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在街邊的大酒樓附設的麪包房買了一袋叉燒麪包,邊吃邊在便道上溜達,不時睃兩眼不遠處的公共汽車站。
昏暗的天色下酒樓飯店燈火通明,一輛輛小汽車駛來,車上走下一對對盛裝赴宴的男女;商店一間間白晃晃,人如潮湧,商品顏色繽紛斑駁一片,排列有致,可以分辨出服裝店和百貨店以及電器行的不同;遠處高大的城樓垛口和更遠處廣場盡頭的宮殿羣的重重屋頂黑鴉鴉疊成一大片,輪廓浮凸,形狀依稀;路燈透過鬆枝散出淡黃的光暈,把一條條走向不同的馬路在暮色中顯現出來成隊的自行車奔馳期間。便道上人來人往不時遮住我的視線,但我還是及時發發現那個向公共汽車站娉婷走來的女人。
我斜穿人羣向她走去,不聲不響地跟在她後面。昏暗的路燈下,她的臉顯得很光潔,一雙大眼睛奕奕有神,毛領白皮大衣、褐色長統靴光澤熠熠,招來路人不少目光。有些女孩子甚至走過去還扭回頭看。
她在公共汽車站牌不停住,臉朝着公共汽車來的方向站着,束腰繫帶的白皮衣顯出她身段的婀娜。我緊着她和她並肩站着,微笑地説:
“好象在哪兒見過你?”
她猛地回頭,帶着警覺的神情,接着鬆弛下來笑了,露出一嘴歪斜的牙齒和鋼絲牙套。
“你好,喬喬。”
“你怎麼在這兒?”喬喬往我身後看。“大冷天閒狂還是等人?”
“等你。”一輛公共汽車進站,我拉着喬喬的胳膊往後退。
“我有事找你,咱們找個地方説話。”
“就在這兒説吧。”喬喬乞求地望着我。“我還急着回家。”
“還是找個地方吧。”我拉着喬喬往身後一個酒樓的快餐廳裏走。“咱們就上那兒説。
這事挺羅嗦,一句兩句還説不清。“
我們進了快餐廳,找了個角落坐下,我問喬喬:“吃點什麼”
喬喬愁眉苦臉地説:“什麼也不想吃。”
“那就來兩杯橙汁。”我去櫃枱端子兩杯橙汁放在桌上,在喬喬對面坐下,看着她。
“求你了。”我們倆一齊説。
稍停,我們倆又一齊説:“有什麼事就快説吧。”
喬喬頭一扭:“真可笑,你先説吧。”
“你不知道我要問你什麼事?”
“不知道。”喬喬沒好氣地説,“我知道的事全告訴過你了,真不知道你還想問什麼。”她伏身注視我。“咱們別來警察審案子那一套好不好,有什麼話就直説何必拐彎抹角?”
“好吧,直説就直説。”我坐正姿勢。“我想知道劉炎的情況。”
我盯着喬喬,喬喬也看着我,她垂下眼皮,端起橙汁喝了一口:“我説過我不認識這個人。”
我撐着桌子挪開身子,嘆道:“你看,是你不説實話吧。”
喬喬沉默不響。
“何必呢?”我説,“別人都告訴我了,你認識她還跟她很熟,瞞着不説有什麼意思?
難道,咱們就這麼耗下去?“
“許遜説的?”
“對,”我眨眨眼。“還有高晉。”
“喬喬端起橙汁又喝了一口:”不讓我説,他們倒給説了。
你既然知道了,還問我幹什麼“?
“他們沒細説,光説讓我來找你,説你都清楚。”
“他們總是把難題推給我,自己當好人。”
“我怎麼不知道你那個外號,你沒跟我説過?”
“我為什麼要把難聽的外號告訴你?再多一個這麼叫我的?”
“有,”喬喬撇了撇嘴。“背極狐狸。起這種外號的人真是缺德。”
“她現在在哪兒?”我看了看以手已經很長的指甲。“北極狐狸。”
“我真不知道你老要打聽她幹嗎?”喬喬直着脖子瞪着我低聲嚷,“你真以為找着她就能解決你的問題?告訴你,你倒黴就倒黴在那把刀上,那把所謂包銀的刀上化驗出了人血,和高洋的血型一樣。你就是找着劉炎也擺脱不了干係。刀是鐵證,可笑的是你還居然説刀是高洋給你的。騙得了誰?”
