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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賈雷突然轉開身,怒氣衝衝地邁着大步走開了。

    白羅坐在那裏瞧着他走開。不久:他就低聲喃喃地説:“對——我明白了。”然後,他並未回頭,用稍高的聲音説:“暫時別到這個拐角來,免得他轉回頭來看見你,現在沒問題了。你找到我的手帕了嗎?多謝!你真是親切周到。”

    關於我聽他們談話的事,他絲毫不提——我想不出,他怎麼會知道我聽他們談話了?他沒有往我站的那個方向望一望。現在他沒説什麼,我頗覺安心。我的意思是,那樣做我自己以為沒什麼錯。但是,如果向他解釋,就很尷尬。看樣子他似乎不會要我解釋、這倒很好。

    “你以為他真的不喜歡她嗎?白羅先生?”我説。

    “是的——我想是的。”

    然後,他很決地站起來,開始走到古丘頂上那些工人正在工作的地方。我在後面跟着。起初,除了阿拉伯人以外,我們沒看見別人。但是最後,我們看見愛莫特先生正趴下去把剛出土的一個骷髏上面的塵土吹掉。

    他看見我們便露出他常有的又和悦又嚴肅的笑容。

    “你們來各處看看嗎?”他問,“再過一分鐘我就沒事了。”

    他坐起來,掏出小刀,開始把骨頭上的泥上刮掉,偶而停下來用手提吹風器,或者用嘴巴吹。我想,這是很不衞生的法子——我是指用嘴吹而言。

    “愛莫特先生,你這樣會把各種有害的細菌弄到嘴巴里。”我表示反對。

    “有害的病菌是我的家常便飯,護士小姐。”他嚴肅地説,“細菌對於考古的人毫無辦法——無論用什麼辦法,它們自然會望風而逃。”

    他把股骨上面的泥土再刮掉一點,然後就對身旁那個工頭確切地指示該怎樣做才合他的意。

    “好了,”他站起來説,“這就夠瑞特午飯後照相了。她的墓裏頗有一些好東西呢。”

    他給我們看一個有綠鏽的小銅碗,還有一些飾針,和許多金色與藍色的東西,那是她的珠子項鍊。

    那些骨頭同物件都刷過,並且用刀子刮乾淨,整齊地擺好,準備拍照。

    “她是誰?”白羅問。

    “第一千年期。一個也許是相當重要的貴婦人。她的頭蓋骨看起來有些怪。我得找麥加多來瞧瞧。看起來好像是兇殺致死的。”

    “一個兩千多年前的雷德納太太嗎?”白羅説。

    “也許。”莫特先生説。

    比爾-柯爾曼正在用鑿子弄牆面上的什麼東西。

    大維-愛莫特對他喊了一句話。我聽不懂是什麼。然後,就開始帶白羅各處看看。

    由他在一旁説明,我們簡略地巡視一週以後,愛莫特看看他的表。

    “我們十分鐘以後歇工,”他説,“我們走回去好嗎?”

    “正中下懷。”白羅説。

    我們順着那條破爛不堪的小路慢慢走回來。

    “我想,你們又開始工作會覺得高興。”白羅説。

    愛莫特面色凝重地口答:“是的,這是頂好的辦法。在屋子裏閒着沒事,找話説,也不是好過的。”

    “而且,始終知道你們當中有一個人是兇手。”

    愛莫特沒回答。他也沒有異議的表示。我現在知道,一開始當白羅盤問那些僕人時,他就懷疑他們説的不是實話。

    過了幾分鐘,他鎮定地問:“白羅先生,你的調查工作有進展嗎?”

    白羅嚴肅地説:“你幫助我,使我的工作有點進展,好嗎?”

    “啊,當然可以。”

    白羅密切地注視他説:“這個案子的中心是雷德納太太。我想知道關於雷德納太太的事。”

    大維-愛莫特慢慢地説:“你説要知道關於雷德納太太的事是什麼意思?”

    “我不是指她是什麼地方的人,她未結婚時叫什麼名字,她的眼睛是什麼顏色。我指的是她——她本人。”

    “你以為那對案情有參考的價值嗎?”

    “這個我是絕對相信的。”

    愛莫特沉默片刻,然後,他説:“也許你説得對。”

    “那就是你能幫助我的地方。你可以告訴我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能嗎?我自己有時也不知道能不能。”

    “關於這個問題你本是有過結論嗎?”

    “我想到末了是有過的。”

    “啊?”

