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位氣質非常高雅的太太。那位太太對我説:
“我和你父母是老朋友了。也許你不記得了,剛停戰的那會兒,我曾經去你們家拜訪過一次,當時只有你一個人在家。你那時就懂事極了,從那以後,我總是和我的女兒們説起你來。我説:‘你們看,從小就聰明懂事的孩子,長大了就是不一樣。’我現在看見你,心裏真是很佩服,到底是從小就不一樣啊。”
我小學一年級時就退學了,這是很罕見的。所以,人們一般都會説:
“你小時候嘛……”
然後會提起一些事,讓我覺得自己確實是個調皮搗蛋、應該退學的孩子,這種情況佔了十之八九。可是現在這位太太卻極口稱讚我聰明懂事。我高興極了,於是問這位太太:
“我見到您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呢?”
太太美麗的臉上又添了幾分光彩,説道:
“我去拜訪時,你在大門口對我説:‘爸爸媽媽現在都出去了,我一個人在家。媽媽傍晚時會回來,如果您有什麼口信,我一定幫您帶到。爸爸去了西伯利亞,不會很快回來,但是如果您有什麼口信,也請告訴我吧。’還那麼小的一個小姑娘,就能把話説得這麼周到,我真是感動極了。所以,當你開始做電視節目時,我就想,這麼聰明的姑娘,一定不會有問題。”
我聽了太太的話,心裏非常感動,世上真有這樣充滿了善意的人啊!太太説我是一個小姑娘,其實我當時已經是中學生了。不過,戰時的食物非常粗劣,也許我的個子長得很小吧。最好笑的是我的那句台詞———“爸爸去了西伯利亞,不會很快回來,但是如果您有什麼口信,也請告訴我吧。”這句話只能説明我又冒傻氣了。
爸爸在西伯利亞被俘,只是一個傳言,我們完全無法預料他什麼時候會回來。而且,就算我得了口信,誰知道爸爸究竟是活着,還是已經死了呢?媽媽跑到火車站,等待着載滿了從西伯利亞回來的人的火車,在站台上從車頭跑到車尾,把頭探進每一節車廂的車窗裏問:
“請問有沒有哪位先生見過黑柳守綱?他是拉小提琴的,據説到收容所去慰問過……”
復員的人一批一批地回來了,可是爸爸仍然沒有回來。爸爸離家時才出生的妹妹,現在已經五歲了。收音機的“尋人時間”裏,播放的消息都是尋找因空襲或戰爭而失蹤的親人,播音員的聲音是悲傷的。
就在那樣的時候,這位太太把我的事記得這麼清楚,我非常高興。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自己沒心沒肺地説“爸爸去了西伯利亞……”實在很可笑。如果是現在的和平時代,説“去了國外……”自然沒什麼好笑的,可當時是那個年代啊。
不過,仔細想一想,雖然這可以説屬於我鬧的笑話,但當時的我能給太太留下這樣的印象,在高興的同時,我又感覺自己非常可憐。
我到底有沒有把口信帶給從西伯利亞回來的爸爸呢?這個我倒是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