“她就是高洋給的我。”
“嘁,”喬喬不屑地一擺手。“隨你怎麼説吧,你跟警察解釋去。他們信就行。”
“刀不是高洋給的我——是我硬跟他要的。”
“別找劉炎了。”喬喬坐正瞧着我。“別找了,劉炎對你沒用。你那七天不是和她在一起,你在瞎費工夫。你要證明你那七天的去向,應該多從其它方面其它人身上想想。”
“你親眼看見我從高洋手裏要走那把刀,當時你也在場。”
“這就是説,”喬喬看着我嘆口氣。“你非要我作證人,證明你從南方回來後又見過高洋?我們一直保你,説你在廣州就和高洋分手了第一個走的,為這我甚至把然昆明遇見高洋的時間提前到廣州分手後,以便使你找到充分證據證明你當時在北京。你知道我擔了多大風險麼?為了保你,我把高洋的死期整整提前了一個月。既然你不領情,非要往自己頭上攬這件事,我也可以實話實説。對,我們都可以證明你在北京又見着了高洋,而且在我們大家都在場的情況下那把高洋買來當作工藝品後來成了兇器的刀被你據為己有。之後,高洋走了,你也有七天不知動向。這期間,只有我在昆明見了一次高洋,當時和他同住的人在旅館登記簿上使用的是你的名字。再之後,你重新出現在北京,高洋則音訊全無,十年後他被發現死在雲南的大山裏被他送你的刀砍死。這都對了吧?這麼説使你滿意了吧?這就是你希望知道的事情真相。”
“我很滿意,儘管換了一種説法,我的嫌疑也沒大到哪兒去,我仍然可以説我那七天是和劉剡在一起。”
“你沒有和劉炎在一起,這我比你清楚,因為那段時間劉炎是和我在一起,我們去了昆明。”
“你們去昆明幹嗎?”
“我們走赴約。”喬喬望着我。“劉炎去找她的男友,她非常焦急地想得到他的消息,他們失去聯繫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他們最後分手時曾約好在昆明會面,但屆時她的男友沒有來。
她認為他一定是了什麼事,而我們心裏很清楚,他一定是不辭而別了。這種事很普通很正常只是往往很難讓當事人立即接受。“
“她的男友去哪兒啦?為什麼她認為會出事?難道那是一次危險之行”?
“不知道,她沒跟我説。我想一個人出門久久不歸誰都會想到危險,認為他出了事,特別是女人;就是丈夫去上班晚回來一點也會引起擔心,車禍啦,不正經的女人啦,這對我們來説都是永遠存在的威脅。
“那麼你是認為她的男友拋棄了她,和另一個女人走了?”
“我不知道,我無法斷言。”
“她男友是誰?”我問,“我們中的一個麼”
“我認識,你也認識。”
“她沒有找着她的男友對嗎在昆明?”
“沒有。”
“她的男友躲着不見她。”
“你可以那麼説。”喬喬看看我。“也可以説她男友不光是不想見她,誰都不想見。”
“她的男友真是個狠心人。”我笑,往喝空的橙汁紙杯裏彈彈已經燃得垂下來的煙灰。
“後來她找不着就不再找了?”
“我想她一直在找。”喬喬説,“她病了,她想知道那個男的不想再見她,但她仍想和他見一面。她一直在不停地給那個男的打電話,但那個男的已經把她忘了,不是不接電話就是拿起電話胡亂答應一通,讓她一次又一次地等,可他一次也沒來過。”
“他們當年很好是嗎?”
“用‘好’形容他們的關係不貼切,他們既纏綿又瘋狂,當年看見他們的人無不感到驚心動魄。他們就象鏽在一起的螺釘螺母互相咬着勁……”
“這一切是怎麼結束的?我指使他們脱鈎的第一道裂縫。”
“很家常,那裏的又看上了另一個女的。你見過哪一個男的是知道饜足的?”
“她得的是什麼病?你説她得了病?”
“紅斑狼瘡——她一直在打電話,直到臨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