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見過柳爍,但他有多高,籃球打的多帥,飆車飆得多猛,穿衣服喜歡什麼品牌我全知道,都要歸功於對牀的怨婦。
“你記得關於他最深的印象是什麼?”
“……是下雨天……”
“初吻?”
“被拋棄了!”
此事説來話長,簡而言之,劉爍是一混跡於重點高中的西門慶,這類高人本該留給潘金蓮式的美女來擺平。但是老馬——當時還是不諳世事的小馬,流年不利,本來老師把語文課代表小馬放在大流氓劉爍旁邊是指着課代表起榜樣作用的,誰想男不壞女不愛,小馬不顧一切地愛上了大流氓,千依百順近墨者黑。最後發展到老師讓她每天在黑板上寫三句古詩以備高考時她就寫些“春宵一刻值千金”什麼的。老師仰天長嘯:共產主義又走丟一個好孩子。
要西門慶守節,就像要太監生孩子一樣,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咱小馬是東北人,直率,但絕不傻,打起架來也是一把好手,一條椅子腿舞得呼呼生風。幾次和劉碩見了血。
放學後小馬一個人走進學校車棚取車。當時正值早春,小雨淅瀝,車棚外面幾株桃花兀自妖嬈。眼看着細雨迷濛,落紅無數,小馬也是一才女,乃吟詩道:"唉,落花人獨立。"
正感慨着,劉爍車後架帶着一個嬌小的美女一閃而過。
"我當時就想,微雨燕雙飛啊?"老馬笑着對我説,笑到最後,她總把臉扭過去,發出怪異的哽咽聲。
我想起《東邪西毒》裏的一句話:"當你已不能再擁有的時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忘記。
“車棚天花板一定是漏雨了,要不怎麼漏我一臉水呢。?”
我聽到這裏時,就摸一條紙巾,包幾顆上好佳扔到對牀去。
只能這樣,我不知道怎樣安慰一個女孩子。
晚上回到寢室一個人坐在黑暗裏,寢室的姐們兒都出操了,我沾老馬的光不用集合。操場不遠,隱隱約約能聽到操場上的口令聲。我軍訓的表現平平,總覺得這是給新生搞的一個下馬威,和《水滸》裏牢頭給新犯人的一百殺威棒是一個意思——“你這廝只是俺手上一個行貨”,經過一場操練後混起來就會比較老實,知道自己是在誰的地盤。基於這些落後思想我不怎麼喜歡軍訓。我既不在休息時抱怨也不會在分別時拉着教官的手淚眼婆娑。幾年後我穿着短裙婀娜多姿走過一羣正在軍訓的大一新生面前時,小教官的眼直了一秒然後突然反應過來,孩子們大笑,鼓掌。那時我突然發現,原來曾經的神聖和感動,都是如此反諷。
楊瓊現在在幹什麼呢?
我記得他剃鬚水的香味,我記得他灰色T-SHIRT的領子,那時我洗完手總順手擦在他的領子上,他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有一段時間總停電,我的蠟燭光芒搖曳不定,他總一把把我攬到他的座位邊,他的應急燈雪亮雪亮的,我們倆像一對小老鼠一樣傻傻的依偎在一起。什麼都不管。因為學習好,老師也對我們睜一眼閉一眼。我給他講英語,他給我講數學,然後我們包攬各科的冠亞軍。
上課時他也隔了千山萬水回頭看看我,微笑一下,那笑容有青草的味道。
記得那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
冬天的夜來得早,我們跑出去吃點什麼就要回來自習。他説,最初他追我時就是在校外的小攤上,每次他看我揣着個煎餅就急急忙忙往回跑的樣子就很心疼,就想找個温暖的地方餵我吃東西。抱在懷裏不讓我那麼瑟瑟的顫抖。
你在學校那麼驕傲,可是實際上,你還是個小孩子。他説。
那時我的數學不好,考完試就去操場哭,我以為夜裏沒人知道。可是我回頭時,他就在不遠處。
那時他拿着我發表的文章給所有人看,然後鄭重地在扉頁上寫下:曉蓓好棒哦。
那時我們真是單純啊,牽牽手能偷着樂好幾天。
那時……
手機鈴聲不合適宜的響起來。
“你好,是林曉蓓嗎?”怪怪的腔調,聽着是南方的學生。
“啊……是我,……您是……”
“我是許磊。”
“許……”我尷尬得不知哭好還是笑好。許磊是誰啊?
