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企畫課丁課長的陪同下,杜勁旋再度來到十樓,為樓面改裝做最後一次的勘查。
雖然他專心聽着丁課長的報告,但走到誠品前,他還是不自覺地揚眉往內一瞟,果然,又在相同的地方看到那條柔軟麻花辮的主人,説不出的驚喜劃過心中。
接着,他毫不猶豫地打斷丁課長:“丁課長,你先到辦公室等我,我看到個熟人,過去打個招呼。”
丁課長還來不及反應,杜勁旋已越過他,走進書局。
此刻,春天輕倚在書架旁,專注地看着手裏的書,連一抹高大的黑影罩上她都渾然未覺。
杜勁旋本想出聲,但見她專心的模樣,臨時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只是笑笑地停在一旁,凝視着她安靜的側面。
她濃而密的睫毛隨着閲讀而安靜地閃動,白皙修長的手指悠閒地翻動書頁,那專注的氣質在暈黃的燈光映照下,顯得更加迷人。
終於,她合上書本,然後熟練地將書本放回架上,正當她尋找着下一個目標時,一道聲音阻止了她忙碌的手——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看書。”杜勁旋嘴角帶笑。
錯愕地回過頭,一見杜勁旋,春天訝異地道:
“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被一抹專注的背影吸引。”他笑了笑,“你很專心,連我站在你身旁好一會了都沒發現。”
她訝異地挑眉,“你已經站在我旁邊很久了嗎?”
他誠實地點點頭,卻引來她的輕笑。
“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你不是上晚班嗎?”話一出口,他才知道自己泄露了他“偷窺”她的秘密。
不過,春天沒有發覺,只自然地接口:
“反正我在家裏也沒什麼事,所以就早點來這兒看書。你呢?怎麼有空來這兒?”
經過了昨晚的相處,她不再那麼拘謹。昨天與他聊到凌晨近一點,她發現與他竟有那麼多話題可聊……
面對她這再普通不過的問題,杜勁旋首次發現一向舌燦蓮花的他,竟無話可回,最後只能勉強找了個還算“合理”的藉口。
“只是路過,我一看到你,就順便來問問你,聯絡上美珠小姐了嗎?”
春天搖搖頭,原本發亮的眸光立刻換上黯然。
“沒有。”她沉重地望着他,“我聯絡不上她,她的手機沒開,室友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聞言,他只能苦笑。
善解人意的她,立刻安慰道:
“總經理,你不要灰心,美珠會誤會你,那是因為她還不瞭解真相,我相信只要解釋過後,她一定可以諒解的。”
“希望如此。”他戚激一笑,“那要麻煩你了。”
“別這麼説。”她搖搖頭,接着笑説:“你説過,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既然是朋友,那就不需要説些客套話,還是你想提醒我,現在是在公司,我必須以你是總經理的身分面對你?”
她的話讓他有些啼笑皆非,“你的反應實在很快,看來我以後面對你,得隨時提高警覺才行。”
“彼此彼此。”她語帶促狹。
“春天……”
突然,一道着急的聲音在此時傳來。
一見是田亦飛,春天笑着看他。
田亦飛一走近她,立刻焦急地抓住她的手道:“春天,你——”
然,才説了幾個字,他發現一旁挺拔的人影,隨即放下緊抓住春天的手,慌亂地喊了聲:
“總經理!”
這聲總經理,凍結了原本的輕鬆氣氛。
杜勁旋朝他微微點頭,然後對春天説了一句“麻煩你”後,隨即轉頭離開。
雖對杜、李兩人共處的畫面納悶不已,但田亦飛知道此刻不是追問時機,他有更緊急的事告訴她……
他焦急地重新抓住她的手,道:
“春天,剛剛曲媽媽打電話來,説你母親心臟病發,現在已經被送往XX醫院。”
聞言,春天嘴角的笑容迅速凝結,驚慌與恐懼讓她的臉一下刷白。接着,她想也不想便立刻回頭,衝出了書局。
“春天等我,我送你去!”田亦飛跟着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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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趕到醫院時,醫生正在進行急救。
還好,由於發現得早,經過急救後,春天母親轉送普通病房。
雖暫無生命危險,醫生卻鄭重警告:“病人年紀已大,心臟功能退化,要特別注意小心。”
春天謹記醫生的叮嚀,送走醫生後她才稍微鬆了一口氣。接着,她來到陪同母親前來醫院的曲媽媽面前——
“曲媽媽,真的很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媽她可能已經……”説到此,她語音哽咽。
“小春,別這麼説,大家都是老鄰居了,有困難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她拍拍她的肩膀,接着嘆道:“也真難為你這個孩子,想想老天爺還真是不公平,這世間所有的不幸全讓你碰上了……
你得堅強一點,知道嗎?雖然你不是你媽親生的,但……你媽真的是用‘命’在養你,沒有她,不可能有今天的你。現在,你媽老了,她唯一的依靠就是你,你要堅強起來,知道嗎?”
