兒去吃麥當勞。出門前,陶然又説給典典打電話叫她也來,反正她又沒什麼正經事。電話打通,典典果然滿口答應,説好在雙榆樹麥當勞店集合。
正是飯點,人很多,三個好朋友坐着個四人桌,又吃又喝又説。
陶然説:“……在北京就不辦了,登了記後就去雙方的父母老家,這之前只舉行這個小型的朋友聚會,你和劉會揚,你和肖正,我和徐亮,三男三女,再加上護士長。到時候讓護士長往中間一坐,跟個家長似的,她不得高興死。”
典典説:“跟護士長説了嗎?”
陶然點頭:“説了。她興奮得臉都紅了。護士長這人真可愛,就喜歡別人喜歡她。”
小雨説:“你現在也喜歡她了?”
陶然説:“喜歡。這是個好人,我們倆有着很多的相似之處。”
小雨和典典哈哈大笑,陶然也笑了。這時,小雨的手機響了。
是肖正。在他的辦公室裏。公司的人都下班了,到處靜悄悄的。他也在昨天晚上的電視新聞裏看到了譚小雨,同時,還看到了站在譚小雨左首的那個女孩兒,仍然是那種男孩兒式短髮,仍然是那張純潔晶瑩的臉,仍然是那樣的生氣勃勃意氣風發……看着看着,不知怎麼,發現自己的眼淚流下來了。他是多麼想她啊,一直想,沒有一天不想,想得心痛。她去哪兒了?為什麼突然地離開了他,連一個招呼都不打?他終於再次看到了她,他下決心,這次,一定要找到她。
電話通了。譚小雨接了電話。
“喂?”小雨意外地,“肖正!”在座的典典和陶然也感到意外,都停止了吃喝,看小雨接電話。
肖正説:“首先向你表示祝賀。我在電視裏看到你了,三八紅旗手!”
麥當勞店裏,小雨向陶然、典典做了個鬼臉,捂住手機道:“説是向我祝賀!在電視裏看到我了。”
陶然恍然大悟,典典卻不明白,她沒看昨天的新聞。
那邊肖正渾然不知,開始對小雨説他打電話的真正目的:“那天電視裏你左首邊那個女孩兒,梳一個跟男孩兒似的短髮的,……那是我大學同學,分開後一直沒有聯繫,我找她有點事,不知你那兒有沒有她的聯繫方式。”
小雨説:“真的啊!……哎,那女孩兒看着比我小。比我還小怎麼會跟你是同學?”
肖正搪塞:“噢,我讀研究生時她上大一。……”
小雨説:“她給過我名片,擱辦公室了,我現在在外邊。”肖正説他明天去拿,小雨説行就收了電話。
典典馬上問了:“你們説的是哪個女孩兒?”
小雨説:“就跟我一塊兒參加頒獎會的,我們十個人裏年齡最小的一個,一頭頭髮短短的,像個小男孩兒。”
陶然説:“是不是大眼睛,一忽閃一忽閃的?”
小雨説:“對。就她。性格也好,可愛極了。”
誰也沒發現,典典聞之臉驟然變了顏色。
4.那個消失的女孩回來了
次日,肖正如期來到了小雨的辦公室,取到了女孩兒地址電話。肖正走了不久,蘇典典就來了,知道了事情原委後小雨直埋怨她,埋怨她不早説;早説她絕不會給他提供任何線索。
典典悽然一笑:“沒有用。從你這裏找不到他會從別的地方找,能跑到電視台裏去查。他一直在找她,從沒有放棄過。”説罷起身告辭,“你們是忙人,我是閒人。閒人不能總打擾忙人——走了。”
小雨難過地:“別這麼説典典。”
典典同樣難過地:“小雨,真羨慕你啊!”
小雨苦笑:“羨慕我什麼?我一點都不比你強——還不如你。劉會揚到現在都不理我。”
“可是你還有你自己!……如果肖正離開了我,我是什麼什麼都沒有了。包括孩子,都沒有了。孩子在奶奶家長大,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
陶然和徐亮從街道辦事處領了結婚證,出來,騎車並肩走,年輕,生氣勃勃。路有點兒上坡,加上頂風,陶然用力地騎。
徐亮不無歉意地:“就這麼騎着個車子,把我們的終身大事辦了。”
陶然説:“你覺着不好嗎?”