“你忘了?就是開學報到的那個……”
哇靠,居然是他。
開學那天我進辦公室報到時裏面沒有老師,只有三個高年級學生幹部在辦理新生入學手續。一個分頭油亮,酷的堪比一頭犀牛,進進出出只看見倆鼻孔。一個光頭穿一大花褲衩,一邊抄東西一邊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新生。最後一個坐辦公桌後面整理資料捎帶着招呼我們,他身材瘦小,黑黑瘦瘦的不甚起眼,腳上還打着繃帶,只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三人的共同特點是腳上只穿一雙拖鞋,我爸立刻皺了一下眉,估計老頭心裏肯定在想:“這都些什麼玩意兒?”我倒無所謂,長途旅行後我的腳快捂出蘑菇了,真想放鬆一下。上大學以後就可以穿拖鞋出門了吧?一想到此我就心花怒放。
我坐在辦公桌另一端,臉上極力鎮靜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的。新來新豬肉,我的大學生活即將開始了。我們這一羣新生裏女生居多。幾個寧夏、青海同路來的女生自成一圈,勾肩搭背聊天,親熱得水潑不進。還有幾個都茫然的看天花板。我和旁邊的一個女生搭訕,她叫達柳,甘肅人,頭髮短短的,頗善言辭,侃起來也是一把好手。我倆還挺有共同語言,互相吹捧得喜逐顏開。
“你家哪裏的啊?”我回頭,是那個打着繃帶的高年級學生,説話帶很重的口音,糯糯的,與東北話的霸氣大不相同。一時竟有點放心的感覺。
後來我知道他叫許磊,湖北人,比我們高一級,沒有女朋友。最後一條是他自己説的。呵呵,我心裏微笑了一下,有點意思。
“為什麼只留你們幾個做事啊?”達柳問。
他笑,示意我們去看那個那鼻孔看人的帥哥,“那是我們的學生會主席”。
“那你呢?”
“我?”他笑起來還有酒窩的。“我什麼都不是,我就是個小幹事。”
然後又胡聊半天,有人進來説,發寢室鑰匙了。他挺忙,張羅着發鑰匙,還有幾個剛來的新生又要查號。我正待離開,他一轉身遞我手裏一張紙條。“有事找我,我在一舍。老孟你幫她送一下行李。”最後一句話是對花褲衩光頭哥哥説的。
老孟二話沒説背起了我的旅行包,看來是個善良的孩子,我也不反對有個免費勞力,儘管不喜歡他的髮型。
路上我我悄悄打開紙條,裏面是個電話號碼。不知道什麼時候寫的。強啊,沒想到這窮山惡水的地方還潛伏着泡妞快手。
進到寢室裏我才被結結實實震撼了。一屋子巨人,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男男女女十幾口子人站在裏面,目測估計沒有一米七五以下的。正懵着,一個高個女孩笑着走過來,伸出手,“妹子你好啊,我馬豔,鞍山人,你哪疙瘩的?”
我一米六三,在家鄉是不算矮了,今天脖子酸酸地仰視着這姐姐還是不由得自卑了一把。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吶。
老馬的家人很好,很和善,很親切,帶了很多吃的來。我和達柳,還有剛到的廣州小姑娘何晶晶大飽口福。馬奶奶擔心我們欺負馬豔,不停地勸我們吃這吃那,“來,吃點這個,豔豔小啊,不懂事兒,你也多吃點,豔豔不會做家務,你們多擔待她……”好象我們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小灰狼就等着算計這高出自己一頭的大紅帽,按馬豔自己話説“就差跪下哭着求你們放過我了”。我們幾個大快朵哉,一邊狂吃一邊不停口的保證奶奶放心吧,您孫女兒就是我孫女兒,有我們在絕不會讓豔豔受一點兒委屈云云。馬豔在旁邊憨厚地咧嘴笑.等奶奶一走,這傢伙關上門就撲了上來,“誰是誰孫女兒,啊?”……後面就不説了,以後很久一段日子裏我一看到馬豔就聯想到遊戲機裏生龍活虎的不知火舞,奶奶年紀大了,難免受奸人矇蔽……
四天後六個舍友陸續到齊,我們開始了傳説中的軍訓。發下軍裝那一天我們手挽手在校園裏逛了好幾圈,模仿着五六十年代雕刻上的經典造型到處擺POSE留影,回頭率非常之高,間或有人笑我們也沒羞沒臊地回笑一個,年輕就是資本,不趁現在犯點傻以後就來不及了。路上還見到了我們班長,班長紅着臉,看天。
九月的長春中午依然炎熱,也沒準兒什麼時候忽然下暴雨,我們在烈日和暴雨下度日如年,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人説軍訓難忘。期間我往大三的代班長那裏送過幾次身份證檔案袋什麼的。好象別的班都是交給本班男生代轉,我們代班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各應。每次我都得向門房老頭大費口舌,好象我是一心懷不軌的女流氓就想進去佔人便宜。
那一次我剛把老頭説動搖了,突然有人在耳邊説,“大爺她是新生,進來開會的。”老頭看他一眼,居然點頭放行了。
“你怎麼不和我聯繫呢?生活還習慣嗎?”糯糯的聲音,聽起來很有幾分温柔。
我不抬頭也知道是誰了。