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紅回來了。我剛剛送走吳迪,她放暑假回南方探家。
“我不在,你好好的啊。”在嘈雜鼎沸的列車站台上,她叮囑我。“嗯,好好的。”我笑着説。方方笑着退開幾步,以示沒聽。“別去胡來,老老實實等着我,要不我就不嫁給你了。”
“——你別當着人這樣,我們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接吻呀。”“那我不上車。”吳迪緊緊攥住我的手,越靠越近,踮腳仰臉。我滿面通紅後躲,左右張望:“別別,五講四美。”
發車令響了,列車員摘下車箱號牌上車,吳迪悻悻地鬆開手、緊跑兩步上車,旋即,站在列車員身後笑吟吟望着我。我退後幾步,和方方並排站在一起。
車頭給了信號,列車員砰地關上車門,吳迪的臉貼上玻璃。列車晃了一下,開動起來,我和方方衝吳迪揮手,她的小手也五指張開地舉起來。列車象彈奏的手風琴一節節疊並在一起,又一一展開在遠方。
“她對你可真是情意綿綿呀。”方方説。
“你説,我跟她結婚怎麼樣?”我將目光從遠去的列車收回。“當外匯可以,她很不錯,我們走吧。”
我們走下地下通道,邊走邊説。
“你當真想結婚了?”“説着玩呢,你見我什麼時候認真過。”
“你不是挺喜歡她?”“這不假,我的確喜歡她。”
“亞紅!”我們回到家擰開門,亞紅笑着站起來。
“你出來啦!”我和方方又驚又喜,把剛才的一切全拋到九霄雲外。
“老天,他們沒拷打你吧?跟我們説説,你是怎麼堅貞不屈的,是不是象共產黨員在敵人面前那樣?”
約莫一個月後,早晨,我正在睡覺,被一陣激烈的對話吵醒。朦朧中聽到方方在勸阻什麼人:
“他不在,我跟你説他昨晚出去了沒回來。”
“那你叫我進去看看呀。”這是吳迪的聲音,我一下全醒了。大概方方已經阻攔了她半天所以她的聲音又尖又惱火:“我看看不行嗎?他在不在你得讓我看看。”
糟糕,我想昨天下午我接到了吳迪的電報,説今天早車回來,讓我去車站接她。我因晚上去一家飯店“幹活”,給忘了。“裏邊有別人。”“我不信!裏邊準是他,你放開我。”
吳迪的聲音已高到足以引起鄰居注意了。我在屋喊了聲:“方方,讓她進來。”門“哐”地推開了,吳迪闖進來,穿着短褲地方方無可奈何地站在門口。亞紅也醒了,下意識地往身上拉拉毛巾被,懵懵迷糊地問:“怎麼啦?”
我問吳迪:“有事嗎?”
她直瞪瞪地呆視着亞紅。
我赤膊下了牀,點上一支煙走過去:“噢,我忘了去接你,對不起啊——咱們到那間屋子去吧。”
她猛地甩開我扶着她肩膀的手,嫌惡恐俱地後退兩步。
“我不是已經道歉了嘛。”
方方忙插進我們倆中間,對吳迪説:“算了算了,我不是告訴你別進去。你回去吧”他把我推進屋,關上門。
“你想和我睡覺嗎?方方?走,我跟你睡去。”
我一下拉開門,吳迪抓住方方魁梧的身子,渾身哆嗦地往另一間屋裏拖:“走,走呵。”
“你冷靜點,冷靜點。”方方説。
“你要想用這個報復我,只能毀了你自己,我根本不在乎。”“嗷——吳迪象母狼一樣齜牙衝我狂嘯一聲。
“你他媽給我滾回去。”方方衝我怒吼,拼命抱住吳迪。
我回到屋裏,門外傳來一陣扭打聲,玻璃器皿、瓷器唏哩叭啦紛紛摔在地上,吳迪歇斯底里地喊:“我宰了他,我宰了他這個狗孃養的,我非宰了他!”她被方方抱進另一間屋子,門砰地關上,喊叫聲微弱了。
我轉過身衝亞紅笑笑,亞紅滿臉怒容,邊穿衣服邊説:“你他媽真不是東西!我早説過,別把我摻和進你那些臭事。好了,這下她要連心一起恨了。”
我把嘴上的煙吐到地上,一腳踢飛了地上的一隻皮鞋。
“你少給我看臉色。”亞紅扣好裙子,從皮包裏摸出支口紅往唇上抹了抹,抿勻,關上皮包往外走:“我可不尿你那一壺。”亞紅走了,公寓裏變得十分安靜。過了很長時間,門推開了,方方進來,吳迪垂着頭跟在後面。
“她想跟你談談。”方方説。
我點點頭,站起來。吳迪走進屋坐在一張椅上,方方關上門出去。沉默了片刻,我開了瓶可樂,倒進杯裏,放在她手旁,泡沫滋滋地進碎、化漾。她開始掉淚,一滴接一滴,又大又沉,我遞她一條手帕,手帕很快濕透了。
“傷心了?”
她捂着眼睛點點頭。“以後還跟我好嗎?”她拼命搖頭。“這麼説,結束了?”她點着頭,哭出了聲。
“這樣也好,我這個人本來不配你,不值得你這麼哭。”
“你説,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在騙我?”
“是的,我一開始就是騙你,就是有八的地勾引你。”
“那麼,你過去説過的愛我的話全是假的?”
“……”“你説,是不是全是假的?”
“是——是又怎麼樣?你難過了?不是你想象的那個可愛,純潔的故事,不是你想象的那個可愛純潔的人,我告訴你,本來無一物。不要意氣用事,你這樣報復不了誰,只會毀了自己。”“我完了。”“別這麼認真,想開點,現在刻骨銘心的慘痛,過個幾十年回頭看看,你就會覺得無足輕重。”我笑了,“你還年輕,依舊漂亮。”吳迪抓起杯子扔了過來,重平面砸在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