    但是愛莫特沉默片刻,然後説:“護士小姐以為她如何?據説女人能夠很快地判斷其他女人的人品如何,而且一位護士由廣泛的經驗中見到過各種類型的女人。”

    即使我想説話、白羅也不給我機會。他馬上説:“我要知道的是男人對她的想法。

    愛莫特面露微笑。

    “我想大部分都是一樣。”他停一下又説,“她已經不年輕了,但是,我以為她大概是我平生遇到的一個最美麗的女人。”

    “那不算是一個答覆,愛莫特先生。”

    “這和我的想法差不太遠了,白羅先生。”

    他沉默、兩分鐘後繼續説:“我小的時候聽過一個神仙故事。那是一個北歐的,關於白雪皇后和小凱的神仙故事,我想雷德納太太有些像那個皇后——總是帶小凱去騎馬。”

    “啊,是的。那是安徒生的一個故事,對不對?裏面還有一個女孩子,叫葛爾妲,是不是叫這個名字?”

    “也許是的,我記得不多。”

    “你能再多説一點嗎?愛莫特先生?”

    “我甚至於不知道我對她的評估是不是對的。她不是一個很容易瞭解的人。她往往有一天做一件很可惡的事,第二天她又做一件實在很好的事。但是,你説她是這案子的中心人物,大概是對的。那就是她老是想要做的事——總要成為一切事物的中心。而且她喜歡捉弄別人——我是説,只是把吐司麥包和花生醬遞給她,她不會滿足。她要你全心全意地侍候她。”

    “那麼,假若她得不到滿足呢??白羅説。

    “那麼、她就會變得非常險惡。”

    我看到他非常果決地把嘴唇繃起來,嘴巴一動不動。

    “我想,愛莫特先生,你不想對於誰謀害她這個問題提出一個簡單明瞭的、非正式的意見吧?”

    “我不知道,”愛莫特先生説,“我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我倒有點想法,如D果我是卡爾,我也許就會想謀害她。在她的眼裏,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東西。不過,他也是咎由自取,他簡直是逗你給他釘子碰。”、

    “那麼,雷德納太太——給他釘子碰了嗎?”白羅問。

    愛莫特突然咧着嘴笑笑。

    “沒有,只是用繡花針着實地戳他兩下——那是她的法子。當然,他是很惹人生氣的。只是像一個又哭又鬧的、懦弱的孩子。但是,繡花針是一個戳得人極難受的武器呢。”

    我偷偷瞧了白羅、眼、我想我發覺到他的嘴唇微微地顫動一下。“但是你不會真的相信他會害死她吧?”他問。

    “對了,我不相信一個人只是因為一個女人在飯桌上老是捉弄他就害死她。”

    白羅思索着搖搖頭。

    當然,愛莫特先生的話聽起來彷彿雷德納太太是很殘酷的。但是,另一方面的情形也得説一説。

    瑞特先生有的地方非常惹人生氣,每當她説話的時候他就跳起來,而且做出一些傻的舉動。他明知道她不吃果醬,卻三番兩次遞給她,我曾經感覺到我也想罵他一兩句。

    男人不瞭解他們的特別習性可能使女人非常煩躁,使她們不得不罵他們。

    我想多嘴,我要給白羅先生提提這一點。

    現在我們已經回來了,愛莫特先生邀自羅去洗洗臉,便帶他到自己的房裏。

    我匆匆穿過院子回到自己的房裏。

    我再出來的時候大約和他們是同時,當我們往餐廳走的時候,拉維尼神父由他的門口出現,他邀白羅進去。

    愛莫特先生走過來,於是我就和他一同往餐廳走。詹森小姐和麥加多太太已經在那兒了。過了幾分鐘以後,麥加多先生、瑞特先生和比爾-柯爾曼也來了。

    我們剛剛坐下,麥加多告訴那個阿拉伯僕人去通知拉維尼神父午餐已經準備好了,這時候我們聽了一聲不大清楚的受到壓抑的叫聲,大家都吃了一驚。

    我想,大概我們的神經還不大安定。因為,我們不約而同地都跳了起來。詹森小姐面無人色地説:“那是什麼聲音?出了什麼事?”