她點點頭,強忍着即將滴下的淚水。
然而,她一進入病房,看到躺在病牀上,白髮蒼蒼、毫無血色的母親,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奔流。
母親沒事,她應當感到高興才是,但望着母親那張憔悴的容顏,淚水就是這麼無法抑止地流下。
但她搗着嘴巴不敢哭出聲,怕驚擾沉睡的母親。
她雖名為春天,誕生在春暖花開的時節,但,命運之神卻沒有賜給她一個如春天般燦爛的人生。
她的出生,沒有親人的祝福,也不是在父母的期待下誕生……
她是個棄嬰,一個出生不到兩天,便遭狠心父母丟棄在垃圾場的棄嬰。
但比其他棄嬰幸運的是,她在還沒餓死前就被發現,然而,這對她來説,卻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
因為撿到她的,是個以拾荒為生、精神異常的流浪婦——李春金。
不過,命運雖無法選擇,最起碼她讓她的生命有了開始、有了延續。
一個經常胡言亂語、連自己都無法照顧好的人,大家都不看好她能照顧一個稚嫩的嬰兒。
但,李春金真的辦到了,她用她的方式奇蹟似地養活了她。
一個別人眼中的瘋子,一個稚齡的小孩,就這樣流浪在社會的角落,用她們的方式生活着。
一直到社工人員發現了她們,她們的生活才露出一點曙光。
而善心人士曲媽媽,也在這時伸出援手收留了她們,供她們吃、供她們住。
雖然她們住的是頂樓加蓋的木板屋,吃的是青菜豆腐,但對她們母女倆來説,這已經是一大幸福。
因為她們終於可以停下流浪的腳步,有了歇息的地方。
之後,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半工半讀地完成國中、高職的學歷,也將母親照顧得很好。
如今,在一切已慢慢步上軌道,她有能力讓母親過更好的生活之後,強壯的母親卻倒下來了,這讓她情何以堪!
思及母子兩人相依為命的過往,無聲的淚水更加竄流。
似乎感應到牀邊的人無聲的顫動,牀上的李春金眼球動了動,她還沒睜開眼,雙手就是一陣亂抓——
“小春,媽媽的心肝寶貝在哪兒?”
“媽,小春在這兒,就在你身邊。”還不及抹掉頰邊的眼淚,她立即坐到牀沿,抓住母親瘦如枯木的手。
兩雙手緊緊纏繞,是對彼此的依靠、是心血相連的感受。
春天輕拍着母親的手,用哽咽的聲音哼着兒歌,哄着不安的母親——
“圓圓的月亮像太陽,她最愛和我捉迷藏。
高興時她露出圓圓的臉,比蘋果更圓的、更圓的臉。
有時候看不清她的面容,原來她躲進了雲的帷幕中。
只留下彎彎的一道眉毛,連一道都看不見看不見。”
她聲音顫抖,但依然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李春金的手慢慢放鬆,最後又安心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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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三天,沒有在熟悉的地方發現春天的身影,杜勁旋感到有些焦躁不安。
這半個月來,他已習慣在忙碌了一整天之後,聽到她嘹亮的歌聲,到底她這三天的缺席……是為了什麼?
她生病了嗎?
