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衣服,也可以算是收藏嗎?
不,應該不算收藏。它,是我的寶貝之一。
我的女友巴洛瑪,在西班牙文中,她名字的意思,就是“鴿子”。
巴洛瑪是我去撒哈拉沙漠時第一個認識的女朋友,也是後來加納利羣島上的鄰居。她的先生夏依米,是荷西與我結婚時的見證人。
大漠裏的日子,回想起來是那麼的遙遠又遼闊,好似那些趕羊女子嘹亮的呼叫聲還在耳邊,怎麼十多年就這麼過去了。
當時,留在沙漠的西班牙人,幾乎全是狂愛那片大地的。在那種沒有水、沒有電、沒有瓦斯、沒有食物的地方,總有一種東西,使我們在那如此缺乏的物質條件下,依舊在精神上生活得有如一個貴族。
巴洛瑪説過,她死也不離開沙漠,死也不走,死也不走。結果我們都走了,為着一場戰爭。
離開了非洲之後,沒有再回去過,而命運,在我們遠離了那塊土地以後,也沒有再厚待我們。三年的遠離,死了荷西。多年的遠離,瞎了巴洛瑪。
這個故事,被收錄進已經出版的一本書,叫做《傾城》裏去。在那本書裏,有一篇《夏日煙愁》寫的就是巴洛瑪和她家人的故事。
在巴洛瑪快瞎之前,她丈夫失業已經很久了。她,天天用鈎針織衣服,打發那快要急瘋了的心亂。有一天,她説要給我鈎一件夏天的白衣服,我並不想一件新衣服,可是為着她的心情,我想,給她織織衣服也好,就答應了她。
巴洛瑪是突然瞎的,視神經沒有問題,出了大問題的是她因為家裏存款眼看就要用光而到處找不到事做的焦憂。
在那之前,她拚命的替我趕工鈎衣服,弄到深夜也不肯睡。有一天前襟鈎好了,她叫我去比一比尺寸,我對她説:“不要太趕,我不急穿。”她微微一笑,輕輕的説:“哦,不,我要趕快趕快,來,轉過身來,讓我再看你一眼!”我説:“你有得看我了,怎麼講這種奇怪的話呢?”巴洛瑪怪怪的笑着,也不理會我。
這件照片中的衣服,三、四天就鈎好了,我帶着這件衣服回台灣來度假。等到再回加納利島上去時,鄰居奔告我,説巴洛瑪瞎了,同時雙腿也麻痹了,被丈夫帶回西班牙本土屬於巴洛瑪的故鄉去。那以後的故事,在《夏日煙愁》裏都寫過了,是一篇悲傷的散文,我喜歡文中的那個村落和人物,可是我不喜歡我心愛的女友瞎了。
後來,寄了幾次錢去,他們音訊少。一年來一封信,寫的總是失業和那不肯再看東西的一雙眼睛。
我珍愛着這件衣服,勝於那隻公元前十四世紀的腓尼基人的寶瓶。在心的天平上,有什麼東西,能夠比情來得更重呢?
請看看清楚,這一針又一針密密緊緊的綿線,裏面鈎進了多少一個婦人對我的友愛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