    麥加多太太目不轉睛地瞧着她説:“親愛的,你怎麼啦?那是田野裏的一個聲音。”

    但是就在那個時候白羅和拉維尼神父走進來。

    “千萬請原諒,小姐。”白羅叫道,“是我的錯,拉維尼神父對我説明一些碑片上面的字。我把一個石片拿到窗口想看清楚些。於是——我踩了腳指頭,當時很疼,所以就叫了出來——”

    “我們還以為又是一個命案呢,”麥加多太太説,一面哈哈大笑。

    “瑪麗——”她的丈夫叫道。

    他的聲音裏含有責備的意味,於是,她的臉紅了,直咬嘴唇。

    詹森小姐連忙將話題轉到發掘的事,並且告訴我們今天上午掘出什麼有趣的東西,午餐時候從頭至尾大家的談話都是嚴格的限於考古問題。

    我想,我們都覺得談這個最安全。

    大家喝過咖啡之後便到起居室。然後,除了拉維尼神父之外,男人們都到挖掘場去。

    拉維尼神父帶白羅到古物室去,我也同他們一起去,現在,我已經漸漸對那些古物熟悉了,因此,非常得意,感到有些興奮——幾乎覺得彷彿都是我自己的財產、拉維尼神父把那個金盃取下來。然後,我聽到白羅非常讚賞,也非常高興地叫道:

    “多美呀!多麼寶貴的藝術口!”

    拉維尼神父很熱切地表示同意,然後便開始指出它的美點。他的話充滿真正的熱情和淵博的學識。

    “今天上面沒有蠟。”我説。

    “蠟?”白羅目不轉睛地望着我。

    我解釋我説的話。

    “啊,我明白了,”拉維尼神父説,“是的,是的,蠟燭油。”

    由這個就引到那個午夜訪客的問題,他們一時忘記有我在場,便都不知不覺改用法語交談。於是,我便把他們兩個撇在那裏,自己回到起居室。

    麥加多太太正在補她丈夫的襪子。詹森小姐正在看書。這在她是頗不尋常的事,妙似乎通常都有工作要做。

    過了一會兒,拉維尼神父和白羅由古物室走出來,神父告辭,説他有工作要做,白羅便同我們坐在一起。

    “一個很有趣的人,”他説。然後他問,到現在為止,拉維尼神父作了多少事。

    詹森小姐對他説明,出土的石片很少,只有很少的幾個刻有銘文的磚瓦和圓筒石印。雖然如此,拉維尼神父也到挖掘場參加工作,藉此很快地學到不少阿拉伯俗語。

    由此而轉到圓筒石印。於是,詹森小姐馬上由櫥裏拿出一個圓筒石印在粘土片上印的圖樣。

    我們彎下身欣賞那些很活潑的圖樣,這時候我才發現這大概就是在那命家發生的下午,她正在做的事。

    當我們談話的時候,我注意到白羅正用手指頭又滾又搓的,捏一小團粘土。

    “你用很多粘土吧,小姐?”他問。

    “相當多,我們今年似乎已經用了不少粘土——不過我也想不出用了多少。但是,我們的器材有一半已經用完了。”

    “都貯存在什麼地方,小姐?”

    “這裏——放在這個櫥裏。”

    當她把圓筒石印的粘土片放回去時,她指給他看裏面架子上有一團一團的粘土、定影液、攝影材料和其他的文具。

    “還有這個——這是什麼,小姐?”

    他順手由那些器材後面取出一個揉得皺皺巴巴的奇怪的東西。

    等到他把那東西展開的時候,我們可以看清楚那是一種假面具,上面有印度墨水粗略畫出的眼睛和嘴巴,上面整個塗着粘土。

    “完全意想不到,”詹森小姐叫道,“我以前從來沒看見這東西,怎麼弄到這裏的?這是什麼?”

    至於怎麼會弄到這裏嘛,要藏一件東西,反正藏在那裏都是一樣。我想這櫥裏的東西要到發掘期終了才會清理出來。至於這是什麼嘛——這個,我想,也很難説。我們這裏發現的東西就是雷德納太太所形容的那個面孔,就是她在半昏暗的房裏看到的,窗户外面那個像鬼似的面孔——一個不連身子的面孔。

    麥加多太太嚇得發出一聲尖叫。

    詹森小姐的嘴唇都變白了,她喃喃地説:“那麼,那就不是空想了。那是惡作劇——非常狠毒的惡作劇!但是,那是誰幹的?”

    “對了,”麥加多太太叫道,“誰會做出這樣狠毒的事?”

    白羅沒打算回答,他走到隔壁房間時,面色非常凝重,他回來時手裏拿着一個空的馬糞紙盒,他把那弄皺的假面具放進盒裏,然後説:“一定要警方看看這個。”

    “這真可怕!”詹森小姐低聲地説,“多可怕!”

    “你以為樣樣東西都藏在——都藏在這裏的一個地方嗎?”麥加多太太尖叫道,“你以為或許那個武器——那個打死她的棍子——上面還染滿血嗎?——啊、我害怕——我害怕!”