徐亮説:“主要是覺着對不起你。你看你的好朋友結婚,蘇典典的,氣派。譚小雨的,浪漫。……”
陶然接道:“——陶然的,實在。”
徐亮笑了。陶然也笑了。回到宿舍,陶然馬上履行諾言,呼劉會揚。幾分鐘合,劉會揚回了電話。陶然説了自己的安排,最後叮囑道:
“你一定要來噢。這點面子你不能不給我。這可是我的終身大事。我可是隻請了你們幾個。……”
會揚説:“我想想看。”
陶然説:“有什麼可想的?一定得來!哪怕第二天你跟譚小雨離婚我都不管,但在我婚禮那天,你不來不行。”
劉會揚無可奈何,只有答應。
收了電話,陶然對徐亮道:“只要讓他們見了面,怎麼都好説。”
徐亮卻説:“不見得。我理解劉會揚。如果是我,我也會覺着難以承受。”
“難以承受什麼,譚小雨比他強嗎?”
“男人都有自尊心。……”
“什麼自尊心,虛榮心!人家譚小雨怎麼對不起你了?合着人家好好幹工作幹出了成績撐起了一個家倒成了罪過了?”想想又生小雨的氣,“小雨也是,不爭氣,沒志氣,要叫我,這樣的男人,十個有十個也離了!憑她現在的條件,再找什麼樣的不行?”這時小雨來電話了,告訴她了蘇典典和肖正的事。放下電話後,陶然心事重重。“這可真是,按下了葫蘆瓢起來!徐亮,本來咱還覺着咱們的這個婚禮最新穎,現在的情況看,懸!”
“什麼事,怎麼啦,為什麼懸,你説清楚一點好不好?”
“蘇典典!蘇典典和肖正,鬧不好得離!譚小雨告訴咱們,是想讓咱們有一個思想準備。”
徐亮大吃一驚。“怎麼回事?”
陶然説:“人家是怎麼回事你就別管了。先説咱們自己,怎麼辦。一共請了五個人,兩對成問題。……”
靈芝拎着西裝盒子來到了會揚的單身小屋,進屋後往會揚的牀上一扔。“給!參加結婚聚會你穿的衣服。我叫着劇組的服裝設計陪我上街選的。”
“我還沒有想好到底去還是不去。”
“你先説你為什麼不去。”
“就想讓雙方徹底分開一段,都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去了又怎麼了?”會揚答不上來。靈芝:“你怕見到她。一見到她你就會覺着離不開她。離不開她就不離開她,為什麼非要跟自己的心過不去呢!”
“……現在我是離不開她,她呢,好像也離不開我,但是,以後呢?如果我就這個樣子了,而她,越幹越好,兩人差距越來越大,到那個時候——”
靈芝忍住內心的痛苦,臉上毫無流露:“以後你什麼樣現在誰也説不準。既然説不準,就不要想,就先想眼下。眼下就是你愛她她愛你!”
“你是説,一定要去?”
“一定。”命令道,“起來,試試衣服!……不合適還可以去換。”
會揚摸着西裝的面料:“這得多少錢啊!……靈芝,你為什麼?”
靈芝定定地:“為我自己。”會揚不明白。靈芝一字字:“如果這次你見了她,還是覺着離不開她,我也就死了心了也好早做打算!”
典典也在家裏為參加陶然的婚禮選擇衣服,還特請來了徐姐在為她做參謀,兩人在卧室裏壓低了嗓門嘰嘰咕咕。肖正在家,正在客廳裏和他的一個朋友説話。典典生怕打擾了他們。
客廳裏,肖正的朋友正在高談闊論:“……你擁有了權勢,就難有平民百姓的自由自在;你享受着城裏的現代設施,就得不到鄉村的清新自然,你崇尚君子的名聲,就不會知道一個嫖客的感受,你追求物質,就體會不到精神富有者的愉快,你追求高,就會失去矮,你要好,就得不到壞。簡而言之一句話,人不能奢望擁有一切。……”
肖正説:“行了!……我們能不能就事論事?”