這念頭才起,一股莫名的急躁隨之而來,掃掉他一貫的冷靜。驀地,他有股衝動想到誠品,化解掉那份擔憂。
突然,他行動電話響了起來,瞬間阻去了他那莫名的衝動。
平了平心情後,他接起電話,“杜勁旋。”
“勁旋,是我。”一道柔雅的嗓音隨即響起。
“詩愉?”他語帶驚訝,“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下飛機,我現在人還在機場。”
“怎麼不先告訴我?我可以到機場接你。”
“不用了,我知道你很忙。”她善體人意的説,“晚上有沒有空?一個月沒見到你了,想和你吃個飯聊聊。”
“當然沒有問題。”他笑了笑,“還是老地方嗎?”
“嗯……”她沉吟了一下,“我想換換口味,在外國待了兩個月,西餐都吃膩了,這次我們改吃日本料理如何?”
他沒有反對,任由她主導時間地點。
收線後,他立刻撥了內線電話——
“邱秘書,麻煩你幫我在十二樓吉川日本料理訂兩個位子。”
“好的,我立刻訂。”邱秘書盡職的聲音立即傳來。
安排好一切,先前的衝動又浮現腦海……
自己莫名的衝動因何而來?她的消失為什麼讓他如此地不安?
不久,他給了自己一個答案——
只是一種習慣被中斷的不適應現象吧!
他以一笑解釋了所有的疑慮。接着,撥了通電話給江建築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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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川日本料理。
菊包廂內,一位容顏秀麗、舉止端莊的女子,正垂着頭悠閒地看着雜誌。
驀地,包廂的門被拉開,眼帶歉然的杜勁旋走入。
“詩愉,抱歉,臨時有點事情耽誤了。”
紀詩愉拿開雜誌,嫣然一笑,“沒有關係,這裏很舒服,我一點也沒有等人的感覺。”
侍者跟着在此時進入,送上菜單。
“想吃什麼?儘量點。”他體貼地把菜單送到她面前。
習慣了他的體貼,紀詩愉翻開菜單,在侍者的建議下,兩人點了定食。
“怎麼樣?到國外兩個月,有沒有學到什麼?”侍者一離開,杜勁旋便拿起茶壺,為自己及她倒了茶。
“謝謝。”她先為他的好意道了聲謝後,才噙着笑開口:“收穫很多,到歐洲走了一圈後,才知道自己的設計盲點在哪裏,學了不少也開竅了。”
在國內,她已是一個有名氣的皮件設計師,但皮件設計最重要的便是抓住流行的趨勢。
為了不讓自己失掉對流行的敏鋭度,每年她總要出國一、兩次,四處觀摩、學習。
“看來,你這趟旅程收穫頗豐,恭喜你。”
他舉起杯子,以茶代酒。
“謝謝。”她收下他的好意,“那你這兩個月來好不好?沒有我在旁邊煩你,做起事情來是不是頤利不少?”她睨着他,模樣很俏皮。
“是順利不少。”他故意頤着她的話説,“少了個人在我耳邊嘮叨囉嗦,我的耳根子當然清靜不少。”
“喂,你實在很可惡喔!”她佯裝生氣地瞪着他,“我珍貴的關心你竟然把它當成嘮叨囉嗦?太傷人了吧!”
面對她的抗議,他沒有多加解釋,只是嘴角揚得更高。
這就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有點像情人,有點像朋友,更像是兄妹。
認識這三年,雖然彼此都認為對方是適合自己的對象,但誰也沒有先開口要更進
一步。
兩人的關係雖然早被外界認定,不過在當事人沒有承認的情況下,卻顯得有些撲朔迷離。
等不到他主動開口表白,讓詩愉有些失望,但,她相信,兩人的結合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他是個值得花時間等待的男人。
佳餚一道道地送了上來,話題也轉移到他的工作上。
“最近忙些什麼?”她問,“在國外,每次打電話給你,你都在公司,你真的準備把自己的青春與健康全奉獻在事業上?”
她話背後的關心,他當然懂,只是有些牽涉到理念上的問題,有時無法跟對方清楚表達。
是以,他只是淡淡地回應這個話題:“最近公司樓面準備改裝,我要將十樓改裝成一個大型圖書專區,這次改裝計畫全是自己的idea,我必須親力親為的瑣碎事情很多。”
“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小心工作太操勞提早變禿子。”她的話隱含着無法改變他的無可奈何,也帶着些許的不以為然。
她的話,他懂,他了解她,也知道她對他的關心一向以這種反話呈現。
以往,這樣的話總能帶給他一絲感動,但這一次,浮現在他心中的,卻是一雙不該在此時想起的明眸……
他思緒無法控制地飛到了那天晚上,當他與李春天無意間談起公司樓面改裝時,她雙眸散發出的雀躍神采,讓他印象深刻。
當時,她的興奮滿足了他的成就感,也喚出他必須做好這次改裝工程的使命感。
“怎麼了?生氣了?”