    詹森小姐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安靜些,”她狠狠地説,“雷德納博士來了,我們可不要害他着急。”

    的確,就在這個時候、車子開進院子,雷德納博士下了車,徑直穿過院子,來到起居室。他累得臉上顯出一條一條的皺紋,看起來比他三天前的樣子老了一倍。

    他沉重地説:“葬禮明天十二點舉行,狄恩少校讀葬札祈禱辭。”

    麥加多太太結結巴巴地説了些什麼話,然後溜出去。

    雷德納博士對詹森小姐説:“你會來嗎?安娜?”

    她答道:“當然啦,親愛的、我們都會來的,當然。”

    她沒説別的話,但是她的臉上一定表示了她口中無力表達的意思,因為他的臉上已露出笑容,充分流露出憐愛和暫時的自在心情。

    “親愛的安娜,”他説,“我親愛的老朋友,你對我的安慰和幫忙太大了。”

    他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於是,我看到她臉上泛起紅暈,同時,她喃喃地説,“這不算什麼。”聲音像往常一樣沙啞。

    但是,我只一眼看到她那表情就知道在這短短的一剎那之間,安娜-詹森是一個十分快樂的女人。

    而且,我的心裏又掠過另一個念頭,也許不久,當他轉向他的老朋友,尋求她的同情時,隨着自然的演變,可能有一種新的、快樂的情況因此產生。

    並不是因為我真是一個月下老人,而且,自然,在葬禮之前想到這樣的事是不適當的。但是,這畢竟是一個快樂的解決辦法。他很喜歡她,她也毫無疑問地對他敬愛,必定非常樂於把她的餘生完全奉獻給他。那就是,假若她能忍耐着聽他終日歌頌露伊思是如何完美的女人。但是,女人在得到她們所需要的一切時,能夠忍受許多事情。

    雷德納博士然後向白羅打招呼,問他是否有什麼進展。

    詹森小姐正站在雷德納博士背後、並且拼命瞧着白羅手中的那個盒子,同時連連搖頭。於是,我就知道她是在懇求自羅不要將那假面具的事告訴他。我相信,她覺得他忙了一天,已經夠受了。

    白羅順從她的心意。

    “這種事進行得很緩慢,先生。”他説。

    然後,隨便説了幾句話,他就告辭。是我陪他出去送他上車。

    我有五六件事要問他,但是不知為什麼,當他轉過身來望着我的時候,我竟然沒問什麼,我寧可問一個外科醫師他的手術是否成功,我只乖乖的站在那裏聽候吩咐。

    結果使我頗為驚奇,他説,“孩子,自己當心。”然後,又加了一句,“不知道你留在這裏是否妥當?”

    “我得同宙德納博士談談我離開的事,”我説,“但是,我想我還是等到葬禮之後再説。”

    他點頭表示贊成。

    “同時,”他説,“別查問得太多,你要了解,我不希望你顯得很聰明!”然後,他笑着加了一句,“拿藥棉花籤子是你的事,動手術是我的事。”

    他真的這樣説,不是很有趣嗎?

    然後,他又説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那個拉維尼神父,是個有趣的人。”

    “一個修道士從事考古,我覺得似乎很奇怪。”我説。

    “啊,對了,你是基督教徒。我呢,我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我懂得一些有關神父和修道士的事。”

    他皺着眉頭,似乎在猶豫,然後説:“記住,他聰明得很,必要時你的一切他都瞭如指掌。”

    假若他這是警告我不要講閒話,我可不需要這樣的警告!

    他這話使我很不痛快。雖然我不想問他那些想問他的話,可是,無論如何我不明白為什麼不可以告訴他一件事。

    “白羅先生,你得原諒我,”我説,“但是,你應該説,‘絆’一跤,不是‘踩’或者‘踏’。”

    “啊?謝謝你,護士小姐。”

    “不必掛齒。但是,把一個詞兒校正了也好。”

    “我會記住的。”他説——他那樣的人這樣逆來順受,倒很奇怪。

    於是,他上了車,便走了。我慢慢地穿過庭院,想到許多事,覺得疑問重重。

    我想到麥加多先生胳臂上的皮下注射疤痕,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麻醉劑。還有那個可怕的塗滿黃粘土的假面具。又想到多奇怪,白羅和詹森小姐那天上午沒聽見我在起居室的那一聲喊叫。但是,在午餐時我們在餐廳都聽見白羅的叫聲——可是,拉維尼神父的房間和雷德納太太的房間分別離起居室和餐廳一樣遠。

    還有,我感到相當高興,因為我已經把一個英文詞兒教白羅“醫師”説得正確了。

    即使他是一個大偵探,他也會發現自己並不是樣樣事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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