“就事論事就是,你得到了一個絕色美女,就不要再想其他。”
“結婚的時候我根本就沒搞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不可否認,她的漂亮使我有一種成就感,現在才知道,不過是過眼煙雲而己。……天天廝守,一生相守,如果漂亮就意味着乏味意味着無趣,我寧肯不要漂亮!”
電話響。典典拿起了卧室的子機。電話正是那女孩兒打來的。一聽接電話的是個女聲,她馬上道:“是蘇典典吧?……”
典典馬上聽出來是誰,大驚:“是你!?”片刻後,“你找他嗎?”
女孩兒笑笑:“是他找我。我剛從澳洲回來,聽到了他的電話留言。他在家嗎?”
典典慌得連撒謊都忘了:“……在,在在。”拿着子機就去了客廳,客廳裏兩個男人一看到她立刻閉了嘴。典典呆呆地看肖正,都忘了來幹什麼了。
肖正看到了她手中的電話,温和地:“我的電話?”典典點了點頭。肖正過去接過電話,剛“喂”了一聲,神情立刻大變。第一個下意識的舉動是拿着電話走開,接着才想起什麼,捂住送話器對典典道:“你陪一下客人,我去接一下電話。”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充一句,“一個大學同學。”説完走了。
典典心神不寧,走留不是,肖正朋友主動招呼:“你有事你去忙!”
典典嚇了一跳似的:“啊?啊啊,我沒事。……你再來點咖啡?”朋友點了點頭。典典倒咖啡,由於心思不在這裏,一縷長髮垂了下來都要到杯子裏了也沒有察覺。朋友把她的頭髮拿起來,又就勢用手從上向下捋將下來,順便就等於撫摸了典典的身體,同時嘴裏憐惜道:“多美的頭髮啊……”
典典吃了一驚,躲開了他的手,又不好翻臉,勉強地道:“你請喝!……我那屋還有個朋友。”走了。朋友目送她走。目光裏有憐憫也有豔羨。
典典回到卧室,由於氣憤由於羞辱臉漲得通紅。徐姐問她怎麼啦,她説了。然後道:“肖正還説那人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都能跟他老婆動手動腳——他們男的之間就這麼回事,沒有真的!”
徐姐搖頭,嚴肅地:“沒這麼簡單!……典典,依照我的經驗,如果肖正的朋友不尊重你,那就證明肖正在他的朋友面前不尊重你!”
典典去找肖正,最後發現他在衞生間裏,她試着推衞生間的門,門鎖了。她聽了聽,也聽不到什麼。她身體有些發軟,絕望地倚牆而立。
衞生間,肖正對電話道:“你必須告訴我,為什麼突然地不辭而別!”
女孩兒帶着憐憫回道:“肖正,我以為大家分開這麼長時間了你應當有一點覺悟了呢,沒想到你怎麼一點都沒有變。”
肖正一語雙關地:“是的,我一點都沒有變。永遠都不會變。”
女孩兒説:“不要再説這樣的話了,沒有意思。……對了肖正,我有男朋友了,確切地説,他已經是我的先生了,我們已履行過法律手續了。”
肖正心直沉下去,做最後的掙扎:“最後問一遍,你為什麼突然的不辭而別?”
女孩兒説:“我已經説過,過去的就過去了,再追究它沒有任何意義。……再見!”
電話裏傳來了忙音,肖正失魂落魄向外走,一出門,看到了典典,兩人同時吃了一驚。“典典。”
典典觀察着他的臉色,道:“你,你打完了?我,我想上個廁所。”
肖正觀察着她的臉色,道:“你上吧。我也剛上了個廁所。”又舉舉手中電話:“我一個同學。她,她要結婚了,想邀請我們去。我想算了,你不認識她,我跟她關係也一般。”
典典説:“那就算了。”
肖正説:“就是,算了。”
典典進衞生間,關上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從肖正的話裏她聽得出來,那個女孩兒什麼都沒有説。
5.給媽媽買衣服
李曉也在家裏做參加陶然婚禮的準備。沈平回來了,來看兒子,兒子作業還沒寫完,他只好等。等得不耐煩時就教訓兒子兩句。
“以後回家第一件事是先完成作業!……現在外面一絲風沒有,正是打球的好天氣,多可惜!”