見他突然不語,她以為自己的話過重。
“怎……麼會?”他以一個笑掩飾自己的分心。
“那你這個禮拜六有沒有空?爸爸説他很久沒見到你了,想找伯父伯母一起到家裏吃個便飯……”
她的聲音與以往一樣優雅動人,然而,他卻漸漸失掉專注力,因為春天的身影已干擾了他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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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餐,紀詩愉提議到賣場走走,這樣的建議,杜勁旋沒有拒絕。
來到八樓男士用品專區,杜勁旋盡職地陪着紀詩愉走過一個又一個專櫃。由於他的身分特殊,所經之處,均引起不小的騷動與猜測。
其實,撇開身分問題不談,一位温文儒雅,高大挺拔的紳士,與一位氣質出眾、容貌高雅的美女,這樣的組合就足以令人眼睛發亮,吸引大家的目光。
“勁旋,我們進去看看領帶。”來到精品專區,紀詩愉被一家專櫃吸引。
杜勁旋不置可否,只笑笑地點點頭。
然而,就在他隨着紀詩愉的腳步欲跨進精品專櫃時,他似有所感般,目光不自覺地往右一揚……
這一揚,一種莫名的喜悦浮上心頭。
是她!
那份乍見她的驚喜席捲他整個思緒,當下,他想上前與她打招呼,然,在他欲行動前,紀詩愉的聲音傳了過來——
“勁旋,你來看看這領帶顏色好不好看?”
她的聲音喚醒了他,良好的紳士教養讓他不能無禮地拋下紀詩愉,是以,他壓下那顆想“放任”的心,收回視線,走進了精品專櫃。
“這是今夏最流行的花色,你覺得好不好看?”一見到他,紀詩愉迫不及待地揚了揚手。
“好看。”他心不在焉的回答。
專注於手上領帶的紀詩愉,沒發現到他的恍惚,繼續問道:
“喜不喜歡?”
“啊?”
“遲來的生日禮物啊!”説完,她將領帶移到他頸前,比了比,“果然很出色,就決定要這一條。”
她立即轉頭向一旁的銷售員道:“小姐,麻煩你幫我包起來。”
她沒有給杜勁旋任何拒絕的空間,結完帳,她立刻把手中的紙袋遞給他。
“送給你,希望下次見到你時,可以看到你把我的心意系在身上。”
“謝謝。”
他被動地接過,沒注意到對方眼中的暗示與期待,因為,他心中那份掛念早已充斥他整顆心。
等到他走出精品專櫃,想尋找心中掛念的身影時,卻再也搜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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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剛自梅爾的專櫃買來的襯衫,春天一路來到一樓倉儲部。
“阿飛,在忙嗎?”
她來到正在處理貨物的田亦飛身旁,笑吟吟地望着他。
“春天?”見到她,他有些訝異。“怎麼來上班了?伯母呢?”
“我媽昨天已經出院了,醫生説她沒什麼大礙,只要好好休息就好。”在醫院待了三天,她的神情雖有些憔悴,但精神看來還不錯。
接着,她將手中的紙袋遞向他——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謝謝你這幾天的幫忙。”
“幹嘛破費買東西給我?”
他不悦地看着她,對她將他的感情物化有些責怪。
“你就收下嘛!這樣我才不會覺得欠你很多。”她拉起他的手,將紙袋交到他手中。
“春天……”
“只是一件襯衫而已,如果你不接受的話,我會很難過的。”
她乞求的目光,讓他的拒絕一下全吞回肚中。
“好吧,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以後,我不准你再亂花錢,尤其是花在我身上。”他板起臉告誡她。
“是,大哥!”她調皮地敬禮。
“晚上什麼時候下班?我來接你。”
“不用了。”李春天笑笑地拒絕,“我搭捷運很方便,十幾分鍾就到家了。”
他沒繼續堅持,因為他已在心中決定了晚上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