李葵沒理,自顧寫,片刻:“爸,飄渺的飄是哪個飄?”
“飄渺的飄就是飄渺的飄,還哪個飄?”
“您就説什麼旁吧?”
“絞絲兒旁!”
“可是魯迅用的是三點水旁,漂浮的漂。還有,直接的接,咱們一般人用接受的接或者截斷的截,他用捷報的捷。……”
“人家魯迅這麼用——”
李葵接道:“‘是別有用意或者説是通假字;你們要這麼用就不行,就是錯字白字別字。’——您跟我們老師一個腔調。其實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知道為什麼。”
這時李曉穿一身黑套裝出現在門口:“我説,你們看這套怎麼樣?”
沈平嘆了口氣:“李曉,你先説你打算幹什麼去。”
李曉不理他。對兒子:“李葵?”
李葵抬頭看一眼:“我覺還行。”
沈平説:“參加追悼會還行!”
李曉點點頭:“也是啊。婚禮是應該喜興一些。……顧此失彼了,我就覺着穿黑能顯得瘦一點。”
沈平説:“光‘顯得’瘦行嗎?”
李曉白他一眼,走了。
沈平繼續剛才話題:“李葵,你低估你老爸了,你老爸才不會跟老師一個腔調,我要説的是,做人就得做到魯迅那個份上:我就是真理,我就是標準!什麼教科書,課本,老師,通通都得跟着我走——好好學習吧兒子,向魯迅還有你老爸學習,你現在發牢騷還早了點,小平爺爺説的好,發展才是硬道理。這個世界,只認強者!……”
李曉另換了一套衣服出現在門口,不太好意思地:“這一套呢?”這一套色彩極其鮮豔,大紅大綠大圖案,與剛才那套正相反。
沈平説:“還是那句話,你打算幹什麼去。”
李曉生氣了,衝兒子喝問:“李葵?”
李葵看一眼:“我覺還行。”
沈平説:“參加街頭的秧歌隊還行。”
李葵忍不住笑了笑,李曉又氣又難過:“笑笑笑!對媽媽一點都不負責任!”轉身怒衝衝走。
沈平拍拍兒子的肩:“理解吧。更年期。”
兒子不領情,一斜身子,躲開了爸爸的手,麻搭着眼皮子邊寫作業邊説:“您就光知道挑我媽的不是——我媽她總共沒幾套出門穿的衣服,我們同學媽沒幾個像我媽穿那麼慘的。我覺着吧,爸,您該關心關心我媽了,至少應該去給她買幾套像樣的衣服。”
兒子的話使沈平非常意外:“為什麼?”
李葵不看他:“您還在乎這點錢嗎?”
“這不是個錢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
沈平一時也説不出來,想了想,“感情問題吧。”
“您是説您對她沒有感情?”
沈平迎着兒子的目光:“對。”
李葵低下頭去,假裝埋頭寫作業,這麼大的男孩兒很怕讓人看到自己的淚,就這樣低着頭,他説:“……我媽媽她很辛苦的。”
沈平説:“你爸爸我就不辛苦了?”
李葵固執地:“我媽媽更辛苦!”頭更低地寫作業,“您對她沒感情可是我對她有感情。……您要是實在不願意,錢算我借您的,您記着賬,將來我還您。……”
沈平心頭一震,呆呆看兒子寫作業的側臉,突然意識到兒子大了,對父母有自己的看法了。
李曉在她的房間裏翻箱倒櫃,沈平出現在門口:“我説,我們去買衣服怎麼樣?”
李曉不明白:“我們?買衣服?給誰?”
沈平説:“給你。”
李曉驚得眼珠子都瞪出來了:“怎麼回事?”
沈平反問:“什麼怎麼回事。你不是要參加婚禮嗎?……不是沒有合適的衣服嗎?……那不就得了,買去呀!”
李曉道:“等等等等!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會突然有這種想法,給我買衣服?”
沈平沒回答,只温和地説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